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一去不返
夏竹秋萍拨开人群冲了过来,一左一右搀起宋曦往凤仪宫的方向走。宋曦没有挣扎,像一具失了魂的傀儡,任由宫女和金武卫“护送”她穿过重重宫门。
寒冬的夜风簌簌而过,宛如刀子般刮过她的脸,宋曦无力地低着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皮肉被刺穿的疼痛却不及心口万分之一。
凤仪宫。
李焱气势汹汹拾阶而上,刺金龙纹的袍袖被风扬起,沿途的宫女太监如潮水般渐次跪拜。
砰——
殿门被粗暴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骇人的巨响。
李焱挥退众人,一把捞过宋曦,将她打横抱起扔在榻上。
“你就这么想要离开我?”李焱翻身压在她身上,双手手肘压在她的肩膀两侧,宋曦清晰地看见他绷紧的下颌线和眼底烧得通红的怒意。
她淡漠道:“你是才知道吗?”
“我早就告诉过你,想都不要想。”李焱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俊美深邃的眉眼一瞬间变得有些扭曲,而他身上熟悉的龙涎香,曾经让她无比安心熟悉的气息,此刻却让她心脏隐隐生疼。
“……”宋曦听而不闻,缓缓别过头,用力咬着下唇,眼眶通红得像要滴血,直到猩甜的血腥气息在口腔里蔓延开来,才惊觉自己竟生生咬破了唇瓣。
“看着我!”李焱恼怒地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转过脸来看着自己,另一只铁钳般的手扣紧她纤细的手腕:“是我待你不好吗?还是这宫里有什么让你厌恶?一直以来,我都对你有求必应,所以才让你——”
“我可以见见哥哥吗?”
宋曦忽然出声打断他,她的声音很轻,飘忽得如同夜色里一拂既散的薄雾,可听在李焱耳中却重如惊雷。
他的瞳孔骤然紧缩,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在她腕间留下一圈红痕,怔了半晌才想出一套连自己都不信服的说词:“他在养病,有太医院的人精心照料,你还生着病,不必分神操心旁人,待你病愈,我自然会让你们相见。”
“他不是旁人,他是我哥哥啊。”宋曦自嘲般地笑了笑,嘴角轻轻勾勒出一个弧度,眼泪却猝不及防地滚落。
李焱被她忽如其来的眼泪震住,不禁松了松手上力道,手忙脚乱擦去她眼角的碎泪,慌乱道:“好端端的,你哭什么?”
“煜昭,你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宋曦猛地推开他坐起身来,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一字字道:“哥哥他,其实已经不在了吧。”
寝殿内一时安静如死,只剩二人越发清晰的呼吸和心跳声。
“你……”李焱难掩眼底的错愕,下意识道:“你都知道了?”
宋曦无力地轻笑一声,没有说话。
李焱的神色更加慌乱了,下意识去拉她的手:“他才走失不久,我已封锁宫门并加派人手抓紧寻找,阿曦放心,一定很快就能找到……”
“走失?”宋曦冷冷一笑,“一个昏迷不醒的人,如何走失?李焱,事到如今,你还想瞒我骗我吗?”
李焱满面疑惑:“你什么意思?”
宋曦听而不答,反而抓住他的袖子,指尖在精致的刺绣暗纹上一划而过,发出细微的撕裂声:“好,那我再问你,送你的香囊呢?”
李焱明显一怔,手下意识摸向腰间,却摸了个空,晦暗的天光下,她清楚地看见他眼底闪过一瞬的茫然。
“香囊……”李焱直起身来,蹙着眉在腰间乱摸,脸上的神情越发迷惑而慌乱:
“奇怪,明明带在身上,怎会不见了……”李焱皱眉,语气里的困惑清晰而真实:“对不起,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怕不是不慎掉在哪里了,我马上命人去找……”
“不必了。”宋曦松开手,眼泪突然就止住了,取而代之的是眼底一闪而过的心灰意冷,眼神陌生得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李焱被她的目光深深刺痛,心头蓦地一紧,伸手想触碰她的脸:“阿曦,你别这样看我……”
“我累了。”
宋曦微微侧身避开,衣袖从他指缝间滑过,像是抓不住的流沙。
“也好。”李焱的声音比夜风还冷,击掌招来宫人时,说出的却是:
“贵妃畏寒,地龙再烧得暖和些,好好伺候,若再出乱子,朕绝不手软!”
