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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贞娘》 我们仨(四)

一醒来就发现自己在别的地方, 干别的事,是个人都害怕。

好在赵贞娘被鬼上身多了,有点习惯了。

看着询问她的邻居, 赵贞娘也不知道叶三姑出来干什么。

好在没让她疑惑太久,人格再次切换,睁眼时,已经来到了猪肉铺。

看着肉铺卖肉大婶殷切地召唤,和手里握的银元,赵贞娘才反应过来,叶三姑是要买肉。

叶三姑一个鬼精树怪也要吃肉吗?

父亲的丧事,公公婆婆好心给了她一百大洋办丧事,还剩了二十大洋给她, 赵贞娘第一次见这么多钱, 对公公婆婆感恩戴德。

这些钱, 她全藏在一个隐秘的地方,根本舍不得用。

但人有个奇怪现象,舍不得给人用,却舍得给鬼用, 自己舍不得吃, 给鬼供奉却不敢怠慢。

赵贞娘摸着手里的钱, 三姑的指示不敢违抗,小心翼翼地要了二斤猪板油,和半斤肥膘,又被老板娘架着买了一些下水。

猪板油一斤一角,肥膘一角五分。

叶奚青和简禹安两个现代人, 拿着大洋就敢花, 赵贞娘可不敢。

从身上摸了摸, 找出了简禹安出来时抓的那一把零钱,一点一点凑足数。

卖肉的大婶看她手里钱富余,哪能让她空手回去。

天花乱坠地连推带塞,又给她切了半斤肥膘和一些板油,生生凑足伍角。

“小姑娘看着就是个丰余家闺女,疼惜这点肉末星子干啥,婶子再给你搭些碎膘,不亏哩!”

赵贞娘不是那两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未来人,但她一个未出阁的年轻女孩,在这种老油条的攻势下,也招架不住,最后还是买了很多。

买完猪肉,熟悉的失去意识又来了,这次是买米,并且点名要白米。

白米要三分钱一斤呢,三姑可真会吃……

忍痛买了十斤白米,和十斤粟米,一共花了四毛五,叶三姑又要一瓶香油,四两瓶,一毛二分钱。

看着叶三姑选的香油,赵贞娘陷入沉默。

仙姑,你猜,我们家磨的是什么油?

正在赵贞娘身上待着的叶奚青恍然大悟,原来香油是人磨出来的。

她还以为是和香水一样,经过高端工序调制出来的呢。

嘿,你看这不就大水冲了龙王庙嘛。

面不改色地把香油退回去,叶奚青的知识再次被开拓,香油是磨出来的,赵家磨的就是香油。

在此之前,她一直还以为赵贞娘家磨的是葵花油、花生油、大豆油。

结果是香油,好神奇。

赵贞娘:……

身体里的鬼这么能屈能伸,有商有量,让赵贞娘产生了一种很荒谬的感觉。

不管是鬼还是神,全知才有神格,一出现纰漏立碎。

赵贞娘心里的恐惧和防备渐渐减退,开始小声和叶奚青打商量:“买三个鸡蛋可以吗?”

最近鸡蛋价格上涨,好贵的,八分钱两个,一毛钱仨,赵贞娘可舍不得买。

那叶奚青不管,她只想吃香油煎蛋。

这么一通购物,三姑带出的三枚大洋和许多零钱,只剩了光秃秃的两枚,摸着都空虚,赵贞娘快心疼死了。

将东西放到车上,赵贞娘很感激,邻居六叔居然愿意一直跟着她。

邻居笑得满眼花,不用谢啊,你还给了一个大洋呢,这么点事算什么,你坐上来也没事,叔拉得动!

赵贞娘陷入沉默:多……多少?

万万没想到,在看不见的地方,居然又给她花出去了一块大洋,赵贞娘一下子被哽住了。

难怪六叔这么开心,半天包赚一块大洋,拉的活还不重,谁不乐意干啊!

赵贞娘一口气哽着不顺,但她心不狠,没有那种花了一块大洋,就一定要把钱用回来的狠劲。

都是乡里乡亲的,六叔家什么日子她也知道。

和她们家差不多,六叔家也是个“绝户门”。

为了追儿子,一连生了五个都是丫头。

不仅没有追到儿子,丫头也只活下来三个,一直被村里人说她们那风水不好。

不过六叔和她爹还是不一样的,就算全是丫头,依然吭哧吭哧地拉车干活,养活一家子,平时有事也去她们家帮忙。

看着邻居大叔骷髅一样苍老的身子,赵贞娘实在坐不下去。

所幸她爹懒得管她,没给她裹脚,年轻力壮自然有一把子脚力,跟着邻居一起走回去,也没觉得多累。

到了家,邻居六叔直接帮她把东西搬进屋。

自家买了那么多好东西,没有让别人眼看的道理,赵贞娘将一些下水给邻居包好,让他带回家,给孩子们解解馋。

其实以他们的关系,要一块大洋,就是多要着,邻居六叔本来就亏着心,根本不好意思要。

推来推去,最后还是收下了,没过多久,隔壁婶子就过来,手里拿了一碗腌黄瓜。

虽然价值不是很对等,也算表达一下心意。

乡下人没钱,日常就是这样的人情往来。

赵贞娘懂事早,已经会处理这样的事,把邻居婶子留下寒暄几句。

就算是同为一村人,也是有等级的,赵家肯定比邻居家更有势力。

邻居婶子特别会来事,想起好的事就一顿把她夸,聊到她爹没了的事就一阵抹眼泪,随后马上又好了,继续一顿夸。

她夸得太夸张了,赵贞娘根本不敢听,打断道:“六婶,我一会儿要熬猪油,熬得不好,你会熬不?”

邻居黄六婶一听,眼睛一亮,立刻打包票:“我来我来!这十里八乡谁不知道我黄秋菊熬的猪油最透亮了!”

在一个家里有油坊的人面前说自己会熬油,也挺离奇的,但本来也是为了转移话题开的新话题,娘俩开始一起熬油。

赵家的油坊,柴火是必需品,已经花了那么多钱了,没必要省点柴火,就挑了一捆好柴。

黄秋菊一边往炉里添柴,一边大夸特夸,这柴真好,真好烧!

赵贞娘在旁边露出一个浅笑,把猪板油和肥膘切好。

黄六婶也没白夸,这柴全是干柴,不出烟,确实好烧。

备好调料,闷完米饭,洗净锅,闪开身,让黄六婶这个熬猪油能手去熬。

等猪肉下锅,黄六婶密密麻麻的嘴瞬间闭住,难以形容的香气越熬越浓,一不留神就容易掉出口水。

油坊里榨的不管是什么油,可都不便宜,猪油爱出货,穷人家都熬猪油过日子,当家妇女,自然没有不会的。

熬好猪油,锅底油再把切成细片的肥膘煎的金黄,又煎出了不少油,和喷香成块,肉质紧实的大块油渣。

最后剩的那层底油,混着油渣炒米饭,能把人香死。

赵贞娘留黄六婶熬猪油,当然不是单为了让她帮忙,等油渐渐冷却,给她盛了一碗带着油渣的新油,和一碗炒饭。

其实在赵贞娘留她熬猪油的时候,黄秋菊就猜到最后会分她一点。

理智上,黄秋菊也不想伸手和人要东西,但人穷志短,她们家已经很久没见过荤腥了。

脸皮发烧,最后还是接过了油碗,再次对赵贞娘感恩戴德,千恩万谢。

赵贞娘给自己花一分钱都难受,但给别人东西,却意外地有满足感,好像钱花到了当处。

她也不知道这种心理是什么,关上门,开始拿香油煎蛋时,又开始心痛。

这么点鸡蛋,费那么多好香油啊!

