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一一风荷举(1 / 2)

第84章 一一风荷举

八月钱塘江潮过后, 九月江面风平浪静。

只不过这艘去往临安府的船舱里,一帮子人坐立难安,除去家事缠身?, 本身?忐忑的张莲荷外,其余人则是从桑青镇要去临安的新铺子里,难免惊慌, 唉声叹气。

明明去前说临安千般好,眼下像是要进大监牢。

尤其外面下着细雨,雨丝像蜘蛛网,黏黏的, 湿湿的,这样的天里,心绪更是跟蛛网一般。

穿暗红牡丹纹衫子的中?年娘子, 取下腰间的白布巾,擦擦鬓角根本没有的汗,她靠在木墙上?,朝着林秀水说:“林管事,我心里咋那么慌呢?要是赚不到钱,可怎么好跟顾家交代,皇城根底下的人挑剔得很。”

“谁说不是呢, 那里的日子跟我们镇上?过得可不一样, 我们穿绿绢蓝布, 可里头光路上?随便走过的, 大多穿青绸红绫,掉下块牌匾砸到人,家里多半是当官的,”说话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娘子, 会说一口临安话,她将手搭在莲花纹绸裙上?,“我一想想,好几夜没睡好,我又为了体面,穿条从前嫁人时压箱底做的绸裙,简直是愁上?加愁。”

坐在船舱最?角落的张莲荷,怀里搂抱着个?大包袱,她没开?口,低垂脑袋听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

林秀水穿浅蓝水绸的上?襦,一条桃红素罗的下裙,站在一群年纪比她大的娘子里,显得有些稚嫩,面色从容很多。

“这到了临安的地界,该入乡随俗的,”林秀水很清楚大家的担忧,她没有半点愁容,相反笑问道,“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听过临安的一句俗语?”

“难不成是东门菜、西门水、南门柴、北门米?”

坐右边窗子处的娘子抢答,“这是想叫我们多将心思花在认路上?,对不对?”

那会说临安话的娘子也跟着道:“说不准是百官门外鱼担儿,坝子门外丝篮儿,正阳门外跑马儿,螺蛳门外盐担儿,这才顺口。”

越说越偏,林秀水摇摇头,“有句话叫欲得富,赶着行在卖酒醋。”

行在指临安,临安又称行在所,酒与醋是几百多个?行当里,最?为赚钱的两个?行当之一。

其他人摸不着头脑,不清楚她的意思,卖酒她们沾不上?边,难不成让她们去吃醋?

林秀水却说:“我说入乡随俗,想要富,那就吃酒和醋,图个?彩头。”

“酒呢,不是说候潮门外酒坛儿,九月刚酿了新酒,还多是菱酒,这菱也算是池塘小景里一物,到时候买来祭花神。”

大家听得愣神,林秀水清清嗓子,“那还少不得一样东西,就是醋,醋是不大好吃的,所以我寻摸了一样东西。”

“是什?么?”

有娘子好奇。

林秀水从门外拿进来一兜青皮橘子,她特意到街边小贩那买的山里野橘,足够酸。

“一人一个?啊,这橘子也有个?别名?,叫作嫌橘醋,酸是酸了点,吃了好发财。”

林秀水全靠嘴忽悠,那些娘子半信半疑拿了过去,掰开?一尝,酸得龇牙咧嘴,什?么担忧和难受,坐立难安,都转变为这橘子到底哪来的?又酸又苦。

张莲荷拿到橘子,沉默剥开?,她塞了一瓣到嘴里,以为会是极为酸苦的,可却尝到了一股甜味。

她颇为震惊,忘了咀嚼,是柑橘,不是大家吃的绿橘子,一点不酸,嘴里充斥着清甜,她却忽然止不住眼泪,失声痛哭。

可没有异样的目光,都觉得是橘子把她酸到了,一个?劲安慰她。

林秀水此时过来说:“都怪我,买的什?么酸橘子。”

“我下回?找人家去,明明说卖的是橘子,怎么卖了眼药酸。”

众人闻言便笑,张莲荷又哭又笑,最?终用帕子擦干了眼泪,大哭一场可算好受多了,又因此跟大家有了些许认识,她惶惶不安的心松解了许多。

快到临安城门时,她到船尾去感谢林秀水,林秀水远眺前方说:“你知道到哪里了吗?”

