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万物生灵
有句俗语叫作腊鼓鸣, 春草生。
腊鼓便是?腊日二十四行傩击鼓,傩为腊祀祭礼,在最初上古时期, 人?们会戴面具,手拿戈盾,嘴里呼喊傩、傩、傩来逐疫驱邪, 到宋朝则有诗写为驱病鬼,媚钱神?。笑他腊鼓闹东邻,是?酬神?、祈年的节日。
乡人?傩遍布市镇四野,一到腊月, 各地鼓声不断,商贩挑担卖各色面具。
傩的历史?相当久远,在桑青镇也流传了上百年, 由官府、社首、布行出头,另有易行社,是?临安昭庆寺的佛教法会,还有全为杂剧伶伎的绯绿社出钱。
林秀水听穿绿衫的官吏说?:“林娘子,今年布行的行老和社首都很看好你,绯绿社有不少名角私下也说?过好多次,所以今年到了腊祭前才匆忙相邀, 还请不要?见怪。”
布行的行老引荐她, 林秀水心里倒并未有多少惊异, 她跟布行往来很频繁, 至于社首主管各种?祭祀,她不认识,更别说?绯绿社的名角,即使官吏说?了名字, 她只模模糊糊听人?提起过。
官吏往前走,又回头笑道:“等小娘子你见到了,说?不定就相熟起来了。”
林秀水跟在他身后,走得不快,过了两排照壁,进了间屋子里,绕过绣花鸟的屏风,屋里一角的铜制香炉缓缓飘出一阵香,火盆烧得很旺,偶尔一阵笑声。
官吏带她进去,又报了名姓,屋里笑声便越发轻快,“快请她进来。”
屋里不乏男子女子,分坐在几张檀木桌旁边,正对面的横木衣架上挂了红红绿绿的衣裳,桌上凌乱放了许多纸样。
林秀水解下青绿斗篷,面对众人?投来的目光,倒也不惧,大大方方行了礼,坐在右侧穿红绣花锦袄的杨从宜上前拉她,她是?北瓦子杂剧里的头牌。
她很瘦,长?相清秀,说?话也很和煦,“这回可算是?见面了,我也久仰林娘子大名许久了。”
林秀水说?得很谦虚,“可真抬举我了,我也就是?好风凭借力,才能到大家面前来。”
屋里众人?也笑,在这里十五个人?里,全为二十多到四五十岁,只有她很年轻,瘦长?身姿,面孔也难掩青涩,瞳仁很亮,透露出少年心气。
除杨从宜外,其余人?在等着林秀水看她的本?事。
主管的张社首年纪很大,长?了一把白胡子,脸很瘦长?,林秀水总觉得他很像一只羊。
当然说?话就不像了,很像牛叫,她的意思是?,很浑厚。
“我们这几年办的傩礼,基本?为钟馗、小妹、判官、五方神?使、灶君、羊面鬼、药师、雷神?,服饰也没甚变化,今年虽说?离除夜傩礼只剩二十日,我们也商量多些变动。”
他说?了句玩笑话,“我看了蝶恋花后,确实反思了下,不能固守老路子,也得破茧才对。”
又立即引到林秀水身上,“林娘子你说?呢?”
林秀水在来的前一日,已经有了充分的了解,他们说?的钟馗、小妹、羊面鬼等等,包含了小鬼,只管往脸上涂成?青面,判官则固定穿着红衣袍子,雷神?最突出的点?就是?手拿拨浪鼓,钟馗在于脸涂得很黑。
除此之外,也用到了非常多的道具,各种?斗笠、箩还有箕,有鼓、锣、铃或者檀板、笛子等等器乐,至于手里拿着的东西?,包括花枝、扇子、大小篓子、各色瓜果、红青黑等面具,绣样不多,关键在于怪异奇绝感。
林秀水本?来觉得大家会做些很奇怪的衣裳,来打破原本?的传统,结果一个说?得比一个保守。
此时她被点?到,心里长?叹口气,端坐着,双手交叉放在桌子上,她顶着众人?的目光慢慢开口:“如?果是?我的话,乡人?傩本?来便是?酬神?,祈求来年五谷丰登、问祥消灾的好日子。我来前便曾想?过,应当出些什么神?鬼精怪才好。”
“既然腊月过完便是?年,又很快到立春,我们说?春神?句(gōū)芒,它掌管万物生机,鸟面人?身,骑着两龙,我认为很合适。”
“还有青鸟,为西?王母报信神?鸟,说?是?祥瑞,非常合适。”
林秀水选的这两个,相对来说?百姓都很熟知,也满足了祥瑞、崇尚新?一年的希望,算是?契合了在场大家所盼望的,在商讨后,很快被采纳,希望她尽早出衣裳。
但在乡人?傩,这种?百姓狂欢,热闹鼓舞的日子里,她压根不这么想?,其实她心里有点?失望,说?是?要?突破,可大家聊得太正经了,出的图样林秀水不大满意。
这种正经到她不得不迎合,而非畅快地提出自己的设想?,她认为可以更加奇诡,即使摒弃血迹等东西?,什么牛角、符咒、铜钱、红线都可以用上。
“我有点?失望。”
林秀水从衙门出来后,小春娥在外面等她,今天两人?一块来的,她搓搓脸,跟小春娥说?:“跟我想?得完全不一样。”
“怎么,句芒他们都不满意?今年春耕的收成?还要?不要?了!”
