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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十六岁 游遇艺 19159 字 3天前

他把鸡蛋放到她碗里,目光落到她脸上,注意到她唇边沾了一点豆浆印,他拿出纸巾,很自然地帮她抹掉了。指尖无意中触到她脸颊的皮肤,入手却似乎有些不正常的微烫。

“脸有点烫, ”他微微蹙眉,“昨晚没睡好?”

“没事, ”顾知秋喝了一口豆浆, 毫不在意地摆摆手, “可能是食堂热气熏的。”

她吃完最后一口鸡蛋,“对了,你上次说的那个信号处理中的应用论文, 记得发我看一下啊。现在写的东西, 有个关于声音的情节, 可能要用。”

“好。”

互相道别后,两人几乎是同时转身,各自迎着寒风, 汇入了校园里不同的人潮。

才华被看见,是一件会让人上瘾的事。尤其当这份才华,是你内心真正热爱的那一部分时。

顾知秋最近就处于这种轻微的“上瘾”状态。她想起以前做编辑的日子,为了一个机会而反复斟酌的深夜,小心翼翼维护人际关系,所有的一切都必须为人情世故让路。

如今,这种遵从内心意志的自由,让她贪婪地汲取着眼前的一切。而短片获奖带来的荣誉感和赞美声,让她忽略了身体发出的疲惫警报,甚至产生了一种自己“无所不能”“无坚不摧”的错觉。

转折是在周三下午。她很喜欢的一位专业课教授,在下课后叫住了她。

李教授的办公室和他本人一样,严肃、厚重。桌上和旁边的书桌上摆满了各种专业书籍和卷宗,空气里满是清雅的茶香。

“坐。”李教授指了指对面的椅子,顺手还给她也倒了杯绿茶。

开场是温和的表扬:“听说你编剧的那个短片拿了奖。年轻人,多些经历是好事。”

顾知秋受宠若惊地谦虚应了几句。

然而,教授话锋一转,将她上周提交的案例分析报告推到她面前。页面上用红笔圈出了两抹刺眼的圆圈。

“这里,”李教授指向第一个地方,语气依旧温和,顾知秋的后背却不自觉地绷紧了,“你在购房意向书的分析里,把‘订金’当‘定金’来论证,一字之差,法律性质天壤之别。这一点,无论你作为法律工作,这还是文字工作者都应该慎之又慎的地方。”

“再看这里,”他继续指向第二处,“在操场踢球的意外案里,你直接诉诸‘公平责任’来寻求看似圆满的结局。法律不是小说,不能为了结局的‘公平感’而牺牲逻辑的严密性。”

他抬起眼,目光透过老花镜,语重心长地继续说道:“顾知秋同学,今天找你过来并不是为了批评你。正因为你在专业上的表现一直很优秀,所以找你你过来聊一聊。

“刚刚提到两个点也实在不应该是你会犯的错误,无论是文字还是逻辑上的。”

顾知秋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她盯着那两个红圈,如此低级的错误,心底羞愧无比。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李教授端起茶杯,吹了吹茶叶的浮沫,“尤其是做我们法律这一行,要求的是百分之一百的专注和严谨。一个字眼的偏差,一个逻辑的纰漏,可能就是完全不同的结果。这门学问,来不得半点含糊。”

他放下茶杯,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声音里带着长辈式的关心和提点。

“爱好可以丰富人生经验,但是你们现在的主业还是专业课的学习。尤其马上就期末了,你更需要做出权衡和取舍。”

“很多人都可能因为精力分散,左右摇摆,最后有可能什么都做不好……”

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有些昏黄。冷风一吹,顾知秋这才发现自己后背不知道何时出的汗,不由打了个寒颤。

她非常尊敬李教授,也明白他的每一句话绝对都是出于对她的爱护和看重。可这番话却也像一面镜子,瞬间照见了她近日有些膨胀的自信,以及那个她始终不愿面对的“鱼与熊掌,自古难兼得”的现实。

她心底涌起一股类似于不甘的感受。这并非对教授的反驳,而是对自己可能重蹈覆辙的警觉。为什么一定要二选一?凭什么不能走出第三条路?

上辈子她足够循规蹈矩,却过得浑浑噩噩。从前的生活虽然不能说不好,但是经历了更好的现在,绝对不愿意再回去。

她用力握紧了帆布包的带子,内心安定下来,反而燃起了一种干劲十足的斗志。她想要试试,自己到底能不能把两条路都走下去。

回到宿舍后,室友们还没回来。顾知秋径直走到书桌前坐下。她拿出日程本,专心的规划自己接下来一周的时间安排。整个时间表看起来像一个没有留白的战场,时间的间隔精确到十分钟。她严苛地将所有的任务模块,分毫不差地加入进去……密密麻麻,满眼看去,唯一能压缩的似乎只剩睡眠模块。

然而现实的考验接踵而来。戏剧社临时决定参加一个市里举办的大学生文化节,截稿日期是下周一的下午两点。而另一门专业课的报告,也要在下周一中午下课前提交。

她高估了自己的精力,也低估了“双开”对一个人心力和精力的损耗。

周五的深夜,时越家里,客厅的灯依然突兀的亮着。

顾知秋背靠着椅子,双腿随意向前伸着。她面前的书桌上放了两台笔记本,一台用来看资料,一台在赶报告。

此刻,凌晨两点,她已经熬了几天,生理与心理的极限同时到来,她眼前笔记本上的字开始变得重叠,太阳穴突突直跳,不知道是不是咖啡因摄入过量,突然一阵心悸,耳边是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她把电脑朝前面推了推,把手放到桌上,趴到了桌上,脸埋进手臂里,试图缓解这一阵阵袭来的眩晕感。

“怎么了?”时越从房间出来,看到她蜷缩的背影,加快脚步走过去。

“没事,就有点困了,趴一会。”顾知秋听到声音后,抬起头来看向他,露出一个轻松的笑脸,这时候她的确也好多了。

他拿起她手边那杯早已冷透的咖啡,走进厨房。不一会儿,把一杯温热的牛奶放在她手边,看了看她屏幕上还在修改的专业课报告和剧本稿。

只听见他轻叹一声,接着,一只手落在她的发顶,很轻地揉了揉。

“那今天先收工休息吧。”他的语气带着不容反驳的温柔,“今晚不再想它们了。”

