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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情杀14|藏拙(Line真相篇) “……

望着蒙在女孩双眼处的白纱, 一个看似荒谬却意外符合当下所有疑虑的猜测自陆久脑中一闪而过。

难道说……

陆久望着女孩,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眼前的这位盲人女孩便是他辛辛苦苦找了一整夜的孤儿院女孩?

顾鹤年豢养在酒店的笼中鸟、金丝雀?

原来,顾鹤年的金丝雀并非是传闻中的聋哑女孩, 而是一位盲人女孩。

难怪从未有人见过她的真实面目。

因为消息的源头便是错误的。

陆久小心翼翼地转过身,试探道。

“你……你先告诉我,你是谁?”

女孩没有第一时间给出回答。

她抿了抿唇,答非所问道, “你和顾伯伯不是一伙的, 对吗?”

顾伯伯……

这个词一出,陆久心中又是一震。

“你口中的顾伯伯, 指的是顾鹤年吗?”

这次,她没有犹豫, 直白地点头道, “是。”

“所以……”

陆久深吸口气, 斩钉截铁道, “你来自深海孤儿院。”

“你和顾鹤年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他又对你做了些什么?方便和我说说吗?”

女孩避而不答。

只是执拗道, “先回答我的问题, 哥哥,你和顾伯伯不是一伙的,对吗?”

见女孩着实机敏,陆久只好摒弃了钓鱼执法。

无奈道,“是。我和他非但不是一伙的,还是你死我活的死对头。”

女孩轻笑着又朝陆久贴近半步,小巧的鼻尖微微翕动,像只确认气息的小动物般踮起脚尖在他肩侧嗅了嗅,自信道,“我就知道。因为哥哥你的身上, 有股淡淡的茉莉花香。那是林姐姐平日里最爱用的香水味道。”

“所以我猜,哥哥你和林姐姐认识,对吗?你们是朋友?”

女孩娇俏地歪了歪脑袋,有些八卦道。

听闻,陆久内心又是震荡不已。

她和顾砚白竟然是旧相识?!!!

顾砚白啊顾砚白,你究竟还隐瞒了我多少事情!

你是洋葱吗?那么难剥?

一层一层又一层的……

陆久不爽地舌尖顶腮,良久才轻轻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女孩闻言笑得愈发开怀。

“你就是林姐姐常跟我提起的陆久哥哥吧?陆久哥哥好,我叫钟缈,小名妙妙。陆久哥哥和林姐姐一样,喊我妙妙就可以了。”

“妙妙 ……好,我记住了。”

“妙妙,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先带我去你的房间,我有些事情想要问你。”

望着周围漆黑一片的走廊,陆久搓了搓手臂,总感觉慎得慌。

他上前两步想要帮忙搀扶行动不便的钟缈,却发现钟缈不知何时早已丢开盲杖,健步如飞。

哪有半点眼瞎的样子。

陆久:……

“你,你的眼睛——”

陆久不愿接受自己竟然被一个年幼的初中女孩欺骗的事实。

钟缈嘴角微扬,转过身,当着陆久的面干脆利落地扯下面纱,俏皮地吐了吐舌头调侃道,“怎么了陆久哥哥?”

明知故问!

陆久怒气冲冲地狠狠瞪了钟缈一眼。

钟缈却像小大人般长长地叹了口气。

“先进房间。至于陆久哥哥此时心中所有的疑虑,钟缈都会为你一一解答。”

钟缈的房间在四层走廊的尽头,拉开包厢门,放眼望去依旧是深不可测的一片漆黑。

“不开灯吗?”

“不是不开,而是没有灯。”

“你的包厢连灯都没装?不会吧……”

陆久不可置信地环顾包厢四周,只见墙壁上光秃秃一片,别说开关了,甚至连电都没通。

相比起其他装潢精致、应有尽有的包厢,这个包厢看起来和从来都没有装修过的毛坯房有的一拼。

不,甚至比普通毛坯房还要简陋。

都可以在里面写一本《陋室铭》了。

除了主卧就只有一个洗手间。

不像是酒店包厢,倒像是地下室。

钟缈这待遇不像是娇生惯养、备受宠爱的金丝雀会有的待遇,反倒更像是……

奴隶之类的。

关押犯了重大错误的奴隶的……

——监、狱。

陆久的目光渐渐下移,落在钟缈脚踝处的红绳上。

铃铛叮铛作响。

这是顾鹤年为了防止奴隶出逃所设下的特殊镣铐。

这个钟缈看起来很不简单啊。

“陆久哥哥。”

钟缈坐在沙发上,笑吟吟地看向陆久。

“林姐姐果然没有骗我,陆久哥哥当真是个聪明人。这么快便发现……”

“我脚踝上这颗价值连城的金铃铛的真实用意了。和那些脑壳缺失的蠢货真是有着天壤之别呢。”

女孩恶劣地笑着,边说话边轻轻晃动着双腿。

脚踝上的金色铃铛伴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动听的叮呤声。

陆久轻咳一声,慵懒地倚靠在墙上。

“现在总可以告诉我,你和顾鹤年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了吧?”

