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升官又发财
林秀水取出钥匙, 开铺门的时候问?:“阿云,你吃了没??”
“吃了来的,做重活也使得, ”阿云赶紧跟在她后头?说,三两步迈上台阶。
“你记性?好不好?”
林秀水说完推开门,抱出门后的招幌, 她除了请人干点杂活,诸如挂招幌、收拾桌面、整理衣裳等外?,记性?好,会认人是关键。
铺子里来往许多人, 长得相像不在少数,金裁缝根本记不住,她能记得住喊人家名?字, 记不住喊人家阿妹,老姐姐。更多的代称是那个想做整身红的娘子,来做窄衫长裙的厨娘,预备提前做冬衣的。
阿云帮着一起展开招幌,立即回道:“我之?前在估衣铺做的打?扫,帮着整理些衣物,来往人多, 记性?还不算差。”
“我爹是收各色豆子卖的, 我娘沿街卖做好的盐豆儿和豆儿黄糖, 我经常去帮着兜卖, 来买的有一二百熟人,我每个都记得住。”
“老金师傅,你的帮手阿云来了,”林秀水朝路上走来的金裁缝招手, 等金裁缝走近后,才?拍拍阿云肩膀说,“认人不错。”
“蛮好蛮好,阿俏你把那画像拿出来,叫人认认,”金裁缝晃晃手里的一包糕点,“正好起早吃桂花糕,我过来时有人叫卖。”
三人进屋去,阿云原本极力保持镇定、稳重的神?情,在看到那一叠画像后,她没?崩住,发出小小一声惊讶的啊。
她手悬空在画像上,试探着点了点问?:“这样认吗?”
“哎,”金裁缝解开油纸袋,“就是这么?认,叫小林店家好好给你说说啊,都是回头?客,你要能记住,我晌午请你吃蜜蟹去。”
阿云低下头?,偷偷咽了咽口?水,她家里不吃蟹,吃得最多的是豆羹、豆粥。
“这是隔壁杂物铺的店家,叫作?刘三姐,她喜欢别人叫她三姐,”林秀水坐下来,将第一张画像上戴披帛的刘三姐给阿云瞧。
阿云手放在腿上,眼睛凑过去瞧,她点点头?说:“我记住了。”
“这个扎高发髻的,她叫红娘子,但人家不喜欢红的,最爱绿色,带了伞来的话要将伞放到那处伞架上,她最近会时常过来。”
“对街过桥的李阿婆,她是个老媒婆了,要是说给你做媒的话,你听听就行,不用搭理她,”林秀水从来都当耳旁风听的,媒婆到老了,走不大动?了,嘴巴依旧好使,谁谁都想凑成一对。
期间金裁缝叫阿云吃了块桂花糕,林秀水带她先认了十个人。
“这是谁?”
林秀水指着画像上的一对相偎在一块的母女。
阿云不假思索地说:“是在前街做豆腐的豆腐娘子,她闺女三岁,进铺子要管好她,她会扯衣裳会哭,来的时候要拿耍货给她玩。”
林秀水又随便抽出一张来,阿云看了看,才?犹豫地开口?,“这叫张厨
娘,她喜欢白地青花的衣裳,必须有围布,逢三和七日会来看新进的白地青花料子。”
林秀水毫不吝啬夸她,“这记性?真好,把我说的话一字不差说出来了。”
“老金师傅,晌午吃蜜蟹的时候,给阿云多加份别的。”
“在我们铺子里干活,包一日三餐,想吃什么?可以跟金师傅说,不用上街买,到点会有分茶酒店的人上门来问?。”
她跟两家分茶酒店的伙计说好了,每日晌午和傍晚送饭上门,他们平日只要离得不远都会送上门,便是市食点心,四时皆有,任便索唤、不误主顾。
王月兰忙织锦的事情,小荷早去私塾,晌午被周娘子接回来,两个人都在铺子里吃的。
一个月伙食费大概在两贯上下,吃的有鱼茧儿、三鲜面、鱼油炸、骨头?米脯、七宝棋子、笋粉素食、鸡脆丝等。
阿云听得一愣一愣的,她只是想先混顿饱饭的,怎么?听起来全是好饭?有点难以相信,又颇觉得不安。
林秀水又说:“一个月有四日休息,月钱是一贯八,能做好的话,还可以往上加。”
“我可以卖命,”阿云脱口?而出。
“这里只收布,不收命,”金裁缝隔着帘子来了一句。
阿云脸腾地红了,“我可以卖命地干活。”
“别卖命,怪吓人的,”林秀水叫她打?住,“真不至于,你好好干就成。”
阿云干得很卖力,角角落落想擦得干干净净,一见人进门便笑,赶紧相迎,暗自?比对着画像上的脸,对不上,没?见过的,她一律都叫娘子。
林秀水见她有些机灵劲在身上,也觉得挺满意,可以留她在这里先做着。
进来是张顺娘跟陈桂花,陈桂花碰见就硬拉着人家道谢,她说的话是,“要不是你有这手艺,大家都来画像,我哪里能揽到生意。”
下一句便是,“你看看你画个发髻也画得这么?好,不如给我画几张,我不叫你白画,你别要得太贵就成。”
她每到这时候嫌弃广惠这小子不中用啊,有便宜也没?法占,不然还能用皂角抵几张画钱。
张顺娘则问?:“你出笔墨和纸吗?”
