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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罪女金枝》 玉面阎罗竟是我(十五)

登州临海, 沿海的蓬、黄二县,主营盐、铁、渔、船。

陆地较多的平、桑二县,则主营农、渔、手工业。

原节度使府, 就建在蓬县,因为这里不仅有盐场还有港口,是整个登州的命脉。

至于铁业,登州的铁业并不发达,只有黄县有小规模运营,矿产地大多也都在莱州,还是盐业占大头,恰好黄县也与蓬县紧邻。

平、桑二县较远,也没有什么重要的物资, 可以稍放一下。

综合考虑, 蓬县就成了登州的政治区, 不仅公主府、刺史府,全在蓬县,整个登州的所有世家大族,也多在蓬县, 至少在蓬县有办事处。

几个鼎盛家族中, 黄家是登州四大族之最。

他们家不仅控制了登州所有盐业, 在朝中也有多人入仕。

或许这么说也不对,正是因为他们家世世代代都有人在朝中出将入相,他们才能顺利地掌控登州盐业。

世家大族就是如此相辅相成,你为我基,我为你助。

但当公主降临后, 首当其冲的, 居然就是黄家。

虽然都说百年的王朝, 千年的世家,但最大的那个世家,在当皇帝。

就算是黄家这般的世家大族,面对皇家的冲击,也很难受。

郦文鸢上位来,可不只是地方的世家门阀,就连那个最大的世家——皇家,都被她杀了个七零八落。

天下氏族,对她的仇恨,不仅仅因为她是个女人,也因为她的手段狠辣。

但就算再恨,无数次反抗,也只得来血的教训。

失败的次数太多,面对郦文鸢时就老实了。

也不在意她是女人了,也不在意她砍官如砍瓜了,也不在意她偏宠郦氏族人和寒门新贵与他们争利了。

现在她直接派女儿来登州就封,都不能在意了……

原本派公主来,是打着名为封王,实际只是节度使的口号。

登州门阀虽然极度抗拒,但因为这种事揭竿而起,他们又实在缺少一点勇气。

只能妥协着等公主来,祈祷自己让利一部分,和公主和睦相处。

但没想到公主一来,就将盐监上下都换了个遍,连工人都换了。

原本指望她这么胡闹,会引起所有人的不满,但当她掌管的盐监产出新盐,所有人都震惊了。

质地洁白如雪,比号称“雪花盐”的极品盐还要干净,而且产量极大,肯定有成熟的工艺。

在看到新盐时,登州本地人,终于明白永宁公主怎么有自信来登州赴封。

若是盐品提升,对他们也是极为有利的,但怎么在永宁公主手里弄到营卖权呢?

因为这个,黄家人苦心孤诣讨好公主,礼物不知送了几车,却只得一个暧昧态度。

见此,也有其他家起了心思,越过他们家和公主私联,黄家得此消息,不由更恨。

心里苦闷,就难免饮酒。

最近在负责和公主那边对接的黄六郎,醉醺醺地骑马过街,不知不觉来到田垄。

看着地里忙碌割粟的老少男女,不由嘿然一笑,直接放马冲进粟地。

众人正专心收粟,没想到突然遭此横祸,不由惊叫着躲避。

却有一老翁,年老体衰,行动不便,只能眼睁睁看着马匹过来。

还不待反应,直接被马踩踏于地,当场气绝。

黄六郎肆意纵马,心中极为畅快,听见背后哭声越来越大,才意识到有些不妙。

回头看被众人簇拥的老翁尸体,酒瞬间醒了一大半。

他们这样的世家大族,平时横行无忌惯了,手上沾个把人命不算什么,但也不会弄到大庭广众来。

不说官府的人会怎么样,他的竞争对手也会趁机做文章,到时候又得上下打点,真是秽气……

转身打马离开,只想赶紧把这件事弄过去。

黄六郎和本地县令,亲如兄弟,人都没到,使人传个话,事情就办下来了,黄六郎顿时心情大悦,宴饮如旧。

却不想酒宴正酣之际,骤然听到家丁惊慌呐喊,还不待他醉醺醺地去看什么情况,门扉已经被一脚踹开。

暗光下,黄六郎可以看见甲士排开,露出一个身形单薄的“郎君”模样。

但仔细再看,她身上虽然穿着官吏常穿的圆袍皂靴、翘脚幞头,却实打实是一名面容秀丽的女子。

黄六郎的记忆有点迟钝,他想不起自己何时见过这个女子,等他还要再想时,女子已经对他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

“抓住他。”

……

黄六郎惨叫着被一路拖行至府衙,衣衫四散,鞋袜尽失,引得无数路人围观。

蓬县已经有些积灰的府堂衙门,重新开张,坐堂的却不是昔日县令,而是一个面生的女子。

叶奚青坐在正堂,身边除了禁军,只得两个随侍,对着下首,露出一个营业式的微笑。

“今圣母皇帝垂爱,封永宁公主为登州王,掌登州诸事。”

“为使登州境内政通人和、律法清明,公主特命卑职为登州巡案,巡查在职官吏,以正法纲。”

“却不想刚赴任,登州之吏,就给了本官一个惊喜。”

“前些日子有黄家六郎,酗酒纵马,杀人毁田,逃不赎罪,按大毓律,当处以极刑,弃之于市。”

“却不想蓬县县令,私收贿赂,不仅对此不闻不问,还去苦主处大施淫威,使苦主有冤不敢鸣。”

“如此天人共愤之事,本官何能坐视。”

“现判决主犯黄六郎,枭首于市,包庇之犯蓬县县令,去官夺职,解京受审。”

“苦主家人,予一百贯治丧,丧费自黄六郎私产中抄没。”

“案犯黄六郎,于府衙外街市,即刻施刑。”

围观百姓一片惊呼。

黄六郎如此显赫,自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被拖行的一路,早被认了出来。

他行事如此嚣张,欺压的自然不止一人,恨他的人不少,但黄家是什么人家,哪个官敢治他?

众人惊疑不定,叶奚青偏头示意一下身边的随侍,一个粗壮的中年妇人,排众而出,吐两口唾沫到手上。

从现代穿越而来的叶奚青,对古代主食牛羊鱼鹅鸡狗的饮食习惯,真的不习惯,她怀念她的猪肉。

所以她准备顺便发展一下猪业,却不曾想去了解养猪户的时候,正看见一个高壮的妇女在宰猪,动作麻利得吓人。

太血腥了,有点看不下去,叶奚青低下头,等那妇女杀完。

等杀完后,叶奚青叫住她:“会杀人吗?”

屠四娘:嗯?

杀猪匠这话,但凡不是走投无路了,没人愿意干,屠四娘都想赚够钱,马上改行了,现在还要她杀人?

刚要回绝,叶奚青继续道:“收你入官衙,每月两贯俸禄,吏粟一石。”

屠四娘:啊?

一开始要她杀人,还有点心理障碍,但得知要杀的是黄六郎后,立刻往手上狠吐了两口唾沫。

黄六郎吓得魂都要飞了,一会跪地求饶,一会高喊自己朝中的靠山,语无伦次,寄希望于任何可能,让自己逃脱。

但屠四娘身手太麻利,拽着他的头发就拖到了大街上,比之自己之前杀猪,库嗤一刀,黄六郎发出几声气音,就逐渐没声了。

屠四娘等人不动,一脸兴奋地回来报告:“大人!杀完了!”

叶奚青扶扶额头:“枭首,是把脑袋砍掉的意思……”

屠四娘一愣,啊?是这个意思吗?那大人直接说砍头不就行了吗!

“我再去砍!”

叶奚青一把将她叫住:“不用了,死了就行。”

她只是没想到,古代的知识普及情况这么离谱,连枭首都算文词吗,这不是古词语吗?

被这么一打断,没心情了,转头看向一直跟随她的丁医官:“之前一直想和你探讨一下另一种医学理论,只是苦于没有素材,今天这具新鲜的尸体,正好拿来用,一会儿等我一下。”

丁医官:啊?

