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第41章娘子,我好开心
“你竟然敢打我!”桂嬷嬷声音尖利,半偏着脸瞪向程鱼儿。
“打你,打便打了,打你还要挑日子吗?”
程鱼儿声色泠泠,剪水明眸潋滟着冷光。
桂嬷嬷脑袋“嗡嗡”作响,不可思议得望着程鱼儿。
程鱼儿是二老爷的外室女,出生便没了娘,在广宁伯府似个透明人,桂嬷嬷一直跟着顾氏,拿捏程鱼儿已是习惯。
哪曾想,今天程鱼儿会突然发作,当着众人的面扇她嘴巴。
桂嬷嬷太过震惊,让她忽略了程鱼儿的反常,她满脸通红,鼻孔因为粗声呼吸而大大张着,脸上青筋暴起就朝程鱼儿冲去:
“翻了天了!不要脸的贱蹄子竟然打我!”
“啪!啪!”
程鱼儿妍丽的小脸冷肃着,抿着嘴巴,右手揪着桂嬷嬷的发髻,左手反手两个巴掌。
“啊啊啊啊!”
桂嬷嬷从面颊到耳根通红通红,张牙舞爪、手脚并用,身子前扑要去拍打程鱼儿。
却不料,程鱼儿看着纤弱娇柔,此时却凭她怎么扭打都摆脱不掉程鱼儿的手。
程鱼儿鼓着小脸,乌溜溜的杏眼如同映入了正午的日光,灼灼烫得人不敢直视,她揪住桂嬷嬷的头发,抿唇,抬手,重重落下:
“啪!啪!”
桂嬷嬷眼睛瞪若铜铃,面上青筋暴起,弓着身子蹬着双腿朝前冲,双上去挠程鱼儿。
程鱼儿动作灵活一一躲开了桂嬷嬷的动作,手紧紧抓着桂嬷嬷发髻,让桂嬷嬷踉踉跄跄随着她揪着的发髻如个陀螺转来转去,滑稽狼狈。
瞥见旁边愣神的两个丫鬟,桂嬷嬷扯着嗓音招呼:
“快来帮我拉住这个贱蹄子!”
两个丫鬟原在怔愣,听见吩咐撸起袖子就要上前。
程鱼儿动作太快,弄得赵嬷嬷神情恍惚,顾氏与殿内的丫鬟也怔愣在原地。
桂嬷嬷粗声一吼,顾氏从怔愣中回神,看着揪住桂嬷嬷发髻的程鱼儿,顾氏眼里闪过一抹锋利的冷光,向剧毒的毒蛇一样阴鸷,却一闪而逝。
顾氏不动声色朝自己身边立着的两个丫鬟使了眼色。
两个丫鬟点了点头,跨着步子也朝程鱼儿走去。
四个丫鬟,身材圆润健壮,面上看着就是一副不好相与的相貌,此时撸起了袖子,气势汹汹朝程鱼儿与桂嬷嬷所在走去。
程鱼儿体型纤细,平日里没做过重活,此时应对一个桂嬷嬷便让赵嬷嬷始料未及,若是四个丫鬟再上去,程鱼儿怎能敌,赵嬷嬷心中一阵发急。
赵嬷嬷怕程鱼儿吃亏,想去拉程鱼儿,又不敢贸然下手,急得原地跺脚。
看着四个丫鬟要去碰程鱼儿,赵嬷嬷终于反应过来,她忙抬手张开,拦住四个丫鬟,虎着脸冷声道:
“放肆!那可是四姑娘,锦亲王妃。”
赵嬷嬷平日里常以笑脸迎人,此时肃着脸竟让丫鬟有些胆寒。
四个丫鬟脚步一顿,抬头看了眼在程鱼儿手中挣扎的桂嬷嬷,下意识回头看顾氏。
刚离顾氏有些远、站在门口的两个丫鬟对视一眼,眼睛里明明灭灭,一个丫头微微摇了摇头,眉头紧锁,两人停住了脚步。
程鱼儿不得伯爷和二房老爷夫人喜欢,平日里待遇也不如一个在夫人面前开了脸的丫头,可,那毕竟也是个主子。
桂嬷嬷作为夫人身边的大嬷嬷,广宁伯府二房夫人顾氏撑腰,她们可不敢,尤其现在太后懿旨钦点四姑娘为锦亲王妃,锦亲王李景琰已经从昏迷中清醒。
锦王那是谁,那可是真真儿的天潢贵胄!
先皇在世时最器重的嫡长孙,太后唯一的嫡长孙,皇上的侄子,据说先皇有意传他皇位那是她们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人。
“赵嬷嬷,你这是想害死桂嬷嬷?”
顾氏望着赵嬷嬷,柳眉微蹙,姣好的面容柔柔和和,语气也轻。
赵嬷嬷却在对上顾氏的眼睛时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寒颤,却又咬着牙挺直身子张开手臂拦住丫鬟。
说罢,顾氏目光似是无意扫过刚才两个萌生退意的丫鬟,两个丫鬟脊背一僵,只觉全身皮一紧。
两个丫鬟眼珠子滴溜溜左右转转,迅速挺直脊背,唇角噙起略带嘲讽的笑意。
一个长脸、刻薄相的丫鬟,撇了撇嘴,冲赵嬷嬷道:“在这里,我们可不知什么锦亲王妃。”
说罢,这个丫鬟有意无意朝顾氏望去,面上带着讨好的神情。
可惜,顾氏低垂着眼睛,似是没有看到这边。
丫鬟想着顾氏的性子,咬了咬牙,面上挂起凶狠的表情,猛得推搡赵嬷嬷,狠声道:
“赵嬷嬷,这可是广宁伯府,我们可不知道什么锦亲王,你莫要没了规矩。”
赵嬷嬷被推得踉跄向后倒了一步,四个丫鬟,以刚才推搡赵嬷嬷的丫鬟打头,列成一排朝程鱼儿跨步走去。
“啪!啪!啪!啪!!!!”
房间中回响起密集的巴掌声,声声清脆,连起来像个鞭炮声。
“杀人了!”脸上的疼痛让桂嬷嬷有了两三分清醒,她尖叫着,扯着嗓子喊:
“夫人救我!”