不等她反应,他已俯身。一只手臂稳妥地穿过她的膝弯,另一只手同时托住她的后背,稍一用力,便将她整个人从座椅上捞起,稳稳地嵌进怀里。

骤然腾空的失重感让顾知秋低呼出声,几乎是本能地,双臂迅速环上他的脖颈以求稳定。他胸膛的温度和熟悉的木质香气瞬间将她包裹,她像是找到了支撑点,更紧地贴向他,将脸侧靠在他肩头。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调整了一下姿势,确保抱得更稳,便迈步走向卧室。

将她安置好,时越去客厅取回牛奶后,坐在床边,目光平和地看着她,“你现在不能再硬熬了,大脑和身体都需要休息。喝完这杯牛奶,就赶紧睡,早晨喊你。”

他顿了顿,指向客厅方向:“我还不困,一会帮你先把参考文献的格式统一一下。是按照那个手册上的对吧?我核对一下作者、书名、出版社和页码的格式。你醒来之后,头脑清醒了,再专攻内容。至于剧本,”他的语气放缓,“还跟以前一样,等你睡醒了,我还是你的第一个读者,看看能不能帮你找到灵感。”

顾知秋背靠着床头,捧着杯子,脑子渐渐恢复清明。她只是定定看向他,看着他映着灯光还有自己的的眼睛,那里有关切,还有一种让她安心的笃定。

多日以来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在这样具体而微的照顾和清晰的路径面前,忽然就松弛了。她只是觉得鼻腔一酸,一种紧绷多日忽然放松的脆弱感席卷而来。

她低下头,小口地喝着牛奶,轻声说:

“时越,你简直是个魔鬼。”

他闻言,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嗯。专门收拾你这种逞强的小鬼。快喝了,马上关灯睡觉。”

她顺从地喝完躺下。躺下后,突然一阵心悸,太阳穴的血管还在隐隐作痛,但她心想,没事,睡醒肯定会好多了。

第57章 高山 低谷 没有闹钟的催促,顾知秋……

没有闹钟的催促, 顾知秋的意识从深沉的睡眠中苏醒。

她缓缓睁开眼,陌生又熟悉的天花板让她片刻恍惚。被子上是熟悉的洗衣液香气。这才记起,昨晚的一切。

她起床拉开窗帘,又是个大晴天。走到客厅后, 沙发上那个身影让她呼吸一滞。

时越仍然熟睡着, 身体蜷在沙发里,身上只是随意盖着毯子, 长腿委屈地弯曲着, 眉头微蹙, 显然睡得并不安稳。茶几上,放着喝了还剩一半的咖啡。旁边整齐地摆放着一叠资料,是她这篇报告的参考文献,已经完全按照手册的要求重新整理、打印了出来。一丝不苟的工整,一看就花了很多心思和时间。

顾知秋心头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那里面混合着感激、心疼还有不常说出口的爱意。

她轻手轻脚地走回卧室, 抱出自己的被子,小心翼翼地盖在了他身上。他在睡梦中似乎感受到了暖意, 眉头舒展了些许, 翻了个身, 睡得更沉了。

时越是被厨房的香气唤醒的。他睁开眼,看到了自己身上的被子。转头看了眼厨房,顾知秋正背对着自己, 不知道在煮什么。

“醒啦?”顾知秋端着碗出来, 看到他揉着眼睛坐起来, 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那去洗漱吧,正好可以吃饭了。”

餐桌上, 时越开口问:“昨晚睡得怎么样?”

“挺好的,”顾知秋指向茶几上的资料,“我看到你整理的资料了,实在是太详细了,比我自己的还要整齐。”

他只是笑了笑,“我只是做点体力劳动,统一了一下格式,一会再检查一遍。你要写的内容才是真正的脑力活。”

有了时越整理的这份文献资料,顾知秋吃完饭后,便以一种最近从未有过的高效率投入到了自己的报告中。而之前晦涩的语言,此刻也变得顺滑起来。

下午两点左右,内容修改完毕,她长舒一口气。去沙发那找正在看书的时越。

“再帮我看看这个吧。我总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又不知道什么问题。”顾知秋现在已经非常习惯和时越讨论剧情。

他看得很专注,从头到尾通读了一遍。思考了片刻,时越没有直接给出结论,只是问:

“这个配角,从前面的内容看,他的自尊心很强,甚至有些过度敏感。那为什么在后半部分,他会为了钱背叛女主?”

顾知秋一愣:“因为……他缺钱?其实这里我也觉得有点生硬。”

时越摇了摇头,目光落回屏幕的内容,“如果一个粒子在巨大压力下发生裂变,往往取决于结构中最脆弱的那一点。配角设定是个自尊心强到有些夸张的人,那么在强压下,对于这样的人来说,驱动他行为的,往往不是‘能得到什么’,而是‘害怕失去什么’。

“你觉得,在故事里,他最害怕失去的是什么?”他把问题抛了回来。

顾知秋感觉像是抓到了什么。她盯着屏幕,喃喃自语:“……他的骄傲,不能忍受自己是失败的那个……”

她激动地抓住时越的手臂,眼眸像是被点亮:“是信念!他背叛的时候,其实就是信念崩塌了。他恨女主的成功对比出了自己的失败,所以用‘得不到就毁掉’的方式报复,要用背叛来报复这个让他显得无能的世界!”