“是。”
*
宋曦吹了一夜风雪,受了凉,加上情绪波动得很厉害,寒意便如毒蛇般顺着经络侵入五脏六腑,当夜就发起了高烧,太医们轮番守候在凤仪殿,汤药换了无数副,银针起了又落,直到第二日天亮,骇人的高热才渐渐退去。
病情反反复复持续了很长时间,待她彻底痊愈时,檐下的冰棱早已化作春水,御花园里的碧桃开得正艳。这场病横跨了整个寒冬,待宋曦恍然惊觉时,连廊下的燕子都已筑好了新巢。
养病期间,李焱待她一如往常、极尽温柔。只要她不提不提离宫、不提兄长,纵是要摘星揽月,李焱恐怕也会毫不犹豫命人搭梯子。
但他也不再允许她随意走动,凤仪宫外的守卫也比过去多了许多,宋曦的日子开始变得格外清闲——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披衣起身后便倚在窗边的贵妃榻上,望着窗外新发的柳枝出神。
一开始,李焱以她重病未愈、春寒料峭恐伤元气为由不许她出门,到了后来,仿佛连她自己都习惯了这般囚鸟似的生活。
除了发呆出神,她偶尔还与映画等人闲话家常,或是逗逗果子,一直待到日影西斜,李焱下朝回宫。
潘颖因泄露当年旧事彻底遭到李焱的厌弃,连最后的体面都不愿给她,几次三番提出废后,最终都被潘太后以死相逼勉强劝下。李焱虽留她后位,却斥令其不得踏出飞凰殿,宫中便像是完全没了中宫皇后一般。
偌大的后宫,顿时只剩宋曦一名后妃。
李焱待她确实体贴,知她畏惧生育之苦,行房时总是准备充分,动作也格外轻柔。这般隐秘的体贴,不知何时传到床帏之外,经六宫众人口耳相传,竟成了“圣上不欲贵妃诞育皇嗣”的流言。
当然这样的闲言碎语是传不进凤仪宫的,日子就这么平和安宁地往下流淌,有时候就连宋曦自己也恍惚就要忘记一直以来横亘在她与李焱之间的隐瞒、欺骗和血海深仇。
这样的日子过了半月有余,直到夏渊渟忽然寻了过来。
他尚未暴露身份,目前仍以太医院左院判的身份蛰伏宫中,仿佛一条藏起獠牙的毒蛇,正在等待时机一跳而起给予敌人最致命的伤害。
“我已将明湛葬在凤凰山上,你稍可安心。”夏渊渟递给她一个精致的瓷瓶,“断肠草汁液,只需一滴加入茶中,杀死明湛的凶手就能暴毙。”
“……”宋曦沉默着接过瓷瓶,将它重重按在心口。
……
寒风一吹,宋曦倏然回神,窗外隐隐响起熟悉的脚步声,片刻后李焱走了过来,伸手环上她的肩膀。
这个动作太自然,自然到宋曦差点忘记他们之间,早已隔着血海深仇。
馥郁的龙涎香气在寝殿内无声蔓延,春色如水流淌……
*
一转眼到了初夏。
“娘娘,陛下命人送了新摘的荔枝来。”
茉莉出现在帘外,托盘上琉璃盏中,冰镇过的荔枝凝着水珠,鲜红欲滴。
生于岭南额荔枝,经千里跋涉出现在盛京城中,竟仍新鲜得仿佛刚从枝头摘下,也不知这一路上跑死了几匹马。
她捻起一枚荔枝,鲜红刺目的外壳一时间与宋煦胸口上干涸的血痂重合。
……拖了这么久,是时候该动手了。
宋曦猛地闭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与此同时,凤仪殿门开合,下了朝凤李焱迈步进来。
“我记得你从前在凤凰山,你最爱这玩意,怎么,现在不喜欢了吗?”他瞥了眼宋曦手边动也未动的荔枝,抬手示意宫人撤下去换新鲜的来。
凤凰山中物资匮乏,食能果腹便已经很不容易了,哪里还有资格挑喜欢和不喜欢?
只是荔枝香甜,甚合她的口味,她还是喜欢的。
就像事到如今,她仍然喜欢着凤凰山里的煜昭一样……
喜欢他,也恨着他。
恨他、恨潘颖、恨夏渊渟。
恨他明明就是凶手,却不能做到将构陷宋家、杀害哥哥的事永远瞒着她……若他能瞒她一辈子、若真相她到死都不知道,那么那些沾染鲜血和谎言的过往对她来说是不是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那样她还能继续心安理得地爱着他……
“煜昭,”仿佛过了许久,她很轻地开口:“我一直在想,如果我们能一直留在凤凰山中,那该有多好……”
可他是皇帝,他怎么可能永远与他隐与山林之中呢?
“你想凤凰山了?”李焱稍显兴奋的话音打断她的思绪:“我这就让人安排出行,这个时节,山中一定很凉快,一起去散散心也好。你若喜欢,我也可命人在山中修建行宫,往后每年我们都可以前去避暑……”
“不必了。”她无力地笑了笑:“故地重游只不过是刻舟求剑罢了。”
她想要的,早就已经不在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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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刺杀
夏夜深深,夜风透过半开的窗窜了进来,拂起宋曦耳边细碎的鬓发。
“阿曦。”李焱拉起她的手,五指穿过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我知道你不喜欢留在宫中。你且再等等,待我完成我应该做的事、找到合适的继承人,我便退位,到时候无论你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可好?”
宋曦差点笑出声来。
退位?退隐?不曾拥有时便千方百计想要拥有,一旦拥有了,只会想方设法攥得更紧。李焱迎娶权臣之女、在朝堂上排除异己为的绝对不是大权在握后轻而易举说出“退位”二字。
“忙了一天,”她微垂眼帘,迅速收敛心神,端起一盏茶水递到李焱手边:“喝点水吧。”
李焱不做他想,顺手接过茶盏,却没有喝,只是直勾勾望着宋曦,说:“你不信我?”
宋曦只道:“我朝开国至今,我还见主动退位归隐的帝王。”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李焱笃定道:“我既然敢在你面前说,就必定会做到。”
宋曦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目光却其中落在他手里的茶盏上。
无色无味的断肠草汁液已被她悄无声息融入茶中,只要他喝下去……
宋家的血债、哥哥的血债就清了。
李焱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他凝视着她,目光深邃如潭:“你怎么不问我在做什么事?”
宋曦淡漠道:“与我没有关系。”
“如果我说与你有关呢?”
宋曦:……
“罢了,”李焱握着她的手,温声道:“到那一天你就会知道了。坐上这个皇位本来就非我所愿,如今若不是为了完成那件事,我早就退位了……只是我至今没有子嗣,也不知皇位今后要传给谁好。”
宋曦恍然道:“你很想要孩子?”