告别脸上已经没人色了的丁医官,走向大街,屠四娘的手艺真的很好,几乎没多费功夫,就把黄六郎血放完了。

叶奚青在血泊前止住,这双靴子是关母亲手缝的,沾上血不好洗,看向人群,缓声道。

“新县令上任前,本官会一直在这里坐堂。”

“不管你们有何冤情,本官都会为你们申冤。”

“不必畏惧恶人势大,有公主为你们撑腰,尽管来投。”

围观民众一片寂静,然后瞬间叫好,窝囊了这么久,终于要见青天了!

想要陈冤的人,几乎要把县衙撑破,被禁军直接闯进府宅的黄家人,也吓得胆子都要破了。

看着手持刀械,将黄家团团包围的府兵,黄家老太爷再也忍不住了:“我们黄家犯了什么错!公主要这么对我们!”

领府兵包围黄府的,是赵莺莺。

看向惊慌失措的黄家人,咧嘴一笑。

什么错?那可就有点多了。

因为杀的是黄六郎,一传十,十传百,和黄家有仇的苦主,顿时全涌了来,哭天抹泪地诉说着自己的冤屈,甚至有来趁机讹诈赔偿的。

一码归一码,叶奚青虽然要杀只鸡儆猴,但不喜欢有人把她当冤大头,等事情过了,一样收拾。

抬笔唰唰记录,都是繁体字,写着很让人冒火。

等攒成一折后,好了,差不多了。

季嗣音就瞥了一眼,直接加盖自己的印玺。

她作为封王,有一项特权就是,可以自处刑狱。

黄家倒了,谁都没想到这么大的一个家族,居然倒得这么意外!

叶奚青归结完黄家的案卷,就开始推行她的新法——

“兹有黄氏,为祸一方,杀人害命,侵田无数。”

“今没收其家资,散归于民,特行地法,重新配田。”

“昔者于大户之家为佣为奴之人,今特赐还良,重新授田。”

“与主家无债务者,直接还良,有债务者,计入官册,于秋收之际,旬年偿还。”

“黄家已尽数入罪,其债务一笔勾销,家中佣奴,直接还良。”

“各部当同心竭力,于明年开春之前,完成所有田亩清丈。”

“勿违农时,诸君共勉。”

众人:……

她的这一番话,官腔打得又很多。

但当翻译完,所有人都沉默了。

旧有佣奴,全部还良,且主家入罪,旧债一笔勾销?

这……主人……你不入点罪……就有点对不起我了吧……

*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它三大家族:怎么突然背后凉飕飕的呢?

青青:你们要鼠啦[让我康康]。

不要问当地土族会不会反抗,他们能组织的武装力量,可能在等着分地[笑哭]。

第72章 《罪女金枝》 玉面阎罗竟是我(十六)

本土氏族, 望之生畏,却没想到有一天,被铲除得那么迅速。

维系氏族的两个重要因素, 一个是家财万贯,良田万顷,佣奴如云。

一个是盘根错节,姻亲互连,在天遮目。

现在这两个因素,全面崩溃。

在天,没人遮得住永宁公主这个帝皇之女,在地,被重新放良的佃佣们, 眼睛都红了。

黄家出事后, 剩下的每个大家族都惊恐万分, 当然也有人开始思索对策。

登州比较有名的氏族,有四个。

有黄家这种掌握盐铁的超级巨鳄,也有桑县柳氏那种,比较温和的耕织氏族。

近年来柳氏的经营状况, 本就不好, 子嗣不丰, 男丁单薄,只剩寡妇撑门。

一边要应付同族叔叔伯伯的窥伺,一边还要应付见柳家式微,蠢蠢欲行吞并之心的其它三大家族。

要不是掌握了独门织染技术,恐怕早已羊入虎口。

得蓬县消息后, 柳氏现任当家柳冯氏, 当即命下人将所有佃户佣奴的籍契拿出来, 当着众人面焚毁。

“柳家对公主之命,绝对服从,现将所有佃佣籍契全部烧毁,一笔勾销。”

“只是公主来到桑县,恐还有些时日,现在将大家放出去,寒冬将至,恐也无以为生。”

“还请大家暂附我柳家,等公主到来后,再议它事,柳家感谢诸位盛情,绝不会薄待大家!”

听她这么说,本来耳闻一些消息,心中浮动的佃户佣奴们,欢欣鼓舞,高赞主家仁善。

只有从莱州来的柳家偏房子,面露不忿,他们刚有了继承柳家的希望,这个败家娘儿们就要把柳家的产业给散了!

冯玉珠嫁来柳家六年,守寡三年,因勤侍公婆,虔心守寡,得阖家称赞,如今公婆年纪愈大,已经将柳家大部分产业交于她手。

看着这些远房族亲的斥责,冯玉珠不敢多言,低声下气道:“如今登州已是公主天下,公主有命,妾身何敢不从。”

“诸位叔叔伯伯若有如此心气,就去直撄公主,对着妾身使气,又有何益。”

提到公主,这些人果然噤声,可是看面色,似乎还有不忿。

冯玉珠掩面转身,不忿就好。

真希望公主手下的那个“玉面阎罗”,不是徒有虚名,若是能把这些人全部灭掉,她倒要高兴得以柳家一半资产相送了。

那叶奚青当然不会让人失望了。

古代受限于客观条件,再急的事也要慢慢做,等叶奚青平完三县,落地桑县,已是天寒地冻。

让手下安顿好车马器具,赶紧入府衙取暖,刚一落地,访客就到了。

冯玉珠带着大车木炭、酒肉、御寒衣物前来拜访。

一行人见到这些东西都沸腾了,这可真是雪中送炭啊!

看着众人依依不舍的目光,叶奚青转向冯玉珠:“多谢冯夫人厚爱,确实是我等需要之物,不过公不予私取,我会命随侍写下支票,等天解冻时将钱资取来,以为筹换。”

冯玉珠没想到她居然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竟然还知道她的本名,说明她此次前来,绝对不可能与柳家毫无相干,心中不由又惊又恐。

小心翼翼道:“如何敢向大人索取筹资,此系民女感念大人辛苦,为大人接风洗尘之意,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大人不必介怀!”

叶奚青却丝毫没有顺着她的话打太极的意思,温和却不容拒绝地表明自己的态度:

“今日贪一线,明日贪一针,即便是一针一线的事,只要生贪婪之心,就会永堕地狱。”

“在下素来身弱难承命,苟存于世,皆赖天恩。”

“残薄之身,已于世间无喜,只欲证清明大道,冯夫人不必推辞。”

冯玉珠:……

有欲则辱,无欲则刚,贪财之人,可以钱物塞口,贪色之人,可用美色迷心。

这既不贪财,也不迷色之人,该如何应对,冯玉珠想了想,赶紧盛赞其清廉。

什么都不贪的人,或许就会贪名。

却不承想,这也没让这位声名在外的杀神有一丝动容。

她的眼眸就像冰天雪地里浸过的漆黑玻璃,近观竟有些不似活人。

明明是款款笑意,却让冯玉珠后背陡生一层冷汗:“冯夫人真是会说话,既然如此有意,不如就留下小谈吧。”

冯玉珠:……

不知道是不是升起了炭火的缘故,明明是寒冬,冯玉珠却觉得汗流浃背。

屠四娘兴奋地抱下冯玉珠送来的酒肉,抽出腰间短刀,又从怀里掏出一个酒瓶消毒,将羊肉片成一片一片的,撒上洁白如雪的盐,粗粗腌制了一下。

蓬县新产出的“女儿盐”,极细极白,很快就融入肉里,放在炭炉上炙烤,在炭火的威力下,抽搐着发出滋啦啦的肉香。

围坐的人都满心欢喜地等着烤肉成熟,只有冯玉珠如坐针毡,捧起煨好的酒,猛饮一大口。

在酒精的作用下,脸色恢复了一些人气,大着胆子看向叶奚青。

“关大人为公主办案,竟不惜长途跋涉,远来桑县,实在是辛劳。”

“民女不愿大人太过操劳,已于大人来之前,将所有佃户佣奴的籍契焚毁,直待大人前来。”

“民女对大人和公主仰慕至极,完全依从大人执法,若有差遣,但凭驱策!”