听她说完,时越只是笑着一边稳住她,说:“慢点儿,剧本又不会跑。”

第二天,周日下午的五点。顾知秋自从中午回宿舍后一直坐在电脑前,她深吸一口气,几乎同时,把两份作业的电子稿都发了出去。提前完成!她重重地倚靠在座椅背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闭上眼睛放空。仿佛周身的疲惫都被带走,巨大的成就感席卷全身。

她拿出手机,兴奋地给时越发消息:【报告,双线任务已经顺利提交,感谢学神全力支援!吐舌头.jpg】

时越几乎是秒回:【真厉害!明天早上陪你吃早饭。】后面也跟着烟花的表情。

晚上,时越要留在实验室。顾知秋和王悦一起去食堂吃饭。听她说这几天的疯狂赶工,王悦夸张地称她为“时间管理大师。”

顾知秋心想,姐妹,咱可不兴这么夸人的啊。

在室友和朋友的赞美中,顾知秋的信心高涨。她自己也觉得,自己或许真的可以实现学业和爱好的并驾齐驱,只要合理安排时间,一切不是难事。

此刻,食堂门打开后,一阵冷风经过,她突然打了个冷颤,把衣服裹得更紧了些。

“觉得冷啊?”王悦关切地问。

“没事,”她放下抱紧身体的手,毫不在意地笑着说:“刚刚一阵穿堂风,吹得有点凉。”

而身体的账单,总在你最放松的时候,以最不容反驳的方式和你清算。

当晚不到九点,当所有成就感和满足感都褪去,透支身体的疲惫感从身体深处浮出。顾知秋正起身准备洗漱,食堂那股“寒颤”,以更猛烈的方式袭来。她感觉牙齿都仿佛不受控制地上下打颤。随之一起的,是喉咙的灼痛,和一阵阵眩晕。

她意识到不对劲,连忙扶桌旁的扶梯坐下,翻出药箱里的水银温度计夹到腋下的时候,她倚靠着桌子,平复自己的呼吸。

仿佛过了很久,五分钟的闹铃响起。她将温度计对着桌面台灯,那条纤细的红线,稳稳地停在了39.2℃上。

她挣扎着想站起来,想去倒杯水。可刚一动,一阵更猛烈的眩晕攫住了她。眼前一黑,双腿发软,又跌坐回座椅上。挣扎着试了两次,她连走到卫生间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爬到床上。

此刻宿舍其他人还没回来,只有王悦刚进去卫生间洗澡。她还是靠着桌面坐着,拿起手机,手指都有些颤抖。打开那个熟悉的对话框后,

【时越,我好像发高烧了。】

没一会就收到回复:【我马上到。】

紧接着,她的手机就响了。是时越打来的,声音冷静而迅速,“只只,我大概10分钟到你楼下,你现在怎么样?”

“没力气,估计要去医院。”她声音也是有气无力。

王悦从卫生间出来后,看到她的状态也吓了一跳。知道时越已经在楼下了,她扶着顾知秋下楼。

时越大概走得太急,衣服拉链还没拉,呼吸还没彻底平稳。看到她们时,他立马上前,把她接过来。

他跟王悦道谢后,转头看向怀里虚弱的人:“带你去附近的医院。还能走吗?”

顾知秋无力的点头。去往学校大门的这条路,他们曾经并肩走过很多次,但是这一次顾知秋几乎完全挂在时越的身上。夜晚的校园安静又寒冷,时越将她裹得很近,偶尔在她耳边低声询问:“还能坚持吗?”

医院急诊室,这个晚上也异常忙碌。挂号,候诊,见医生,抽血,检查……整个过程,顾知秋要么是虚弱地靠在椅子上,要么是虚弱地靠在他的怀里。时越像一颗可以全然信赖的大树,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值班的是个有些年纪的女医生,看完验血报告,拿着她的病历本,语重心长地对他们说:“急性病毒性感冒,高烧是身体免疫系统崩溃的预警。平时作息要注意,一定不能拿身体开玩笑。这革命的本钱,透支了可就不一定能还得上了。”

这番话,落进了顾知秋的心里。

挂完水后,已经是深夜,他们直接回了时越家里。时越倒好水,试了下水温,把药和水杯都放在床头,看着她吃下药片。

时越陪着她一起躺下,顾知秋觉得吊水和药片的效力已经发挥,此刻身体的痛苦似乎已经缓解了不少。她往时越那边靠了靠,躺在他的怀里,“时越,我是不是太没用了?这么轻易就病倒了,上次还说你呢。”她声音有些沙哑,带着自己也没有答案的迷茫。

时越抱着她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另一只手在她背上一下下地拍着。房间里只留了一盏昏黄的小夜灯,他的声音此刻很温柔,从头顶传来:“这只是人的正常生理反应,怎么会是没用?”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轻柔,伸手帮她理了理额前汗湿的碎发。“顾知秋,梦想很重要,学业很重要,但是没有什么比你的健康更重要。对我来说,更是如此。”

她躺在黑暗里,时越的手臂环着她,体温和心跳都让人安心。

混沌的思绪在疲惫的大脑中漂浮。之前的不甘像一缕微弱的火苗,但还没来得及燃成燎原之势,就被更冰冷的现实浇熄了。

脑海里闪过许多画面:李教授镜片后锐利而关切的目光,时越在沙发上蜷缩的身影,屏幕上那两个刺目的红圈,还有颁奖时那片刻的辉煌……它们交织在一起,最后定格在体温计上那道触目惊心的红线——39.2℃。

“还没睡?”时越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他的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拭去她那眼角的点湿意。

顾知秋往他怀里埋得更深了些,声音闷闷的,带着鼻音:“时越,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他沉默了一下,只是更紧地抱了抱她,没有立刻回答。

这份沉默,反而让她纷乱的思绪渐渐沉淀下来。

她想起重生前那个按部就班、生活却没什么乐趣的自己。她想起陪徐嘉瑜拿奖时,那份自豪和热爱。她也想起阅读法律案例时,那种抽丝剥茧的乐趣。

她太急了。

急着抓住失而复得的机会,急着向所有人、也向自己证明自己。就像个刚刚学会走路就想奔跑的孩子,不可避免地摔倒了。

“我一直觉得,放下一样,就是对不起另一样,就是认输。”

“但我好像搞错了。暂时的放手,不是放弃。是为了让手空出来,更稳地拿起真正重要的东西。”

比如健康,比如扎实的专业基础,比如……眼前这个让她安心依靠的人。

“李教授说得对,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她微微侧过身,在昏暗里看向他,“我现在的能力,还撑不起那么庞大的野心。与其硬撑到两头空,不如先集中火力,打好最重要的仗。”

