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林秀水也照常过自己的日子,在?领抹处上?工,在?小摊上?缝缝补补,她时常会从那些形形色色的人领悟到许多东西。
关于那些向上?走,抬头见光的,关于那些向下走,往下扎根的。
在?她所做的布头买卖里,各色缝补活计里,她说?很多人是桑青镇里遍地可见的桑树,有往下扎根的脚踏实?地。
她也在?短短两个月里向上?走,抬头见光。
比如她做的领抹。
在?领抹处,每一条做出来?的领抹,都需要搭到衣裳上?,袖口、领边、侧缝、衣摆,那都是领抹该上?的位置,一件衣裳出不出彩,除了纹样花色外,还看领抹。
相?比较那种纯色布缝裁出来?的长条,这里精细的领抹,五日为期,出一身衣裳的领抹,而且领抹处跟做褙子的裁缝处,是前后间。
所以五日期一到,做领抹的和缝褙子裁缝聚在?一间大屋里,如同分餐制那般,有一张张案几,左边坐缝褙子的裁缝,右边则是坐缝领抹的。
中间有一个很宽很长的衣架,也叫衣桁 (hàng),上?头的横枨能拆,穿过褙子,将衣裳挂起来?,能叫人最快看清,褙子形制和上?头花样。
管衣裳的姚管事例行说?:“做工我不多说?,都是当裁缝的,针线活各有各的出挑,我想说?的还是那句,衣裳这东西一年有一年的风向。”
“前两年袖子越窄越好,到了眼下,又放宽来?,褙子要搭金饰样,纹样更是一年年在?变。”
“做褙子的时常要想想,除了样式,还有哪些地方能做得出挑,别人那洒金团样就做得不错,我们做销金技艺的还能试试做泥金…”姚管事哪都好,就扯到衣裳上?,嘴里有一箩筐的话要说?。
林秀水五更天起来?的,真的很困,姚娘子说?话东扯西扯,跟她喝的粥一样乏味。
她努力?撑着眼皮,手支在?桌子上?,头开始发?沉,有人戳戳她,她下意识坐直身子,只听姚娘子喊:“阿俏,拿你的领抹上?来?。”
林秀水一惊,在?这个词差点?从嘴里飞出来?,又赶紧吞下,拿了领抹上?前。
二十?三号人目不转睛看她,底下有悄悄的议论声,“抽纱绣的,听过没?”
“少小瞧我,我还去看过呢,也就跟我的刺绣不相?上?下。”
一人说?:“我回家也去抽了。”
另一个回:“那抽的布招供了没?”
小声议论,随着林秀水的领抹挂到褙子上?,终而转大,原先这抽纱绣的样式,林秀水用的是最简易的织法,织出镂空的纹路就行。
但是正经?做起来?,不仅要抽纱缠绕,还得刺绣,辅以缜密的纹路。
一条四根手指宽的长领抹,她将横向的线每隔一根抽出来?,在?松散的线迹里,用青和绿两种颜色,交混编织刺绣,借用镂空的纹样,绣出缠绕的绿叶和白铃兰。
搭在?这种款式极为简易,只是青色而无任何纹样的褙子上?,也让褙子变得清雅出众,恰到好处的镂空,繁却?不密的针脚。
好领抹该是能衬衣裳的,而不是衣裳衬它。
底下有了吸气声,姚管事也站到褙子后头去说?:“看,即使年纪小,也能有这样的好手艺,出不出挑我就不用多说?了,想看的都来?看。”
大家站起来?,一窝蜂围过去看,有个娘子小声说?:“气人。”
“气什么?”
“太气人,气我自己没生这样一双手。”
又有娘子咳了声,眼巴巴地说?:“能做条给我的话,我什么都愿意做的。”
“叫你吃素呢?”
“我能吃一个月的素!不行,还能再加!”