叶奚青微微一笑,举起酒樽。

她这个身体,是不太适合饮酒的。

但登州临海,淡水资源并不充足,人们很珍惜淡水,到了冬天,很多吃用水都是直接就地取雪水的,甚至有可能放了好几天。

不说味道古怪,吃进身体,也很难说和酒相比,哪个更伤身体。

所以就算是贴身医官,也不会阻止叶奚青在冬季少量饮酒。

只是不知道叶奚青喝的时候,会不会想起那天解剖黄六郎的尸体时,蒙住口鼻,指着黄六郎膨大的肝脏,一脸科学严谨道:

“肝脏是人体最大的代谢器官,酒精是肝脏的杀手,酒精通过消化道进入身体后,会通过血液循环进入肝脏代谢,但分解后分泌的有毒物质,对肝脏百分百有害,久而久之就这样了。”

好在现在除了丁医官,谁都不会去回忆黄六郎的肝。

叶奚青举起酒樽,对冯玉珠微敬,不疾不徐道:“早在去往平县时,就听闻夫人高义了,在下亦曾修书给公主,公主对夫人亦称赞有加。”

“只是这次改革地法,为的就是造福百姓,使登州之民,人人有地种。”

“然之前登州官风浑浊,本地世族亦与官吏勾连,巧取豪夺,侵田成风,搞得登州之民,竟无立锥之地,不知冯夫人的夫家,是否也有参与?”

冯玉珠听此,立刻跪伏于地,五体投地:“大人明鉴!小民何敢知法犯法!”

“柳家耕读传世,治家甚严,不许族中子弟为祸乡邻,凡名下田产,皆有来历,钱货两讫,未有一丝妄取,还请大人明察!”

叶奚青看着她诚惶诚恐的样子,却没有一丝缓和之意:“啊,趁着灾年,普通百姓无法过活之际,出钱购买土地,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确实也不能算是强买强卖。”

“受灾百姓得了你家钱财,活过今朝,来年去你家租田为佃,还要感谢你家的活命之恩,也算是心甘情愿。”

“好像确实没有人有罪,也没有人不愿,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百姓越来越穷,你家越来越富。”

“想不明白的事就不想了,所以本官决定,柳家名下的田产,官府以市价赎回,重新配田。”

“柳家人可以向官府重新报户,官府会按照新律,给柳家人重新授田。”

“但多余的部分,并不允许留存,不知道冯夫人明不明白。”

冯玉珠额头触地,连声道:“但凭官家做主!无论何事,柳家莫敢不从!”

柳家没了田地,还有织坊可以为生,如黄、齐二家,肝脑涂地,才是真完蛋。

只要人还在,什么时候都有复起的希望,她冯玉珠不是放不下的人!

叶奚青对她的识时务,非常满意,走过去将她扶起,脸上露出了些和缓神色。

“冯夫人,请起来吧,本来今日也是私下会友,何以弄成这副胆战心惊的模样。”

冯玉珠已经被她弄得没力气爬起来了,欲哭无泪地看向叶奚青甚至还带着些温柔笑意的脸,真要哭出来了。

你管这叫会友啊!

叶奚青却丝毫没有自己多吓人的自觉,对着冯玉珠微笑道:

“夫人见谅,是不是近日关于本官杀人如麻的消息,越传越多,夫人也以为在下是什么见人就杀的地狱阎罗了?”

“其实那多系谬传,本官向来秉公执法,从不滥杀一个无辜之人。”

“而且有句话,当真没对夫人虚言,那就是公主与在下,确实早闻夫人英名,思之慕之,早就想见了。”

“今日一见,果然深明大义,名不虚传,那本官就传公主懿旨,召冯夫人为登州盐道巡院官,少时赴任,不知夫人以为如何?”

冯玉珠一愣:什么?

叶奚青又是一笑,这次看起来倒真心了许多。

“公主虽刚到登州,就对大家大动干戈,却也不是土匪强盗之流,一切只是为了百姓安定罢了。”

“土地兼并,自古以来,都是天下大害,公主不愿登州之民,亦入此辙,所以立志重立田制。”

“从今以后,无论是口分田,还是永业田,皆不可进入商贾市贸之流,如有需要,可与百姓商议租赁,但绝不允许交易易主。”

“柳家并无大错,所以公主使卑职将柳家田产,予以赎买,而冯夫人之才智,更令公主青睐,特命本官召夫人为盐道巡院官,监督登州盐业。”

“如此一来,夫人已为官身。”

“柳家重新报户时,原当以夫人的婆母为户主,但老夫人已年迈,恐无力支撑一家,既然柳家现在,已为冯夫人实掌,那就直接以夫人起户吧。”

“听闻令嫒乃遗腹子,如今差不多快要有三岁,聪明伶俐,玉雪可爱。”

“柳家尚有一脉存世,焉可落入旁支之手。”

“不轨之人,本官可以帮你全部杀掉。”

冯玉珠:……

那有什么代价呢?

你不让我付出点代价……我该怎么回家解释……我没有卖了柳家求荣啊!

*

作者有话要说:

冯玉珠:要不你现在打我一顿吧!

第73章 《罪女金枝》 玉面阎罗竟是我(十七)

前半段虽惊魂难定, 好歹在意料之中。

后半段直接砸下巨锤,把冯玉珠彻底砸蒙。

让她当柳家户主?让她女儿继承家业?还让她当官?

作为大家族的掌舵人,冯玉珠和所有大家长一样, 在听到永宁公主的一系列操作后,最先忧虑的是公主对她们财富的觊觎,和对她们生命的威胁。

现在她才突然想起,永宁公主还有个立母户的新规,那岂不是说只要公主放过她,她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成为柳家当家人,甚至可以……

“将你女儿改为与你同姓吧,自己生的女儿,却不跟自己姓, 不会很难过吗?”

“明明你有亲生女儿, 一群不知从哪来的外人, 却可以用自己下半身的累赘,将你和你女儿的东西光明正大夺走,不感到可恨吗?”

“你生育了后代,延续了宗族, 你和你的女儿却都不是宗族的一分子, 被你们延续的宗体, 理所当然视你们如无物,难道不愤怒吗?”

“从今以后,这些怨恨与愤怒,将不会在登州存在。”

“公主敬仰的巫山神女,是爱护母亲的社稷正神, 公主得她庇佑, 将使登州变成以母为尊的神佑之国。”

冯玉珠:……

叶奚青说的那些东西, 每件都是扎在她心头的尖刺,但这种尖刺扎下来时太理直气壮了,以至于她根本没有余力去思考,这尖刺从何而来。

她只能怨恨自己的命为什么那么不好,嫁过来没几年丈夫就死了。

自己为什么又那么不争气,没能为夫家诞出一个可以延续宗脉的男儿。

亲戚叔伯又太可恨,丈夫刚死就要相逼。

如果她丈夫没死多好,如果她生的是个男儿多好,如果她能像陛下一样,除掉所有远房子侄,以女人的身份,牢牢掌握住自己在夫家的权力多好。

但她从没想过还有这招,立母户,直接就成为刻在律法里的正当家主!

若人极饿,在巧克力里掺点屎也会毫不犹豫吞下。

更何况母亲是一个男权社会使劲想抹去,却怎么也抹不去的顽固符号。

不管怎么削减母亲的地位,使子不以母为母为父妻,使子弃生母奉父妻,母亲还是不知什么时候,就对孩子产生天然的影响力,没有礼教只有母亲的庞大下层更是如此。

改父户为母户,除了原为户主的父会犯嘀咕,其他人都希望他赶紧闭嘴,我们要分田,事那么多不分了怎么办!

而父作为男权强捏出来的伪母,其实是不可再生资源,消耗完旧世界之父,登州就没父了。

冯玉珠愣在原地很久,脸上是半抽不抽的表情,不知道想哭还是想笑。

等反应过来,一头磕在地上,声音激动得都颤了:“民女谢公主再造之恩!”

叶奚青再次把她扶起来,微笑道:“不必如此,以后咱们就是同僚了,之前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冯玉珠哪敢跟她称同僚啊。

不说她那凶名在外的架势,就算以后真的能做官,和这位公主从京里带来的贴身近侍,明显也不是一个等级的。

冯玉珠连连推辞,叶奚青也不想继续留她:“想和夫人说的就这些,不知道夫人还有没有别的话要和本官说?”