说完这些话,她感觉心头那根紧绷了不知多久的弦,倏然松开了。一种彻底的释然感笼罩了她。是认清现实、做出取舍后的踏实。

时越在黑暗中收紧了手臂,将一个轻柔的吻落在她的发顶。他的回应简洁而充满力量:“嗯。我们先顾好身体的‘1’,这样后面的‘0’才有意义……”

所有未尽之言,都在这个拥抱里。

顾知秋合上眼,将身体的重量完全交付给他。连日来积压的焦虑,都在这一刻被卸下。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但这一次,她知道自己不会再被淹没。

第58章 悄悄 笙箫 悄悄是离别的笙箫

大二的下半学期, 顾知秋过得异常充实。那场高烧像一个分水岭,让她跟自己和解,不再盲目地填满所有时间,也不再紧绷着追求完美。她开始更从容地平衡专业课和追逐梦想, 专业课的学习比之前得心应手了很多, 而放慢速度写的剧本,反而更让自己满意。

而时越的竞赛团队最终拿下了全国一等奖, 他顺理成章地收到了国家重点实验室的暑期项目邀请。

当校园里的草木绿得的时候, 暑假如期而至。时越出发去西南的那天, 京市的暑气正浓。顾知秋坚持要去机场送他。

航站楼里冷气开得极足,人气也旺。大概是暑期的缘故,川流不息的旅客从身边经过。广播里播报航班信息的女生,行李箱滚轮碾过地面的隆隆声,还有人□□谈的喧闹声交织在一起,是机场迎来送往的背景乐。

“到了给我发消息啊。”顾知秋站在安检口前, 伸手拉了拉时越T恤的下摆,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不舍。

“嗯。”时越应着, 目光很认真地看着她, 声音也很温柔。这不是他们在一起后的第一次分离, 但他却一次比一次更加不舍。

看了眼时间,该进去安检了。他收回目光,没再说什么, 只是俯身拥抱了她一下, 在她耳旁留下了一个极轻的吻。

“照顾好自己。”

他的声音几乎被周遭的噪音吞没, 顾知秋却听得很清楚。她看着他转身,拿着登机牌和身份证,背影汇入了安检通道内的人群, 最终消失在玻璃门的另一侧。

顾知秋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那面显示屏上,他所乘坐的航班状态从“正在登机”变成了“已起飞”。她这才低头,从包里取出手机,点开那封未读邮件。

屏幕上,邮件标题清晰地写着【关于“青年影人”编剧工作坊的开班通知】。她截了图片,发给那个熟悉的对话框,【下周一就开始,我也要开始编剧实习啦。】

时越在落地后,收到了她发来的截图。他认真读完邮件里的每一个字,想象着她收到邮件时开心的样子。他唇角扬起,很快回了一句:

【恭喜。这才是真正的好消息。】

“青年影人”工作坊设在城市另一端的创意园区。这里由废弃的旧工厂改造而成,高大的红砖厂房被爬山虎覆盖,铁锈斑驳的管道和现代感十足的玻璃幕墙交错,很符合艺术工作者的审美。

第一天报到,顾知秋就感受到了无形的压力。休息区里,三三两两的年轻人聚在一起,他们大多是来自各大电影学院的科班生,嘴里蹦出的都是她半懂不懂的术语,“纵深调度”、“非线性叙事”,每个人看起来都自信满满,有着无限的热情。

“嘿,你们那《雨夜以后》我看过,”一个扎着小辫、戴着黑框眼镜的男生端着咖啡走过来,主动和她搭话,“我叫李昂。你那个短片,情绪把控很细腻,有几场戏的氛围感特别好。不过,技术上感觉还是很青涩,尤其是语言的镜头表述……”

这番评价直白得近乎冒犯。顾知秋却并不反感,她礼貌地笑了笑:“确实,我是野路子出身。多亏了团队里的摄影和导演。”

李昂似乎对她的坦诚有些意外:“没事,技术可以练,感觉不好找。”

工作坊的老师是业内一位以风格犀利著称的文艺片导演。第一堂课,他就给了所有人一个下马威:

“来这里的,估计都觉得自己有点才华,很多人也都拍过点东西。我告诉你们,把过去那些小成就都忘了,在这里,你们从零开始。电影不是给你们炫耀技巧的工具,它是你把真诚的东西掏出来,递到观众面前的过程。别给我三分钟热度!”

顾知秋坐在角落,笔记本上写满了老师讲的要点。当老师要求他们以“重逢”为题,现场构思一个三分钟短片的创意时,她的脑海中浮现的是一段具体的文字:“汽笛‘呜呜’作响,站台在模糊的雨幕中倒退。车窗外的积水已深,雨水顺着车窗蜿蜒而下,像两张遥遥相望、泪水纵横的脸。”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最享受的,是像现在这样,用文字构建场景,描摹情绪的过程。《雨夜以后》最让她记忆深刻的瞬间,是她反复推敲出场景或情感后的满足感,而非在喧闹的拍摄现场,将它复刻出来的时刻。

午休时,顾知秋坐在园区的露天咖啡座,给时越发消息:【我发现自己可能没那么喜欢当掌控全局的人。】

时越的回复很快:【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

【也不是。当初跟嘉瑜一起做微电影,我最大的愿望,可能只是希望看着自己写的故事被拍出来。】顾知秋指尖在屏幕上飞快地跳动,【就像建筑师看着图纸变成高楼,我享受的是画图纸的过程。至于盖楼,好像另有其人。】

时越的回复简单而直接,【那也很好。纯粹的创作者,反而更自由。】

顾知秋盯着这条消息,胸口那点因自我怀疑而产生的迷茫,瞬间被一股暖流冲散。时越总是这样,他从不评价她的选择是对是错,也不追问她为什么改变主意,他只是无条件地支持她,去尝试自己真正喜欢或快乐的事情。

工作坊进行到第二周,老师布置了分组实践作业。顾知秋那一组抽到的主题是“等待”。在组里进行头脑风暴时,她主动请缨担任了编剧。

当她将组里零散的概念,写成一个关于“宇航员家属等待信号”的完整剧本,并在组内朗读自己写的台词时,担任导演的李昂惊讶地看着她:“这几句台词,文字的画面感太强了。顾知秋,你确定你不想自己拍吗?”