“说不想,那是骗你。”李焱略微收紧五指,拇指指腹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摩挲:“不过你别误会,我既知你不想要孩子,便不会逼你,只要你我永远在一处,我就已经很满足了。至于子嗣,往后从宗室里择选合适的孩子过继便是。”
宋曦瞄了他一眼——
不顾她的意愿强行将她留在宫中的人是他,说不会逼她做不愿做之事的人还是他。
多可笑。
“你今天这是怎么了?一个晚上都这么看我?”李焱回望着她,顺手端起茶,青瓷茶盏在他手中微微倾斜,琥珀色的茶汤眼看就要倾入他唇齿间时——
不知怎么的,有那么一瞬间,宋曦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她想都没想,几乎是出于身体的本能,忽然伸手夺过李焱手中茶盏。
“凉茶失味。”她霍然起身,声音微颤,“我让人换新的来。”
李焱懵然抬头,眼底的惊诧一闪而过,但是很快又轻轻勾了勾唇瓣,浅浅笑道:“不必了。阿曦对我的心意,我已经明白了。”
“……”
他亦跟着起身握住她的手,双手温暖而有力。
“夜已经深了。”他牵着她走向龙榻,帷帐落下的瞬间,他眼底的爱意与渴望清晰可见。
“……”宋曦被安放在高床软枕间,她闭着眼,任由李焱温暖而熟悉的手攀上自己的腰。
衣带如流云般散开,肌肤相贴的刹那,她发现自己早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喜欢她多一些,还是恨他多一些……
殢雨尤云,未肯即休,灵犀一点,麝兰半吐。
少顷,雨住云散,二人交颈而卧,直到夜深人静,李焱沉沉睡去时,结实的手臂仍霸道地环在她的腰间,掌心紧贴着她的小腹,仿佛连在睡梦中都要确认她的存在。
宋曦忽然睁开眼,借着窗子里漏进来的月光抬眸看他疏朗的睡颜。
只见李焱的呼吸声均匀而绵长,眉头却微微蹙起,似有无限心事,与当年山中重伤的少年如出一辙。
如果当初煜昭没有离开凤凰山就好了。她想,可是很快又自嘲似地摇了摇头——
他不是煜昭,他是李焱。
宋曦起身走到外间,从妆镜台中取出一件东西。
——是那年在鲤城夜市,李焱送给她的银簪。当年卖簪子的店家说,这根簪子雕工最为精致,簪头一支独秀,取自一心一意、白首不离之意,寓意他们二人定能白头到老。
月光透过茜纱窗透了进来,在簪尖掠过一点森冷的寒芒,宋曦将那簪子攥入手中,簪头的纹路深深硌进皮肉,却比不上心头万分之一的痛。
她缓缓将簪子抵上自己纤细的脖颈,冰凉的触感一掠而过,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喉间脉搏跳动的地方,清晰地感受到金属的锐利。
只要再用力一点,朝脖颈下轻轻一刺,所有的一切就能结束这一切了……
所有的爱恨、恩仇、隐瞒和欺骗,都将如云烟消散。
她也不必在爱人与家人的仇恨中苦苦挣扎……
寝殿里间,李焱仿佛在睡梦中动了动,口中发出无意识的、犹如满足的般的轻声喟叹:
“阿曦……”
“……”
宋曦浑身僵硬。
一滴温热的液体无声地滑落,砸在地面上,晕开一片浅浅的水痕。
她攥着银簪缓缓靠近床榻,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李焱的呼吸平稳绵长。他睡得很沉,锋利的眉目舒展开来,平日里属于帝王的赫赫威压淡去不少,竟显出几分少年般的青涩稚气。宋曦垂眸望着他,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这双刚刚与他十指紧扣的手,此刻却准备要亲手结束他的性命。
为什么是你?为什么不瞒好我,偏偏让我知道真相?
她在心底无力地质问,喉间涌上腥甜。兄长胸口扎着尖刀的模样翻来覆去在眼前闪动,可自相识以来,与李焱在一起的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刻的记忆同样在脑海中逐一闪过。
爱与恨在胸腔里撕扯,心脏好像陡然破了一个大洞,每一次的呼吸都好好像硬生生吞下一把刀。
银簪高高举起时,再一寸一寸落下,月光给簪子度上一层冷冷寒芒,眼看冷光闪闪的银簪就要抵上李焱的脖颈时,剧痛忽然从心口炸开,宋曦举簪的手悬在半空剧烈颤抖,眼中泪水簌簌而下。
“对不起……哥哥……”
她终是停了手,在心底对死去的兄长无声忏悔,手中银簪却陡然转向,冰冷的金属贴上自己颈侧脉搏。
无法手刃仇人,自裁谢罪也算是一种解脱。
只是不知黄泉路上,哥哥亡魂可愿见她这个无用的妹妹?
“你就这么不想活?”
忽然,李焱的声音骤然在黑暗中炸开,如同惊雷劈落,“与我在一起,你就这么痛苦?”
宋曦还未反应过来,手腕便被铁钳般的大掌狠狠攥住,手里的银簪被劈手夺过,下一秒就“铛”地一声跌落在地,在一片死寂的寝殿中格外刺耳。
宋曦恍然地抬头,正对上李焱猩红的双眼,眼底一片清明,哪有半分睡意?分明早就已经醒来了。
“与我在一起,当真让你如此厌恶?”李焱坐起身,暴怒地捏住她的手腕,直勾勾凝视着她,一字一句道:“我究竟哪里错了,让你厌恶得几次三番要杀死我?先是下毒,再是刺杀,可你若当真恨我入骨,为何事到最后却又反悔?”