桂嬷嬷扭着身子,跄踉着朝顾氏求救,身子像个陀螺在程鱼儿手里打转。
看着四个丫鬟过来,桂嬷嬷面上一喜,身体里爆发出一股大力,双手抱住程鱼儿纤细的手臂,怒目而视,咬牙切齿嘶吼道:
“快把这贱蹄子给我抓了,往死里打。”
“姑娘!”赵嬷嬷急得满面通红,起身去拉离她最近的丫鬟,却拉了一个衣角被挣开。
看着丫鬟要碰程鱼儿,赵嬷嬷急得满脸是汗,她跄踉着又抱住了一个丫鬟的腰身,朝着顾氏又喊了一声:
“夫人,姑娘现在可是锦亲王妃,伤不得。”
顾氏眼观鼻,鼻观嘴,似是没有听到。
四个丫鬟更是肆无忌惮,心下大安,被赵嬷嬷抱住的丫鬟手上用力将赵嬷嬷扑通推开。
赵嬷嬷被推得摔在了地上。
丫鬟挑着眉梢,瞥了一眼要被桂嬷嬷反抗嗯程鱼儿,口中嗤笑道:
“锦亲王自己都是个快死的残疾,你们还真把这个王妃当个宝。”
这丫鬟是顾氏的贴身丫鬟,刚站在顾氏旁边,平日里偷听着几句顾氏与桂嬷嬷谈论的锦亲王李景琰药石无医,即便现在醒了,太医断言也是没多少活头,更是双腿不一良于行,
程鱼儿本全心全意制住桂嬷嬷,可这丫鬟语气不屑嘲讽李景琰让程鱼儿心中一痛,变了脸色。
“不许你这么说王爷!”
程鱼儿黑白分明的翦水秋瞳定定凝视丫鬟,肤白胜雪的娇颜板正着,唇角紧抿。
丫鬟脚步猛然一顿,她似乎从程鱼儿身上看出了几分不可侵一犯的矜贵和凛然。
似是高高在上之人训斥身份低下之人。
这丫鬟平日里跟着顾氏,自是不把程鱼儿这个外室女看在眼里,程鱼儿不受宠,她便觉得自己丫鬟身份也比程鱼儿高几分。
此时被程鱼儿唬的一愣,这丫鬟心里生出天大的怒火,只觉得被侮辱了,怒不可遏。
“嘁,本就是个残疾、快死的还不让人说,残疾!”
这丫鬟瞪着程鱼儿故意大声又说了一句。
她唇角勾起大大的弧度,嘲讽看着程鱼儿面颊,眼眸斜斜落在程鱼儿面颊一尺之处,眼里跳动着兴奋。
桂嬷嬷趁程鱼儿分神之际,已经从程鱼儿手中逃脱,此时她目光带火、怒视程鱼儿,右手高举,朝着程鱼儿莹白如玉的面颊重重落下。
程鱼儿犹然未觉。
她瞪着面前的丫鬟,胸膛微微起伏,唇角抿紧,扭着面颊,姣好的下颌线呈现凌厉的弧度。
桂嬷嬷通红的眼角扬起,手掌重重落下。
房间里顾氏低垂着的面颊余光随着桂嬷嬷的手掌移动,唇角勾起弯弯的弧度。
桂嬷嬷大掌带着风和阴影朝着程鱼儿面颊飞快落下。
程鱼儿终于察觉不对,飞速回眸。
阴影落下,程鱼儿眼睛里布满沟壑的大掌愈来愈大,遮天蔽日挡了眼里的光,眼前一片黑暗,似是避无可避。
程鱼儿下意识闭上眼睛。
“姑娘小心!”
赵嬷嬷看着桂嬷嬷的手掌落在程鱼儿的面颊上,心中剧痛,赵嬷嬷挣扎着猛得从地上爬起来,秉着脸就要去撞桂嬷嬷。
“啊!!!”
一声凄厉的叫声。
桂嬷嬷抱着手掌渣渣哇哇叫,痛得如同树皮的老脸更是皱在一起,佝偻着身子,又在地上左右转圈,扯着嗓子叫:
“痛啊!”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来,眼前挡着的黑暗消失,程鱼儿闭着的眼睛慢慢睁开,纤长卷翘的美睫慢慢得眨了一下,水灵灵的明瞳微微有些迷茫。
“姑娘,你没事吧?”
赵嬷嬷忙凑到程鱼儿面前,目光担忧上上下下看着程鱼儿。
程鱼儿冲赵嬷嬷微微摇头,目光扫过抱着手掌原地打转啊啊直叫的桂嬷嬷,她瞥到了桂嬷嬷手间源源不断的殷红。
程鱼儿疑惑,秀眉微蹙,眼睛微抬。
程鱼儿掠过目光不善看着她又飞速低头的顾氏,余光瞥到门口的位置,突然顿住。
程鱼儿剪水明瞳微微睁大,转身,目光望向院子里芝兰玉树的湛蓝色身影,樱唇轻翕:
“你怎么来了?”
顾氏听见程鱼儿的声音,有些疑惑转身朝外望去,心想程鱼儿又出什么幺蛾子,一看却直接腿软跪在了地上。
院子里锦亲王李景琰身着一身湛蓝色青松暗纹的长衫,坐在轮椅上,面无表情看着殿内。
日光自上而下洒在他的如玉的面颊上,金光闪闪,如同神袛下凡,可他面容冷肃霜寒,又如同修罗临世。
电闪雷鸣之间顾氏突然想起了李景琰的种种传闻:残疾、嗜血。
“锦、锦亲王、王王爷,你,您怎么来了?”
顾氏瞳孔紧缩,额角冷汗浸浸,一时开口没了刚才气定神闲的态度,磕磕巴巴连不成句。
李景琰压根没搭理顾氏。
任十三抬着轮椅过了门槛,又立在李景琰身后,目不斜视,眼里闪着冷光。
李景琰手驱动着轮椅朝前走,目光落在程鱼儿仍怔愣娇颜上,凤眸里凌厉霜寒的杀气瞬间化成如水的温柔。
李景琰驱动轮椅朝前,路过的丫鬟身子一颤,匍匐在地颤颤让开了路。
李景琰抬手,骨节分明的修指握住了程鱼儿垂在身侧的纤纤玉指,他仰头,自下而上注视着程鱼儿,压着嗓音,声音轻柔:
“娘子,原来你这般在意我。”
李景琰目光灼灼凝视着程鱼儿,俊美无俦的玉颜上倏得绽开明媚的笑容,日光斜斜落在他身上,衬得他整个人熠熠生辉。
“娘子,我好开心。”
42.第42章(修)娘子真乖
“娘子,我好开心。”
李景琰突然开口,唇角翘成弯弯的弧度,菱唇微启,目光锁在程鱼儿身上,眼里有流光跃动,神采奕奕,缱绻情深。
程鱼儿被李景琰灼灼的目光看得耳根一热,她侧过脸躲开了李景琰的注视,却恰好看到桂嬷嬷咬牙切齿的凶狠目光。
“王爷,还有事。”
程鱼儿轻轻拉了拉两人交握的十指,脊背挺拔如青竹,望向一侧,下巴微抬,肩颈露出姣好的曲线。
李景琰目光随着程鱼儿的目光望去,便看到了桂嬷嬷看向程鱼儿的凶狠恶煞的目光。
掌心被利物割伤,十指连心,桂嬷嬷痛得几乎要躺在地上打滚,心中的不甘让她又有几份清明,瞪向程鱼儿。
桂嬷嬷眼里的恨意如同利箭,双目赤红赤红,双手握拳,咬牙,猛得一提气要站起来。
都是这贱蹄子,自己才受伤!