……

到最后,赵贞娘摆上一盆猪油炒饭、香油煎蛋、腌黄瓜,和半斤猪头肉到桌子上,跪地磕头,嘴里小声嘟囔。

“感谢三姑指点之恩,小女子略备宴席,虔心供奉!”

恭恭敬敬地磕完三个头,三姑就上身了。

等赵贞娘醒来的时候,已经来到王姑婆门前。

赵贞娘愣了一下后,恍然大悟,原来三姑让她备宴是这个意思!

赵贞娘暗责自己做事不周到,承了干娘那么大情,却没想着好好犒劳一下干娘。

连忙进屋把干娘请去家里,三跪九叩,算是在三姑的见证下,正式结为母女。

叶奚青操控叶三姑的身体,画了一个类似“介”的方正框,里面两个柴火人,一个拿着类似烟袋的长杆,一个穿着赵贞娘现在穿的裙子,示意她们从此之后住一起。

三姑这是仙家令,谁敢不从,赵贞娘立刻跪地磕头,发誓一定给干娘养老送终!

王姑婆活到这个份上,是金也无用,银也无用,就差一个能养自己身后事的,顿时喜笑颜开,连连感谢三姑送子。

仪式结束,该吃饭了,王姑婆是长辈,自然上座,但是叶三姑要怎么祭啊?

赵贞娘想了想,叶三姑现在就在她身上,要祭她,难道要她亲自吃?

和王姑婆相对坐在炕上,赵贞娘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以前她爹也从不在吃上亏待自己,经常买些好东西。

但他不亏待自己,和赵贞娘有什么关系。

好肉都是赵父自己吃的,赵贞娘在厨房里嚼几根带着筋骨和肉挂的鸡骨头,一直嚼磨到没味。

在厨房里捡剩下的鸡骨头,稍多余点肉就很开心,面对这一桌正经大餐,反而不知道该从哪动筷。

好在她不用担心,吃饭这种事,叶奚青怎么会找人代劳,一瞬间人格切换。

叶奚青在上个世界不食人间烟火太久,早怀念那一口饱和脂肪酸爆炸的不健康味了。

上个世界,最后进入了修仙模式,人类可以更快速高效地从外界转化能量,就停止了对动物的猎杀。

有口腹之欲的,精神系异能者也可以产梦,通过刺激大脑对应区域,产生和吃美食一样的体验。

既满足精神,又不用像现实中那样,担心诸如油炸食品对身体不好之类的问题,可以敞开了吃,吃到腻。

身体进化到不需要通过食物摄取能量,梦食也可以满足感官,自然就不吃饭了。

但作为非本土人,总感觉对食物有点心瘾,好想亲口吃点简单粗暴的垃圾食品。

毫不犹豫将一个香油煎蛋夹到自己碗里,一口下去,油脂爆开,瞬间感到了救赎。

这才叫吃的,末世里的丧尸咸鱼汤叫什么玩意啊!

……

叶奚青是吃爽了,赵贞娘却对着磨盘发了半天呆。

她心里对着那一大桌好饭好菜,跌宕起伏了半天,结果一口没让她吃……

这么说也不对,最后吃到她嘴里了,满满的饱腹感,和嘴里回飘的油脂香,都告诉她已经吃了。

但是这个感觉,怎么有点怪怪的呢,比她在厨房里偷嚼鸡骨头的时候还怪……

*

作者有话要说:

青青:很正常,神仙吃过的贡品确实会没味,不要大惊小怪。

第162章 《贞娘》 我们仨(五)

从犄角旮旯挂落着, 需要拼命舔舐的余香,好像总比正经的香味要让人上瘾。

赵贞娘闭着嘴,一遍一遍感受着那种感觉, 试图抓住舌尖喉管里所有味道,那种似有似无的牵绊,更让人魂牵梦绕。

就在她持续回味的时候,王姑婆喜气洋洋地出门:“闺女,跟我收拾一下东西!”

拜了干亲之后,王姑婆就住进了赵家,正好赵家现在也只剩了赵贞娘一个人,需要一个人帮她看门。

赵家的亲戚叔伯们,早对赵贞娘家的房子蠢蠢欲动。

但宋家下来命令, 要赵贞娘在家里给她爹守孝三年, 赵家的亲戚可不敢去拧宋家的大腿, 看着王姑婆要搬进去干着急。

状似无意地玩笑道:“大姑爹没了,还认个干娘。”

王姑婆是什么人,立刻听出了话里的音,也好像没事的大笑回道:“可托了仙家的福, 让我白捡了这么一个闺女, 伺候我下半辈子。”

“闺女啊, 我以后可要跟定你了,你可不能把我老太婆撇下,一个人享福去啊。”

赵贞娘被驯化得有些木讷,但不是傻,慢慢想明白了干娘话里的意思。

而且她答应了帮干娘养老, 肯定真会养, 就点头道:“好的干娘, 以后我去哪都会带着你。”

听她们这么说,一群人心里才痛快点。

赵家的产业,表面是赵贞娘的,其实是他们的,他们怎么甘心让一个外来婆子住进自己家的产业。

但要是赵贞娘嫁进宋家后,会把她干娘带走,那行那行。

说话的人立刻变脸,一脸笑意道:“王姑婆真有福,搬东西需要人不,我们帮你搬啊?”

使唤能问这些话的人,就要付出更多代价,那可请不起,连忙摆手,说不用了不用了。

表面帮赵贞娘拆招,王姑婆心思其实一直在转。

仙姑送子这种事她以前也没想过,现在富贵上门,她当然要好好抓住。

……

赵贞娘操控身体的时候,叶奚青在一旁待机,一般人会觉得无聊,但对一觉睡八百年的叶老祖来说,很正常。

就是在人身上的观影位置,没有系统空间舒服,必须绑定一个活动视角,时间长了还挺心累。

叶奚青就对系统申请:能不能给她开个自由穿梭系统空间和任务世界的权限?

她在系统空间的大屏幕上看剧情也是一样的,还更方便掌握剧情。

发生什么重大的事,立刻回来,不耽误事。

既方便了任务,又方便了宿主,两全其美,不要太死脑筋,给她开一个。

系统:……

“我还得跟着你呢,你要开个随意回系统空间的权限?”