下毒……刺杀……
原来一直以来她的所有小动作都被他尽收眼底。
宋曦深深吸气,迎上他的视线,一字字道:“因为你杀了哥哥!”
李焱浑身一震,瞳孔骤缩,眼底的困惑和不解清晰可见:
“宋煦死了?怎么会——”
“事到如今,你还要假装一无所知事不关己吗?”宋曦忽然挣脱桎梏,从衣袖中掏出那个自己亲手缝制的香囊重重摔在李焱脸上:“你找不到的香囊我替你找到了!你猜猜在哪里?就在我死去的哥哥手中!你太大意,没有检查他的尸身,否则怎会留下证明你就是凶手的铁证?李焱,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泪水模糊了视线,仿佛又看见哥哥冰冷的尸体躺在血泊中,胸前插着匕首——手里攥着她曾满心欢喜亲手为李焱缝制的香囊……
“我……我真不知道……”李焱茫然地拾起那香囊,下意识去抓宋曦的手。
“不要碰我!”宋曦用力一挣,指甲狠狠划过李焱的脸,在他的侧颊上留下三道血痕。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李焱被伤了脸,却不避不让,反而将她死死按进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让她窒息。
“阿曦,你冷静一点。”他嗓音嘶哑,像是被烈火灼烧过,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痛的喘息,“你想想,我若真要杀宋煦,为何这些年遍寻名医救他?为何——”
“骗子!”她厉声打断,声音里裹挟着滔天的恨意,“你救他?你的药只会让他昏迷不醒!”
她发狠地咬住他的手腕,牙齿深深嵌入皮肉,铁锈般的血腥味瞬间溢满口腔。
李焱闷哼一声,却仍不肯松手,只是眼底的痛色愈发浓重,像是被逼至绝境的野兽。
终于,他眼底最后一丝克制崩裂,抬手一记手刀劈在她后颈。
剧痛袭来,宋曦视线开始模糊,身体不受控制地软倒。
“别怕……”他低哑的声音里竟带着哽咽,滚烫的泪砸在她脸上,烫得她心尖发颤,“睡一觉,就都忘了。”
她想要挣扎,想要哭喊,可意识最终仍是如潮水般退去,沉入无尽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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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故人来
李焱已经七日未曾踏入凤仪宫。
后宫流言四起,都说贵妃失了圣心,话语中不甚唏嘘。但不知是后宫的流言没有传入宋曦耳中,还是她根本浑不在意,自那日刺杀失败后,宋曦仿佛一具失了魂的躯壳,只是每日倚在窗边,望着庭中日渐枯败的梅树发呆。
直到这日,夏渊渟再次以太医院请平安脉的名义踏入凤仪宫,身后还跟着一名手提医箱,佝偻着背、低垂着头,看不清面容的老太监。
宋曦挥手让宫人退下,李焱显然早有交代,只要她不提离宫,她的一切需求用度都能够被满足,夏渊渟又是时常出入凤仪宫的太医院院判,宫人们早已习以为常,此刻见她示意,映画等人立即垂首敛目,悄无声息退出殿外。
“出了什么事?为何迟迟不动手?”众人都离开后,夏渊渟直截了当问道,眼底的讥诮和不耐一闪而过:“莫非你对杀死明湛的凶手还心存爱意?”
宋曦指尖一抚鬓边披散着的长发,苦笑道:“我试过,但失败了。毒药也好,利器也好,都被他收走了,如今着凤仪宫一切有可能取人性命的器物都没有,就连绾发的簪子他都没给我留一根。”
夏渊渟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审视般的视线在她身上一扫而过:“是没有办法,还是你心软下不了手?”
宋曦:……
“我明白了。”夏渊渟见状,冷冷道:“你犹犹豫豫不肯下手,不过是因为对李焱心存爱意,我能明白,也能理解。”
宋曦无力道:“我不是……”
“你的决定,我本不该置喙,可你是明湛的妹妹,我觉得至少应该让你知道所有事情的真相——你爱着的人,是不是像你爱他一样爱着你。”说着他一抬手,召来身后的老太监,“不如让国公爷亲口告诉你,当年到底是谁出卖了你的行踪。”
话音刚落,那老太监便缓缓抬头,露出一张沟壑纵横的苍老面容。
宋曦呼吸一滞,指尖无意识地掐进掌心。这张脸……这张脸!
哪怕岁月蚀刻了皱纹,哪怕滔天权势早已腐朽成灰,她也绝不会认错!
记忆如潮水般翻涌而上——当年,这张脸的主人无数次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满目森然,那时的他何等威风,锦衣华服,贵不可言,赫赫威严如山岳般不可逼视。
如今他竟佝偻着背,满面风霜。
正是端国公。
“宋姑娘,别来无恙。”端国公咧开嘴,嘶哑的声音像是被粗粝的石块摩擦过后的砂石,“还记得老夫吗?”
话音窜入耳中的瞬间,犹如一条看不见的毒蛇顺着脊背缓缓爬过,引来一阵又湿又冷的黏腻感,宋曦不禁一阵恶寒。
“端国公。”宋曦强忍心中厌恶,眼睛一眨,望着端国公,满目费解道:“您老什么时候做了太监?”
“你——”端国公沟壑纵横的老脸一阵青白,声量似乎也跟着拔高了几分,“老夫虽然落魄,却还没有沦为阉人,如今乔装打扮进宫,是受恩公所托,将当年真相告之于你!”
“恩公?”宋曦一瞄夏渊渟,浅浅笑了笑:“二殿下当真神通广大,不知端国公今日前来有何指教?”