这么明显的逐客令,冯玉珠这样的人精,怎么可能意会不到,连忙起身告辞,言称家里有事。

当然,也确实有很多事。

叶奚青终于有了专心吃东西的心情,一低头,就发现炭炉上还是正在烤的羊肉。

这不对吧,她和冯玉珠说话的时候在烤,等她走了还在烤?

抬头看向屠四娘,屠四娘一脸无辜:啊?肉烤熟了,不吃不就糊了吗,我又给你烤了新的啊?

叶奚青:……

她刚看中一块特别好的,为了吃到嘴里,特意急匆匆送走了冯玉珠,结果你给我吃了?

正在她要生气的时候,王丽君将一块烤好的肉,递她盘里,一脸微笑:就知道你想吃哎。

叶奚青:……

“谢谢娘。”

叶奚青这次来桑县,不仅带上了惯常带的丁医官和屠四娘,还带上了亲娘和一个姨娘。

登州的原四大家族,除了“彭大船”,确实是技术骨干,保留了技术精英,将功折罪,在来桑县前,其它县已经是三县皆平,三族尽灭。

桑县柳氏,更是跪得干脆,不用费什么功夫。

而不管哪个县,正等着分田的百姓,都懒得给地主老爷复仇。

局势好了一些,叶奚青就减少了随行的禁军数量。

季嗣音从京里带来的人,战斗力最强的,莫过于郦文鸢拨给她的那五百全甲全械的禁军。

在物资不丰的古代,铁资源极为珍稀,越远的朝代越难做到全军覆甲,全身覆甲的甲士,在普通民间武装面前,就像杀不死的人形坦克,说是以一敌十也不为过。

这也是她们可以想整谁就整谁,想杀谁就杀谁的绝对底气,除非几大家族能号令边军,不然别想抵抗她们。

但是边军啊,叶奚青都不想说。

大毓采用府兵制,军户得提供役兵服役,一来到登州,叶奚青和季嗣音自然也要掌握府兵情况,结果到兵镇府一看,兵镇府都跑空了。

册子上的人,都是人不知在哪,只有灵魂在吃空饷的幽灵人,而那些歪瓜裂枣的“府军”,一看就是不知从哪刚抓过来凑数的民夫,还有七老八十的老大爷。

季嗣音这次是真生气了,她身为公主,当然对边防很看重。

登州作为边防一线,虽然不是重镇,也是一线战备行列。

你把兵镇府搞成这样,戎人打过来,打你爹个蛋啊!

季嗣音气急败坏,根本没走流程,当场抽出剑,把三个把她当蠢猪哄的兵镇官给攮死了。

等攮完后,冷静了一点,看着地上的三具尸体,深吸一口气:“现在怎么办。”

叶奚青在一旁鼓掌:“杀得好,公主真是雷厉风行,杀伐果断,此三人罪大恶极,罪该万死。”

“我会即刻使人修书陛下,向陛下言明登州兵制之混乱,殿下之果决,这三人已有取死之道,无须在意。”

杀完人不仅有人收尸,还有人在旁边助兴,真是不错的体验。

季嗣音把剑身擦干净,防止生锈,收回鞘内,心情变得好起来。

不过兵镇府的事,确实亟待解决。

那些被强抓来充数的民夫,季嗣音直接放了,外地人回家,本地人等着分田。

要用他们那些细胳膊细腿的骷髅身子打仗,大毓也是完了。

所以季嗣音按照叶奚青的提议,取消军户,花钱重招府兵,重整兵镇。

此举可以保证府兵质量和忠心,至于钱,季嗣音可不缺,不说她本来就有钱,从黄、齐、彭三大族抄来的巨富,也够她花好久了。

就这样,叶奚青带着禁军在外库库杀人,季嗣音在家里重整府兵。

府兵都是招的登州当地户籍,家里那边按照新法重新报户分田,这边给官府当兵,赚取军资。

只是对于古代人,田是最重要的事,禁军们看着登州之民分田,也有些眼红,自己是不是也能分田?

叶奚青却明确告诉他们,分田的只能是登州户籍,你们归属禁军,早晚有一天是要回京的。

公主不会亏待你们,会给你们高薪厚禄,但肯定不会给你们分田。

你们自己也是,难道不想回乡了吗?

这一下心中有牵扯的,悄悄退却了,没有挂碍,或是狠下决心的,直接表示,只要能分田,他们愿意入户登州!

叶奚青摇摇头,似乎对他们的决定很惋惜:“你们决意如此,我也不能挽留,但我要提醒你们,公主回京时,肯定要把禁军如数带回,你们要入户登州,就再不能配甲,明白吗?”

“只要卸甲,你们就再不是高贵的禁军,也再不能回故土,在登州还要依照律条入女户,就算这样,也不后悔吗?”

在古代当兵,不管是什么兵,都不可能是好滋味,叶奚青说得很严重,却依然有人主动卸甲。

他们有力气有武力,就算和当地人结婚要结女户,找个孤女也就罢了,那小女子还想拿捏住他们?

又有田,又有媳妇,这不人间美事,谁还回之前的穷家!

他们如此坚持,叶奚青从来是很民主自由的,不仅同意了他们的申请,还多给他们配田,果然卸甲的更多。

叶奚青将他们的甲械收回,回头看向屠四娘。

屠四娘:哦?

和有的禁军想卸甲不同,屠四娘一生下来就克父、克母、克亲、克朋,天生扫把星,走哪里都遭白眼。

她心中极怨,一狠心就去杀猪了,终于过上了好日子,却也是下九流的营生,走到哪都不被尊重,现在可是大不一样了!

不等叶奚青问她要不要披甲,屠四娘就挑了一身合身的穿了起来,这么威风,怎么能不穿!

有了屠四娘着甲跟随,叶奚青也越来越有安全感,这次把家眷也带上了。

王丽君在关家抄家前,也是顺风顺水的大家小姐,虽然为了讨好当时正得盛宠的关父,王家很没有世族风范的,将族中女儿嫁给关父这个恶棍新贵,行讨好之事,很被人看不起。

但也只是在嫁过去之前哭了一会儿,嫁过去后关父节节高升,她的日子也锦衣玉食,挑不出毛病,也就安心做关夫人了。

关父有些贪色,王丽君也不想管。

他再贪色,也没贪出个一儿半女,王丽君原本对子嗣很忧愁,发现自己的丈夫再怎么耕耘,也不长庄稼后,不由有点窃喜。

这下她和她的月娘,可以过些安稳日子了,她一定会给她的月娘,挑一个谦谦君子,绝不似她爹那样的犬彘不如!

关娴枝乳名月娘,大概是她出生时刚好满月,王丽君看着入户的月光,希望司掌姻缘的月神娘娘,能保佑她女儿过得比她更好。

但没想到,她女儿长大了,被卖给仇人之子,遭遇的境况,比她还不堪。

王丽君绝望了,苦难好像永远没有尽头。

她心里很厌恶自己的丈夫,可是没有他,她们母女会跌入更糟糕的境地。

万念俱灰之际,没想到迎来了难以想象的转机。

一开始她女儿和她通信,索要东西时,她还以为女儿是想取悦裴钰,心里无限欢喜。

她最怕的,其实是女儿读了很多书,容易想不开,若她女儿能想开,安心和裴钰这个新贵过日子,也是极好的。

女人,就是这样的浮萍,不管什么时候,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真的,有些东西,可以不必在意。

结果没想到她女儿攀是攀了,攀的却是公主,并将她们全家带出泥坑,这脑子是怎么长的啊,可真厉害!

在登州的日子,虽然穷乡僻壤,物质条件比京中艰苦,王丽君也甘之如饴,精神状态非常好。

又将一块烤好的肉夹到女儿盘子里,一脸期待地看着女儿:“多吃点,你这些天好像长点肉了!”