天杀的,陈桂花忘了这茬子,她支吾两声,含糊过去,算了算了,不画了。
她又去柜子前,跟林秀水说:“秀姐儿,借了你的光,我近来生意好得很。”
“怎么?个好法?”
林秀水问?。
“我梳头?赚一笔吧,这梳了头?,发现人家头?发生油,有的还长虱子,我拉人家到我那洗头?去,这生意还能不好,我可一点不嫌弃,我巴不得大家头?发越邋遢越好。”
陈桂花说完,其他人压根没?法附和。
“别想太多,”林秀水简直服了她了。
陈桂花随意晃晃手,反正她赚了不少钱,“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在这给我老娘定身衣裳。”
“你说说,有什么?便宜又好的料子,不能比两贯多了,我那几个姐妹都回来,我今年不能输了她们去。”
陈桂花有啥说啥,“就是那种叫我不打?肿脸也能充胖子的衣裳。”
老娘要过生,往年她个死抠的,手里又没?钱,送一点猪肉,几个鸭蛋,一包糖块算了事,她大姐没?少说她。
这今年有了钱,陈桂花都肯出两贯,整整两贯给她娘做身秋衣,她想,多么?感天动?地的母女情。
林秀水知道她没?少赚,八月和十一月是私塾和书院收学生的月份,她都在给儿子挑书院了,准备花笔钱进个好书院。
不过倒不是望子成龙,而是想让吴大饼以后别拖她这个当娘的后腿。
其他的还是抠。
金裁缝都很清楚她这德行,说她不孝,她挺孝顺,说她孝顺,又有点违心。
林秀水说:“今日开门生意,我要去拿布,到时候给你带点便宜的。”
“那感情好,”陈桂花“腼腆”地问?,“便宜多少?”
“一文钱,”林秀水回她。
陈桂花一脸错愕,“那还是别便宜了,”
林秀水逗她一下,出门到裁缝作?里去,她最近格外?爱走路。
从桑桥渡过好几条巷子,走到裁缝作?,走得特?别慢,一路走一路瞧,欣赏街上从她身边路过女子的穿着。
自?从粉色短莲花瓣裙开始盛行后,林秀水的目光总会下意识往路人腰间瞟,看穿着这条合围裙的人从她身边路过,还会回过头?再?看一眼,心里泛起重重喜悦。
裁缝作?则已经做好充足的准备,要将裙子卖到临安内城去。
但不是随便卖,卖莲花裙要先改名?。
林秀水到裁缝作?里时,顾娘子早已来了,点点旁边的椅子叫她坐下,她跟后面坐着的十几位娘子问?好,才?捋直绿罗裙坐好。
站着的姚娘子等她坐好,才?开口?道:“由林管事做出来的这条莲裙,在镇里卖得相当好,卖了半个多月,到今日也依旧能卖出去一百来条。”
林秀水面不改色,后面的人窃窃私语。
“期间苏木染料卖价上涨,素纱相较之?前贵了三五百文,加之?好几家裁缝铺和成衣铺都出了相同的合围裙,很难再?卖得便宜,得贵上许多,”姚娘子直白地说。
桑青镇不算巨镇,得益于靠在内城边上,往来船只在此停靠,才?显得繁荣。莲裙也能卖得不少,不过原染料、素纱价钱大幅上涨,在镇里维持三百文一条的价很艰难,眼下七八百文一条才?有赚头?。
可各地风俗不同,尤其想卖到临安城去,内城花簇簇,叫莲裙不买账,形制很新鲜,可裙子不够花俏。
林秀水抬眼,她问?:“那叫什么?名?字?”