“闲话少说。”端国公冷哼一声,眉宇之间似乎又悄然显现出几分过往的赫赫威风:“老夫知道,当年我儿冯磊告诉你,他能进入凤凰山找到你,是因为偷盗了当今圣上随身携带的凤凰山中路观图。但事实上并不是这样,那路观图,是皇上亲手交给我儿。”
宋曦浑身血液瞬间冻结。
“你说什么?”
端国公冷笑一声,“你在我府中甚久,当知我儿秉性,他一个只知花天酒地的纨绔,好端端的,如何精准从一个衣裳褴褛的年轻人身上搜出地图?该图又恰好指向他房中逃奴的藏身之处?”
说到这里,端国公顿了顿,抬起松垮的眼皮一瞟宋曦,眼底的恶意清晰可见:
“那路观图,是当今圣上亲手交出。当年顾氏叛党做乱,皇帝逃出宫城,再出现时身上无任何可以佐证身份之物。也是他运气好,撞见我儿带人四处搜寻捉拿逃奴,李焱表明身份,奈何身上并无信物,他见我儿将信将疑,又带着人马四处搜寻逃奴,便奉上地图,告知我儿山中有罪臣之女窝藏,作为交换,请求我儿给予藏身之地……”
“你胡说!”宋曦忍无可忍,豁然出口打断他:“他知道那地图对我来说事关重大,他绝不可能如此对我!”
端国公听而不答,自顾自继续道:“李焱虽喜欢你,却更爱他自己。与他自己的性命、皇位相比,一个山野女子的生死又算什么?后来你知晓地图外泄一事,李焱又倾心于你,怕你知晓自己的行踪原是为他所泄露,便暗中威胁我儿,只让他在你面前承认路观图系他偷盗,否则便要将花楼谋反一案的罪名尽数推到他身上并处以极刑。”
端国公说着,浑浊的双眼里竟豁然涌出泪来,“我儿自小金尊玉贵、被人捧着护着,何曾经历如此变故,被皇上一番威胁恐吓,哪有不从的道理……可是、可是即便他已按照李焱的指令行事,李焱却没有遵照约定饶他一命……我儿……我儿不久之后还是庾毙狱中!”
“……”
端国公的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箭,将宋曦钉在原地,半晌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李焱暗自处置了我儿,又要为你出气讨你欢心,不久之后就将我端国公府夺爵发配……老夫一把年纪,几次三番差点死在路中,幸得恩公相助,才得以苟全性命。我儿虽顽劣,又牵扯花楼一案,却不该再背负莫须有的罪名。”端国公的眼睛里流淌出浑浊的泪水:“当今圣上……哼,什么圣上,不过也是言而无信、为夺权谋位不择手段的小人罢了!”
……
夜雨倾盆。
仿佛没过几天,又好像已经悄无声息地过去了许久,李焱终于还是忍不住,重新踏入她的凤仪宫。
宋曦静静坐在窗边,墨雪清丝如乌云披散,衬得她身形愈发单薄瘦削,素白的衣袍松松垮垮地挂在肩上,仿佛一阵风便能将她吹散。她微阖着眼,面容平静,却透着一股死寂般的苍白,仿佛早已抽离了这人世。
李焱一走进来便看到这一幕,心头猛地一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一时间连呼吸都觉得艰难。
他快步上前,在她身旁坐下,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她的肩,像是怕惊醒一场易碎的梦。
“近日朝中事务繁忙,崔家潘家似有同气连枝之意,我俗务缠身,不是故意不来看你。阿曦,你不要生我的气……”
宋曦一动不动,也不说话,仿佛没有听见李焱的话。
“听宫女说,你前几日传了太医……”李焱有些急了,声音低哑,带着压抑的关切,微微倾身,唇几乎贴上她的耳畔,“是哪里不适?怎么不告诉我——”
宋曦终于动了动,抬起眼睛看了他许久,忽然很轻地笑了笑:“李焱,你每日这般在我面前演戏,你不累吗?”
李焱面上的表情一滞,眼底的困惑清晰可见:“你在说什么?”
话音未落,寒光乍现!
电光火石间,宋曦径直抽出那日夏渊渟悄悄递给自己的短刃,毫不犹豫地刺向李焱胸膛。
“噗嗤——”
刀刃入肉的声音清晰可闻。
李焱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浑身一震,瞳孔骤然紧缩,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鲜血正缓缓洇开,染红了他的衣襟。
“阿曦?”
他缓缓抬眸,对上她的眼睛,喉间滚动,茫然问道:
“……为什么?”
宋曦却没有说话,只咬着牙,十指仍紧握着刀柄,指节泛白,带着几不可察的颤抖,握紧刀柄往血肉深处重重推了推,甚至用力一拧——哥哥曾经告诉过她,如果遇到危险,该如何制敌伤敌、如何给敌人最致命的一击……如何伤人更深、伤人更痛。
——这一刀,她终究是刺了下去。
鲜血顺着襟前的伤口蜿蜒而下,温热的鲜血染红宋曦的手。
“疼吗?”宋曦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喘息声,双目直勾勾盯着李焱,一字字道:“当初哥哥被你杀死时,比你更疼……当年我被端国公世子捉回府中饱受折磨时,我也很疼啊!”
她苍白着脸,猛地拔出刀,眼泪簌簌而下。
“阿曦……”
雷声轰鸣,刺目的闪电划过天际,照见李焱唇边溢出血线。他仿佛没有听见她含着血气的质问,分明已伤重,却仍固执地抬手想擦她的泪:“别哭……受伤的是我……咳咳……你哭什么?”
