第30章 一年年走下去(2 / 2)

“还有还有,诺,这修义坊出来的三不欺药铺,上面写了不掺假、不少?秤、不欺人嘛。”

思珍说了几?张,兴冲冲跟林秀水说:“我就觉得收这些东西怪有意思的,每张都能知道?是什么东西,从哪来的,哪家?做出来的,从这上头也看出哪些本地的,哪些辗转许多路才到我手里,我爹说这也是一种物勒工名。”

林秀水倒没有这种爱好,所以初初听闻不住点头,“确实很有意思,下次我要有这种纸头,不,裹贴,我也收好给你。”

“那怎么好意思,”思珍睁大眼睛,转口又道?,“请你一定要给我。”

林秀水笑出声,“那你还有这么多其他的纸呢?”

“这些啊,都是点心铺子里头的,”思珍压低声音,“我每次想?吃又不知吃什么时,就从这里头随便拿一张来,挑到哪个吃哪个。”

林秀水被她逗乐了,“行?,我给你的裹贴做个书袋,夹层的行?不行?,给你多几?个夹层,让你可以都装进去,二十五文差不多。”

“我可以自己选布吗?”

思珍眼巴巴看她,“我眼馋你摊子上的布好久了,可惜我去买的布头没有这般好的,我只挑外面的那层就行?。”

林秀水的摊子最上层,摆放着很整齐的布头,绸面的、绢布、细麻,颜色也很突出,青绿蓝红各色的,但凡看见总要停下来瞧瞧。

“你也可以挑中了喜欢买下,这料子贵些,要八文一块,但是可以做香囊、荷包。”

顾娘子给她的布实在多,林秀水一一理出来,零散拿出来卖,布头生意有时比她缝补赚得多些,多的话?早晚能有百来文。

思珍手里有些钱,于是便高?高?兴兴挑起?了布头,等她挑的时候,林秀水做起?书袋的夹层,她印象里这种包叫风琴包。

取一长条宽细布,太?厚等会儿要折叠,针穿不进去,压三道?差不多宽的线,对折按压,整圈缝起?来留个开?口。

翻过?来竖缝,再翻过?来对折竖缝,反正思珍没瞧懂,瞧着不大像个袋子,尤其林秀水缝得快,动作也快,她索性放弃不看。

但这书袋到手时,外面是她选的青绸缎布,她摸了又摸,爱不释手,等一打开?,她惊讶极了,翻看袋底,没有线缝的痕迹。

里面有六个大小一致的夹层,能装许多东西,她那些手掌差不多宽的裹贴,可以一一塞进去,且不会弯折,思珍细心收藏的裹贴也得到了妥善保存,林秀水还用布做了个扣子,能用另一头的绳子缠上,怎么也不会掉。

“你这手艺我只能说,巧,真巧,你是能工巧匠里的巧匠。”

思珍夸起?来人一套一套,数好钱,拿上她的书袋和布头,高?高?兴兴走了,她要拿去给她爹娘瞧。

她走后,林秀水又来两?个活,让她无话?可说的活。

第一个是个男子,穿了身道?袍,做派又跟道?士不一样,神秘兮兮问她,“你知道?风能被捉住吗?”

林秀水说:“我不知道?。”

“你把这油布给我缝好,不漏一点针脚,我就能告诉你,”那男子给了她一块挺长的油布。

林秀水先收五文钱,怕他这样到时候不给钱,给他缝好了。

他两?手捏着布角,将油布袋子放到左侧,沿着巷子口来回地跑,路上有人看他,小声嘀咕,“这人怕不是犯疯病了吧。”

林秀水不懂,但等那油布袋子里充满了风,鼓鼓囊囊的,男子一把捏住,急匆匆地跑回来,他跳起?来大喊:“这真的把风抓住了!”

然后没抓稳袋口,里头的气全冲着林秀水脸吹来,她面无表情,看自己上翘的头发。

有没有风林秀水不知道?,但他是真疯了!

她起?早心血来潮新弄的鬓发,被这股气冲散了!

那男子这才回过?神,连连致歉,“实在对不住,是我儿那书院出了个题,说是弄什么格物致知,要小娃去把风抓住,我这不是想?了好些夜才想?出来。”

“你找个叫风的人抓住,”林秀水打理自己头发,没好气地给出了个馊主意。

男子还真琢磨起?来,难不成?那先生真是这么个意思,得赶紧回去问问他儿子,要真这样的话?,不知道?自己改名叫风行?不行?。

后头那个活,其实是熟人皮六带着他圆社的师兄过?来,他们这行?很讲究辈分和关系,入社都要称弟子,拜见祖师爷、先师还有什么已故先辈——灌口二郎神。

皮六满脸带笑给他精瘦的大师兄说:“这事?我先前说过?的那小娘子,别看人家?年纪小,她手艺真不错,补蹴鞠的活完全能交给她,没话?说的。”

大师兄正因为没人补蹴鞠而头疼,要不是皮六说认识人,叫他来瞧瞧,不然他转头便走。

他如?此平静地说出骂人的话?:“你是挨板子的时候,顺道?那酒务脚子给你头上来了一板,你脑子才糊涂的吗?”