“那能一样吗,我必须拘在赵贞娘的身体里,你却可以到处乱跑,比我自由多了。”

“是我让你拘在赵贞娘身体里的吗!”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我能回去,你也能回去,和世界商量一下呗。”

“世界那么好说话,能回系统空间歇会对你有什么损失。”

本来就是互惠互利的事,但系统就像没人也非要员工一直站着的超市老板,看见员工歇着,能把它气死,那是必不可能同意的。

叶奚青叹了一口气,只能附在赵贞娘身上享受有限的空间,好在身体不用她动。

不值班没感受,赵贞娘就算干什么重活,劳累也传导不到她身上,但是饭她可以亲自去吃,闲闲的,很安心。

看着叶奚青意识体如此悠闲,系统这个终极周扒皮也受不了,开始找事。

“宿主,你要真喜欢好吃懒做的生活,那你就老老实实去当你的少奶奶啊!”

“那能一样吗,赵贞娘想甩了我得自杀,宋家甩了我需要什么成本。”

“你为什么非要想甩了的事呢,你不被甩不就好了吗!”

“你这话说的,别人要甩我,我能有什么办法。”

“以你的本事,还做不到不被甩吗!”

“以我的本事,当然不只能做到不被甩,那么问题来了,我有那么大本事,为什么要把那么大的本事,用在不被甩上呢?”

系统:……

转了一圈,逻辑又回到了原点,系统气得咬牙切齿。

“你是有本事,可是赵贞娘怎么办?”

“在现代可以说女人不依靠男人什么的,在这个时代女人不依靠男人怎么活,一家的当家男人一死,连财产都会被亲戚刮走!”

叶奚青没有丝毫停顿:“男人也会丢财产,赵贞娘她爹就被仙人跳,把家当丢了一半。”

“想夺财产的怎么都会夺,关男女什么事。”

“有人见财起意,男人也照杀不误,赵爹那酒色掏空了的小身板,比赵贞娘还好杀。”

系统毫不犹豫回复:“那能一样吗!就算是谋财害命也要考虑成本,杀赵父夺财产,那是杀人罪!”

“就算是在这么乱的世道,杀人也是重罪,巡捕房要查的,并不是无成本作案。”

“可要是一家没有男人当家,没有儿子继业,那亲戚瞬间就有理由合理地夺走这家财产,不用付一点成本。”

“两个不同的犯罪门槛,发生犯罪的概率,那一样吗!”

系统拿着如此科学的理论,论证男人在这个时代的必要性,叶奚青却忍不住笑了一下。

“所以你也知道犯罪发生的概率,和犯罪成本有关系啊。”

“那把夺走女人的资产,变成一件没有成本的事,叫什么?”

系统:……

罪恶的开启需要阀门,犯罪需要考虑成本,每个人都心有恶念,但会被世俗的道德和法律约束。

对一个群体颁布法令,对她们的犯罪不需要成本,叫什么?

就算之前没有参考,在这个时代,总能感受到相似的感觉吧。

……

王姑婆家也没什么东西,都是她一些吃饭的家伙,至于钱嘛,当然要好好藏起来,偷偷去拿。

黄秋菊从赵贞娘那拿到不少好东西,一家子和过年一样,听见动静,立刻带着两个孩子来帮忙。

黄六婶剩的这仨孩子,大的比赵贞娘都大,在县城里给有钱人家当丫头,每个月都能带回来点钱。

俩小的一个十来岁,一个只有三四岁,还不懂什么,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就让她跟着一群人屁股后面跑,大的看着小的。

生活不会对人宽容,但快乐还是一视同仁,就算过得这么艰难,一群人聚在一起说个笑话,还是能笑出来。

赵贞娘刚死了爹,其实不应该笑的。

但是将干娘的东西放到家里,干娘只叭叭跟她说话,不指使她干这干那,突然有种很轻松的感觉。

不过这种轻松的感觉也就维持了一会,马上该为生计发愁了。

把存钱罐从地里挖出来,总感觉三姑今天花的,不止她知道的那个数呢……

果然,一点数,整整齐齐的二十枚银元,只剩了十五枚,加上剩回来的两枚,只剩了十七枚。

她从早到晚,累死累活磨一天芝麻,也就出三十来斤油。

香油在铺子里卖得贵,四两瓶就卖一毛二,油坊卖的时候没有那么贵,好的时候卖三毛五一斤,便宜的时候就三毛。

看起来很多,但还要纳油捐、磨捐,各种捐,磨香油的芝麻也比普通粮食贵。

唯一的好处就是她家有磨,不用养驴,赵贞娘比驴能干,不用费驴的料,也不用担心驴生病,买驴钱打水漂。

刨去那些杂七杂八的支出,最理想也就赚两块来钱,不理想的事可就太多了。

比如她是人不是机器,不可能每天都准时磨出三十斤油。

芝麻炭柴价格不可能永远不浮动。

磨出来的油不一定都能卖出去,不知道哪来的这个兵那个兵,这个官那个官,揪着个名头,就把油征走了。

三块钱,看着不多,靠卖油攒,却仿佛要攒一辈子。

心疼着心疼着,赵贞娘突然觉得有点不对,怎么钱都在她手里呢?

以前她只在家里炒芝麻、磨芝麻,钱赚多赚少,她都见不到,掐她爹手里。

但现在怎么一罐子的钱都在她怀里呢?

发现这点后,赵贞娘缓缓坐直身子。

卖油是赚辛苦钱,但也不是不赚。

如果她一天磨三十斤油赚两块,一个月就是……六十块!一年就是……六百……总之好多好多,就算是赔一大半,也能赚二百块吧!

天哪,二百块都可以在城里买房了!

原来她们家的油坊那么赚钱吗,为什么她们家还那么穷呢,全被她爹吃用了吗?

赵贞娘想不明白那么复杂的问题,但她明白,以后她磨油,都是给自己赚钱了!

意识到这点的赵贞娘,再顾不上心疼那逝去的三块钱,数出几枚银元就往外跑。

芝麻现在6分钱一斤,她先买个一百斤,明天就开炒,后天就去卖,以后保证一天磨三十斤!

赵贞娘要出门,就留王姑婆看家。

都是神仙作保的母女了,赵贞娘也没瞒着王姑婆自己的存钱和计划。

听她这伟大的一天磨三十斤油计划,王姑婆目瞪口呆:“你先停停,你就是守孝三年,以后还是要做宋家三少奶奶的,哪用你费力磨油赚钱啊!”

赵贞娘顿了一下,好像是啊,她是要做宋家三少奶奶的。

她的公爹随便就给她一百块大洋办丧事,她成了三少奶奶,还在乎那磨油的两块钱吗?

明明有更容易来钱的路子,赵贞娘却本能地没去想,如今干娘提醒,她才反应过来。

原本即将迈出的步子,停到门槛前,赵贞娘有些支吾。

不知过了多久,才嗫喏道:“我……我还是得攒些嫁妆吧,要不然去婆家手心朝上,会被人看不起吧……”

王姑婆啧啧有声,真是掉进米缸里,还想着外面那仨瓜俩枣,天生受累的命!