伤口血流如注,李焱的意识似乎渐渐到了模糊的边缘,他捂着胸前的伤口踉跄起身,似乎想抓住宋曦,如往日那般拥她入怀,口中仍下意识般不住安抚道:“没事的……这一点小伤,我能处理得很好……别怕……”
话音未落,听见异响的宫人便如潮水般冲了进来,震天的呼喊惊叫声中,李焱终是脚下一软,彻底失去意识栽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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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风水轮流
刀锋刺入血肉的声音沉闷而清晰,鲜血瞬间浸透衣襟,浓郁的血腥气息顿时在空气里蔓延开来。
李焱喉间溢出一声低哑的闷哼,虽身受重伤,却在看见她垂泪滴瞬间,近乎本能地抬手,想擦去她眼角的碎泪:
“阿曦别哭……受伤的是我……咳咳……你哭什么?”
伤口血流如注,李焱捂着胸前的伤口踉跄起身,似乎想如往日那般拥她入怀,口中仍下意识般不住安抚道:“别怕……这一点小伤,我能处理得很好……别怕……”
话音未落,听见异响的宫人便如潮水般冲了进来,震天的呼喊惊叫声中,李焱脚下一软,竟彻底失去意识栽倒在地。
凤仪宫里的太监宫女被眼前一幕震在原地,偌大的寝宫一时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半晌过后,才后知后觉般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叫声。
“陛下——!”
“来人!护驾——”
寝殿里响起宫女太监惊恐的尖叫,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金武卫禁军闻讯蜂拥而入,见到眼前一幕,瞬间乱作一团。
“陛下遇刺!”
“护驾!快传太医!”
“保护贵妃!”
金武卫首领厉声断呵,转身欲向宋曦行礼时,却惊见她手里带血的尖刀,面色骤变的同时拔剑指向宋曦,“陛下遇刺!封锁宫门,任何人不得离开凤仪宫!”
刹那间宋曦浑身失力,手中的匕首“铛啷”一声落地。
长长的羽睫轻轻颤动间,她下意识垂首,缓缓捧起双手,视线落在自己染血的双手,忽然觉得天旋地转。
……是他的血。
她终究……还是伤了他……
宫女太监从她身边匆匆越过,手忙脚乱搀起昏死过去的李焱匆匆送入内殿,与此同时,年轻的金武卫首领在她面前站定,语气冷厉目光森然:“贵妃娘娘,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宋曦看了看自己的手,继而又抬头看他,声音飘渺得犹如一拂既散的尘埃:“你看不出来吗?我……动手刺伤了他。”
金武卫双目怒睁,手中利剑出鞘横于宋曦脖颈之上:“你竟敢弑君——”
与此同时,一声掐尖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太后娘娘到——”
金武卫神色一凛,收剑入鞘,带领下属恭身跪地:“微臣拜见太后娘娘,娘娘千岁。”
“皇上!”
收到消息的潘太后匆匆赶来,径直越过外殿跪倒一地的宫人,直奔内殿。
李焱的床榻前已是一片混乱,太医们刚到,正在龙榻前手忙脚乱地止血,而李焱脸色苍白如纸,双目紧闭,胸前伤口血流如注,唇边仍有鲜血不断溢出。
潘太后乍见眼前裂心一幕,差点没两眼一翻昏死过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是谁将我皇儿伤重至此!”
秦福广带领一众宫人伏首跪地:“太后娘娘息怒!陛下与贵妃娘娘在宫中叙话,无人随侍在旁,奴才等人听见异响闯进来,便看到陛下……陛下胸口中刀倒落血泊,而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她……”
潘太后闻言,胸口急剧起伏,目光一扫越过屏风,瞬间锁定宋曦,眼中怒火几乎要烧穿她的皮肉。
“你这个毒妇!”
潘太后霍然起身,大步走出内殿来到宋曦面前。
下一刻,“啪——”地一声脆响响彻寝殿。
潘太后厉掌高高扬起,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甩在宋曦脸上,宋曦被打得重重偏过头,踉跄着后退几步,嘴角渗出血丝,却只是木然地站着,不辩解,也不反抗。
“贱人!吾儿待你不薄,你竟伤他至此!”潘太后颤抖的指尖指向宋曦,厉声道:“来人!把这个毒妇给哀家拖出去,即刻杖毙!”
“这……”年轻的金武卫首领陡然一惊,还未来得及应声,秦福广便从殿内膝行而来,跪倒在潘太后面前。
“太后娘娘息怒!陛下爱重贵妃,其中怕是有误会,还请娘娘手下留情,暂留贵妃一条性命,等陛下醒来亲自定夺!”
潘太后一脚蹬开秦福广,伸手捏住宋曦的下巴,嗓音森寒道:“贱人,你且说说,是不是你伤的皇上。”
宋曦不闪不避,声音平静如死:“是。”
“凶手供认不讳,哀家看谁还敢维护她!”潘太后怒斥一声,反手又甩了她一个巴掌,怒斥:“毒妇!直接杖毙倒是便宜你了……来人,把她押入死牢,严加看管!皇上若有个三长两短,哀家要你生不如死!”
“是!”