“满池娇,”姚娘子回道,“不是有种背心叫作?挑纱荷花满池娇,而满池娇的纹样又多为莲荷,叫这名?字再?合适不过。”
满池娇其实是池塘小景,纹样多以莲花、荷叶、水草、鸟禽为主,临安人还挺喜欢这种一耳朵听不出名?堂来,要费劲琢磨的名?字。
林秀水印象很深刻的,内城有一种市语,也便是行话,把一叫作?忆多娇,二称为耳边风,三为散秋香,四’为‘思乡马’,‘五’为‘误佳期’,小为消黎花,大为朵朵云,简直无话可说。
更不用说衣裳,时下有半透明纱制的背心,从临安来的,按着季节来取名?为春幡、灯球、竞渡,连铠甲也有名?字为黑漆濒水山泉甲、明光细网甲。
林秀水对名?字没?意见,她手搭在下巴上,有点无奈,“这名?字除了听不出是卖什么
?的,其他都挺好的。”
叫莲裙多一目了然。
姚娘子赶忙道:“那还是不大相同的,卖莲裙是只卖莲裙,可卖满池娇的话,我们还要搭着印金荷萍花边的领抹,绣莲花纹的罗布荷包、彩绘荷萍鱼石鹭鸶花边的裙头?等一道卖的,能卖上贯。”
一条裙子转大地方出口?真费老鼻子劲。
还要抽纱绣多做莲荷样式的领抹,林秀水按着突突直跳的额头?说:“行,但我想说几句。”
大家不说话,等她想说的那几句,林秀水语气平静地说:“怎么?改,往哪处卖我无话可说,卖得多反正我钱是不会少的,相反会越来越多,这我很清楚。但有一点,在镇里莲裙就是莲裙,价钱不要往上涨得很厉害,做一条便宜又能百搭的裙子不容易,能够盛行起来,也是因为价钱是大家不用费力便可以买到的。”
“我是借了她们的东风才?有的今日,不能乘坐了东风,转头?叫大家为一条裙子喝西北风去吧,那么?如果这样,以后我也很难再?想出别的新鲜花样。”
长久以往,她会被盛名?拖累,往前的路不是步步生莲,她会忘记初心。
对她来说,价钱卖得越贵,她赚得越多,可那不叫赚钱,那叫敛财。
屋里渐渐沉默,姚管事张了张嘴,没?有说话,毕竟按之?前商讨的意思,在镇里肯定要涨价,裙子刺绣、织金、彩绘等花样全上去,弄得花哨一点,价钱势必要小涨到大涨的,不过是六百文,还是翻两番或是三番的价而已。
三百文钱一条的素面莲裙,唾手可得的价钱不会再?存在。
而林秀水真的心累,如果每一次都重复相同的路子,前期便宜,盛行就开始涨价,问?就是一路艰难,实则是吃相难看。明明早前她就说过,苏木染料上涨,那用茜草、枇杷叶、荔枝壳,素纱贵了,换成素罗、绡、绫,可大家觉得越贵越对得起这个价。
她就敢说出口?,撂下话来,“我眼下的名?气只值几百文一条,再?多我担待不起。”
“我们再?商量商量,”顾娘子终于开口?。
没?有谈拢,林秀水起身离开,她说:“我要休息几日。”
顾娘子也站起来,“行,等我们商量好。”
林秀水是个裁缝,她又不是个商人,什么?在商言商,放屁去吧,有没?有得赚她心里难道不清楚吗?
就因为知道,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有第二次就有第三次,每一次怀抱着热切的情感做出来的衣裳,欣喜于它的盛行,感动?于大家的喜爱,再?止步于无限上涨的金钱,林秀水步子踩得很重,嘴里却轻轻地呸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