无肉不欢的娘子说?。
宁可食无肉,不可衣无领啊。
抽纱绣的领抹
不仅在?裁缝娘子间大受欢迎,没有出裁缝作,便被?人全套抢走了,除了衣领处的长领抹外,还有两条袖口的两条,衣摆处,总共四条领抹。
林秀水光是这四条进?账有九百二十?文,头一次钱赚得如此之快,她面上?半点?不改色,心里却?想,有钱人的钱真好赚。
顾娘子给她称的碎银子,加了些,有一两多,为了拢住她,每次买卖是现分钱,绝不拖过夜,毕竟抽纱绣的领抹,那是尤其抢手,并且让她在?许多闺秀前长脸。
“是这样的,”顾娘子给她斟茶,“阿俏,我认识好几个小娘子,她们都想要抽纱绣的领抹,但吧…”
“都想要自己的跟别人不一样是吧,”林秀水懂顾娘子的未尽之意。
她吭哧吭哧从自己的布袋里,拿出一本自制的绢本,上?头全是抽纱绣,比较短,但是样式颜色花样变化?。
“让她们挑吧,要是不够还有。”
林秀水自打经?历过许多缝补的活计,再也不打没有准备的仗了。
不止抽纱绣本,她还用各色布头做了本配色本,有些在?瞧着好看的颜色,花了许久一一记下来?,用布头仿搭。
粉青绿,红间绿和橙,橙蓝白、紫与黄等等。
不仅如此,为了应付各种是人的和不是人的,她还弄了三四本厚纸样,确保人有衣裳穿,确保非人,也有衣裳穿。
顾娘子翻了翻绢本,那抽纱绣的样式无一不精细,无一不出彩,再看林秀水一眼,有些钱还真该她赚。
在?顾娘子心里,林秀水已?经?从熨布能手到缝补手艺惊人,再转而到是个厉害人物,厉害到不能用年纪轻看她。
她翻着这绢本,细思了会儿?才道:“阿俏,布头仍旧照给你,每月一匹布,我给抬到两匹细绢,一匹纱缎,春衫两套,给节礼,一个月休工四日。”
这说?的节礼,是按朝廷给官员休沐的日子算的,也就是元日一直到腊月里,元宵、立春、人日、中和节、春分、春社、上?巳、清明、立夏、端午等等。
林秀水处变不惊,实?则惊讶太过,顾娘子给她补了上?巳和寒食以及清明的节礼,她小船都装不下,船头船尾塞满了东西。
还得天黑喊王月兰跟小荷来?拿,小荷主要打灯笼,其余是王月兰和林秀水搬。
王月兰肩扛一袋米说?:“你救你们顾娘子命了?”
“她救我命了。”
林秀水搬得直喘气,顾娘子很实?诚,送了她三袋米、两袋面粉、一袋各种豆子,以及清油和一罐酒,红封装着的各色糕点?和果子,也就是蜜饯,如薄荷蜜、甘露饼、糖丝线、泽州饧等等。上?头的裹贴林秀水小心拿下,装进?封册里,之后拿去给思珍。
除了必给的布头外,她还收到了一柄铜制的熨斗,一把剪子,上?头刻着并州二字,是时下最好的并州快剪,以及刘家功夫针铺出的一盒细针,各色丝线。
林秀水坐在?这成堆的东西里,摸着要上?贯的熨斗,蜡烛的光照得她面上?明明灭灭,耳边有王月兰和小荷欢喜的声音。
这才是靠自己,应有尽有。
她将赚的碎银子塞给王月兰说?:“姨母,我们也整修翻新下屋子吧。”
林秀水当然也会有裁缝娘子的困扰,比如给别人修补东西修补很起劲,到了自己住的地方,也会想凑活凑活。
可是在?炭行里待了会儿?,她觉得日子能缝补,但也不能太凑活。
当赚的钱满足了温饱时,提高衣裳头饰,里外过得体面时,又有余钱,林秀水自然想让亲人过得更好。
王月兰不愿意她出钱,她自己有钱,林秀水朝她笑,“那我直接请上?门来?好了,顺道把门也给拆了。”
“拆门干什么!”
王月兰坚决不同意,“其他随你弄。”
这就是调和跟折中,林秀水懂了,想拆家时先拆门。
但不能拆门,就可以拆家,倒也没有大拆特拆,小拆特拆了番。
比如进?门的院子,请修瓦的匠人拆掉点?瓦片,扩大天井更显眼,院子小,雨后青苔多,用砖新铺过,新弄了排水口,又重新砌了灶台,之前的很不好烧。
柱子和墙再重新刷一遍桐油,以及请张木匠在?进?出门边上?,给猫小叶做了个猫门,方便它进?出。
换床帐换枕囊,还去南货坊淘买物件,桌椅碗筷架子,原本整理过,却?仍旧拥挤的屋子里,终于齐整而不杂乱,每样东西各有归处。
王月兰有了缫丝弄丝绵的位置,小荷有专门放耍货的柜子和几把小座椅,她请她的小友来?玩可以坐。
林秀水站在?天井下,抬头见光,光很盛也很明亮。
这已?经?是四月中,小满节气,豌豆开花,油菜结实?,蚕出新丝。
河里到处都挤满了船,林秀水不能走水路,多早都有丝船和蚕船堵她的船,她又只能走路。
但是仰赖于她接修补活计的河道口两岸人家,她的船不来?,又压根没有工夫送东西。
于是催生出一种新的赚钱方式,有人摇船接取缝补活计,有人走街串巷敲梆子收补东西,送到林秀水手上?来?。
人称跑腿缝补。
林秀水说?,看她闲得慌,给她到处找活干的。
她只是想什么都补,不是号称什么都能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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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本章已经补好,本章会有红包致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