金武卫领命上前架住宋曦,粗暴地将她往殿外拖拽。
在被带离殿门的那一刻,宋曦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龙榻前,太医们神色凝重,低声商议,夏渊渟的身影隐隐藏于人后,俊朗的面容隐于阴影之中,看不清脸上的神情,而李焱的胸口仍不断渗出血,染红了一大片前襟。
有那么一瞬间,宋曦的心也被看不见的利刃深深扎了一刀,裂开一个看不见的大洞,无形的冷风直往里灌,五脏六腑都好似要结成了冰。
*
死牢阴冷潮湿,暗无天日。
宋曦被投入牢中,所幸无人苛待,狱卒甚至奉秦福广之命悄悄送来干净的棉被和热食,只是避过头去的时候,能听见他们压低声音的小声议论。
——毕竟,身为圣上心尖上的人,即便犯下弑君之罪,在李焱生死未卜之前,谁也不敢轻易动她。
牢房里不辨日夜,宋曦蜷缩在角落,整日整夜地盯着牢房上方那一方小小的铁窗,月光偶尔洒进来,像是李焱温柔缱绻的目光。
她不敢睡,甚至不敢闭眼,一闭眼就是匕首刺进李焱胸膛的画面,鲜红的血色充斥着整个视野,耳边仿佛还能听见他低哑的喘息。
“煜昭……”
她低声呢喃,眼泪无声滑落。
她应该是要恨他的,可当手里的利器真正刺入他血肉的那一刻,她的心却比过往任何一刻都疼得厉害。
……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死牢的牢门忽然被人打开。
宋曦缓缓抬头,逆着晦暗的天光,一道雍容华贵的熟悉身影缓步走进来。
潘颖的面容一寸一寸显现在阴影之中。
潘颖进来后,先是环顾四周,接着微微勾起唇角,很轻地笑了一下:“贵妃,好久不见啊。”
她穿着一袭暗红色凤袍,发间金钗熠熠生辉,与阴暗潮湿的牢狱格格不入。
宋曦抬起眼睛与她对视,二人一时沉默无言。
最终,还是潘颖先开口,声音轻缓,话音里的傲慢和自得仍清晰可闻。
“宋曦,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本宫的吗?”
宋曦抱着膝盖倚墙而坐,顺着她的话随口道:“问什么?”
潘颖微微抬起下巴:“你就不想知道,皇上如今怎样了?”
宋曦的手指微微蜷缩,语气轻缓,竟带了几分轻描淡写的意味:“我那一刀……刺得颇深,他大概已经死了吧。”
潘颖微微眯起凤眸,意味不明的视线在她身上来回扫视,仿佛重新认识她一样。
“本宫过去怎从未发现,你竟是如此一个冷心冷肺、冷血冷情之人。”
说罢,她跟着轻笑一声,眼底却毫无笑意:“你说对了一半,你那一刀刺得极深,他伤得很重。虽然还没死,但也活不长了。”
宋曦很轻地“哦”了一声,低下头去,不再说话了。
不知为什么,看到她如今这番模样,潘颖顿时生出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所有争荣夸耀、落井下石的心思瞬间浅淡了许多,看什么都变得无趣起来。
她皱着精心描画的秀眉,居高临下地看着宋曦,眼珠一转,忽然又问:
“那你知道,我今天来做什么吗?”
宋曦沉默片刻,闷声道:“大概是来杀我的吧。”
潘颖笑了,眼底冰冷的笑意让人不寒而栗。
“杀你?那多无趣。”
说着,她缓缓上前,在宋曦面前站定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你还记得吗?我曾经给你讲过的戚夫人的故事。”
宋曦忍不住蹙眉抬头,脸色微微有些泛白。
潘颖满意地看着她的反应,缓缓直起身,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本宫说过,总有一天,戚夫人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
传闻戚夫人美貌无双,能歌善舞,深受前朝高祖皇帝宠爱,膝下爱子更是差一点被立为太子,却在高祖死后,受到高祖皇后吕氏的疯狂报复,先是被囚于永巷,剃发戴枷,日夜舂米不停,而后更是被处以断四肢手足、挖眼熏耳的人彘酷刑。
潘颖这是要对她如法炮制?
果然,下一刻便听潘颖慢慢悠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还记得你当时怎么回复本宫的吗?你说——”
她故意放慢语速,仿着宋曦的语气,悠悠开口道:“你说——皇后娘娘,史书中对戚夫人最后的去向可从未有过明确的记载。臣妾虽见识浅薄,却是医者出身,略懂得着医理常识——人若被斩断四肢,则血流成河,断不能活,别说前朝了,即便是现在,受刑之后还能在厕中苟延残喘数日不绝,也算得上是医道奇迹。本宫确实见识浅薄,不知人彘能否苟延残喘,但是很快,本宫就会知道了,来人——”——
作者有话说:阿潘蹦跶得太久,是该收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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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报应
死牢。
空气里一片潮湿阴冷,牢房斑驳的石壁上凝结着水珠,化作森森寒江之气窜入骨头缝里,仿佛连鲜血都能凝结成冰。
牢房中暗无天日,仅有高处一小扇铁窗透进惨淡天光,空气中弥漫着腐朽和血腥的气息,令人不寒而栗。
宋曦蜷缩在冰冷的草席上,贵妃的华服已被剥下,单薄的囚衣抵不住从地底渗出的透骨寒气。牢中其实无人苛待她,秦福广甚至每日都派人送来新鲜的吃食和厚衣,但她浑身的气力似乎已经被抽空了,终日只环抱着膝盖,下巴抵在膝头,眼神空洞地望着眼前爬满霉和水渍的石墙。
牢房内不辨日夜,她早已分不清自己进来几天了,没有关于李焱的任何消息传进来,每一次牢门外的脚步声,都能让她浑身紧绷,恐惧与渺茫的希望交织,最终又沉入更深的绝望黑暗。
指间仿佛还残留着李焱胸膛鲜血的温热触感,每一次回忆都像是硬生生吞下一片刀片。
不知过了多久,牢房外铁锁链“哗啦”一声刺耳地响起,牢门被粗暴地推开。
逆着晦暗的天光,一道熟悉雍容的身影缓步走进来。
潘颖的面容一寸一寸显现在阴影之中。
潘颖一身华贵的暗紫色宫装,妆容精致而美丽,气度雍容,仪态端庄,在火把映照下,金线绣制的凤凰纹样熠熠生辉,与肮脏污秽的牢房格格不入。她唇角挂着森冷刻毒的浅笑,眼底的恶意清晰可见,两个面容冷硬、身材魁梧的中年嬷嬷跟在她身后,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木箱,隐隐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气息。
“贵妃。”潘颖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子,一种扭曲的快意清晰可闻,“死牢的滋味,可还受用?”