“哎哎哎,真不是,师兄你别走,我叫小娘子给你露一手,”皮六两?头走,生拉硬拽拉他师兄回来,又塞给林秀水几?文钱,求求她露一手,最好把他师兄震住,叫他有眼看人低。

林秀水拿钱好办事?,也得亏她手好了,不然真接不了皮六这个活。

在她成?功弄炸三个蹴鞠后,又经由补纱的淬炼,林秀水已经基本摸清蹴鞠的脾性,能够做到补线无痕,内球不炸的功夫。

正好展示下她苦练的本事?。

“来来来,坐坐坐,”林秀水给人端了两?把椅子,“先坐,走不走也看看我这手艺再说。”

大师兄坐下,他很客气地说:“小娘子不妨事?的,尽管补。”

皮六气得要炸了,他鼓满了气,拉人那么久,硬拽都拽不来,转头就这么坐下了?!好吧,他也坐。

两?人带了一筐的蹴鞠来,要林秀水随手挑一个,这么大阵仗,旁边又聚过?来一堆看热闹的。

“补蹴鞠呐,这东西可不好补,一补炸一手。”

“不会说话?边上去,你以为阿俏跟你一个样呐,她补啥看啥,把嘴给我闭上。”

一堆人你一言我一语,林秀水完全没听,她选了个最差的蹴鞠,皮子完全裂开?,吊着边的,能基本露出里头的猪小肚,薄得可见她底下的手。

她转着给大家?瞧一圈,这个蹴鞠眼下的样子,破破烂烂的像裂开?的麻布衣裳。

有人嘀咕,“扔地上我都给踢远些,以为哪家?的猪泡跑出来了呢。”

林秀水笑了声,取针和线,找最接近蹴鞠的线,拉出来绕线穿上。

轻轻拍了拍蹴鞠上头的灰,有娘子捂住耳朵,生怕到时候砰的炸一声,怪吓人的。

她也不管,坐下来,补蹴鞠最要紧的是稳,而不是快,她呼口气,左手按在蹴鞠开?裂的皮子处,右手则从皮子内里下针,紧紧贴着里头球芯。

有人半眯着眼瞧,身子往后,手捏紧,生怕第一针就挑炸了。

压根没有,林秀水用藏针法,第一针下好后,左右斜着下针,穿线拉紧,她的动作并不快,但给人慢中有速。

初时瞧不出来,至少?连看惯了补蹴鞠的皮六和大师兄,也只觉得没有老皮匠那样快、准、稳。

但后面就瞧出名堂了,随着她内针外针,细细拉线,球皮子边缘慢慢收紧,那转过?来的一面,有破损的痕迹,却没有明显的线迹。

皮六握拳,得意地看大师兄一眼,他就知道?自个儿眼光没错。

突然,有重重地一声“砰”响起?,炸在耳边。

在场看客心吊到了嗓子眼,连忙看林秀水手里的球。

林秀水心抖手不抖,露出完整的球,继续慢条斯理地缝补,她还有闲心说:“前头南瓦子药发傀儡在新的方子,时不时放些火药,晚点还有几?声,别慌。”

该慌的不慌,不该慌的瞎慌。

反正直到火药炸完,林秀水手里的蹴鞠也没炸,完完整整补完了,线迹分毫不露。她扔到皮六手里,“瞧瞧,要不给大伙来个白打,让我们也瞧瞧,顺道?看这球露不露线。”

她去叫姨母和小荷来看。

皮六顺势接过?,冲大伙笑笑,大方地道?:“给大家?来一段,献丑了。”

得亏他屁股好了,不然真是献丑了。

白打是一个人踢,皮六是个中好手,将蹴鞠转在自个儿手里,顺势转身弯腰,球在眨眼间到了他胸上,滚来滚去,但始终不落,大师兄在旁边说:“这叫滚弄。”

皮六又立即起?身,球很快从身上滚落,在快落地时,脚勾住蹴鞠往上一踢,膝盖去顶,蹴鞠抛了又抛,他弓身下去,拿头顶球,又偏头让球急速落下,勾得大伙的心一上一下。

大师兄慢慢悠悠说:“这则称为飞弄。”

等球在皮六的脚、肩、头、臀、胸、腹都触过?,慢悠悠落回到他手里,他行?礼抱拳,“给大家?献丑了。”