桂嬷嬷看向程鱼儿的目光如狼似虎,恨不得吃了程鱼儿,却突然看见程鱼儿身后一位俊美无俦的男子。
男子面如冠玉,一袭湛蓝色锦衣,面上清清淡淡,眼瞳极黑,如同墨染,周身气质矜贵无双。
桂嬷嬷一眼望进去,如同望进了深入万丈的寒潭,黑不见底,冻得她浑身汗毛耸立。
桂嬷嬷忙移开眼,又不甘心瞪了一眼程鱼儿。
恨不得啖其肉的目光让程鱼儿不由自主一个冷颤。
李景琰不动声色牵着程鱼儿细嫩如葱白的指尖,将她的左手拳入手心。
源源不断的热量包裹着自己的手,程鱼儿垂眼看了眼李景琰。
李景琰扬起下巴,菱唇微微上弯,冲程鱼儿绽出一个温暖温馨的笑容。
下一瞬,李景琰敛住笑容,面上恢复面无表情,目光从桂嬷嬷、顾氏和房里跪着的四个丫鬟身上扫过,轻呵一声,唇角掀起嘲讽的笑意:
“这广宁伯府的奴才都好生有规矩。”
四个丫鬟低垂着脑袋瑟瑟发抖,桂嬷嬷则双目有些怔愣,一时未想起这是谁。
顾氏在李景琰目光扫过时,最先反应过来,忙道:
“锦亲王恕罪,刚只是一时误会,唐突了王妃。”
顾氏昨日听广宁伯详细说了李景琰在宸和殿的所作所为,此时听李景琰冷声说这话,心里突突直跳,忙福身行礼朝李景琰告罪。
在宸和殿上,当着皇上和文武百官的面,李景琰就敢差点杀了兵部尚书,何况现在。
说罢,顾氏目光严厉瞪向还怔在原地的桂嬷嬷和四个丫鬟,厉声呵斥道:
“桂嬷嬷,还有你们四个,还不快向锦亲王妃请罪。”
顾氏朝桂嬷嬷使了一个眼色,又板着脸冷声道:
“桂嬷嬷你刚与王妃不过一时误会,快向王妃告饶。王妃大人大量,定会原谅你。”
桂嬷嬷得了顾氏的态度,心下惴惴,忙低下头,胸口起伏,口中“呼呼”喘着粗气,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她垂在身侧的手拳拳合合,眼里的不甘和嫉妒疯狂的翻涌,没想到有朝一日她要向程鱼儿低头!
桂嬷嬷挣扎半响,再抬头面上的倨傲和不屑收敛的干干净净,朝着程鱼儿叩首道:
“锦亲王妃,奴婢一时唐突了王妃,请王妃见谅。”
桂嬷嬷跪下,四个丫鬟更是朝着程鱼儿扑通跪下,忙跟着桂嬷嬷学舌道:
“奴婢一时唐突了王妃,请王妃见谅。”
程鱼儿目光沉沉看向桂嬷嬷,看着桂嬷嬷假模假样的求饶,水润润的剪水明瞳波光潋滟,眸光眸光明明灭灭。
顾氏又朝桂嬷嬷使了一个眼色。
桂嬷嬷垂眼,按在地面上的手背青筋暴起,眼里闪过阴毒晦暗的光,她锋利的指甲划在青石板上,手掌拳拳合合,而后,她老脸紧绷,咬住内腮。
抬眸看了一眼程鱼儿微冷的目光,桂嬷嬷咬住牙,沉住气,抬起手:
“啪!”
桂嬷嬷扬手朝自己扇了一个巴掌,本就通红肿胀的面颊上多了五条红赫赫的巴掌印。
桂嬷嬷刚手心被划出一道大大的血口子,此时用力,血口崩开,血液流出,疼得她龇牙咧嘴,脸色涨红涨白,额角沁出了一层冷汗。
李景琰悄悄瞥了一眼程鱼儿,却见他平日里温软娇甜的小娘子此时眸光泠泠,黛眉微蹙,妍丽饱满的唇珠因为用力隐隐带了几分粉白。
这是不高兴了?李景琰心道。
李景琰看着桂嬷嬷的目光更冷了几分,英眉紧拧,正想发作。
程鱼儿微微攥住了李景琰的手,冲他微不可察摇了摇头。
程鱼儿心道:她倒是要看看这桂嬷嬷如何狡辩。
桂嬷嬷顶着殷红血迹的面颊,面上笑容又亲和了几分,朝程鱼儿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谦逊道:
“是老奴鲁莽,还请王妃大人不记小人过。”
说罢,她“啪”得又扇了自己一个嘴巴。
“啪!啪啪!”
四个丫鬟有学有样也左右扇了自己两个巴掌,朝程鱼儿磕头求道:
“请王妃大人不记小人过。”
她们垂着脑袋,面上惶惶不安,一丝也没有了刚才的趾高气扬。
念着以往程鱼儿的性子,顾氏以为程鱼儿会道一声“罢了”,可没想到桂嬷嬷都跪了,巴掌也扇了,程鱼儿仍不出声。
顾氏敛去心里的厌恶和难以明喻的恨意,面上挂起慈祥和蔼的笑容,朝着程鱼儿缓声道:
“鱼儿,都是一家人,桂嬷嬷与四个丫鬟没做什么大事,你莫要和她们计较了。”
这一声“一家人”让程鱼儿回神。
程鱼儿又想起了上一世,冰冻三尺的寒夜,桂嬷嬷将她与赵嬷嬷推入结了冰的寒池,站在池边抄着手啐道:
“四姑娘,怨不了老奴,是你命不好,偏得罪了夫人。”
“夫人”,便是顾氏。
程鱼儿身子微微发颤,因为生气。
一直注视着程鱼儿一举一动的李景琰忙握住了程鱼儿的手,驱使着轮椅靠近程鱼儿,无声得表达着自己的维护。
程鱼儿抬眸,敛去杏瞳中的思绪,背手,挺直腰背自上而下睇着顾氏,唇角扯出一抹浅笑,柔声道:
“目无尊卑,以下乱上,非议亲王,这是这母亲所说的不是什么大事?”
程鱼儿声音柔而轻缓,恰如这窗外嘤嘤鸣叫的黄鹂鸟,却让顾氏心里砰砰砰直跳。
顾氏终于觉察到了程鱼儿今日的不同。
顾氏不动声色观察程鱼儿,只见程鱼儿妍若芙蕖的娇颜上云淡风轻,唇角挂着若有若无的浅笑,只不过笑意不达眼底。
顾氏心中有了些许慌乱,一时面上讪讪,不知如何开口。
站在一旁的李景琰却懒得看顾氏惺惺作态。
李景琰微微晃了晃与程鱼儿不知何时十指交握的双手,黑白分明的凤眸微微上挑,作出了一个无辜的表情,抿了抿唇,压下声线柔声道:
“娘子,交给为夫好不好?”