她要去吃那苦,王姑婆可不管,反正这三年的时间,待着也是待着。

赵贞娘犹犹豫豫地出门,突然停住脚步。

王姑婆原本还在看热闹,看着赵贞娘瞬间不一样的背影,一下子明白发生了什么,鞋都顾不上穿地从炕上出溜下来:“三姑?”

叶奚青转身,面无表情地看向她。

哪怕是同一具身体,“叶三姑”和赵贞娘也没有任何相似,叶三姑一出来,在她面前大口喘气都变成了一件很难的事。

叶三姑出来就不闲着,直接开口:“不要去买芝麻,去找人支磨。”

赵贞娘是没办法和叶三姑直接交流的,但王姑婆转达很便捷:“为什么要支磨,我家有一口磨了?”

叶奚青:“不是给你支,是给你乡邻支。”

赵贞娘一愣,给乡邻支?

她虽然在吃食上很大方,但给别人支一口磨也太离谱了吧,支一口好磨得八块钱呢……

这种事,连赵贞娘都觉得离谱,叶奚青却表现得很淡定。

无私给别人奉献,确实很冤大头,但你现在的副本,是周围人都想吃你的绝户。

面对群狼窥伺的村里人,你一个弱女子怎么谋生。

你只能成为这个村的村长啊。

*

作者有话要说:

贞娘:我都要被吃绝户了,还能成为村长吗?

三姑:搞错因果关系了,是你不成为村长,就会被吃绝户。

第163章 《贞娘》 我们仨(六)

赵贞娘还没有反应过来, 系统先反应过来:“你要拉拢同村人?”

“这个年代越底层宗族观念越强,越排女,怎么可能让你一个女人掌权!”

叶奚青无语地看向它:“不正是因为排女才要去夺权吗, 真要平等了,我费这劲干什么?”

“这个世界老是喜欢给剥削者一次征服,累世享用的特权。”

“一群人没皮没脸脱下裤子,四处甩尿占地,反而是我这个正常人要去躲了?”

系统:……

让你躲是为谁好啊!

叶奚青一笑。

大概是为她好,但在为她好的同时,也让占她空间的人更轻松了。

挺有意思的,旧社会男人把女人的空间占没了后,大家反而是劝女人去躲。

不管是嫁个男人, 生个男人, 还是自觉远离男人掌握的权力中心。

把女人的空间挤没了后, 男人倒成了女人活下去必须依靠的救世主。

男人宣布这个地盘是他们的,女人就要从自己出生的地方离去。

叶奚青没有舍身炸粪坑的爱好,大部分时间,她也喜欢躲。

耗费在扯皮上的精力, 往往比从零新建还要高, 与其和一团烂泥扯皮, 不如在外面做出一番事业,回来降维打击,快刀斩乱麻。

但是不管是躲还是冲,都是解决麻烦的手段,不是行事准则, 叶奚青从来没有固定的行事准则。

系统的鬼打墙, 真给她整烦了, 这次她还不躲了,就站在原地,看这片她诞生的土地,有什么理由让她出去。

但不能和赵贞娘这么说,她不理解。

叶奚青就直接说:“君非凡人,身携鸿运,逢此乱世,必有作为。”

“然君命犯孤鸾,忌独身,宜结群,独身则受害,结群则福广。”

“广施善缘,于君有益。”

叶三姑的神鬼身份,不只赵贞娘,连王姑婆都不敢不信。

赵贞娘没念过一天书,听不懂叶奚青文绉绉的话。

王姑婆这个经常摆弄神鬼的姑娘婆子,倒有点墨水,给赵贞娘翻译:“三姑的意思可能是让你多散财,多行善,多围一些人,积福报。”

赵贞娘:……

她就有十七块大洋,也要散出去吗……

看着她呆滞的眼神,叶奚青继续道:“君命财如流水,财不出去,就不进来,财若出去,便引大财,你为邻居支磨,邻居便能为你引财。”

叶奚青为了装,说话云里雾里的,不说赵贞娘,王姑婆也不懂了,二脸疑惑:“三姑,啥意思?”

叶奚青:……

你好歹是个神婆,一点悟性都没有吗?

但别的神,可以惜字如金,天机不可泄露,让信徒自己悟,叶奚青只能自己亲自干。

“为邻居多支磨,则可多产油,于外开铺售油,油钱归乡邻,结善缘,浮利归自己,丰自己,不相误。”

王姑婆:……

赵贞娘:……

想法很好,但十七块钱,怎么完成给乡邻支磨,在外面开铺子的一系列复杂活动?

叶奚青表现得很淡定:“若无资金,可与乡邻众筹。”

王姑婆:……

赵贞娘:……

啊?

说着广结善缘,但要先找村里人集资,王姑婆和赵贞娘毕竟算半个古人,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操作。

村里前些年想修祠堂,都筹不来钱,靠她们两张嘴能筹来吗……

叶奚青一脸高深莫测:“别人不可成事,你却可成。”

“你命非凡,所欲之事无有不成,所遭之厄,化险为夷。”

“苍天相助,何惧之有?”

这话叶奚青敢说,赵贞娘都不敢信:“我的命有那么好吗?”

叶奚青毫不犹豫道:“自然,你家贫却得巨富之姻,遇厄即得本仙下降,若非鸿运,岂能至此。”

这么说的话,不管王姑婆还是赵贞娘,都有点信了。

她一个小门小户的丫头,却得到了嫁入宋家那种豪门大户的机会。

明明是个普通人,却得到快得道的精怪点化。

这个时候的人,还是比较信命的,赵贞娘畏缩的身板,莫名挺直了一些。

“三姑,我该怎么做?”

“你命中女旺,得女贵人之助比较多,召村中姑姐婶婆议事,此事可成。”

“那我怎么跟她们说?”

“己命由己,外道之人不可多言。”

赵贞娘:……

已经说那么多了,还差这么点吗……

……

本打算买一百斤芝麻,开启一天磨三十斤大业的赵贞娘,开始辗转反侧,思索三姑说的,带着全村人磨芝麻的事。

柴米油盐酱醋茶,卖油的,尤其是卖香油的,肯定是赚钱的。

但现在这个世道,命都悬在绳上,没有任何生意是好做的。

若是她自己一个人磨油,赚多少,亏多少,都是自己受着,她还敢干。

可是要鼓动乡里乡亲一起干,她还敢吗?

赵贞娘辗转反侧,都快睡不着了,叶奚青直接接管她的身体。

你不睡觉,我自己睡。

第二天醒来的赵贞娘:……

不是三姑,睡觉的事你也要代劳吗?