小春娥气鼓鼓,穿得圆鼓鼓,双手叉腰,“青鸟也很好啊。”
她重复,“就是很好啊。”
两人?穿梭在喧嚷的人?群里,林秀水嘀咕,“太一本?正经了,你知道我当时想?说?的吗?”
“想?说?你们都给我下来,”小春娥模仿林秀水的语气,摇头晃脑地说?,“让我林秀水上来好好跟你们说说。”
“你正经点?。”
小春娥伸出一根手指轻点她的胳膊,“这会儿又嫌我正经了??”
“停,”林秀水让她住嘴,前段日子太忙,两人?都没有工夫聚在一块,这会儿找了间做肚子羹的食铺吃饭。
小春娥跺跺脚,她哦了一声,蒙住眼道:“你有点?太出奇了。”
原来林秀水说?,她当时很想?说?,她想?给她的剪刀做一套衣裳,名叫裂娘,肯定能震惊四座。
她那把顾娘子送的并州剪刀,实在很好用,剪厚料子都很丝滑。合起来为并,张开为剪则可裂帛,怎么都很合适。
林秀水靠在椅背上说?:“从古至今我敢说?,没有人?给剪刀做衣裳的,手握一副大剪,真的很好玩啊。”
小春娥仔细一想?,转而笑嘻嘻地说?:“那你给我也想?一套,到时候我跟你一块穿,就不会觉得你特?别奇怪了。”
“好,给你出一身蛾子的,”林秀水也跟她一块笑,“天天说?蛾派蝶派,我还是?站你这边的,让大家也知道,即使是?蛾不止白、棕两色。”
自从争蛾派蝶派之后,林秀水
还深入了解过蛾类,在她心里,小春娥很像明州独有的绿色大尾蚕蛾,青青绿,淡淡粉。
“也只有在你心里,我是?只漂亮的蚕蛾,大家都说?像伸着长?脖子,左右看的大肥鹅。”
小春娥听了美滋滋的,最近猫冬,她只顾着吃,因为冬天烧炭太暖和了,她管三只炉子,总有一只炉子会空下来,她舍不得那些余炭。带着只小铜锅,等炉子空下来就放上去借点?火,热各色茶汤喝。
每次还都能准确听出管事的脚步,反正一次都没有被抓到过,她越发洋洋得意,到头来林秀水瘦了,她还长?了几斤肉,全长?在脸上了。
林秀水说?她得意“忘形”。
小春娥不承认。
揽了一堆活,林秀水还要?抽出空来搬新?家,从桑树口搬走,其实她很舍不得,只不过吹的河风实在有点?太冷了。
最难受的要?数陈桂花,她今年忙到头,赚了不少钱,都有二十几两能翻新?房子,盖新?房顶,觉得自己是?桑树口独一份的人?家,锃光瓦亮的新?房顶呢。
起码能压王月兰的老房子一头。
听到这个消息,她的心就像风吹雨打,年久不换的瓦一样裂开了,她难受得很,她吃不下饭,她绝对是?不想?王月兰住进好房子里,而不是?舍不得。
“真走啊,”陈桂花在门口徘徊来徘徊去,终于伸个脑袋进去,看王月兰收拾屋子,嘴巴抿起来,“这搬走了,以后我就是?桑树口头一户的人?家了。”
王月兰难得没反讽她,放下装衣物的细巧笼仗,“你确实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