他目光太过真挚,语气更是娇宠,让程鱼儿迷了眼睛,鬼使神差轻轻点了点头。
李景琰轻笑出声,俊逸隽秀的眉眼一下子鲜活灵动起来,黑黝黝的眸光登时发亮,如同夜幕的星光坠入其中。
李景琰喉结上下滚动,看着程鱼儿靡颜腻理的小脸,又笑了笑,胸腔微微震动,哑声道:
“娘子,真乖。”
这一句声音低哑磁性,如同陈年的美酒,让人微醺,一下子把程鱼儿的雪腮熏得微红。
程鱼儿嗔了一眼李景琰,嗔他不顾场合。
李景琰似乎与她心有灵犀,含笑着敛去了面上盈盈的笑意,转头看向顾氏、桂嬷嬷等人时,面上的温柔退得干干净净。
李景琰面容冷肃,不怒而威,满身的矜贵一览无余。
他斜睨着顾氏、桂嬷嬷等人,似乎看着地面微不足道的蝼蚁,冷声道:
“你们倒是惯会大事化小,广宁伯府真是让本王涨了见识。”
李景琰话音太冷,如同三九寒天的冷风,其中的意味让顾氏脊背一寒。
想着今日广宁伯的交代是让她与程鱼儿交好,如今却成了这个局面,顾氏心中慌张,膝盖一软,忙伏跪在地。
“真的都是误会,还请锦亲王恕罪。”
“鱼儿——不,锦亲王妃,王妃求您帮忙说句好话。”
顾氏朝着程鱼儿跪着,对着程鱼儿毕恭毕敬,全然忘了一刻之前殿中还在嘲笑李景琰不过是个快死的残疾,嘲笑程鱼儿这个王妃。
程鱼儿看着顾氏恭敬诚恳的面容,脑海里又闪现着前世自己在冰凉的池水中挣扎求生的艰难,桂嬷嬷将她相依为命的赵嬷嬷也害死了,都是顾氏的指使。
程鱼儿剪水明眸潋滟,唇瓣微微颤抖。
李景琰手揽住了程鱼儿不盈一握的柳腰,炽暖的大掌扶着程鱼儿微颤的身子,朝着顾氏冷声道:
“你真当刚本王在院中什么没听到。”
“啾恃洸王爷”顾氏还想要解释。
李景琰却不看顾氏,全心全意注视着程鱼儿,见程鱼儿纤长的眉睫微微颤抖,李景琰的眉头蹙成一团。
“十三。”李景琰冷声唤道。
在李景琰背后稍后三步立着的任十三朝前两步,应声答道:“在。”
“把这以下犯上、意图伤害王妃的奴才,手筋挑了。”
李景琰目光冷冷扫过桂嬷嬷和地上跪着的四个丫鬟,目光刚对赵嬷嬷出口不逊的丫鬟上顿住,眸中闪过冷芒:
“口出妄言、非议本王的舌头拔了。”
殿内静了一瞬,而后蓦得爆发出剧烈得骚动,桂嬷嬷和四个丫鬟跪伏在地,以头抢地,声嘶力竭得求饶道: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李景琰充耳不闻,他揽着程鱼儿的柳腰转了半圈,让程鱼儿面对着她,目光温柔缱绻注视着程鱼儿,柔声问道:
“娘子,我饿了,我们去酒楼吃饭好不好?”
见程鱼儿不答,李景琰脑袋低垂着,像一只求主人可怜的大狗,脑袋蹭着主人求道:
“娘子,好不好?”
他全然没有了刚才的威风,更是没有在意这样表态会不会失了锦亲王的身份。
程鱼儿心中一动,眸光颤颤,轻声应道:“好。”
桂嬷嬷等人看着李景琰不搭理他们,便屈膝前行,朝着程鱼儿所在的方向重重磕头,“咣咣咣”,额头在地板砸出重响:
“王妃、王妃,求您饶命。”
有个丫鬟,想要去抓程鱼儿的裙角,李景琰揽着程鱼儿微微退后一步,避开了丫鬟的手。
丫鬟瞥见李景琰冰冷的目光,吓得嗓音一下,失了声。
任十三身子灵巧,他步履矫捷,转了一圈,手上银光一闪。
桂嬷嬷、四个丫鬟手腕上一道血痕,身子佝偻弯曲蜷缩躺在地上,啊啊啊啊嘶声力竭大声叫着:“痛!”
任十三俊朗的面容无一丝一毫的情绪,他大步朝前,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住刻薄脸的丫鬟面颊,手指一捏,另一手利落自左到右一滑。
银光一闪。
刚才还痛哭叫嚷的丫鬟瞳孔紧缩,双手垂耷着想要捂着嘴巴,却耷拉着,口中在出声已经是:“呀——呀呀!”
字不成声,无法言语。
口里汩汩的血流。
已经没有了舌头。
这个丫鬟刚才嚣张得对程鱼儿叫嚷锦亲王李景琰是“残疾”,此时终于为自己的张狂自负付出了代价。
桂嬷嬷看着任十三一步一步朝她走来,吓得屁股着地踉跄着后退。
桂嬷嬷痛哭流涕,吓得屁滚尿流,朝着顾氏的方向爬去,一下子拉住了顾氏的散在地上的裙角,声音颤颤求饶道:
“夫人,夫人救我,我都是按照您的”
顾氏听着桂嬷嬷的话,面色突得一变,双目瞪大,不敢置信得望着桂嬷嬷。
程鱼儿猛得抬眸直直望向桂嬷嬷。
43.第43章(加更)娘子,今生我定
桂嬷嬷揪住顾氏的衣角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棵稻草,她顶着通红的双眼和布满红痕和肿胀的面颊,扯着顾氏的衣角,颤声道:
“夫人救我,我都是按照您的指示”
顾氏面色一变,面上的血色尽数退去,额角刹那升起了层层冷汗。
顾氏身体爆发前所未所有的力气,身子从伏跪之姿起来,一下子抱住了桂嬷嬷。
桂嬷嬷面上一喜,眼里闪过劫后余生的激动:“夫人——啊!”