“不知道。”

“过了这河,前面那城门叫作新开?门,又称新门,”林秀水拍拍张莲荷的手,“过了新门,就当一切重新来过。”

“我,”张莲荷也望向城门,她欲言又止,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此时船外下大雨,她心里下小雨,只好喃喃地说:“多谢。”

一路进了临安,过了新开?门,两岸多是青砖白墙,河道宽阔,有许多载着士大夫书生?的落脚头船,另有大滩船,船上?写着湖州二?字,是从湖州运米来的米船。

一路上?的码头有纲运司的送粮船停靠,千余石的米由穿着青衫子的排岸司小吏负责装卸,扛米袋子。还有殿前司的红坐船,不用管船戴武冠,穿绯袍,拿黑漆杖的军士呵斥,不论什?么船,赶紧调头,或是贴着岸边,船家站船头行礼,让红坐船先行。

林秀水从没在桑青镇见过这景象,看着五六艘大船大摇大摆过去,听不见喧哗,只听得船行过的响声,怕是大气也不敢喘。

不过听闻是正好要到三年一度的明堂大祀,各路船道要排查,殿前司的红坐船才会在每条河道上?转悠。

临安繁盛,哪怕是下雨的日子,船只也多于牛毛,河道多,街巷多,从桑青镇到临安不过半日多,可从临安新门到花市就花了半日。

林秀水坐得腿脚发麻,她从一开?始的兴奋到困得头直点,夜里到租住的地方睡了一觉,第二?日还以为在桑青镇,被叫醒时说:“姨母,我这就起来。”

敲门的张莲荷一脸懵,她试探着应了声,“哎。”

“我姨母叫王月兰,你改名?了?”

林秀水跨出门槛时问。

“要改什么名字?”

张莲荷跟在她身?后,极其认真地问,“我可以改,要不我跟你姓吧,我把张这个姓给抛了。”

林秀水说:“可以,我把水字分给你,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无水不成莲。”

顾娘子在选铺面时,老念叨这句话,所以满池娇铺子前面是条大河。

但这次天公不作美,一个?来月不下雨的临安,从八月底一连下了十来日,今日雨势稍歇,阴雨天,赶紧开?业。

请了临安的小唱,路歧人杂耍,几十人穿粉戴绿敲敲打打,放了紧吐莲、慢吐莲的烟火,噼里啪啦响了又响,热闹了好一阵,引得周围一群人过来,看着开?业挂牌。

随着鼓声越敲越激烈,人越来越多,满池娇正式开?业。

挂上?牌匾时,林秀水长舒了口气,她其实为了这个?开?业,已经有相当一段长时间没睡过整觉了,梦里都是几十人的心血打了水漂。

终于,在临安走出了小小的第一步。

可跟水记全衣时的欣喜不同,她的铺子是为镇里大家做衣裳的,能赚多少赚多少。

但满池娇不同,它是必须要赚钱,要付得起几十人的工钱,对得起数十人夜以继日不停歇从平江府、湖州等地采买的布料,为了一个?月里大家开?业往返于临安和桑青镇,风尘仆仆,这不是她一个?人的铺子。

许多人对它寄予了厚望。

铺子里的每个?人都洋溢着热情的笑容,赶紧招揽生?意,“娘子进来先瞧瞧,我们这里卖各色莲花衣裳,池塘小景的,叫作满池娇,大家可以进来瞧瞧。”

临安的铺子众多,卖各色新奇衣物的更是数不胜数,来往的女?子里,有穿销金裙缎的,石榴裙,十六幅的郁金裙,又有着一件彩绘描金白罗衫,绣各色花草纹百迭裙的。

好衣裳可谓见过不少,但仍旧被挂出来的莲

裙形制所吸引。

“瞧瞧去,你看那裙子,垂得多漂亮,这粉得挺衬我这条青纱裙,”戴着一顶冠子的女?子指着挂出来的莲裙说。

她同行的娘子两颊涂抹红色,穿一身?缟素的衣裳,闻言轻笑,“怎么是粉的,今年可盛行素白的,不是白的我不穿。”

那高冠的女?子转过身?,挂下脸来,什?么盛行素白的,一群士大夫觉得彩衣不好看,眼下全穿白的,疯疯癫癫的,搞成跟守孝一样,所过之处一片白。

有人就跟他们一样集体为天守孝道,恨不得自?己头发都染成白的。

她扶着自?己的冠子,哼一声道:“你不穿,我自?个?儿穿。”

“这都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铺子,你也敢穿?”

素白衣裙娘子气急败坏。

人压根不搭理她,进了铺子里眼前一亮,褙子不再是千篇一律的直袖、窄袖,她撩起来一看,袖子处做成莲花瓣样式的,刺绣精巧,是粉色绸面的,很有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