虽然被强制睡觉了,赵贞娘没感受到休息的滋味。

但早上刷新的脑子异常灵活,赵贞娘深吸一口气,突然想试试。

这个年代,平头百姓,每个人都被当畜生一样使唤。

男人去城里或者地主家做活,女人哪怕是裹了脚,也要倒腾着尖锥一样的小脚下地干活。

看孩子、喂猪喂鸡、拾柴火挑水做饭,有地的料理庄稼地,不过有地的太少了。

隔壁赵六叔,虽然叫一声六叔,但不是亲六叔。

他们一家原是外面逃乱逃来的,后来为了不老被当外人对待,入乡随俗改了个姓,就叫赵六,小辈们才叫他六叔。

这也是赵贞娘家和他们家亲的原因,等以后瓜分财产,再怎么刮也落不到他们头上。

没有利益纠葛,两家反而能好好相处。

根据三姑的指点,要找女贵人引路,赵贞娘立刻想到的就是隔壁黄六婶。

黄家那个十来岁的娃,和小时候的赵贞娘一样,已经开始抱柴火干活。

黄秋菊就专心坐在炕上纳鞋底,纳好一双让她男人拿去城里卖,一双可以卖一毛五。

蚊子再小也是块肉,可以补贴家用。

普通人家的钱,就是这样一分一毫攒下来的。

赵贞娘以前自个都顾不过自个,自然没精力看别人怎么样,现在她正在琢磨这件事,自然每一分都落在眼里,心不自觉就揪起来。

黄六婶前些日子得了赵贞娘那么多好处,见赵贞娘进屋,当然热情欢迎。

赵贞娘坐到炕上,深吸一口气,终于做好了决定:“六婶,我给你说一件事。”

黄秋菊一开始还边纳鞋底,边笑着听赵贞娘说话,听着听着手里的动作停住:“你说啥,你要给我们家支一口磨?”

话出口后,赵贞娘慢慢找到主心骨,虽然还是有点嗫喏,但事说得很清楚。

“我……我给我爹守个三年孝,就要嫁人了,家里的东西也带不走,就想着把家里的磨坊,留给乡亲。”

“但是昨天我做了个梦,有个叫叶三姑的仙家在梦里给我托梦,要我给大家支磨,带着大家一起磨油,可以让大家得一笔大财,我以后也会有福。”

“醒来事挺真的,我就想来还一下愿。”

“村里的爷们白天都要出去做工,留村的婶子们要是有意思,可以来磨坊干活,不耽误家里事,也能多赚点。”

“就是我手里钱不多,买芝麻的钱,还要大家凑点……”

最后一句话说出去,赵贞娘都要抬不起头来了,怎么好意思和过得这么难的乡里乡亲要钱啊。

但是她没想到黄秋菊一拍大腿:“哎呀!大姑!你真是个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女子,你这心怎么就那么好呢!”

赵贞娘:……

啥?六婶,你没听到后一句话吗?

黄秋菊却顾不上听最后一句话了,白给支个磨盘,这是多大的恩德啊!谁还能听进别的话啊!

就算是穷人和穷人也是有区别的,赵贞娘的穷源于她有一个吃喝嫖赌,好吃懒做的爹,赵家本身不能算是穷人,而是非常高贵的手艺人。

赵贞娘算账的时候,三十斤油,卖不到两块钱,感觉自己在白辛苦。

黄秋菊她男人拉车跑一天,也就赚一块来钱,还要交五毛的车租到车行。

油坊不仅可以卖油,磨油剩下的油渣也可以卖,又是一笔隐性收入。

那为什么油坊生意那么好,穷人却不跟着学呢?

穷人付不起成本。

一口石磨八块钱,一口好锅六块钱,一百斤芝麻又是六块钱,啥都没干,先付出去二十块。

二十块,普通人家攒好几年也攒不起来,就算是攒起来,也不会磨油啊。

旧时代的信息可没有现在那么流通,现代人上个网就能查到的东西,那时候真是行业机密。

现在赵贞娘一提供成本,二提供技术,没有任何人能保持冷静。

黄秋菊颠颠地先把相好的朋友叫来,关系不好的,害怕耽误赵贞娘的事,翻了个白眼,也叫了。

赵贞娘把众人聚在自家院子里谈事。

她说了好几遍集资的事,才把众人要乐上天的心情压下去,集资啊……

如果说别人集,众人心里会打突,但是赵贞娘不一样,赵贞娘是宋家未来的少奶奶。

宋家那么家大业大,赵家大姑从宋家回来,就开始天天吃好的,喝好的,和变了个人似的,能贪图她们这几个子吗?

赵贞娘发起的众筹,说白了就是交学费,别的不说,技术她是铁定公开了。

行业和行业间有信息差,赵贞娘自己磨油,自然知道这行坑人的地方,但赵家村的人不知道,她们只觉得磨油就是磨黄金,磨盘一开,黄金万两。

因此把消息散出去后,众人回家在炕头上一商量,都愿意咬牙捐一笔。

赵贞娘:……

居然真能成?

三姑说得很玄乎,赵贞娘原本没敢全信的,结果事真这么顺利,她不得不信了。

莫非自己真不是一般人投胎?

不过村里人就算再愿意,人力也有极限,众筹也只集了三十三块,以寻常人家来说非常多,以战略目标来说,还差得远。

赵贞娘苦思冥想着这三十三块,要怎么用在当处,眼前突然出现一幅画。

自从有了王姑婆这个翻译,叶三姑已经不通过画跟赵贞娘传递消息。

但这个信息,还真得亲自传给她。

因为画上是两个小人,一个代表赵贞娘的的小人,举着托盘,送到一个老太太小人面前。

老太太小人的柴火胳膊上,有一个大大的圆圈。

叶奚青把那个圆圈,重重的圈起来,指到托盘里。

意思很明显:把你干娘的金镯子要来。

赵贞娘:……

啊?

*

作者有话要说:

王姑婆:不是,你们想干啥?

第164章 《贞娘》 我们仨(七)

叶奚青的画简洁明了, 赵贞娘立时能揣摩出她的意思,蹦起来:“这怎么行呢!”

旧社会的人,还比较老实, 重契约,认了干娘就是真娘,怎么能营磨干娘的体己!

叶奚青却再次出手,画了一幅画。

没关系,亲娘的钱也要。

……

筹过来的钱,可不是一笔小数目,王姑婆和赵贞娘点数起来,哪怕是过路财源,也异常开心。

王姑婆是数钱的好手, 噼里啪啦把钱码成捆:“这么多钱, 可赶紧花出去吧, 留在家里都不敢合眼。”

赵贞娘心里有鬼,正在激烈地做着斗争。

听干娘一说,一激灵,直接把钱推到干娘面前:“干娘, 我年纪小, 不顶事, 以后这个家里的钱,就您老人家拿着吧!”

王干娘吧嗒烟嘴的动作一顿:啥?

她正发愣,赵贞娘已经把家里的大瓦罐挖出来,把里面的钱全倒出来,和这一堆钱并在一处, 推到干娘面前, 一脸诚恳。

“干娘, 我把钱都交给你管,以后这个家,就您来当了!”

王姑婆看着这一堆钱,人都懵了:“丫头,你疯了,我是你干娘,不是你亲娘……”

赵贞娘紧张的手脚抽筋,但还是大声道:“干娘也是娘,我从小没了娘,您就是我亲娘!”