桂嬷嬷声音破碎,瞳孔紧缩成豆,她面上惨白,不敢置信瞪着面前的顾氏,又低头,瞅着自己脖子中间插着的金钗。
顾氏手握金钗,锋利的金钗直直插过桂嬷嬷的脖颈。
炽热的鲜血喷洒在顾氏面颊上,顾氏纹丝不动。
程鱼儿料不到顾氏竟如此,身子一个趔趄,被李景琰稳稳揽住。
“别怕,有我在。”
李景琰揽住程鱼儿,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压着声音柔声道。
程鱼儿看着顾氏细腻白皙面颊上一颗殷红的血珠,手忍不住紧握成拳,她侧目凝睇着桂嬷嬷,唇角不由得紧抿。
贝齿咬在樱红的唇珠上,远山眉黛似蹙非蹙。
李景琰随着程鱼儿的目光望去,凤眸中流光流转,眉睫轻闪。
桂嬷嬷声音破碎,嘴里溢出呜呜的声音,她手筋已经被废,只能依靠在顾氏的肩头,低垂着脑袋眼睛眨也不眨看着半空中的金钗和那个握着金钗的手。
手指甲上的丹蔻绘着牡丹花,是她今早给顾氏一笔一划绘上的。
桂嬷嬷慢吞吞抬眸,望向顾氏。
可惜,顾氏没有看她。
顾氏将手里的金钗唰得一下拔出,身子退后任由桂嬷嬷噗通一声倒地,她看也不看,目光转向李景琰和程鱼儿。
顾氏重新跪在地上,唇角绽出一抹柔柔的笑容,朝李景琰柔声细语道:
“锦亲王,这奴婢刚对王妃口出狂言,目无尊卑,现又满口胡言,是臣妇管教不力的错,臣妇已将这刁奴处置了。”
李景琰越过顾氏,看着桂嬷嬷目光如炬、咬牙切齿盯着顾氏的身影,那目光中的恨意较之前盯着程鱼儿更甚。
李景琰笑了,眼里闪过兴味,勾唇道:
“夫人大义。”
听李景琰没在追究,顾氏僵直的脊背微微有些放松,可还未来得及松口气,便听着李景琰道:
“可惜非议亲王的罪还未来得及处置,十三,把这老奴带回锦王府。”
“是。”十三利落应道,他已不知不觉复又站到了李景琰身后一步的位置。
看着顾氏张口,李景琰面容猛得沉下来,沉声道:
“怎么,夫人想包庇?”
“臣妇不敢。”顾氏忙垂下头,翼翼小心应道,余光却偷偷去瞄桂嬷嬷。
桂嬷嬷此时双目紧闭,无声无息软瘫在地上,脖颈上一个窟窿,汩汩流着鲜血,两个手腕也都是鲜血。
顾氏低垂的眸光几闪,微微松了口气。
李景琰不着痕迹挑了挑眉梢,他又牵住程鱼儿的纤手,温声道:
“娘子,我们走吧。”
程鱼儿看了眼房里的狼藉,桂嬷嬷不知死活瘫在地上,四个丫鬟嘴里被任十三不知何时堵上了布条,身子拧着痛得像一个煮熟的大虾,却不能说话,呜呜咽咽好不凄惨。
程鱼儿自刚才郁结的一口气,微微有些散了,她轻轻点头,回牵住了李景琰修长的手指。
*
朱雀街上。
程鱼儿推着李景琰走在宽阔的青石板道上,从广宁伯府出来,程鱼儿便有些心绪低落。
李景琰回头看了程鱼儿好几眼,可惜程鱼儿都没有看到。
“瞧,那是不是锦亲王?”
“好像是,没想到成了个残疾。”
“真可惜,那可是征西将军,以前从无败绩。”
“呸!这次不就败了,也是活该。听说他不是个好人,他院里子常抬出染血的尸体,刚看到广宁伯府下人偷偷抹眼泪,听说死了人。”
朱雀街是大旭最繁华的街道,街巷两侧商户云立,往来百姓如织,李景琰曾是大旭风光无二的皇太孙,好多人认识,此时看到程鱼儿推着李景琰,路边有人交头接耳。
就如程鱼儿冲喜之日疑惑那般,这些交头接耳之人也不压低声音,明明非议亲王,却浑然不怕。
程鱼儿听他们污蔑李景琰,心里生气,她停住脚步,转身就要去与那窃窃私语之人理论。
“娘子。”李景琰调转了轮椅,目光温润得看着程鱼儿,冲她微微摇了摇头。
程鱼儿纤眉紧拧,看着李景琰面上的不认同,她气呼呼走回来,复又握住了轮椅背后的把手。
车轮辘辘。
沉默着走了好一会儿,到了僻静廖有行人的地方,耳边终于没了那些令她不快的言语,程鱼儿方放缓脚步。
“王爷,那些人明明撒谎污蔑你,为什么不让我去找他们?”
程鱼儿与李景琰面对面,她水泠泠的剪水明瞳紧盯着李景琰,樱唇抿直,似乎李景琰不回答她便不罢休。
李景琰难得看见如此冷着脸的程鱼儿。
便是刚刚在广宁伯府,那些丫鬟对程鱼儿不尊敬,他也未曾见程鱼儿如此生气。
不对,也是生气了,李景琰心道,是在那些丫鬟嘲讽他是“残疾、快死的”之时。
程鱼儿精致无瑕的莹白小脸板着,如同天山上不化的寒雪,高山泠泠,衬得她姝色无双的容颜如冰雕雪砌,一种别样的美。
怦怦怦!
李景琰怦然心动,蓦然心跳如雷,他清冷的凤眸中乍染跃起熠熠的神采,目光灼灼盯在程鱼儿的娇颜上。
娘子定是爱惨了他,听不得他一句不好!李景琰心道。
从未有人如此在意他,在意他到胜过在意自己。
李景琰抬手,摸着一下一下剧烈跳动的心房,他似乎听到了坚如铜墙铁壁的心房自里而外一片一片溃散的声音。
李景琰抬眸,目光情深许许凝视程鱼儿,圆润的喉结上下滚动。
半响,他菱唇翕动,声音微微有些沙哑,一字一顿,沉声道:
“娘子,今生我定不负你。”
“嗯?”
程鱼儿一头雾水。
程鱼儿纤密而卷翘的眉睫扑扑闪闪,水眸中眸光潋滟带着迷茫,娇艳欲滴的唇珠微微嘟起,她眨了眨眼睛,歪头轻声道:
“王爷在说什么?”
程鱼儿觉得李景琰莫名其妙,她明明问李景琰为什么不让她与那些诽谤李景琰的人理论,李景琰却答非所问。
虽然李景琰的话让程鱼儿怦然心跳。
程鱼儿却按下心绪,抬目嗔了一眼李景琰,蹙眉道:“王爷莫要岔开话题,我再问你话。”
“问我话?”
李景琰轻轻呢喃一句,他哪知道程鱼儿刚才说了什么,他满心满腹都是程鱼儿对他的在意。
他今日刚才知道,程鱼儿是真的在意他。
在他昏迷不醒时,程鱼儿曾道,愿以自身福运为他祈福,他只以为程鱼儿花言巧语,可今日,明明当时顾氏院里,他只是心血来潮突然而至。
李景琰目光又凝在程鱼儿面上,目光越来越深情,心里越来越软。
李景琰心有千千万语,恨不得将今日看得话本上的言语,同程鱼儿说上千千万句。
“王爷!”
