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裁缝作可?不止给顾娘子成衣铺供衣的,还有顾二娘成衣铺,顾家生衣铺、顾家生帛铺等等。
是?以光是?前屋,便?有十来个裁缝,围着?半屋子的布匹,摊开来到桌子上,在?那验布,有人拿着?纸笔在?记,每个裁缝摸了布,当即能说出?来是?什么样的布。
一个裁缝打了个标记说:“常州的白苎布,细布,拿去做里衣的,那里缺十匹布。”
“药斑布,”另一个裁缝娘子接上,“布料不错,裁百裥裙尚可?。”
又有娘子拿着?布尺在?敲打,满面怒色,“那匹记错了,你得?狠狠挨两布尺,润州的火麻是?上好的布,湖州那批竺布分三等,愣着?干什么,还不搬回去,等会儿被里头的认出?来,又是?一阵数落。”
林秀水拉了拉自己的袋子,穿过一群裁缝和布,到布婆跟前,她同布婆是?老熟人,在?布行里认布的时候,便?是?布婆带她的。
只让她认三种布,麻布、绢布和纱缎,翻来覆去反反复复,连林秀水自己也不大回想,同批麻布看上十五日,挨个挑出?错处来,枯燥而又乏味,她每次从布行里出?来,都要在?桥边坐会,看得?脑子胀得?慌。
从前她说,当裁缝第一样,是?会熨布,那么第二样,是?会看布,好不好,浆纱如何,有无错漏和空纱,染的成色如何…
布婆告诉她,“到了这,还是?得?先?认布,里间有几十个裁缝娘子,手里各有各的活要做,没法子一一看布过去,就需要我?们先?看。”
这同林秀水熨布和织补等活都相挂钩,她能胜任这活计。
这间屋里总有十二位看布娘子,以及各有两位打下手的徒弟,都没把林秀水当回事,只是?有娘子拉着?布同布婆说:“这小丫头眼?力成不成?瞧着?还很生嫩,你老可?得?多?把把关。”
实则是?松了口气,幸好顾娘子没将人摊派到她们头上,压根不想带眼?力不成的。
布婆只说:“小是?小,可?眼?力不错。”
“那叫她认认这匹布来,”角落里的看布娘子招招手,“那个叫阿俏是?不是?,你过来瞧瞧。”
大伙齐齐停下手里动作,将目光看过来,林秀水先?看布婆,她跟着?人家手底下做活,等布婆点点头,才不慌不忙小迈步过去。
看布娘子问她,“什么布?是?几等布,好不好?”
得?益于林秀水缝补和熨布,看布倒是?不大能难得?倒她,伸手摸了摸,捻了捻,确定是?葛布。
再凑近看纹路,纹路很有序,布边齐整,没有多?余的线头,浆纱浆得?很均匀,没有头重脚轻。
她便?当着?大伙的面回道:“是?匹葛布,从前应当是?上好的,能做一等,而且这匹布浆纱浆得?很不错,不是?从临安府来的,没有重浆,但?是?只是?从前。”
有人好奇:“什么意思??”
“因为这匹布从前是?一等一的好布,但?是?应当放得?有些久远,面料发?黑,”她嗅了嗅,“有硫磺味,肯定是?在?烘笼里熏蒸过变白的,这种布就没法称一等布,只能算三等了。”
屋里大家静默,有娘子朝向角落里问,“到底是?不是?这样?”
那看布娘子倒是?高看了眼?林秀水,点点头,“确实是?,这批葛布放在?塌房那太久,里头颜色都黑了,刚前日蒸过拿回来的,熏得?发?白,倒是?个好苗子。”
“不错,年纪轻轻有眼?力,是?个做裁缝的好苗子。”
好苗子林秀水只来不到半个时辰,就被这屋里的大伙记住,并且领到了活计,她靠自己的本事,在?这里吃得?挺开。
而且晌午比成衣铺可?好太多?了,有一荤一素,但?这里没人跟林秀水逗趣,没人跑到灶房后面,跟里头伙夫正?大光明借灶烧东西,也没有人吃饭特意掰给她一块,偷偷摸摸地借炉子炖水烤饼吃。
她吃着?肉,都有些食不下咽起来,她确实想小春娥和大春玲了。
除了吃饭外,裁缝作是?很有意思?,几位娘子会辩布,比如一匹布看不大出?来到底好不好,会翻来覆去拉上人来看,各有各的意见。
且她们辩起布来,那可?不只是?口头说说,说到激动处,还会手里握着?布尺,砸得?邦邦响,满脸不服输,撸袖子,站到凳子上,会叫徒弟站在?身后给自己助阵,非得?辩赢了不可?。
如果辩布完,确定这匹布好不好,面目扭曲又会变得?和蔼可?亲起来,你好我?好大家好。
林秀水刚开始还会一抖,这看布闹得?跟要打起来,还是?头回见,但?是?一下午要斗上三四回,她抖着?抖着?就习惯了,告诉自己这是?看布的规矩,她也练练嗓门去。
上了一日工,跟布婆到处打转,坐在?个背光的角落里,林秀水苦中作乐上完一日工,她满脑子只有,布、布、布。
小春娥来找她,满脸关切地问:“阿俏,裁缝作里好不好?”