王姑婆再是个千伶百俐的人,也老了,唯一怕的就是身后无继,赵贞娘的一番话,让她当场震在原地。

先不敢置信地推几下,没推过,赵贞娘铁了心把自己的家当全奉她面前,王姑婆才意识到她这个闺女,竟是真心的。

一个白捡来的干闺女,这么有孝心,谁能不感动,王姑婆当场老泪纵横,拉着赵贞娘的手不放,开始讲自己这一辈子的委屈,和遇到她这个闺女的高兴。

到了晚上两人一边唠嗑,一边看钱,聊到大半夜,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关系好的已经宛如亲母女。

有了这么好的关系,当然无话不说,聊着聊着就聊到村里人合作磨油的事。

“既然要干大一点,我想着就不要抠抠搜搜了,多置办一些家伙什,产的油多,卖得也多。”

“但是东西置办起来好贵,我家一口磨和一口锅,顶一个,六婶七婶家再安两口磨石,两口锅,钱就花出去一大半。”

“有了家伙什,乡邻乡亲们倒是愿意免费帮我出力,可是买芝麻也是一大笔钱。”

“建了这么多磨盘,芝麻怎么也得进个一千斤,就是六十块大洋,钱全加起来也不够,该怎么办,我先少进点芝麻吗?”

王姑婆懂鬼神的事,可不懂油坊的事:“一千斤芝麻,能打多少油?”

“一百斤芝麻大概能出个三四十斤油,按照少的算,一千斤芝麻打三百斤油。”

“零卖三毛钱一斤,要是铺子里卖,可以卖到一斤四毛八。”

“我现在也没钱开铺子,就想先把那三百斤油卖了回回本。”

“三姑说得好,开铺子卖得多,但乡亲们都等着米下锅呢,我得先让他们见到回头钱,还是先散卖了吧。”

能玩转香头师傅营生,一看就知道王姑婆是个脑子活泛的。

三百斤油卖九十块,真卖不一定卖到那个数,收油的,税捐,肯定要扣一些。

但是赵贞娘算产量的时候,也没顶着尖算,营收大差不差。

支两口磨16块,买两口好锅,12块,加上芝麻钱,一共88块,炒这么多芝麻,柴钱肯定也不便宜,给算满一百块。

卖三百斤油就差不多回本了,乖乖嘞,好生意啊。

如果是个看不见底的买卖,王姑婆就不说话了,但这门子生意,看起来还挺有前途。

一咬牙,从袖子里退下一只金镯子,金子不会被氧化,但带久了也脏,王姑婆使劲将镯子擦亮些,她多年的家当都在这里。

至于嘴里的金牙,是她最后的保命手段,当然死也不能拿出来。

将镯子擦了好久,终于还是放下,一狠心,递到赵贞娘手中:“干娘没什么好给你的,你把这个镯子拿去换钱,不用当,直接卖了!卖多些!”

赵贞娘被叶奚青指示着来这套,就是为了这只大金镯子,但真得手后,赵贞娘良心反而受不了。

“干娘,这是你的养老钱,我……”

她要痛快地拿了,王姑婆还要疑心,但她自然的表现太完美了,王姑婆反而更坚定:“没事,干娘以后有你养老,怕啥啊!”

赵贞娘左推辞右推辞,推辞不过。

拿着沉甸甸的镯子,陷入自我唾弃,自己怎么也成了一心骗老人钱的人了……

……

香头师傅,虽然是下九流的营生,但是真赚钱,王姑婆的一个镯子,卖了五十二块八角。

赵贞娘一点不敢拿,把钱全交给干娘管。

王姑婆虽然失去了所有镯子,但掐住了所有钱,就感觉挺好的。

但事实上,有时候把财权移交过来,不是为了让人享福,而是让人更无私奉献,王姑婆那么精明的人,也没躲过这个套路。

真开始经营的时候,那是花钱如流水,到最后,一分没剩,白套进一个大金镯。

好在钱没白花,真干出来一点事。

赵贞娘牢记三姑的话,动员村里每一个能动员的人,不能让一个人闲着,多少都借他们点东西。

给村里人发钱,村里人不一定能念赵贞娘的好,说不定还要眼红,希望她赔钱倒闭。

但跟村里人借钱,村里人怕她还不上钱,也不敢盼着她不好。

不过赵贞娘的性子就是柔弱,有个邪神在后面出主意,也狠不到头,将大权交到她手上,她就用心考虑每个人

她渐渐明白了三姑话的主要意思,将全村人能召来的都召来,对大家宣布,她要用守孝的这三年时间,尽最大的力量回报乡邻。

现在这三口磨是暂时的,等以后赚了钱,一定给村里每家每户都安一口磨。

但是单打独斗,遇到的事多,咱们一村的人把力量绑起来,赚得更多。

以后她给大家安的磨盘,都是同村的公共财产,每个人都有份,赚钱了按照出力多少,明账分红。

磨坊就算安到哪家,也不是哪家的,全是大家公产,任何人不得侵吞!

她的话一说出来,村里人立刻一片欢呼,不患寡而患不均,吃绝户也是有实力的吃,现在赵贞娘帮着大家干磨坊,每个人都能分到油水,自然乐意的人更多。

动员的人越多,活还越好干了,什么东西都是成体系的省成本。

芝麻一下买一千斤,卖芝麻的会给便宜点,拉芝麻也有村里人积极去拉,折工算分红。

人力成本是大成本,底层人却一点不把自己的人力成本当回事,凡是出力气就能得到的东西,都算白得的,每个人都想折工算钱。

那边建设磨盘,这边也不能闲着,赵贞娘用她们家现成的磨盘,教村里人香油怎么磨。

磨香油一开始说让女人来磨,但这么吃香的技术,男人当然不会放过,也要来学。

赵贞娘心里哽了一下,之前她爹絮叨的传男不传女的话,又从耳朵里冒了出来。

当初她爹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没有任何想法,乖巧地就躲开了。

但是说让女人学的时候,男人来得这么自然。

赵贞娘嗓子眼被堵了一块棉花,她也不知道这种噎人的感觉是为什么。

犹豫了一下,好声好气对来的男人道:“建公磨是为了让大家多一个营生,婶婶婆婆们出不了远门,让她们在家磨油。”

“叔叔伯伯们身强力壮,还是出去干点大事吧!”

她说得挺明白,但男的一向精,啥好的来啥,就要死缠烂打。

还好底层过日子的女人都不是好惹的,一把将那几个赖皮子轰走,就你们事多!

钱当然是攥在自己手里好,村里妇女也想攥一些体己,哪能让那群赖皮鬼抢了自己的营生!

看着围在自己身边的婆婆婶子们,赵贞娘突然想起三姑的话,原来真是女贵人比较旺她啊!