顾知秋摇了摇头,笑容坦然:“不不不,你们应该能让这个故事更好地呈现出来。”

说出来后,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承认对文字的热爱,并不意味着对创作的背叛。不必为了证明什么,找到自己心甘情愿付出努力的领域,才是对自己、也是对别人最好的尊重。

工作坊的强度越来越大。顾知秋白天参与讨论和实践,晚上回到没有空调的宿舍,还要继续修改自己的结业剧本。

时越的电话经常会在深夜十一点之后打来。西南山区的信号时断时续,背景音里常常能听到清晰的虫鸣和空旷的风声。

“今天去了第一所村小,”他的声音透过断续的电流传来,带着山区特有的回响,“教室比想象中还要旧,黑板都裂了缝,但孩子们的眼睛特别亮。”

顾知秋趴在宿舍阳台的水泥栏杆上,感受着夜晚唯一的一点凉风。她听着他描述那个坐落在半山腰的学校,如何因为一台小小的投影仪而瞬间沸腾;听着他讲,自己是如何带着本地的老师,把网络一点点搭建起来。

“有个小女孩问我,电脑里的老师,会不会记住她的名字。”

时越的声音里,带着难得的激动。听着他滔滔不绝地讲述着那些她听不懂的技术细节,顾知秋却觉得他的脸庞仿佛近在咫尺。

“你那边呢?写剧本怎么样?”

“也挺好的。老师说我的结业作业,完成得不错。”

通话结束时已是深夜,顾知秋躺在床上,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是时越发来的一张照片:简陋的教室里,一群肤色黝黑的孩子,聚精会神地围着一台小小的笔记本电脑,果然每个人的眼睛都是亮晶晶的。

他又发来一句话:【希望他们的未来,能有更多的选择。】

顾知秋看着那张照片,忽然觉得,无论是他用代码搭建通往世界的桥梁,还是自己用文字构筑虚构的悲欢,他们或许都在用各自的方式,做着同样的事情,都试图用自己的微薄之力,让他们喜欢的世界,变得更明亮一点点。

月底,京市的暑热被一场连绵的夏雨驱散了些许。这天,也是顾知秋她们工作坊结业展映的日子。

她刚从展映会的会场出来,就被带进了一片淅淅沥沥的雨中。雨不大,却像春雨那般缠绵,细密的雨丝很快就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肩膀。她把帆布包顶在头上,下车后快步跑回宿舍楼,在大厅里跺了跺脚,带进来一片潮湿的暑气。

她正从包里翻找纸巾擦脸,口袋里的手机却突然震动起来。

她划开接听,电话那头是她每天都会思念的声音。

“到宿舍了?”他的声音仿佛也被雨声包裹着

顾知秋愣住了,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窗外更加密集的雨点:“你回来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笑:“嗯,我在你宿舍楼下。”

顾知秋的大脑有三秒钟的空白,随即朝着外面看去。路灯下,一道清瘦颀的身影正撑着一把黑色的伞,安静地站着。

“你怎么回来了?!”她跑到他面前,声音里满是掩饰不住的惊喜,还有一丝上气不接下气的轻喘,“不是说下周吗?”

“怎么又没带伞?”时越看着她淋湿的衣服,眉头微蹙。“先回宿舍换套衣服再下来吧,都淋湿了。”

等顾知秋下来,他看了眼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意思,开口提议:“外面还在下雨,要不去我那吧?”

时越一进门,便从柜子里拿出两条干毛巾,扔给顾知秋一条,自己胡乱地擦着头发。他又径直走向卧室的衣柜,从里面翻出一套她之前留在这的睡衣,“你先去洗个热水澡,我去烧点热水。”

顾知秋洗好澡出来,胡乱地擦着头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他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很奇怪,心一下子就安定下来了。

很快,两碗小馄饨端上饭桌,还是顾知秋上次买了放在冰箱的。

“快吃吧,垫垫肚子。”

她看着对面安静吃馄饨的人,终于忍不住问:“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时越咽下汤,抬起头,目光认真地看着她:“评估结果是昨天下午出来的。我订了今天最早的航班。”

“那评估过了?”

“嗯,刚过。”时越点头,语气很平淡。

“那,是不是已经定下来什么时候走了?”她终于还是问出了那个迟早要面对的问题。

“九月中旬,机票还没定。”

“哦……”她应了一声,心里说不清是替他高兴,还是为即将到来的分离而失落。

吃完饭,两人一起收拾了碗筷。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他们并肩坐在沙发上,没有开电视,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分享着这个暑假各自的见闻,虽然之前在电话里已经说过。

时越又说起西南山区遇到的那些孩子们,顾知秋则是说起自己在工作坊的心路历程,从最初的压力,到后来的自我怀疑,再到现在终于自己真正热爱的方向

时间在安静而温馨的氛围里流淌。聊到最后,顾知秋靠在他的肩膀上,渐渐没了声音。长久以来的疲惫和紧绷,在回到他身边的这一刻,终于彻底松懈下来。

“困了?”时越低头,看到她闭着眼睛,呼吸均匀,像一只柔软的小猫。

“嗯……”她含糊地应了一声,往他怀里蹭了蹭,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他没再说话,只是伸出手臂,轻轻地将她圈在怀里。房间里很安静,他能听到她平稳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雨后的蝉鸣。

他低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无比轻柔的吻。

至少此刻,在这个雨后的夏夜,他们正安稳地拥有着彼此。

第59章 尾声 序曲 小卧室房间里,放在房间……

小卧室房间里, 放在房间的黑色的行李箱,似乎在安静地提醒着,这个家里有人即将远行。

时越已经往里面装了一小半的东西。顾知秋倚在门框上看他收拾,手里捧着一杯柠檬水。

从西南回来后, 他打着“珍惜离别前每一天相处的时光”的口号, 让顾知秋搬过来一起住。早在暑假之初,他已经这么提议过。只是他当时不在京市, 顾知秋也懒得折腾。这几天, 他们像寻常年轻夫妻那样, 一起逛超市,一起做饭,在同一个屋檐下分享着琐碎的日常。

“那件灰色的羊毛衫带上吧?”顾知秋开口,打破了房间里的安静,“据说波士顿冬天超冷,还会下大雪。”