宋曦缓缓放下手,没有回答,只睁着布满血丝的眸子淡漠地看着她。
潘颖被她这般平静的姿态彻底激怒,一步步走近,指着宋曦痛斥,尖锐的护甲几乎要戳到她苍白的脸上,“知道本宫今日来是要做什么吗?”
宋曦沉默片刻,闷声道:“大概是来杀我的吧。”
潘颖笑了,眼底冰冷的笑意让人不寒而栗。
“杀你?那多无趣。”
说着,她缓缓上前,在宋曦面前站定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你还记得吗?我曾经给你讲过的戚夫人的故事。”
宋曦忍不住蹙眉抬头,神色终于微微一变。
潘颖满意地看着她的反应,缓缓直起身,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本宫说过,总有一天,戚夫人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
宋曦偏过头,躲开她像是燃烧着熊熊烈焰的眼眸,仿佛对世间的一切都不在意了,只淡漠道:“娘娘请便。”
“你觉得本宫不敢?”潘颖被她的态度激怒,猛地俯身,一把掐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本宫没有什么不敢的。你知道吗?李焱就快死了,再没人护着你了……”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不自觉压低,带着清晰可见的兴奋,凑近宋曦耳边,如同毒蛇吐信,“姑姑已经在物色宗室子弟,准备过继到本宫膝下。很快,本宫就是太后,抱着小皇帝垂帘听政,谁敢说本宫半点不是?”
潘颖的指甲深深嵌入宋曦的皮肉,留下血痕,扭曲了的笑容既怨毒又凄凉:“……那种日子,只要稍想想,就觉得痛快。比起被李焱当成摆设、当成棋子,做一个一个没有子嗣、夫君不宠不爱、还要被你这种贱奴踩在头上羞辱多年的空壳皇后痛快多了!”
她眼中眸光疯狂闪动,“宋曦,说起来本宫还要谢谢你,若不是你捅了李焱一刀,今天我恐怕还被锁在飞凰殿中不见天日。念着你的这份好,本宫可以给你一个恩典,只要你诚心求饶,本宫可以让你死得痛快一些,如何?”
宋曦很轻地笑了笑,淡漠道:“皇后娘娘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嘴硬!”潘颖愤愤甩开她的脸,咬牙道:“你就这般笃定本宫不敢动手?你难道觉得李焱还会醒来为你撑腰?本宫知道,秦福广一直暗中派人照顾你,可那又能怎样?本宫实话告诉你,李焱他活不成了,我潘颖,今日就要把你加诸在我身上的屈辱,连本带利讨回来!来人——拿过来!”
“是。”
随她而来的中年嬷嬷立刻打开手中木箱。
晦暗的天光下,箱子里各种各样的刑具一字排开——细长的针、薄如柳叶的小刀、带着倒刺的钩子……都是慎刑司常用来折磨人的刑具,每一件都闪动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芒。
“认得吗?”潘颖随手捻起一根尖细的长针,笑容扭曲,“这玩意能扎进你的指甲缝里、你的肌肤、眼睛、喉咙等任何一处皮肉里,让你尝尝什么叫真正的‘十指连心’、‘痛如吞刀’!”
“你放心,今夜死牢里的守备都被本宫驱走,你可以尽情地哭、尽情地叫,无论你叫得有多惨、多大声,都不会有人来为你解围的。”潘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抚上她的侧脸,眼底闪烁着病态的光芒,“宋曦,你便是靠着这张脸、这身皮肉,迷惑了李焱那么久……今天,我要一寸寸撕开它!即便是华佗再世也无法恢复如初!看到这些小玩意了吗?不会伤人性命,却会让受刑人痛不欲生,待它们一一在你身上试用一遍,本宫再将你做成人彘……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杀了你,我要让你活着,清醒地感受什么叫做痛苦、什么叫做屈辱!”
“这张脸你不是已经毁过一次了吗?”宋曦嗤笑道:“李焱虽有对不起我的地方,却从始至终不曾因我面容损毁而厌我弃我。”
“住嘴!”潘颖怒吼一声,反手一巴掌摔在宋曦脸上:“本宫告诉过你很多次,本宫之前从未做过毁你容貌之事!本宫敢作敢当,没什么好隐瞒的,没有做过就是没有做过!”
宋曦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眸中的困惑一闪而过。
“休想拖延时间,来人!动手吧。”
随着她一声令下,两个嬷嬷大步走上前,粗暴地抓住宋曦的胳膊,一左一右架着她的胳膊,把她拖起来按在墙上。
又一个嬷嬷则拿起箱子里闪着寒光的细针,一步步逼近宋曦被迫张开的手指。
潘颖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宋曦被按在墙上无力挣扎地模样,嗓音里的恶意清晰可见:“动手!”
“是!”
嬷嬷应声,厉掌高扬,就在指缝间的针尖即将刺入宋曦指甲缝之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