……

一群人在一起就比较快乐,赵贞娘一小锅一小锅地教大家怎么磨芝麻油。

筛芝麻、洗芝麻、磨芝麻都不是什么难事,性子别急,慢转磨,缓出油就是了,炒芝麻却真是个技术活。

炒不到火候磨不出香,炒大劲,芝麻糊了。

芝麻要一锅一锅炒,赵贞娘就一锅一锅教。

村里的妇女都是常和柴火打交道的,上手很快,甚至有几个炒得比赵贞娘还好,赵贞娘异常震惊,连连夸赞。

被夸的妇女很得意,开始大包大揽,教笨的学不会的。

但火候这种东西,其实也有天赋,就像有人天生做饭就好吃,有的人就是咋学都不会,太笨的最后大家集体提议,别在灶上干了。

芝麻可金贵,不能滥造啊!

火候好的在锅边干,火候不好的就去转磨盘,炒好的芝麻磨成酱,还要再下一次锅,加水取油。

前面的工序赵贞娘一直淡定自如,到最后取油的步骤,她反而害怕了。

她爹在时,一直跟她说,取油是最有技术含量的工序,只有老师傅来才能做,不许她碰油葫芦。

赵贞娘看着那圆圆的油葫芦沉下去,香油就柔顺地顺着两个眼进入油葫芦里,一直很羡慕,她也好想尝试一次,但她爹取完油就把油葫芦锁柜子里。

如今她终于可以把锁砸开,拿到里面的铜葫芦,但是她有点害怕,她爹还没来得及教她就没了,她根本不会自己取油!

但周围的人都看着她呢,她不能露怯,就一咬牙,将油葫芦沉进油里。

水油不相溶,熬好的油,会漂在水上面。

油葫芦底下是个饱满的球形,可以在肚子里装油,进油眼在上面,上层的油就顺着眼进入了油葫芦肚子里。

取第一瓢的时候,油还很厚,很好取,但赵贞娘太紧张了,油壶一满,就赶紧提出来,好像有狗撵一样,把取出来的油倒进细纱布里。

明明是再简单不过一个动作,她却好像用尽了全部力气,等做完甚至还有点心有余悸。

看了看铜葫芦,又看了看锅里的油,陷入沉思。

好像……好像……不难啊?

困锁了她之前整个人生的枷锁,打破起来居然如此简单,让她的灵魂都有点发轻。

劫后余生般将铜葫芦交给其她人:“你们都试一下吧,取油是个最厉害的技术活,既要把油全取出来,又不能掺进去水,出油多少全靠取油师傅手上的功夫。”

她这么说了,身边的人立时兴奋了,这么简单的活,却最有技术含量?

所有人你一勺我一勺,到了最后,肉眼可见最后一层的时候,大家都不敢动。

一个纫针鼻,一纫一个准的婶子自告奋勇:“我来!”

她的手异常稳,将油壶沉下去,缓缓游动,刚好收走最后一滴油,人群立时一片叫好!

赵贞娘也看呆了,去称油,足足比她爹多了四两!

赵贞娘陷入沉默,原来取油真是个技术活,只是她爹不是个技术人……

……

在教人的过程中,意外发现了几个好手,赵贞娘就给众人分了不同的任务,擅长什么就专门干什么,到最后一千斤芝麻,打出了三百五十斤油。

其实实数足有三百五十八斤,赵贞娘提议,都是乡里乡亲共同打出来的,那余出来的八斤,就给乡邻分了吧,取个整数。

那村里人当然同意,不说香油是个多么贵的东西,普通人家一年都吃不到。

在这个时代,香油本身也是一种硬通货,可以直接当货币使。

赵贞娘欠了村里人好多钱,回点香油也安心。

一人分几两,根本不舍得买的香油,就这么进入了每家的灶台。

香油打出来,就是到了卖的时候,三百斤不是个小数目,想卖出去也要找点门路。

赵贞娘在家的时候,专心磨香油,卖的事都是她爹干的,这事她还真不擅长,不过没关系,有事找三姑。

王姑婆自创了一套召唤仪式,不知道有没有效,但是她一召唤,叶三姑确实会来。

降下仙身的叶三姑,看向王姑婆:“吾之道行,在于卜因果、料凶吉、知祸福、攘灾厄,财源之道,非吾所长。”

“吾有一妹,姓胡,名二姐,精人心,通财术,善营家业。”

“二姐喜美服、美容,知我在此,前些日子,还来玩过。”

“她也算是受了供奉,不能闲着。”

“不如我教你们个法子,把她叫来。”

*

作者有话要说:

给你们推荐一个新神。

第165章 《贞娘》 我们仨(八)

简禹安穿越了, 穿越到自己之前看的电视剧里,但这个穿越到底是怎么回事!

从宋家门口出来,瞬间跳跃到了新地点, 没一点预兆,跟PPT翻页一样。

简禹安快被整出心脏病了,面前还有一个穿着花花绿绿,嘴里念念有词,又唱又跳的婆子。

看到这一幕,简禹安只有一个念头:这个世界是正常的吗?

王姑婆要来了请仙法,也时刻关注着赵贞娘的反应,见她睁开眼睛,神态完全不同, 立刻知道是三姑说的二姐来了!

当即放下手中东西, 一脸谄媚道:“是胡家二姐吗?三姑叫我们请您来!”

简禹安:……

三姑是谁?

一般人面对这种情况, 早觉得有人耍自己,生气了,但简禹安之前有穿越的心理预期,很谨慎, 并没有露出不该露的神态。

揣摩着眼前人的姿态和话语, 抬起下巴:“她叫我来干什么?”

王姑婆看她这个样子, 对了。

三姑说了,二姐性子不好,不是好请的,就这个姿态,对味。

面对脾气不好的二姐, 王姑婆那肯定是恭敬伺候, 语气中全是讨好:“三姑说了, 您老人家有经天纬地之能,凡人得您点化,受惠无穷。”

“乡野小民,虽无大用,但愿诚心供奉你。”

“若能得您指点,日后必锦衣华服,金砌玉塑,供您仙身!”

简禹安陷入沉默。

在王姑婆低头说话的时候,她已看清,这里还是赵贞娘家,但不知为什么,她突然成了别人眼中的“二姐”,好像还是一个什么神仙。

在这个还半封建的时代,被人发现是异类,可不是个什么好消息。

好在现在还是仙的范畴,简禹安强自镇定道:“我是什么人,还缺你们那点供奉?”

王姑婆见状,姿态顿时更低,好个说软话。

三姑之前就说了,二姐性子烈,被打断修行叫来,必然生气。

她们得小心供奉,求她回心转意。

不然闹将起来,不好收场,三姑说了,二姐先修行,道行比她还高。

王姑婆的低姿态,让简禹安稍微放下一点心,抬手,让她把镜子拿来。

王姑婆见状,立时开心。

三姑说了,二姐好美服美容。

丑人千金奉上也不理会,但若召唤的是个美人,二姐往往舍不得美人皮囊,会留下来享用美貌。

前些日子去城里沐浴换衣的不是她,是二姐。

二姐既然愿意打扮打扮,说明对这副皮囊还是满意的,你们收拾干净,二姐说不定会额外开恩。

赵贞娘听到这恍然大悟。

难怪前些日子她突然失去意识,去城里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

她以为是三姑嫌她埋汰,原来不是三姑,是二姐来了。

二姐本家姓胡,那她是哪路仙家,已经很明显了。

胡家仙喜美色,这太合理了!