时越点点头, 从衣柜里取出那件毛衣,熟练地叠好放进去。“师兄也跟我说过, 让我多带点厚衣服。”

“那我们明天去逛逛, 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能买的。”这时, 顾知秋的手机响了,是江一鸣打来的。

“知总!越哥在你旁边不?我订好地儿了啊,今晚七点, ‘重庆人家烤鱼’, 给越哥践行!我把甲鱼也叫上, 一会我给她电话。”江一鸣的嗓门一如既往地中气十足。

“好啊,我们晚上准时到。”

时越听到了电话内容,笑了笑, 继续慢条斯理整理着手里的东西,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

“是不是还有书要带啊?我帮你一起收拾吧。”她终于还是过去帮忙了。

时越停下手里的动作,指了指书架的最高层:“最上面那两本吧,其他的都不用了。”

“遵命。”顾知秋搬来椅子,踩了上去,伸手去拿那两本看起来就挺沉的书,抽出来的时候,带倒了后面一个小纸盒。

“啪嗒”一声,盒子掉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几沓厚厚的照片、各种景点的票根、几张写着字的明信片,还有一个笔记本。

“哎呀,sorry,不小心的。”她吐了吐舌头,连忙从椅子上下来,和他一起蹲下去收拾。

“没事。”时越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不自然,收拾的动作也明显加快。

顾知秋看了一眼,很多是他们在青岛拍的照片,她帮着去捡那个笔记本,已经飞到门边了,本子打开着,不经意瞄了一眼,字体是她从高中到现在已经无比熟悉的了,上面内容记录的还挺多。

【一些关于她的琐碎小事】

1. 喜欢坐在靠窗的位置,但是讨厌被太阳直晒。

2.爱吃香菜,讨厌葱。

3.看一些感人的电影不会哭,但是结束后会安静很久,情绪低落。

4.压力大时,会不自觉地咬笔杆。

5.喜欢吃糖醋鱼。

6.有事情要提前沟通,不能只是最后通知她。

……

顾知秋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她忍不住又看向下一页:【待完成的小事】

罗列着一长串她曾经无意中提过的、想去的地方和想做的事。从“去海边看一次完整的日出”,到“去沙漠看流星雨”,再到“去重庆,吃最正宗的火锅”……

“海边看日出”这一行后面,还打上了一个小小的√,大一暑假和朋友们去青岛时候已经完成了。

好几页,全是这样具体而琐碎的记录。

顾知秋翻页的动作很慢,她想起自己上学期,收到过一份他“随手”整理的书单;还想起那本她找了很久的绝版书,时越“碰巧”有电子书……

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瞬间涌入脑中,她当时只觉得他运气好或是自己运气好,却从没想过,是他一直精心勘测着自己的生活轨道,默默付出着。

手指不自觉地将本拿得更稳了些。时越好像是知道自己阻止也来不及了,此刻只是沉默地整理着手里的那些照片、明信片,一直没有抬头。但是顾知秋却看到他已经红温了,从耳根蔓延到了脖颈。

她站起身,他也跟着站了起来,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那个……”他想解释些什么,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自然。

顾知秋此时整理好了情绪,眼神里全是温柔的笑意。她歪了歪头,语气里带着一丝调皮:

“时越同学,请问这是一本关于我的研究报告吗?”

她向前一步,凑近了些,只要一低头就能靠上他的胸口,“报告写的不错。观察记录的很详细,逻辑清晰,论据充分。”她眼里的笑意更深了些:“就是不知道,以后可以亲眼看到这份报告的后续章节呢?”

时越看着她脸上狡黠的笑,觉得此刻不再需要再多说什么。他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即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把她拉进怀里,揉了揉她的头发。

“走了,去赴江总的局。头发都要被你摸油啦。”

“重庆人家”店里,空气中弥漫着油泼辛辣的香气和食客们谈天说地的嘈杂声,他们订到个小包厢的位置,将楼下的喧闹隔绝在门外。

江一鸣暑假来京市实习,是一家挺大的文创公司,说是要“师夷长技以制夷”,把大公司的运营模式学到手,再改进自己的小作坊。

“来来来,大家坐!”他热情地拉开椅子,招呼着刚到的顾知秋和时越,“鱼已经点好了,挑了最大的一条!”

徐嘉瑜已经坐在那里,正拿着菜单:“江一鸣,感觉我们选错口味了,我刚看了,他们家新出的青花椒口味看起来比香辣的更有格调。”

“我的徐大导演,吃条烤鱼还要谈什么格调啊!”江一鸣立刻反驳,“咱们是来给越哥践行的,香辣的红红火火,寓意多好。青花椒的一片绿,不太合适吧!”

“什么封建迷信啊。”徐嘉瑜翻了个白眼,把菜单放回桌上,“你这色彩欣赏能力不太行啊!”

“嘿,我这叫有人间烟火气!”

看着眼前这对一见面就开始斗嘴的欢喜冤家,顾知秋忍不住笑了。她拉着时越坐下,熟练地给两人各倒一杯饮料:“先这么吃,等会请你们再去吃甜品吧。”

两人继续斗了几个回合收,被上菜的服务员打断了。只见大盘子里的烤鱼红油滚沸,香气四溢。江一鸣举起酒杯,第一个站了起来,表情难得地正经:“越哥,啥也不说了。去了万恶的美帝,可别忘了我们这些共同奋斗的兄弟们啊!我先干为敬!”

时越笑着端起杯子,和他碰了一下。

徐嘉瑜则看向顾知秋:“异地恋而已,小场面。再说了,现在交通这么方便,想他了就买张机票杀过去看他。你要是钱不够,姐先借你,等你家时越以后发达了再还!”