那确实,经过不懈的调理和养生,这具身体终于恢复了些元气,至少月经正常多了,量也变得正常,没那么痛了。

但也不能光看她吃啊,叶奚青将她夹的肉重新夹回去:“娘,你自己吃,我要吃,自己会夹的。”

王丽君:……

总感觉女儿遭逢巨变后,和她不是很亲近了,看着盘子里的肉,好失落啊……

不过没等她继续失落,叶奚青就开口了:“娘,等我明天处理完桑县县令,你就上任桑县县令吧,窈娘做你的文书,你们一起管理桑县事务。”

王丽君正沉浸在女儿和自己的疏远里失落,听见这一顿:“谁?”

叶奚青慢条斯理地吃着烤肉,咽下才说话。

“这是早就决定好的,登州要完全掌握在公主手里,上上下下的官员都会替换,识字的人不多,女人更少,桑县县令这个职位,我觉得挺适合娘的,就帮你要来了。”

王丽君:……

“我?县令?我什么也不会啊!”

“难道娘以为需要会才能当官吗?”

“那当然了!什么都不会,怎么当官呢!”

“那娘知道,到了荒年,百姓吃不上饭的时候,一个县令该干什么吗?”

“呃……库藏里有储备就开仓放粮,没有就向朝廷求助拨款赈灾,或者去大户家游说,借他们米粮,等来年光景好还上?”

叶奚青摇摇头:“不,娘的这些办法太笨了,知道真正的桑县县令是怎么做的吗?”

王丽君立时被提起了兴趣,好奇地看向她:“怎么做的?”

叶奚青环视四周,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过来,就公布了正确答案。

“他立下了一条禁令:禁止百姓饿死。”

王丽君:……

噗哈哈!

众人没防备,肚子都要笑痛了,王丽君更是笑得喘不上气来,嗔道:“月娘,你是在给娘讲笑话吧,怎么会有如此糊涂的官呢!”

叶奚青微笑:“女儿也很希望这是笑话,但很可惜,是咱们这位桑县县令,真做出来的事呢。”

“他都能觍着脸当那么多年县官,娘你有什么不敢的,至少你还知道这是个笑话呢。”

王丽君和一行人又笑了很久,才犹豫道:“可是要我来做,我还是有点……”

“别还是了,已经占据了位置的人,喜欢给自己添加光环,让你以为他们干的是多么厉害的事。”

“事实上,在那个位置上,放头猪都没有影响,真放头猪,还能少添点乱。”

“娘,你知书达理,学识渊博,爱好学习,当一个小小县令,肯定没问题。”

“不管怎样,您肯定比一头猪强,放心大胆干吧,这是一个猪都能干的活。”

王丽君:……

虽然你的好心娘都知道,但你能不老拿猪来比你娘吗,听起来臭臭的……

*

作者有话要说:

青青:这不是你没自信吗,给你长点自信,现在有自信了吗?

至于为什么兵镇府会跑空,因为真实的古代,和电视上演的那种阶级分明,令行禁止的状态是不一样的。

当兵的绝对不会和人机一样,一边恨上面剥削,一边干活,真实情况是剥削的狠了,直接逃了,就算成为黑户也不跟你干。

所以最后府兵制也崩溃了,没人服役,就改成了募兵制,花钱“雇佣兵”,宋朝基本就全是募兵了[笑哭]

第74章 《罪女金枝》 玉面阎罗竟是我(十八)

叶奚青天才般的比喻, 把王丽君弄得不知道怎么好,只能幽怨地看向女儿。

不过没多久,对“上任县令”这种事, 居然期待起来,毕竟这种事,谁不期待呢?

人都是想要更好生活的,王丽君也不例外,哪怕嘴上说着推辞,心里已经计划着上任第一天该干什么了。

不过也没什么好计划的,上任第一天,当然是组织报户和丈田了。

在之前的三个县,叶奚青手下的分地班子, 对这项工作已经非常熟悉了, 叶奚青也就完全放手, 交给了母亲。

王丽君惊恐地看向她:“你一点不看着我吗……”

叶奚青微笑:“娘,我很想看着你,但我好像又要生病了呢。”

王丽君:啊?

叶奚青没有说虚话,早晨起来觉得嗓子有点疼, 感觉自己要感冒了, 第二天你猜怎么着, 真感冒了。

王丽君又担心得不行,想留下照顾她,叶奚青果断拒绝了。

一个是大事为重,一个是再把她传染了,关娴枝她妈身体其实也没有多健康。

无关的人都被赶走了, 只差一个给她看病的小丁医官, 叶奚青也没忘嘱咐她遮一下口鼻, 并让她避开火源,喷洒一些她自带的酒消毒。

作为一个开过酒厂的人,当然不可能不会提纯酒。

但酒这个东西,就算她卖过,也觉得只有冤大头才会买,弱智才会喝。

好不容易人家古人不喝高度酒,还给人家发展酒文化干什么,现阶段还是把高度酒作为医用品,而不是饮品吧。

小丁医官大名丁如晦,非常幸运,在医术传男不传女的时代,赶上了一个女皇帝,收纳很多女官,她爷爷也就叹着气也教她医术了。

她原本跟着公主,这些天跟着叶奚青,不仅贴身照顾她身体,也见识了另一个完全陌生的医学体系。

看着叶奚青的新举措,她更是好奇:“为什么是洒酒而不是烧醋呢,烧醋用来驱邪避疫,比洒酒扩散的更广不是吗?”

叶奚青躺在床上,有些恹恹,但还是耐心解释着。

“从感觉上来说,烧醋立刻全屋都能闻到味道,‘驱邪’的效果应该比擦涂酒精好,但凡事都讲究浓度,挥发到空气中的醋酸浓度,是很难起到杀毒效果的,比不上纯度高的酒直接杀毒。”

“哦,那酒是越纯越好吗?”

“不是,70%~75%之间最佳,过了反而会降效。”

“为什么?”

“中庸不是讲究过犹不及吗,凡事都要维持在一定范围才有效,超过了低于都不好。”

丁如晦忍不住笑了一下:“那些邪毒也讲究中庸之道?”

“是的,那些邪毒其实是活的,只是微小罢了。”

丁如晦:……

这些天叶奚青总给她讲空气中弥漫的,比芥子还微的“细菌”“病毒”,她听得十分有趣。

但一说它们都是活的,有点让人寒毛乍立是怎么回事……

摆脱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丁如晦去给叶奚青看病。

这些天不仅叶奚青在教授她“巫医之道”,她也在教授叶奚青“草医之道”,见有此例症,两个人讲解得都很仔细。

“你现在的脉,是典型的浮数脉。”

“将手搭在脉上,轻触既能感受到脉搏鼓动,重触反而变弱,如木浮水面,是为浮脉,脉搏跳动得比平时更急,是为数脉。”

“又观你表症,发热,咽痛,鼻塞、黄涕,舌红苔黄,确定是风热侵肺之故,应选清热解毒之草药入药,如金银花、连翘等等。”

叶奚青按她的叙说,按了一下自己的脉,感受一下古人的智慧。

在对微观世界认知很差的情况下,通过对身体的细致观察,经验积累,利用潮汐牵引般关联的脉象、表症,总结出一整套医学体系,还挺令人惊叹的。

古代没什么值得她学的东西,只有中医还算有趣。

叶奚青感受了一下什么是浮数脉,作为回报,就开始讲解自己的“巫医之道”。

“在你的医学体系里,这叫‘风热侵肺’,但在巫医里,这叫炎症。”

丁如晦歪歪头:“炎?似乎与热相关?”

叶奚青停顿了一下。

一开始,她只把“炎症”当一个专有的名词,并未细究其来源,听到小丁医官的发言后,突然意识到其中一脉相承的关联,不由一笑。

“没错,巫山神女也属神农一脉,她的巫医之道,也和你的草医之道相联,在巫医里,这个‘炎症’,也和‘侵’相关。”

“我之前说的那种芥子之微的细菌、病毒,会通过呼吸、饮食,侵入人体,有的会引发风热,更严重的会形成瘟疫。”

“这一点你可能已经知道,我接下来说的,是一件很反常理的事。”

“邪毒入体致病后,身体会产生不适症状,这种症状惯常被当作是邪毒所致,但其实恰恰相反,这是身体中的‘百神’驱毒所致。”

“以现实比喻,身体是一个完备的国家,有作为总指挥的大脑,有不断产能的心脏,有条条大路通器官的血管,有奔腾不息的血液运粮兵,有各司其职的器官,也有敌人入侵,作为防卫的兵将。”

“邪毒一侵体,兵将就会出兵剿毒,但和邪毒的作战总伴随伤亡,兵将作战牺牲的尸体,通过流涕排出,尸体太多了,就导致了鼻塞。”

“又因为力有不逮,需要天时相助,邪毒惧怕高热,它们就祈求苍天,降来一场极热,以为助战,表现在体表,就是高热。”

丁如晦:……

“这么说,风热最要命的症状,居然是因为身体反抗邪毒,主动招来的?”