赵贞娘特意去洋行花五毛钱买了一面小小的玻璃镜,照人倍清亮,供到二姐面前。

更衣沐浴,收拾好头脸,等着二姐检查。

简禹安:……

镜子中映出的还是赵贞娘的脸,但眼前的状况似乎非常不对。

骤然面对陌生环境的简禹安精神高度紧张,一直判断着对面那个陌生神婆的状态。

在将镜子递给她后,那神婆明显露出了一个大事能成,势在必得的笑容。

也就是说她要镜子的行为,在那个神婆意料之中,且她觉得这个行为,代表她的目标可以达成。

是什么导致了这种情况,简禹安觉得这里面有个关键的信息差。

但在知道这个信息差之前,简禹安不能做出不符合别人认知的事,毕竟她对自己扮演的角色一无所知,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

自己是自己,那做什么都是自己。

要是扮演别人,就不能有一点出格的地方。

简禹安放下镜子,抬起下巴,维持人设,一脸纡尊降贵道:“先说说什么事,本仙考虑一下。”

听她松口,王姑婆顿时喜上眉梢,三姑说得果然分毫不差!

将简禹安带去油坊,把她们的产业给二姐介绍一下。

为了拉近关系,王姑婆说得很详细,让二姐知道这是一件扶危济困的好事,她要是做,必然对她修行有好处。

简禹安听着这熟悉的现代化油坊管理模式,越看越眼熟,某一刻突然反应过来。

等会儿,不会还有个穿越者吧!

一瞬间,什么不通的地方都通了,简禹安立刻抓住王姑婆的胳膊问:“三姑在哪!”

王姑婆被她突然发难弄得一愣,结结巴巴道:“三姑说您来了,给您让地方,她以后都午时后当值。”

简禹安:……

给她让地方是什么意思,难道……她们共用一个身体!

一瞬间,简禹安想到之前莫名断片的事。

她从宋家门口,突然就到了这里,在她来之前,还多了一个守孝剧情。

之前一头雾水,现在全明白了,原来这具身体里还有个穿越者!

一瞬间,简禹安感觉荒谬极了。

穿越她都理解了,穿进来好几个她也理解,但怎么还能好几个穿一个呢,名额紧张你不穿不就行了吗!

简禹安心里有一万句脏话在奔腾,但还是那句话,既来之,则安之,找不到回去的办法,就只能在这好好过,好几个穿一个也只能好好过……

不得不接受现状的简禹安,开始硬着头皮分析另一个穿越者给她留下的信息。

刚穿越进来就去推迟婚姻,说明她也知道原剧情,知道赵贞娘嫁进宋家后下场不好,就延迟了进宋家的时间,回来创业。

而她又提到了一个时间点:午时。

简禹安不懂古时候十二时辰计时,午时却不需要懂,就能get到。

午时三刻问斩,说的就是在大中午阳气最重的时候砍头,午时就是中午那段时间。

另一个穿越者在提醒她,中午的时候,她俩的人格会切换,简禹安回忆她上次失去意识的时候,确实是中午的时候。

一瞬间简禹安无语了,本想着穿越进来靠自己的努力,改变原主的命运,但她连原主完整的身体操控权都没有!

环境再怎么恶劣,她都可以凭借自己先进的知识扭转乾坤,但身体打架怎么办啊!

……

搞明白所有状况,简禹安就只剩了无语,对王姑婆也更从容,她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整个经过。

很显然,另一个穿越者也没料到会和别人共同穿越,直到那天她意外去了宋家,让另一个穿越者发现了她的存在。

编出一套鬼神说辞,自圆其说,算她聪明,但怎么还能真的在土著面前透露自己特异的存在!

这是一个什么年代啊,无法无天无人权。

装神弄鬼一时爽,稍有不如意,也会被当祭品浸猪笼。

她俩只是有先进的知识,不是有超人的体力,被人乱棍打死,再说自己是神仙又有什么用!

简禹安心里有一万句槽要吐,但很显然,和她共住这具身体的搭档,并不想那么多。

刚穿进来就去宋家延迟婚约,回来就带着村民集体致富,什么后果也不考虑。

好像自己还生活在文明守法的现代,村民会跟她讲理,有没有可能,在这个混乱时代,暴力才是永恒主题。

为什么这个时代的女人都要去嫁人,因为家里没个力气大的男人,女人往往无法自保。

为什么这个时代的女人都要拼命生个儿子,因为没有儿子继承家业,女人的财产就会被亲戚抢走。

别的不说,要是没有宋家人那边的关系,她们现在就得被村里人吞得骨头都不剩,哪还能好好创业。

现代人喜欢大女主,讲究凡事靠自己,不靠男人,但那个时候,女人是不能靠当大女主活的。

简禹安对另一个穿越者的做法,心惊肉跳,好在另一个穿越者只是延迟婚约,没有全退。

有和宋家这段关系在,村里人怎么也会投鼠忌器。

挥退纷杂的思绪,简禹安开始收拾另一个穿越者留下的烂摊子。

她虽然极不赞成另一个穿越者莽撞的做法,但事情已经做到这个地步,就只能做下去,要是失败,村里人闹到宋家面前,宋家人为了面子可能帮她平事,对她的印象肯定变差。

第一印象很重要,第一印象不好,再想翻盘就难了。

看着这三百来斤油,简禹安瞬间有了主意。

……

旧朝廷解体后,革命并没有成功,变成了各地军阀割据。

军阀掌握地方大权,是实打实的土皇帝,宋家大院,就是太上皇的別邸,宋府的管家,就是太上皇身边的大内总管。

寻常人家,只敢拿香油救命,宋老爷遇到年节祭祖,佛法大会,香油都是几百斤几百斤的捐,更不用提日常费用。

宋家祠堂燃着九十九盏长明灯,一天就是八斤油,白烧。

赵家村合力磨出来的这三百来斤油算什么,轻松消化。

什么时候都是皇商吃香,有这么个关系,闲着干什么。

简禹安找到太上皇身边的大内总管,简述了一下自己守孝期间,回馈乡邻,为宋家祈福的举措。

并称自己虽然没过门,也想为宋家祖宗尽孝,若是能为宋家祠堂供灯油就好了。

当然,也少不了管家的好处,每收一斤油,都有管家五分回扣。

作为在宋家掌握大权的管家,自然每份采购都吃回扣,但赵贞娘在回扣之外,还有个未来三少奶奶的身份,内宅有人对他没有坏处。

好言好语地答应简禹安,一定帮她把话带到。

宋老爷听到管家传话,沉吟一下,就答应了。

肥水不流外人田,祖宗那边怎么都要油点灯,老三媳妇有这份心,自然要先紧着她。

就是没想到她一个磨坊家的女儿,还有几分精明成算。

宋老爷本来没寄这方面的厚望,这下心内开心了。

来到祠堂,拜谢祖宗保佑。

家宅和谐,后继有人,祖业绵长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