顾知秋被她这番江湖义气的发言逗笑了:“谢谢徐富婆。”

气氛在冰爽的啤酒和热辣的烤鱼中迅速升温。江一鸣谈起自己实习的见闻,从市场部的KPI考核,到供应链管理的复杂,说得头头是道,眼睛里闪着光。

徐嘉瑜一边吐槽他“三句话不离本行”,一边却也认真地听着,偶尔还会从品牌故事和用户心理的角度,提出一两个让他眼前一亮的观点。

顾知秋和时越大多数时候都安静地听着,偶尔搭几句话。她看着身边肆意畅谈的朋友们,耳边是欢声笑语,心里满是一股巨大的幸福感:世间最令人安心的场景,莫过于好友在旁,爱人在侧。

“说真的,越哥,”江一鸣的脸颊有些泛红,“以后知总要是被欺负了,我跟甲鱼是不是还得跨国摇人。”

“她不会被人随便欺负的。”时越夹起一块鱼肉,仔细地挑出小刺,放进顾知秋的碗里。

江一鸣和徐嘉瑜瞬间对视一眼,露出了被“狗粮”喂饱的嫌弃表情。

饭局结束,又是一番依依不舍的告别。徐嘉瑜抱着顾知秋让她空了来找自己,恨不得现在就要拐走她的模样;时越则是跟江一鸣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顾知秋和时越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夏夜的风吹淡了酒意,也吹散了喧嚣。

“他们俩,还真是……一对小学鸡。”顾知秋想到最后江一鸣和徐嘉瑜又为了一些鸡毛蒜皮喋喋不休,笑着摇摇头。

回到家,两人默契地收拾妥当,窝在沙发里,随便点开一部爱情电影。

屏幕里,男女主角正因为不可抗力而面临分离,机场送别的镜头缓慢而拉长,BGM是首悲伤到极致的配乐。

顾知秋看得有些入神,下意识地握紧了时越的手。

感觉到她手心传来的力道,他转过头,看到她的侧脸,在屏幕光影的照耀下,显得有些脆弱。他没说话,只是反手,将她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掌心里。

电影结束,片尾曲响起时,顾知秋似乎还陷在那种情绪里没出来。

“我们不会这样的。”时越看向她,突然开口,语气里满是笃定。

“嗯?”顾知秋转头看他。

“我不会让你在机场里哭的那么伤心的。”他指了指屏幕:“因为你说过,在公共场合大哭,跟你英明神武的气质不符合。”

“神经病!”顾知秋被他无比认真的分析逗得笑了出来,先前那点伤感也跟着消散了。她不轻不重地在他肩膀拍了一下:“我才不会哭呢!”

“是是是,顾坚强同学!”时越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将她往怀里搂得更紧了些:“只只,还记不记得上次我们吵架的事?”

“我答应过你,以后有事情,都尽可能第一时间告诉你。所以,这次评估结果一出来,我就买了最近的航班回来。”他看了看怀中的人,语气无比郑重,“所以我们之间,不会有电影里那些遗憾的。时间和距离都拆不散我们。”

他很少做出什么承诺,却总在用行动一笔一画地兑现。她没有再说话,主动凑上前,吻住了他。

那一瞬,她忘记是想要安慰他,还是想让自己安心。

第60章 机场 送别 夜深了。顾知秋抱着笔记……

夜深了。顾知秋抱着笔记本坐在阳台, 屏幕还亮着。风从窗户缝隙里钻进来,仿佛带着草木的湿气。她眨眨眼,眼睛有点酸。

她转头看了眼卧室。时越已经睡着了,床头暖黄的灯光照在他安静的侧脸上。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提醒跳了出来——“距离时越离开还有1天”。

夏天就要过去了, 窗外的蝉声都变得稀稀落落,听起来像是敷衍的告别。

她知道人生的车轮向前, 可今晚, 却想要它停一停。

第二天的天气很好, 万里无云。清晨的阳光,透过T3航站楼的玻璃幕墙,在地面上投下形状不一的光影。

顾知秋安静地站在值机柜台旁,看着时越将护照和登机牌递给工作人员。他的手指修长干净,在灯光的照射下,她注意到他右手食指上那个小疤痕, 那是去年暑假做饭时不小心被溅起的油星烫伤的,当时他把手放水龙头下冲了冲, 笑着对她说“没事”。

她却心疼得不行, 又是翻出烫伤膏又是帮他冰敷, 更是承包了那两天的家务。时越当时还开玩笑说,早知道待遇这么好,多烫个几次也值了。

“先生, 您的行李是直接托运到波士顿洛根国际机场对吗?”柜台后甜美的女声在做最后的确认, 打断了顾知秋的脑中自动播放的记忆画面。

“是的。”时越点点头, 声线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

她昨晚几乎没睡,此刻眼底泛着化妆也没能完全掩盖的乌青色。柜台的光线明亮得有些刺眼, 她不得不微微眯起眼睛,才看清时越的侧脸轮廓。

“好了,这是您的护照和登机牌,请收好。”对方扬起甜美的微笑,证件被递了回来,“祝您旅途愉快。”

时越道谢后接过,转身看向她,声音很轻:“走吧。”

从值机柜台到安检口,短短的距离,两人却走得异常缓慢。想起暑假时来送他去西南实习那次,周围也跟现在一样的喧闹,大厅的广播里不停地用双语播送着航班消息,人潮在两人身边来来去去,穿梭不息。

顾知秋的视线落在时越的随行行李箱上,箱子的一角,贴着几枚神态各异的小熊猫贴纸,那是今年过年他们在高中校门口闲逛时,她买回来贴上去的,说是要在他的箱子上盖上自己的章。

她还记得当时时越无奈的表情,还有自己得逞后的笑声……当时的画面仿佛就在眼前,可鼻腔莫名涌起一股酸涩。她用力眨眨眼睛,而心底那股刻意压抑着的不舍,还是从这些琐碎却温暖的记忆里钻了出来。

“好了,就到这里吧。”快到安检口时,时越停了下来,看向她的眼神里也满是不舍。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深蓝色丝绒盒子,递到她面前。

“其实早就定的,可惜这几天才拿到,没能赶上你的生日。”他声音里带着不加掩饰的遗憾。

顾知秋情绪被打断。接过盒子,打开后发现是条项链,正安静地躺在盒子中间。吊坠是她熟悉的玄月形状,月身上铺满了澄澈的碎钻。而在弯月的怀抱中,镶嵌着一枚亮眼的鸽血红宝石,心形的。

她忽然想起来了。

那还是大一暑假那会儿,她窝在沙发里刷微博,刷到个网友分享求婚过程,给戒指一个大特写。她记得当时自己把手机举到时越的面前,指着屏幕上那枚心形的红宝石求婚戒指,开玩笑说了一句:“你看看这个,也太美了吧!简直‘有生之年’系列啊!”