看出李景琰又在走神,程鱼儿樱唇嘟起,面上带了几分不耐,不满得又唤了一声李景琰。
李景琰回神,看出了程鱼儿生气了,他忙提起精神,脑袋飞快运转,绞尽脑汁想刚才程鱼儿说了什么。
半响,李景琰眼睛一亮,他双手握住了程鱼儿的两手,将程鱼儿的两只手抱在心脏前,唇角弯起,解释道:
“娘子,那些人无关轻重,那些话无关痛痒,也改变不了事实,我懒得与他们计较。”
李景琰面上云淡风轻,他因为看着程鱼儿,凌厉的眉眼柔和下来,一袭湛蓝色锦袍衬得他眉目如画,公子端方。
是陌上公子人如玉。
李景琰的话也证明了他光风霁月,身正不怕影子斜,可是程鱼儿却想起了上一世。
上一世,她因为这些流言误会了李景琰便是那嗜血暴戾之人,是不问青红皂白的坏人,这一世才拨开云雾,尝试着不带偏见去待李景琰。
看着李景琰光明磊落的眉眼,程鱼儿一时心中羞愧:
前世是她误会李景琰了。
程鱼儿贝齿咬在娇润润的唇珠上,犹豫半响,水润润的翦水秋瞳不时睇一眼李景琰,声音软软娇娇小声道:
“可总有不知真相的路人会听信了谣言,误会王爷。”
“我不在意。”李景琰浑不在意开口道。
可看到程鱼儿一瞬惨白的脸色,李景琰忙拉住了程鱼儿的纤纤玉手,改口道:
“如果娘子在意,日后,我也在意,我定不会让街上再出现对我的谣言污蔑之词。”
“嗯。”程鱼儿点了点头,她确实有些在意。
李景琰看程鱼儿承认了对他的在意,面上的笑容更胜,一时间笑若朗月入怀,俊美的面颊灼灼生辉得让人移不开眼。
程鱼儿也一时看花了眼,好久,方转开眼,只觉面颊微微有些发红。
李景琰看着程鱼儿霞飞双颊、愈发明艳的小脸,笑而不语,心里却如同揣了一只兔子,怦怦怦直跳,只想做些什么。
李景琰情不自禁牵着程鱼儿的手,手指捻着程鱼儿细腻柔软的手心。
程鱼儿肤白如玉的雪腮上盛开两朵彤云,她低垂着脑袋,如同蝶翼般卷翘的眉睫扑闪一下,烟视媚行。
李景琰心头更热更软,挺立的鼻梁微蹙,他抬眸指了指前方香飘四溢的地方:
“娘子,我们去十香楼用膳吧。”
十香楼是大旭最有名的酒楼,曾得当时皇上朱笔题字。
程鱼儿抬眸望了望日头,确实到饭点了,轻声应道:“好。”
44.第44章娘子,我想吃鱼
程鱼儿推着李景琰刚到十香楼的门前,有眼力劲儿的小二便高声迎道:
“二位贵客至,一楼雅间请。”
李景琰抬头看了一眼小二,小二朝他躬身笑得殷勤,恭敬道:
“二楼客满了,委屈王爷今日在一楼雅间。”
程鱼儿眨了眨眼睛,她刚才听到了另一个小二对客人迎道:“二楼请。”
李景琰微微颔首。
程鱼儿眨了眨眼睛,从小二热切恭敬的态度中似乎明白了什么。
程鱼儿目光柔和,唇角忍不住弯起浅浅的弧度,目光落在前方李景琰乌黑的发顶:这世上也不是所有人都对她的王爷心存恶意。
雅间里。
“娘子,看看有没有你喜欢吃的。”
李景琰让小二拿出写了菜名的帖子,递给程鱼儿,柔声道。
程鱼儿接过帖子,细细翻看,她原在广宁伯府身为外室女,不受宠,因为这么多年是第一次来十香楼。
十香楼在大旭一直享有盛名,不仅因为佳肴美味,更是因为新意,就如同手中的帖子。
程鱼儿细细翻看手中的帖子,水灵灵的眸光闪着潋滟的波光。
帖子边刻青竹暗纹,打开后却发现不仅是文字,而是栩栩如生绘了每一种菜肴的图案,画的出神入化,用五彩斑斓的色彩将菜肴活灵活现的展现,色香味俱全,让人垂涎欲滴。
“十香楼的东家倒是别出心裁。”
程鱼儿放下手中的帖子,目光亮晶晶朝着李景琰道。
李景琰眸光刹那一亮,他矜傲得挺了挺小胸脯,尽力压下唇角上扬的弧度,淡声道:
“一般般吧。”
李景琰语气平淡,面上平淡无波。
“不,这东家是真得很有想法,很特别。”
程鱼儿难得反驳李景琰。
程鱼儿黑黝黝的眸色认真,纤细嫩白的指尖点了点帖子上的图案,声色柔柔,娇娇软软,却带着坚定:
“就说这点菜帖子便是大旭独一份。”
程鱼儿伸手比了一个称赞的手势,再一次赞叹道:“能想到这么好的注意,总觉得是个特别聪慧的人。”
程鱼儿想夸奖,可是她犹豫半天,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汇,便挑拣了一个中性的。
程鱼儿低垂着眼帘,没注意到李景琰昂首挺胸,漆黑如墨的凤眸微微挑起,里面跃动着细细碎碎的星光。
李景琰抿了抿唇角,出口淡淡:
“也就那样吧。”
程鱼儿听出了李景琰语气中的不同,抬眼去看李景琰,想要反驳,却目光一顿,眸光微闪。
李景琰面如冠玉的面颊无法神采奕奕,他挺直的脊背如同开屏的孔雀,见程鱼儿望过去,还冲她明媚一笑。
程鱼儿心中微微有些诧异,说不出的奇怪与矛盾,长睫微微扑闪,却见李景琰坦坦荡荡回视。
程鱼儿按下心中疑惑,抬手将帖子递与李景琰,柔声道:“王爷,您看看帖子。”
“我不需要帖子,唤小二吧。”
李景琰轻声道,胸有成竹。
程鱼儿歪了歪头,只以为李景琰平日里来十香楼次数多,早已对这里的菜肴熟悉,于是转头轻声唤了声:
“小二。”
门外的小二听见声音推开门,躬身立在桌子两步的距离:“贵客今日吃些什么。”
“小米山药粥”
程鱼儿惦记着李景琰大病初愈的身体,便挑了些容易克化的食物。
李景琰听着程鱼儿轻轻软软的嗓音,听她点的全是自己平日里爱吃的菜肴,便目光愈发温柔。
他目光焦在程鱼儿靡颜腻理的侧颜,看程鱼儿眉目如画,眉如远山,琼鼻秀挺,纤密而卷翘的眉睫根根分明,睫下的杏瞳水灵灵秋波潋滟。
“王爷,您点些吧。”
程鱼儿突然回头看向李景琰娇声道。
这一眼,顾盼生辉。
李景琰手指微微拳起,目光依旧凝在程鱼儿灼若芙蕖的小脸上,菱唇轻翕:
“清蒸鲈鱼,红烧鲤鱼,金汤酸菜鱼,西湖醋鱼,黄金葡萄鱼”
程鱼儿熠熠的杏瞳逐渐有些呆滞,她浓睫微颤,瞥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小二,想了想,凑近李景琰,贴在李景琰的耳边小声道:
“王爷。”
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突然逼近,温热微弱的气息喷洒在李景琰的耳郭,酥酥、痒痒。
李景琰心头砰跳,慢慢侧过脸颊,只听那携着栀子花香的美人在他耳边呵气如兰:
“王爷怎么一下子点这么多鱼。”
李景琰突然觉得口渴,他喉头上下滚动,盯着程鱼儿近在咫尺皎若秋月的面颊,哑声道:
“我想吃鱼了。”
声音低哑,带着撩人的磁性。
距离太近,近到程鱼儿觉得李景琰的目光莫名其妙有些炽热和滚烫,烫得她忙转开了眼,不着痕迹退到了最开始的座位。
栀子花香远离,李景琰微微有些遗憾,他摆了摆手让小二出去,便笑盈盈对垂头的程鱼儿道:
“上次听娘子说喜欢吃鱼,十香楼的鱼做的甚好,娘子一会儿可以尝尝。”
“嗯。”程鱼儿微微点头,偷偷瞄着李景琰,见李景南神色自若,便拧了拧自己的手指,心道:
好像又误会了王爷。
*
十香楼后厨。
掌柜在灶台前一一巡视,捏着菜单,嘱托大厨道:
“天字一号雅间的菜仔细些,定要拿出我们十香楼最好的水准。”
有个面相年轻的厨子凑到掌柜跟前,小声道:
“掌柜的,这个贵客一下子点了我们十香楼最火的五种鱼,听说就两位,别不是”
他顿了顿,手指了指十香楼斜对面的位置,眉头紧锁,语气有些吞吞吐吐道:
“对面的酒楼来偷艺吧?”