“没错,现实对战,也经常会采取如水淹七军、火烧连营这样的极端手段。”

“可是风症死伤最多的原因,就是高热啊……”

“那更没错了,水火无情,烧到自己身上也是很正常的啊。”

丁如晦:……

“那就没有小动干戈的药吗……”

“有,但这世间区分阴阳两界,如你所说的草木药石,属于阳界,如细菌、病毒,则属于阴界。”

“阴阳两界,互不干涉,若使阳间之药,只可作为‘祈令’,唤醒身体里沉睡的阴神,阴神得到召唤,就会清除入侵的邪鬼。”

“但阴神是正神,想要驱鬼,必须走流程,身体必然要经历那些症状,你要想免除这个阶段,只能使鬼药。”

丁如晦:“鬼药?”

“没错,戎胡虽常犯我境,但我境也可以招胡将,以胡制胡,以鬼制鬼。”

“最了解鬼的,就是鬼本身,所以也有以鬼入药的鬼药,直接杀死邪毒,最为快捷有效。”

“但既为鬼药,必有其诡谲之处,鬼就是噬人的东西,若不防备,就会被吞噬自身,以至丧命,或生其它鬼病。”

“更有甚者,还会杀死阴神,导致阴神再不护体,邪毒进出无碍。”

“所以在巫医里,但凡阴神有效,都不会使用鬼药。”

“而且我和你说过,邪毒是活的,它们不会一直被一种鬼药杀死,当它们学习出应对鬼药的方法,就会产生更强大的邪毒,在你不能完全掌握鬼药时,不要轻触这个领域。”

丁如晦立刻点头,听起来太吓人了!

被吓得不轻的小丁医官,一边给叶奚青喂银翘散解热毒,一边给她物理降温,防止她体内的“神将”用兵过度,以致亡国。

叶奚青烧得迷迷糊糊的,讲起专业知识来还是那么条理清晰。

“巫山神女是自然之神,她引导信众,了解自己的身体。”

“神明不在天上,就在人体,要善饮善食,早睡晚起,勤于运动,强健体魄,供奉五脏之神,才可诸邪不侵。”

“女子天生全备之体,通阴会阳,是修习巫医之道的绝佳圣体,男子多残弊,容易冲撞鬼神,不可使其修巫医之道,此道传女不传男,你明白吗?”

丁如晦还没发表意见呢,系统先跳脚了:“传男不传女不对,传女不传男也不对啊,你不是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了吗!”

叶奚青打了一个哈欠,终于有点困意了。

困了就睡觉,是对身体“神将”最好的供养,本来都要睡了,系统还在耳边当闹钟,叶奚青就懒得好好理会它了。

“谁说我不可以是个偏激的人,我都是偏激的人了,为什么不能做偏激的事?”

“还有你给我开个睡前免打扰模式。”

系统:……

和系统觉得叶奚青很偏激不同,丁如晦却觉得很正常。

毕竟她是个古代土著,不可能凭空诞生超脱时代的平等思想,在她的认知里,传男不传女,和传女不传男,都挺正常,她不管,只要传她就行了。

提笔记录这神奇的巫医之道,真是又奇诡,又引人入胜。

不过叶奚青描述的鬼药失控后果也太可怕了,为了残弊男人的安全着想,还是不要传给他们了,让能通鬼神的女人承担起这份危险的责任吧!

……

冯玉珠回去,立时哭哭啼啼地向公婆倾诉会谈结果,并且悲伤地表示,自己绝无意侵夺柳家家财,这就抱着女儿出去独立成户,绝不做对不起柳家的事!

公婆却急了,如今柳家凋敝,内有远房子侄窥视,外有公主强压,需要一个能人主事,成了盐道官的冯玉珠,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为什么要立她为户呢?以外姓的媳妇为户像话吗,岂不是柳家直接变成她冯家了!

他们既舍不得冯玉珠如今的权势,也舍不得自己柳家的传承,冯玉珠干脆就抱着女儿,敲锣打鼓得真出去了。

以前很看重柳家,是因为她除了柳家,没有别的东西。

若现在可以独自成户,甚至可以当官,她为什么还抓着柳家不放呢!

叶奚青给她说的意思,就是让她吞下柳家的意思。

但冯玉珠吃夹生饭吃太多了,第一次有了自主的权力,能想到的,只是吃一口顺气的干净饭!

这也是女性群体常见的想法,在娘家被说,我们养你长大,你却什么也不能回报我们,那就在我们把你卖去夫家前,赚最后一笔钱回报你的爹娘。

在婆家被说,你是我们家买来的,你吃我们家饭,我们怎么对你都是应该的。

被这样的环境包裹长大的女性,很难在获得力量后,如众星捧月的男性那般,顺理成章地产生“我的!我的!都是我的!”那种想法。

比起男人喜欢的“吃绝户”,她们更倾向于把以往吃过的所有夹生饭都吐出来,让横亘在自己胃里,攀爬在自己心里,消化不了的积年秽物,一次呕个干净,再不欠任何人!

叶奚青倒无所谓冯玉珠会怎么做,毕竟精神的折磨,和物质的折磨,并没有孰轻孰重的说法,也就没有标准答案,该优先疗愈哪个。

冯玉珠觉得应该先疗愈自己的精神,呕出心中之恶,那就疗愈自己的精神吧,叶奚青只会把该杀的人都杀掉。

还是之前的流程,定罪、杀。

身体中的神官和鬼病作战成功,叶奚青就开杀。

她从不杀无辜之人,但怎么办,你好像不无辜啊。

本来以为冯玉珠谈下这种事,就是逃过一劫的意思,结果没想到还要杀啊!

被杀得心惊胆战的柳家人,终于受不了了,出去跪着求冯玉珠重新接纳他们。

但冯玉珠已经今非昔比,矢口拒绝。

剩余的柳家人只能一请再请,冯玉珠百般推拒,也推拒不了,只能无奈妥协。

乡邻为证,非她冯玉珠所愿,是他柳家主动来求!

她最开始不过是想吃口干净饭,怎么那些外物非往她怀里塞呢!

叶奚青微笑表示,当然是因为你的恶有我来包。

我会承包所有罪恶,你只要做个好人就够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传奇雇佣兵,只要给钱,什么恶都包,不给钱也包。

等承包多了,就成了“房间里的大象”,她再恶人们也不在意了。[狗头]

中医理论和“巫医理论”都来自网上和生物学免疫系统知识,你们应该了解作者,不可能是作者自己研究总结出来的吧[笑哭]

第75章 《罪女金枝》 玉面阎罗竟是我(十九)