从未想过,那样一句随口说的话,会被他如此郑重地变成了现实,送到了自己面前。

顾知秋缓缓抬起头,看向眼前的时越。她只是看着他。

时越也正在看她,“帮你戴上好不好?”

他绕到她的身后,温热的手指拨开她后颈的碎发,将项链为她扣上。

“等你拍第一场雪给我。”她努力让自己恢复平常的样子,“听说那边冬天的雪景超级无敌好看。”

“好。”时越站在她面前,替她理了理衣领,把项链的位置调整了一下,“我要进去了。”

“嗯。”她的声音有些发闷,想说些轻松的话,例如“别太想我”或是“记得报备行踪”,可话到嘴边还是没忍住,变成了一声哽咽。

看着她有些泛红的眼眶,他没再说话,只是伸开手臂,将她用力抱进怀里。顾知秋把脸埋在他的胸膛,闻着他身上熟悉的香气,感受到他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地跳动着,仿佛敲打在自己的心上。

这个拥抱其实很短暂,顾知秋却觉得经历了无数的情绪起伏。

“顾知秋,”他突然喊她的全名,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冷静:“照顾好自己,不要熬夜写稿”

“那你也不要一忙起来,饭都忘了吃。”

“……尽量。”时越眼里终于出现了一点笑意。

顾知秋跟上次一样,站在原地,随着队伍越来越远,她走得近了点,似乎想把那个熟悉的背影看得久一些,更久一些。

就在这时,时越突然回头,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喧闹的人潮成了模糊的背景。他抬起右手,在耳边做了了个“保持联系”的动作。

她也跟着用力点点头,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

出了机场的感应门,此刻的阳光已经带着灼热的温度,明亮得有些刺眼。一阵微风吹过,吹在顾知秋有些发烫的面颊上,让她有些混沌的大脑恢复了清明。

回程的机场快线上,车厢里空荡荡的。一对年轻的情侣坐在她对面,女孩大概是累了,靠在男孩的肩膀睡得正沉。停车时,男孩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好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顾知秋移开视线,低头看时越送给她的项链,在灯光下细细端详,钻石像是被揉碎了的星光,像极了在青岛时他们一起看过的星空。没想到自己也有那么黏人的一天,似乎脑子里无时无刻不是他的影子,或是跟他有关的事。

回到时越家后,房间里的一切还是他们今天早晨出门前的模样。玄关处,他的拖鞋安静地摆在她球鞋旁边;客厅沙发上,他们昨晚看电影时盖过的毯子随意地堆在那;小卧室里,那个曾经放在角落里的黑色行李箱,此刻已经没了踪迹。

一切都提醒着她,这个家里的另一个主人,出了远门。

顾知秋把包挂在玄关的钩子上,把自己丢进沙发里。就在这张沙发上,他们吐槽电影情节;也是在这里,他们时不时会忍不住亲亲抱抱对方;还是在这里,他无比认真的对她说,“时间和距离都拆不散我们”。

她顺手将那条薄毯拉过来,盖在身上,然后把脸深深地埋了进去。熟悉的气息瞬间包裹住了她,甚至比视觉提醒更有攻击性。

昨夜他怀里的温度,机场那个用力的拥抱,还有此刻这套房子里的寂静……这些碎片交织在一起。甚至还来得及形成一个悲伤的念头,鼻腔却是莫名一酸,紧接着,一股温热的液体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涌出眼眶,迅速浸湿了毯子。

她有些茫然地任由眼泪流淌。她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哭。明明她支持他去更广阔的世界,也知道一年的时间其实并不算长,中间也不是没有见面的机会。但是身体的反应,就这么脱离了理智的掌控。最后甚至演变成了一场狼狈的抽泣。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突然在身下发出一声轻微的震动,将她从情绪漩涡里捞了出来。她还是维持着刚刚的姿势,蜷缩在沙发里。手机屏幕上是时越发来的消息,他似乎有感应般。

【我登机了。刚刚哭鼻子没?】

顾知秋看着那行字,眼里又一次毫无预兆地流了出来。只是这一次,她的嘴角却是忍不住地上扬出一个弧度。她吸了吸鼻子,换成平躺的姿势,手指在屏幕上敲下一行字。

【我才不会。】

【还有某人送的项链,还有点好看的么~】

消息发送成功后,她看着天花板,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她从沙发上起身,去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厨房里,那杯昨晚剩下半杯的柠檬水早已经没了温度,水面上漂着一片薄荷叶。忽然想起他第一次做饭时,把她摘来泡茶用的薄荷错当成香菜放进蛋汤里的事,当时两个人笑到眼泪都出来了。

顾知秋拿着玻璃杯在家里慢慢踱步。浴室的洗手台上,她的护肤品和他所剩无几的剃须水并排放着,像是一对不会说话的情侣。卧室衣柜里,他和她的衬衫也是亲密无间地并排挂着……

这套房子里的角角落落,满是他们共同生活的痕迹。他在的时候,这是温暖的港湾。此刻,却安静地有些压抑。

走到阳台,秋天的风带着城市的喧嚣吹了进来。那一瞬间,她突然想要搬回宿舍,想要回到那个有烟火气的环境里,哪怕喧闹嘈杂也是好的。

拿出手机,点开那个熟悉的对话框:【我决定啦,平时还是住宿舍比较好吧。这个家,就是以后我的周末工作室了,房东先生没意见吧?】

没过多久,他的回复传来一个【好】字,紧接着又是一条:【其实你一个人的话住宿舍更安全。我要起飞了,你早点去吃午饭,落地后跟你联系。】后面还加了个爱心的表情。

顾知秋看着那个表情,又笑了出来。她感觉自己似乎真的有有些饿了,想到冰箱里还有昨天剩的米饭。

“做个蛋炒饭吧。”她心想,起身走回厨房。

人生的车轮,从来不会为谁而停止转动,一切都要继续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