“好伙计,别胡思乱想了,没准贵客就是爱吃鱼。”
掌柜的拍了拍小年青的肩膀,鼓励了他几句,又挨个叮嘱一遍天字一号雅间的菜肴要仔细些,方才退出了后厨。
“掌柜的”小年青还想再说。
掌柜的摆了摆手,头也不回的走了,等出了后厨,他瞥了一眼天字一号大雅间,小声咕哝道:
“整个十香楼都是主子的,哪里用的来偷艺。”
嘴里咕哝完,想起小二刚才对天字一号雅间点菜情景的描述,掌柜的面上扬起八卦的神色,他垫了垫脚尖,又朝天字一号的方向看了眼。
“一会儿可不能只顾打算盘,且要瞧瞧何人让主子动了情。”
十香楼开了这么多年,掌柜的记得这可是锦亲王李景琰第一次单独带女子来这里用膳。
*
天字一号雅间。
菜肴已经悉数上齐,李景琰抬筷夹了一筷子清蒸鲈鱼,轻轻放在程鱼儿面前的白瓷小碟中。
“娘子,尝尝这鲈鱼。”
程鱼儿微微点头,素手执筷夹起了细嫩软白的鱼肉,慢慢放入檀口。
浅琉璃色的杏瞳突得一亮,程鱼儿抬头,妍丽的樱唇微微弯起,声色软甜:
“好吃。”
肉质细嫩,入口即化,继而口齿生香,让人回味无穷。
李景琰见程鱼儿喜欢,便抬起筷子又夹了一筷子西湖醋鱼,到他自己面前的白瓷小碟中。
他低垂着眼帘,眉目温柔耐心,将鱼肉中的鱼刺细细得剔除出来,而后,他重新抬起筷子,夹起鱼肉——
方向一转,酥香骨刺的鱼肉又一次落在了程鱼儿面前的小碟中。
程鱼儿正低头小口嚼着鱼肉,一眨眼,面前有一块鱼肉。
她抬眸望去,看到李景琰正看着她,凤眸温柔若水,抬筷子又将一块被剃了鱼刺的肉放到她碟中。
“王爷,我自己来就行。”
程鱼儿雪腮微微酡红,耳根有些发烧,剪水明瞳波光粼粼,她羞怯怯睇了一眼李景琰,不敢看李景琰灿若星辰的凤眸。
李景琰笑而不语,又夹了一筷子金汤酸菜鱼,细嫩的鱼肉被片成了轻薄的鱼片,不需要剔除鱼刺。
李景琰微光微暗,微微有些遗憾。
程鱼儿一垂眸,面前的白瓷小碟里又多了一块鱼肉。
程鱼儿抬眸看了一眼李景琰,李景琰面前的小碟中空空荡荡,她微微有些不好意思,软声道:
“王爷,你用膳,我自己来就行。”
“我不饿。”
李景琰随口应道,又抬筷为程鱼儿夹了一道菜,仔仔细细剃了鱼刺。
他明明说着不饿,目光却凝在程鱼儿愈发妍丽润泽的唇珠上,修长的脖颈微微抬着,喉结不老实的上下滚动。
秀色可餐。
程鱼儿只觉面颊愈发烫,耳根的发烧似乎开始朝下蔓延,她忍住心脏的砰砰直跳,嗔目瞪了一眼李景琰:
“王爷刚醒,身子还亏空,万不得使性子。”
她水灵灵的大眼睛黑白分明,这一眼湿润润的眸光配着绯红的雪腮,没有半点的威严,反而奶凶奶凶像一只小奶猫。
不过李景琰却是直起了身子,他眸光微亮,看了眼程鱼儿面前的一道菜肴,抿了抿唇角,黑黝黝清冽的凤眸睇住程鱼儿:
“我想吃西芹百合,夹不到,娘子可以帮我吗?”
程鱼儿看了看自己面前的西芹百合,又看了看和西芹百合平齐的西湖醋鱼,又看了看李景琰修长的手臂。
骗人也总不能这么明显吧。
程鱼儿正要拒绝,却见李景琰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意思,垂下眼帘,微挑的眼角微微收敛,长睫扑扑闪闪。
程鱼儿望过去,只余下一抹瓷白的下巴,和不断轻颤的眼睫。
程鱼儿心头一颤,鬼使神差夹了一筷子西芹百合,放到了李景琰面前的白瓷碟中,吐口而出:
“王爷想吃什么和我说。”
闻言,李景琰扬起下巴,精致的眉眼里哪有半分失落,他眉梢眼角漾起清浅的笑意,朝程鱼儿毫不客气道:
“娘子,我想吃鱼。”
45.第45章想吃鱼,吃完了
“娘子,我想吃鱼。”
李景琰看着程鱼儿,凤眸亮得惊人,言语低哑磁性。
程鱼儿耳膜微微发痒,酥酥的。
她强作镇定,羞红了面颊,微微点了点头。
李景琰眸光乍然灿若星辰,黑黝黝的瞳仁熠熠生辉,亮得如同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
李景琰立马身子前倾。
程鱼儿含羞带怯抬起下巴尖,剪水明眸水润润秋波荡漾,她雪白整齐的贝齿咬在红艳艳圆润的唇珠上,衬得她愈发烟视媚行,面颊红艳艳宛若迎风摇曳的山杏花,千娇百媚。
李景琰心脏砰砰砰,震耳欲聋,他手心微微有些出汗,喉结不着痕迹上下滚动。
程鱼儿身子前倾。
栀子花香愈发浓郁,迎面扑鼻,清甜浓郁的香味让李景琰喉咙微微干涩。
程鱼儿圆润饱满、娇艳欲滴的樱唇微启,李景琰忙下意识闭上眼睛。
砰砰砰!
