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她给?帐设司补了些东西,帮了他?们解决不少麻烦,那?边也很?愿意将活分给?她来做。
这活不是给?林秀水自己揽的,她已经不用做这样的小活来赚钱了。
在?桑树口这条巷子里,来自官家下令的胎养助产令,有些人家是领免役宽剩钱的,生了孩子养不起?的,可以领四千文钱,折合是四贯。
那?民妇如果生产,家贫而无?力,桑青镇有专门的举子仓,可以给?米一石。
但是说得很?好听,很?有意思的是,想到举子仓里支粮,首先得到附籍官那?里去注籍,这不算完,还需要批文,以及让人难以启齿的四邻担保文状,才能去领米。
而从这几步上?,有不少人家什么也领不到,薅子多,薅子便是杀子,临安府东南一带赋税最重,此举严重。
她住的巷子里就有这样的人家,过得连糊口都做不到,倒不是懒,而是屋漏偏遭连夜雨,行船又遇打头风。
林秀水遇到过,而且小花的娘李稳婆也曾跟她说过,有些贫家女?人要生产时,官衙会派她们稳婆去接生,因?为穷得连生孩子的钱也没有。
而林秀水认识一户人家,主要认识这家的娘子,带着个?刚三月的孩子,背着出来在?街道司做扫街盘垃圾的活。
她看?这周娘子好些日子了,每次她出摊不久后,周娘子会背着她的小孩出门,小心从街头扫到巷尾,扫得很?干净,虽然人很?瘦,孩子总哭,却时常笑着。
大家说她就是男人前?头没了,领不到举子仓粮食的。
这日清早,林秀水趁着没人,叫住她,“周娘子,你来一下,我有事寻你帮忙。”
周娘子连忙过来,一只手?往后拖着孩子,忙笑着问:“小娘子寻我有什么事?我哪里没有扫干净?我再扫一扫。”
“不是扫地的事情,”林秀水摇摇头,“我听说娘子不管是剪纸,还是编绳结都不错,我有个?活忙不过来,想请娘子帮帮忙。”
“剪纸按上?头的纹样来,大概是五文一张,编绳结是酢浆草结,三文一个?,打穗子也差不多的价。”
周娘子的笑容突地消失,转而惊疑不定,“我吗?给?我做?”
她双手?在?衣裳两侧擦了擦,见背上?孩子要哭,又下意识弯腰抖抖,才转过头说:“能做,我能做。”
“我什么都能做。”
林秀水神色温和道:“钱一日一给?,周娘子做好找我来支取就行。”
“一日一给??”
周娘子极为不确定的,用小心而低声的口吻,将这个?词拿出来,再次确认。
林秀水给?予她肯定的回复。
周娘子拿着东西,背上?孩子,茫茫然走在?回家的路上?,就算一日只赚三四十文,也够买升米,供她和孩子吃喝的。
她放了东西,仍旧慢慢扫着地,又不敢太?过于欢喜,夜里编绳、剪花,哄孩子,不敢睡过去,又怕梦过后是场噩梦。
但当她领到钱时,自己熬夜赚的四十文时,也没有哭,没有极为卑微地感谢,她只是笑,攥紧手?里的钱,紧紧攥着。
而后才说:“以后小娘子上?我家吃饭。”
她眼下连饭都吃不饱,可就是想,以后能吃上?饱饭。
林秀水倒也不单单帮周娘子,帐设司的活好做,只要手?巧些,很?多娘子都能做,她叫李稳婆帮忙,寻人问问,要做活的找她。
钱虽然不多,肯定能混口饭吃,只要吃饱饭,这日子还能过下去。
当然帐设司带来的其他?东西,林秀水是没法预料的。
比如桑树口的缝补摊子逐渐变多。
大伙爱瞧热闹,也爱宣扬,帐设司到桑树口来寻缝补的事情,在?大家嘴里嚼了又嚼,传了又传。
先吹林秀水手?艺神乎其神,再传这条巷子
缝补生意好,能赚不少银钱。
原本稀稀落落几个?摊子的,先来了个?补铁锅的,挑着一副担子,说借光占点地方,他?走街串巷没什么生意,想在?这补补。
也有听了帐设司名号来的,是个?算卦的,半点不瞎,举着一副破旧的幌子,卖些膏贴,他?也说自己是缝补好手?。
有人就问:“补什么的?”
算卦的便回:“补八字,补名字。”
“命里缺什么补什么。”
“屁,我才不信,你们都是一群坑害别人银钱的,”那?人前?头刚被相士坑过。
算卦平静道:“你补点礼,缺德得厉害。”
在?这闹了一场,才算完事,而后又有补灯笼的,接旧条、条破扇、修飞禽笼、粘顶胶纸、接梳子的,等专工一业的缝补匠,也渐渐将位置挪到桑树口边上?来。
其他?地方赚得不多,人又少,大伙都在?街头巷尾里做活,钱不多,活少,每日数钱数得心疼,心疼太?少。
条破扇的娘子终于接到了合适的活,来自裁缝作庄管事的团扇活计,几十把?扇子足以让她不知道东南西北,被扇子扇的。
修飞禽笼的算是来对了地方,林秀水自从斗鸡、鹦鹉开始,那?帮习闲为生,斗百灵、鹌鹑、擎鹰的等等,啥也不多,就是笼子换着花样的多。有些还叫她给?做个?漂亮笼子,给?他?的大吓人老鹰住,她给?钱就做,眼下换了专门的人来。
桑树口就这样热热闹闹,到了四月底,林秀水才见到桑英。
她们已经将近三个?月没见了。
桑英长高了,人晒得黑,衬得眼睛圆碌碌的,很?灵动,头发即使挽了发髻,也毛茸茸的,她碎发很?多,总是梳不好,像是头小羊羔。
她见面啥也没寒暄,而是惊喜地说:“阿俏,你真的胖了,脸圆了!”
得,林秀水欢喜的神色凝固,刚张开手?,真想拍一下她,兄妹俩一个?德行。
转而桑英奔过来,在?桥头处,林秀水张开双手?,两人像小时候那?样,抱在?一起?。
桑英仰起?头真挚地说:“还总怕你在?这吃不好,睡不好,没有人陪,我好怕你一个?人。”
“那?你怎么这么晚才来?”
林秀水摸摸她脑袋,“我给?你寻了好用的发油,保管你头发光溜溜的。”
“我倒是想早点来,家里的田没人种啊,”桑英撸一把?自己的头发,“我种的每日都想,我是人,我是人,我不是生在?田里的田鸡。”
“但我每日叫得跟田鸡一样,嗷嗷啊嗷哇哇哇。”
“田鸡夜里叫得慌,我不分黑夜白?日都想嚎一嗓子,说什么娘好囡好,秧好稻好,我娘好可是我不好啊,桑怎么能在?水田里待着。”
桑英学叫声一流,简直学得惟妙惟肖,林秀水笑得慌,她真是佩服桑英这嘴皮子。
其实桑英就是来时想了许多遍,逗林秀水高兴呢,不然刚见面哭哭啼啼的,她觉得有些丢脸,即使她哭了好些次。
林秀水拉她往前?走,要叫桑英吃好东西去,又好奇地问:“那?伯母真同意你来?没骂你哥?”
桑英难以形容那?时的混乱,只好随口道:“害,天塌了,反正有我哥顶着,长脚鹭鸶总要承受多点嘛。”
反正不论如何,桑英确实从上?林塘里,从田里出来,走到桑青镇里,走向更广阔的天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