在古代, 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不管杀多少人都能很快恢复平静。

柳家的事,桑县的人就看了几天热闹, 马上眼巴巴等着公主的使者分田了。

在现代,人口普查这种事还能联网记录,所有身份信息都入库,一调出一大片,古代只能纯手工录入,纯纸记,纯人工干活。

登记户籍,需要一些文字功底,这个时代除了世家大族, 很少有识文断字的。

男人都如此, 更不用说被禁止科举, 禁止做官,禁止读书的女人了。

想找识字的女人,真的不多,除了大家闺秀, 就是一些风尘女子。

大家闺秀因为家族资源充足, 教育资源闲暇也会分给女人一点。

而风尘女子伺候的就是达官贵人, 需要“提升一下自己”,卖个更好的价钱。

当然有时候这两者也会重合,大家闺秀父家或夫家落败了,大家闺秀也会沦落成风尘女子。

这次跟随叶奚青和王丽君母女前来的窈娘,就是这么个情况。

家里犯事, 在教坊司当歌舞伎, 作为“公产”, 被关父强占,关父入罪后,还要重新“归公”。

关父那样的人,当然不可能对姬妾有多好,所以他手下的爱姬们,平时更亲近宽仁的王丽君一些。

如今关父一死,她们是全解放了,跟着主母和大小姐,在登州过上了难以想象的好日子,自然很珍惜当下,大小姐让她们学什么,她们就努力学什么。

登州身为女神庇佑地,当然不可能再有摧残女性的风俗行业,本地的风尘女子也都还良了,然后凭借学识,转行当起了分地员。

有了文学基础,学东西就会快点,她那些姨娘和本地刚收编的风尘女子、大家闺秀,一起老带新,新带新,组织报户和录田。

以她们的学识,写字是无碍的,但叶奚青还是决定推行简体字,繁体字写着太逆天了。

当然还是女用简,男用繁,毕竟男人是要出去科举的嘛,怎好引他们入歧途,女人学学就行了。

至于以后季嗣音当了皇帝,要改字体什么的,那和她有什么关系。

先教拼音,再教字形,至于没教到的,就让每个地的文书记下来,飞马报与蓬县的叶奚青问字,叶奚青再回。

这个年代的普通民众,名字还没有那么百花齐放,都是什么赵一二、柳五六、甲乙丙丁、鸡狗猪鸭之类的,学点字就够用。

等回到蓬县,她再印简体教科书,系统科普。

因为之前已经有了三个县的经验,报户丈田的事进行得还很顺利,但等到了分田的时候,问题就多了。

有的人觉得自己分到的地不好,有的人觉得自己分得不够多,还有很多抢女儿的。

之前的女人不分任何财产,家里都当累赘,但凡养大点,就赶紧打发出去,换点彩礼,给宝贝儿子娶媳妇,更有甚者干脆就不养了。

现在女人也分田,嫁出去就是把田给夫家,那可怎么行啊!太亏了!得把女儿要回来!

风气一开,不仅是年轻小媳妇的娘家人在要,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居然都有娘家人在要,一时间所有人都在争自己“遗失”的女儿。

这些糟乱的案子,全得王丽君这个县官处置,王丽君顿时顾不上伤春悲秋了,天天一坐堂,就涌来一大群人告状。

王丽君手忙脚乱,烦得头都大了,一开始还要展示慈母柔情,爱民如子,后来直接大手一挥,写令道——

“若田确有良劣之分,则报与分田官,分田官实地考察,以数补劣,其余全按律条!”

“若有争女之议,则问询当事女之愿,愿意归娘家归娘家,愿意留婆家留婆家,所有人不得夺本人之志!”

“若有子,八岁下子从母走,八岁上问子之意。”

“若有财物纠纷,女入婆家侍奉全家,料理田亩,操持家事,一年折粟五石,并嫁妆为女资。”

“两方对账,女少,则娘家予以弥补,女多,望多念昔日之情,少予追究,归家为先,报予里正协调。”

“依律行事,各司其职,不许越级上告!”

这张告示一出,百姓都去拽女儿和找里正处理财产纠纷了,县衙的工作量确实正常了许多。

叶奚青在一旁微笑鼓掌:“不愧是母亲,越来越像个官了。”

王丽君听女儿这么说,满面羞惭:“你这是夸母亲,还是骂母亲,本来想当个好点的父母官,没想到刚上来就对百姓疾言厉色……”

叶奚青却笑道:“父母也是会打骂孩子立规矩的,让您给百姓当父母官,不是真让您给他们喂吃喂喝,恩威并施,也是为官之道。”

王丽君叹了一口气,她现在算明白了,光靠好心,真办不了事啊。

叶奚青见她开窍,就露出一个微笑:“那娘,我要回蓬县了,你一个人在桑县没问题吗?”

王丽君:……

之前光顾着上任县官的新奇了,没想其它,现在想来,确实,女儿是公主近侍,不可能离公主太远,她若在桑县为官,女儿早晚会离开她。

身为母亲,有什么比和孩子分离更难过呢?

可这个世界上什么东西才是好的,王丽君心里也明白。

纵有千般不忍,也只能含泪道:“好!娘一定在桑县好好过好日子,你尽管去吧!”

叶奚青依依不舍地和娘亲作别,转身就没什么表情了,毕竟也不是亲娘,能表演一下母子情深,已经很不错了。

又窝了一个冬,每天好吃好喝养着,终于养出了一些“冬膘”,叶奚青看着不再那么露骨的手腕,觉得自己可以运动一下了。

到了官路上,叶奚青就让屠四娘教她骑马。

官路相当于古代的高速公路,不过和现代交养路费就能过不同,官路普通百姓有钱也不能走,只能官吏持令通过。

叶奚青和屠四娘还是有这种特权的,在官路上纵情跑马,一路无阻隔,真是非常畅快。

原本叶奚青身为现代人,对这种大型动物接触不多,还是有点胆怯的。

真的学会骑马后,才发现在没有良好减震措施的古代,有身体灵活避震,骑马反而比坐马车更舒服一点,那她之前的日子是为什么啊!

所以一行人最后都弃车就马了,踏着清明的春光,奔腾在大路,无比自在。

难怪古人都将踏春当做一乐,确实别有一种畅快!

等回去的时候,季嗣音也差不多把府兵整顿好了,作为府兵,当然要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上上下下用的全是自己在京中带来的人,这部分人也按照新法,入户登州分田了。

海贸的事,交给了半清洗过后的彭家女眷,希望她们懂点事,知道什么才是对自己最好的,没有她的屠杀,彭家的造船术还传男不传女呢。

盐场经营,季嗣音就交给了柴家人管理,如今柴家人完全是她的附庸,交给她们一面展示恩德,一面完全控于己手。

从桑县新来的巡院官冯玉珠,一边和盐场这边磨合,一边盯着新组的远运商队。

在永宁公主刚来的时候,登州的州级长官,听说她只接见女眷,还心中窃喜,觉得自己可以把公主架空了。

结果现在公主掌握了登州上下,还是只接见女眷,他才意识到,被架空的居然是自己!

接近权力太久,就容易遗忘本分,登州刺史派出的女眷,原是跟着登州刺史赴任的小妾,但和公主待了一段时间后,小妾回家的态度是越来越骄横,最后连他的脸色都敢甩了!

被小妾撅了老脸后,登州刺史含泪上书:快来人管一下登州吧!倒反天罡了!

上书的却不只他一个人,凡是知道季嗣音在登州所为的人,没有不义愤填膺的。

弹劾公主的奏折,像雪花一样飞来,郦文鸢看着那一条条罪状——

“……滥杀重臣、拥兵自重、收揽人心、不敬祖制、倒置阴阳、以母代父……”

“哈哈哈,以母代父,接下来,你们是不是就要说牝鸡司晨了?”

满朝大臣:……

不是,最后一条是哪个脑残写的?

牝鸡司晨,曾经是被郦文鸢踩在脚下的那些男人,对她“最犀利”的嘲讽,郦文鸢听见这句话,没什么反应,跟着一起笑出来。

但最后,她让所有敢于在她面前笑出声的人,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那时的郦文鸢还年轻,每个人都因为她的血腥面容颤栗。

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居然还很年轻,和当时没什么两样,但当时敢于笑出来的大臣,骨头已经凉很长时间了。

现在留在朝上的大臣,一句话不敢说,直接跪倒一地。

郦文鸢看着匍匐在地的众臣,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却让人不寒而栗。

“为祸一方、草菅人命,如何不该杀?”

“贪得无厌、殆坏军政,如何不该杀?”

“庸碌无为、致民凋敝,如何不该杀?”

“奉母为尊,又有何不可,你们这些冠冕堂皇的衣冠禽兽,有谁是无母至今的,给我站出来!”

众臣:……

这谁敢站出来,不说确实很难存在无母至今的人,就说谁敢在这个时候,正面抗衡天子之怒啊!

郦文鸢冷笑着看着噤若寒蝉的群臣:“我看不是杀多了,是杀少了,这世上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何其多也!”