“布,”林秀水才惊觉自个儿说了什么,将脑袋搁在?小春娥头上,“好,布很好。”
她眼?下只想做一匹布,告诉大伙她很好,是?匹好布。
小春娥唉声叹气,“没你在?,我?都吃不下饭。”
“是?啊,没你在?,我?吃饭都没人跟我?说笑了,”林秀水苦哈哈。
小春娥又安慰她,“我?们俩进?去,叫我?娘认认脸,多?舀几块肉给你。”
林秀水可?过意不去,忙拉住她,别叫她娘难做人,拉她走了,跟小春娥说起炭行的生意,“我?有了个好主意。”
“什么?”
林秀水的好主意就是?用麻袋做衣裳,做小孩穿的罩衣,她发?现麻袋真不错,又便?宜又好用,而且做的罩衣,既能保证小孩身上干净,她也能赚。
她做的罩衣样式很简单,只需要前片、后片和袖样,一天能缝五六件,炭行三十几个孩子。
为什么不做更适合炭行的口罩,倒是?有卖过,找不到好材质的,反正?都闷着?很难受,他?们说这玩意不如面罩舒服。
罩衣穿着?好,又不闷又不勒,而且穿好后,又戴上手套,罩衣脏了,但?脱下来里面衣裳干净。
买个麻布袋子才二三十文,拼凑下,六十五文能买件罩衣,但?是?买成匹的麻布可?就得?上贯了,这年头买不起布,穿纸衣、盖纸被的人多?了去。
尤其林秀水在?桑树口缝补,有好几个穿纸衣的叫她缝补,外头是?用楮树皮纸做的纸衣,而且没有缝合,是?黏起来的,她给用线缝住的。
还有专门做纸衣的行当,连衙门或是?朝廷救济穷人,给的也是?纸衣。
眼?下天气转热,穿纸衣还凉快,来补纸衣的人这样说。
林秀水便?觉得?,用麻袋做衣裳真的省钱,谁说麻袋不能做出?好衣裳的。
她收了不少粮袋,不止做罩衣,还做围布和裤子卖,缝点布贴,拼点布头撞色,买的人不少,因为桑树口没有几个有银钱的,或是?富户。
缝补这种生意,不止桑树口,她连裁缝作里全是?裁缝的,都能有活接,有钱赚。
因为有
些活,没有专门的缝补婆子做了后,钱少事多?,管事特爱挑剔,那就成了没人管的事,谁也不愿意接手,活多?得?做不完,还得?补些破烂东西。
坏了的帘子没人补,大伙来来去去抱怨一句,任凭它吊着?,管了以后都得?管,活都做不完,桌帷破了也没人管,随意给按块布上去遮着?,又不是?布破了,能看就行。
自从林秀水来了后,挂着?帘子补好了,桌帷补得?看不出?破洞,而且平平整整的,她原本顺手补的,没想到布婆给顾娘子说了,会跟作坊的管事说,给她算钱。
她发?现在?裁缝作里干缝补生意,可?比在?桑桥渡赚钱多?了。
她已经自动给自己找到赚另类月钱的办法,上升速度快,脸能混熟,关键是?能赚大钱。
才几日工夫,裁缝娘子们好些已经离不开她,都在?喊:“你要走了,这些东西谁来补?”
谁懂她们有些人日日下了工,回家补些破烂的痛苦,但?自打林秀水来了后,痛苦?难受?那是?什么东西?全收拾收拾出?来补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