李景琰手心紧握成拳,整个人紧绷成弦,黑暗中感官被放大,李景琰察觉程鱼儿正在逼近。
“王爷,清蒸鲈鱼可以吗?”
程鱼儿夹了自己面前的一块清蒸鲈鱼,刚李景琰第一筷点的这鱼,程鱼儿想李景琰估计爱吃此鱼。
见李景琰眼睛紧闭,程鱼儿微微有些诧异,她抬高声音轻轻唤了声:“王爷?”
李景琰长睫轻颤,睁开眼眸,黑黝黝的眼瞳微微瞪大。
他用漆黑的瞳仁直视程鱼儿。
半响没有做声。
程鱼儿见李景琰默不作声,直勾勾看着她,犹豫半响,水灵灵的杏瞳微闪,她垂头,眸光筷子尖在李景琰和她的白瓷小碟几转。
最后,程鱼儿轻轻落筷子,将清蒸鲈鱼放在自己盘中。
“王爷,松鼠鳜鱼可以吗?”
程鱼儿转而夹了一筷子桌案中央的鱼,慢慢放入李景琰的盘中,轻声道。
松鼠鳜鱼金黄金黄,看上去酥酥的,闻起来有一种咸香扑鼻,引人垂涎。
李景琰垂头看了一眼盘中的鱼,又抬头看了一眼眼前的程鱼儿,目光沉沉。
见李景琰还是没有动筷,又目不转睛、眸色沉沉,程鱼儿唇角抿了抿,琉璃色的瞳仁颤动。
程鱼儿不敢看李景琰,纤长卷翘的眉睫簌簌扑闪,浓睫在莹白细腻的面颊投下一抹浅浅的阴影。
她雪白色的贝齿在樱红的唇珠咬下一抹浅白色的牙印。
李景琰眸色更沉了几分。
程鱼儿头皮发麻,不敢抬眸,密睫更是不由自主扑扑朔朔。
她捏着筷子的手指有些轻颤,心中说不出的感觉,心头慌乱,不敢抬头看李景琰灼灼的目光。
倏尔,程鱼儿又夹起了一筷子金汤酸菜鱼,抬眸,小声向李景琰征询道:
“王爷是想吃金汤酸菜鱼吗?”
“这酸菜鱼酸中带辣,却爽口不腻,只不过您大病刚醒,还是少吃些辛辣之物。”
程鱼儿硬着头皮轻轻喃道,她将全桌的鱼看了一遍,思索着平日里李景琰的饮食偏好,最后想这酸菜鱼可能得李景琰喜欢。
却担忧李景琰身体,不敢让李景琰多吃。
突然听见一声极清极浅的笑声。
突然在寂静无声的雅间炸开,轻轻浅浅,却磁性好听,如玉激石,让人耳根痒痒,如同一根羽毛细细撩拨。
程鱼儿猛得抬头,目光呆呆,看见李景琰。
李景琰轻轻叹了一声,他坐在轮椅上,捂着眼睛摇了摇头,唇齿间又溢出一声轻笑。
“王爷?”
程鱼儿声音软软,不敢大声。
李景琰将手从眼睛上拿下,凝视程鱼儿,程鱼儿眸光清润润,浅琉璃色清澈见底。
“过来点。”
李景琰突然出声。
程鱼儿愣了一瞬,极快得反应过来,她莲步轻移,裙摆翩跹,小步凑到李景琰跟前。
“王爷,怎么了?”
程鱼儿声线娇娇软软,水灵灵的杏仁瞳睇着李景琰,小心翼翼开口道。
“吃鱼。”
李景琰回了一句。
说罢,不待程鱼儿反应,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捏住了程鱼儿的下巴尖,另一手大掌揽着程鱼儿的柳腰逼近,而后不由分说得低头。
四唇相贴。
李景琰菱唇在程鱼儿饱满娇艳的樱唇上落下。
柔柔软软,娇娇甜甜的触感让李景琰浑身犹如电击,电流从相贴之处蔓延四肢百骸,他心脏响若擂鼓。
李景琰克制着,蜻蜓点水,唇瓣贴了下程鱼儿的樱唇便一触即分。
他退开身子,看着仍在怔愣中的程鱼儿,抬头拨了一缕程鱼儿鬓角的发丝,盈盈笑道:
“吃完了。”
好半响,程鱼儿才慢慢有些回神,纤密如同蝶翼翩跹的翅膀簌簌扑闪,她水润润如同紫葡萄的大眼睛不敢置信望着李景琰:
“这就是王爷要吃的鱼…?”
李景琰理所当然点点头,他看到了程鱼儿眼眸里没有厌恶,又看出了程鱼儿面颊染上了些许绯红,所以刚才翼翼小心、忐忑不安的胆子又大了些。
他身子前倾,飞快得又对着程鱼儿愈发红艳艳的樱唇轻轻啄吻。
一下,又一下。
一点点看着程鱼儿肤白胜雪的面颊如同醉酒染上了绯红,耳根也红彤彤,李景琰心花怒放,瞅着程鱼儿情深款款道:
“是的,鱼,甜的,超好吃。”
李景琰一字一顿道,他明明胡言乱语,偏神色郑重,情深缱绻。
程鱼儿本想嗔怪李景琰,却被李景琰灼灼的目光看得面颊愈发红,耳根愈发热。
“王爷莫要胡说。”
程鱼儿垂下了头,不敢看李景琰,莲步翩跹回了自己的位置,又悄悄朝远处坐了半个位置。
李景琰坐在轮椅上看着程鱼儿动作,亮如黑曜石的瞳仁里满满的宠你和纵容。
他面色温和,俊美无俦的面颊因为笑容而熠熠生辉,他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又抬手给程鱼儿夹了一筷子程鱼儿爱吃的金汤酸菜鱼:
“娘子,吃鱼。”
“吃鱼”二字落在程鱼儿耳朵里,已不再是单纯的两字,她唇边似乎还残留些一种一触即分的温柔,带着若有若无的檀香。
心脏跳动得有些不规律。
程鱼儿贝齿想咬在樱唇上,咬唇的瞬间却贝齿突然离开樱唇,似乎被烫着了。
程鱼儿脑袋低得愈发低,长睫一下,一下,扑闪。
“娘子,为夫不调戏你了。”
耳边突然响起李景琰略带笑意、磁性悦耳的声音。
程鱼儿掐着指尖抬起杏瞳,水润润的大眼睛自以为凶巴巴得瞪了一眼李景琰,嗔他道:
“王爷再闹我以后便不陪你出来了。”
“为夫不敢了。”
李景琰认认真真点点头,面上诚恳,声音真挚,说着他自己先夹了一筷子菜,低头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