众人一阵叫好,纷纷喊他再来一段。

皮六则拉他大师兄起?来,毫不推辞,“那我们再给大伙来一段,二人对踢。”

蹴鞠这东西,有看客,有叫好声,最能叫人踢几?下。

大师兄拿球,用脚踢出,蹴鞠在空中停悬一瞬,这叫捻,换脚再踢,球正正好好飞到皮六脚边,两?人在这不大的场地里,来回对踢,没有任何敷衍,你来我往,状况激烈,踢得酣畅淋漓,众人大饱眼福。

小荷举起?两?只手,拍着跳着喊好。

皮六淌着汗,捡起?地上的球,在手里拍了拍,冲大家?,尤其是他大师兄说:“嘿,补得好吧,没破,没露馅,不像前头那个补的表面样子,踢一场就露。”

“来来,给我们小娘子也叫声好。”

林秀水也坦然接受大家?的叫好,落落大方行?礼,她应得的。

王月兰满脸骄傲,而小荷她跑去跟人家?小孩玩蹴鞠了,她也有蹴鞠,她也要踢蹴鞠。

热闹过?后,商量补蹴鞠价钱的事?情,就得背着人。

皮六说:“按原先补价五文钱一个?”

“你说你,”大师兄白他一眼,“是不是吃黑心钱了,这手艺你给五文一个?起?码二十文一个。”

“小娘子,天地良心,”皮六瞪大师兄一眼,朝林秀水的面给自己喊冤,“他自个儿死?抠死?抠的,从前只给五文一个的,我可没从中吃半点回扣,别看我黑,就说我黑心。”

他嘀咕:“爹的,好人全给你做了。”

林秀水哈哈大笑,“你还能做小人。”

“不,出家?做僧人,我要点化他!”

后头几?人倒是正经地商谈了,价钱先给一半,每三天补十个球,今日给百文。

林秀水想?,努力总会得到点东西的,比如?整篓的蹴鞠,比如?满袋的银钱。

赚了钱,收摊上工,将这块地让给大家?说闲话?,她还得给姚娘子送香囊去,这回她绣的香囊,其实是用两?种不同的布缝出图案的。

比如?蝶形香囊,一边用粉,一边用青,中间加点绿,她彻底学会了粉青绿的配色,搭得特别清新,给配了粉青绿的流苏穗子。

姚娘子说这回卖得不错,别家?仿出来,不如?她的布瞧着好看。

林秀水收了八十五文钱,也到边上晃悠一圈,发现其他扑买摊子的香囊其实也挺有意思的,不比她做得差。

仿的也有,大多数是这样,市面上什么东西人买得多,便做什么东西。

她一路走一路瞧,顺手买了三四个配色配得出挑的香囊,拿回去再瞧瞧。

路上有壁画,柱子上的墙绘,各家?店铺的招幌,只要有颜色的,她都得细细瞧一番,暗自记下来,然后便发现,她压根记不住。

因为布料的颜色不相同,很难找到跟这些颜色里,极为相称的。

她反正慢慢琢磨,对于她来说,这门?学问要学许久,一时半刻可学不会。

下工后回到桑桥渡,苏巧娘素面朝天跑来告诉她,兴冲冲地告诉她,“我收了个女徒弟。”

“她不大聪明,但手很巧,那日在这她娘跟我说的,她虽然没其他孩子伶俐,看人雕东西却很入神,她阿爹是木匠。”

“但她爹要把手艺传给他儿子,她娘又想?给孩子寻门?出路和生计,便来求我,孩子是真不错。”

苏巧娘笑笑,“别人说她愚钝,我却不觉得,能坐得住,能全心干一件事?,不理会外头的打搅,这已经很难得了,我们这行?就需要这样的孩子。”

她又有些担心,“就怕吃不了苦,做偶人是很累的,我所从外头学的布袋已经相对简单了,可以后还要教她做悬丝傀儡,要做偶头、笼腹、四肢、提线和勾牌,每一样都得下苦工夫死?熬,一点不如?意,得弃了从头再来,哎。”

林秀水笑道?:“你看,没人的时候担心手艺没法传承,有人来学,又担心人家?吃不了苦。”

“其实做哪一行?,不吃些苦头是不可能的,你只管尽心尽力教她便是了,让她有门?糊口的营生。”

苏巧娘跟她并肩站在桥头,远眺前方,“我打算从南瓦子里搬出来,好好教她,多做些偶人传下去,说不准哪天,大家?说起?傀儡戏,也会有布袋木偶或傀儡的名字。”

林秀水说:“那说不准要好些年了。”

“一年两?年十年,一代两?代三代,慢慢等。”

-----------------------

作者有话说:本章发红包[撒花][撒花][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