“发生这样的事,该担心的不是公主,而是你们!登州之政,何以败坏至此,你们今日上书之人,每个都逃不了干系!”

上书的大臣:……

“陛下明鉴!臣等只是行谏官之职,风闻言事,并不知情啊!”

郦文鸢冷笑一声:“知不知情,要朕查过才知道,裴爱卿,别让朕失望!”

裴钰:……

一直恐惧的东西,终于来了,身为帝王手中刀,他的功能就是帮帝王杀人。

裴家清正世家,就是断送在这样的屠刀屠戮下,他却要忍耐自己,成为帝王手中新的刀刃。

裴钰的心在不断滴血,可是看着皇座上那个依然如日中天的女人,他也只能低下头颅,将所有不忿掩埋水下——

“卑职……定不辱命!”

……

郦文鸢回宫后,怎么大笑了三天,登州的人是不知道的。

反正不多时,赏赐就过来了,告密的登州刺史也有了自己的囚车坐,他应该可以去岭南吃荔枝了。

真不知道怎么想的,被熊孩子打了,还找她亲妈告状,咋地,她妈能管啊?

登州刺史的小妾,快被那头老驴气死了,脑子里装的是大粪吗!

还好登州刺史走了,她去哭求公主,将自己留了下来。

季嗣音这些天和她处得挺好的,当然不能亏待她,刺史的位置不可能给她,但可以让她接任蓬县县令。

刺史和节度使作为州道最高长官,季嗣音肯定自己兼任,不可能给别人和自己平分秋色。

蓬县县令的职位,季嗣音原是属意叶奚青的,毕竟“天子脚下”的实干官,需要一个强干之人。

叶奚青却在她刚露出一个苗头的时候,直接给她表演一个:哎呀,我病倒了。

季嗣音看着她那拙劣的演技,气的冒烟:我是让你去当官!没让你去吃屎!你给我装什么!

叶奚青:什么?让我去吃屎?那我更不能去了。

季嗣音:……

就这样,政治中心县令的职位,便宜了原刺史那个小妾。

叶奚青只想养养生,才不会去做那个呕心沥血的牛马,这又不是她的世界,她费劲经营好了,有她好处啊?

和季嗣音两个,一起踏马游荡在田间野地,很是快哉,季嗣音自己都在过这种日子,还想让她打工,想什么呢。

季嗣音激属下努力无果,只能放弃,开始和属下一起不务正业,每天绕世界游荡。

没办法,登州的娱乐还是太少了,这让出生在温柔富贵乡的公主怎么受得了。

道路两边的田野,都是新长出的粟苗,绿油油的,一望无际,每次经过,都有人高呼“是公主!公主来了!”

现在这个时候,庄稼已经长出来了,不用再侍弄田里,登州的壮丁,正在合力挖田作渠,引水灌溉。

之前的渠道,因为地方官治下庸碌,荒废了不少,季嗣音来后,命人疏浚河道,重修沟渠。

以前这种活,百姓是不愿干的,总是逃工,现在不一样了,这挖渠可是给自家的田浇水啊!

水工官利用冬季的时候,勘测河道,户籍官每十户编一组,划分每组的作业段,女男齐上阵,轮休挖渠。

众人干的火热,第一次这么热爱干活,心里全是对公主的感恩。

这样崇拜的表情,季嗣音还是极为愿意看的,经常打着督工的旗号,来施工地游荡。

叶奚青放缓马,跟在她身后,呼吸着古代没有重工业污染的新鲜空气,心情愉快。

正走着,前头的季嗣音突然驻马,叶奚青也跟着一顿。

突然停马,肯定有事,叶奚青顺着季嗣音的目光看过去,就见沟渠里,一个身材秀丽的男子,正有一杵没一杵地干着活。

他母亲对他的懒怠非常生气,一直在催促他认真点,他却依然不乐意使劲干。

在季嗣音和叶奚青打马经过后,懈怠的男子,突然来了精神,对着她们明媚一笑,季嗣音不由勒住了马。

垂下头,沟渠里浑身脏兮兮的少男,还在对着她们微笑。

不知为什么,好像又看见了驸马的影子。

*

作者有话要说:

青青:666,你的驸马长得挺多样啊。

第76章 《罪女金枝》 玉面阎罗竟是我(二十)

饱暖思那啥。

让一个喜好玩乐的公主总吃素是不可能的, 前段日子一直忙于军政,就忽略了这方面的享受,现在突然想起来了。

当然了, 在这之前季嗣音就有些躁动。

叶奚青最近说是偷懒,其实根本没闲着,没人杀后,就开始编制简体字课本。

作为纯识字本,没必要编得太严肃,叶奚青就想写个戏折子,增加趣味,寓教于乐。

大毓现在的歌舞戏,也有故事表现, 但总体还是歌舞多, 故事内容少, 叶奚青要编后世那种纯以故事为主体的戏曲。

就在刚刚不久,她刚编了一出新戏,名为《鸳鸯佩》,也叫《两世欢》, 讲述了某公主和某驸马跌宕起伏的旷世奇爱。

故事开头, 公主和驸马恩爱有加, 弹琴作赋,比翼连枝。

没想到突遭横祸,驸马家中犯事,被公主的母皇下诏诛杀。

公主百般挽留,挽留不过, 驸马身死, 只留下半只鸳佩, 公主睹佩思念人,哀痛不已。

这个时候驸马的孪生弟弟登场了,和驸马的柔情似水不同,这位弟弟性烈如火,知道全家惨死后,一定要为全家报仇!

他借着和驸马一模一样的面容,在公主游猎时,假装受伤,倒在公主面前。

公主性格仁善,见人倒在路边,当然不会见死不救,却在见到那人和驸马一模一样的面容后,大惊失色。

将人接回府中,驸马的弟弟醒来,言称自己受伤过重,不记得往事。

公主大喜,以为这是驸马还魂,就将驸马收在府中,悉心照顾。

驸马之弟暗恨,将鸩毒藏于杯中,想要谋害公主。

却不想他手捧鸩毒之际,公主对他还是全心爱护,弟弟屡想奉杯,却屡次被公主的关爱打断。

等真的有机会让公主饮下毒酒后,弟弟反而不忍心了,将酒杯一下子打翻在窗外。

公主不解,弟弟只能搪塞,回去后安慰自己,情是情,债是债,公主对他仁慈,他也不能对公主不义,下次一定会杀了她!

第二次,弟弟又满心筹谋,设计机关,准备让重物落下,砸死公主。

却没想到阴差阳错,那重物没在公主经过时落下,却在他检查机关时落下,公主大惊,奋不顾身保护他,甚至因此伤了胳膊。

见公主受伤,弟弟不知所措,又愧又悔,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还该不该为全家复仇。

纠结再三,还是仇恨占据了上风,弟弟直接拿起刀,表明身份,和公主对峙!

在知道事情真相后,公主神情哀痛,沉默不语,只是让侍女,将一个东西交给弟弟看。

弟弟初时不知何意,在看清后,大惊失色,连连后退,表示不可能!

公主身边的侍女却直接指着他怒骂:怎么不可能!

你家为祸一方、贪污受贿、侵占良田、鱼肉百姓,这桩桩件件,哪里冤枉你家了!

你家罪该万死,公主对你那么好,你怎么能如此狼心狗肺,谋害公主!

弟弟这才知道,他们家居然那么坏,做下那么多恶,难怪会被陛下下令诛杀满门。

他的仇原不应该报,公主的深情却实实被他踩在脚下,不由又愧又悔,无颜苟活于世,抽出刀就要自刎,却被公主一把抓住了手腕。

公主一点点使力,将他的刀夺下,掼在地上,露出手里的鸳佩。

鸳佩已经独留于世,鸯佩也要离分吗?

弟弟取出自己的鸯佩,和公主手中的鸳佩合二为一,不由泪如雨下。

在故事的最后,如初时一样,公主和驸马比肩同行,游春赏花,祭奠完前驸马后,相携而归。

鸳佩鸯佩重新归一,再不分离。

虽然前面有些虐,但后面的结局还是挺好的,也就有一个别名叫《两世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