陆久指了指铃铛,“还有,你究竟做了些什么,他才会用这样的方式,阻止你的逃脱?”

女孩咯咯笑了。

“陆久哥哥,借用一下你的手机。”

钟缈冲陆久招了招手。

“你……你想做什么?”

陆久警惕地皱紧眉头。

“陆久哥哥,你难道不想看看我的画作吗?”

“在拍卖晚宴上,价值千万的天价画作。”

他想起今晚涉险的目的。

第一,找到顾鹤年金屋藏娇的16岁福利院少女。

第二,亲眼见到少女的画作——《夏日出逃》。

现如今,他的目的只剩下第二个尚未达成了。

算了,冒险就冒险吧。

他倒要看看一个不过16、7岁的少女,究竟能做出怎样的惊人之举。

他咬咬牙,狠下心,将手机递给钟缈。

一副慷慨赴死的悲壮模样。

“喏,给你,拿去。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钟缈被陆久视死如归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

“陆久哥哥,你真可爱。但你误会妙妙了,妙妙没有想利用你的手机陷害你的意思。只是,我的画作比较特殊,所以,需要借用到你手机上的灯光,才能看到而已。”

为了表达善意,钟缈没有接过陆久的手机,而是示意他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功能。

“拿手机照照墙壁。”

直到手电筒照亮房间的一角,陆久这才惊讶地发现,原来所谓的天价画作并非画在寻常画纸上。

而是以墙壁为画布。

墙壁包含四周和房顶,于是,整个包厢被天然分割成五块画布。

“陆久哥哥,你的手机要是带有紫外线功能就好了。这样,你现在就能看到完完整整的十幅画。”

钟缈晃了晃脚丫,跳下沙发。

“这些画,是林姐姐和我共同绘制而成的。严格说起来,她算是我的师父。”

钟缈走到陆久身边,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凹陷不平的墙壁。

“正常灯光照射出来的五幅画,是我画的。而用特殊灯光才能照射出来的另外五幅画,则是林姐姐画的。”

“林姐姐曾和我提过,她也和我一样,来自福利院。”

“所以我猜,陆久哥哥,你也和我们一样,对吗?”

钟缈侧过头看向陆久,然而此时的陆久,目光直直落在眼前的画作上,一言不发。

整幅画以暗橙色和焦黑色为主色调,笔触厚重而凌乱,仿佛火焰仍在画布上闪烁、舞动。

扭曲的树林在烈火中熊熊燃烧,树干被高温炙烤得弯曲变形,树皮层层剥落,露出下方猩红的肌理,如同裸露的伤口。

远处,一座疗养院正在坍塌。

熊熊烈焰将整栋楼吞噬殆尽,黑烟缭绕于空中盘旋成漩涡状,遮天蔽日。

地面铺满灰烬,一切都黑漆漆的,看不分明。

然而,在这样黑漆漆一片的画面中央,却依稀能看到一高一矮两个影子,影影绰绰。

高一些的身影,长发及腰,身形纤细,穿着一条单薄的白色连衣裙。

裙摆被热风掀起,边缘已经烧焦,呈现出锯齿状的焦痕。

她的长发凌乱地散在背后,随风飘摇。发尾处微微卷曲,像是被高温烤过。

她紧紧握着身边男孩的手,手臂因用力而绷紧,指节发白。

她的脸微微侧转,但五官被烟雾和光影模糊,只能隐约看到轮廓。

微微张开的唇,既像是在呐喊,又像是在喘息。

她的眼睛和鼻梁被灰雾遮盖,看不清楚。

她的身边是一位看起来年幼的小男孩。

男孩比女孩矮上大半个头,穿着一条牛仔背带裤。

他安静地站着,左手被女孩紧紧牵住,右手则垂在身侧,手指微微蜷曲,仿佛之前还抓着什么东西。

他低垂着头,看不清容貌和表情。

陆久:……

陆久长久地凝望着眼前的画作,直到思绪被钟缈出言打断。

“画上的森林大火,是我根据林姐姐的描述绘制而成的。林姐姐说,这场火灾代表着她的过去。”

钟缈伸手触摸画作,手指落在了画作中央,于风雨飘摇中彼此依偎的一男一女身上。

她的手指微曲,整个人因为愤怒而浑身颤抖不止。

她呼吸急促,声音因为愤怒变得嘶哑而狰狞,“不难猜吧,画面上的两人,是我和弟弟。我们一出生就被遗弃在孤儿院门口,像是约好了一样,连被抛弃都要作伴。”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是在积蓄勇气,“寒冬里我们挤在同一张床上取暖,挨饿时他把面包渣偷偷往我手里塞,被欺负时……被欺负时他总是用小小的身子挡在我前面。”

“我们就像两株缠绕着生长的藤蔓,除了彼此,一无所有。”

泪水无声地滑过她的脸颊,她却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容,“所以……他不仅仅是我的弟弟,更是我的半条命。”

“可是……可是……”

钟缈双手紧握成拳,越说越激动。

说到这里,她愤怒地一边“啊啊啊”吼叫着,一边一下一下地拿拳头重重往墙上砸。

可她的力气实在是太小了,除了她细嫩的手因为受到撞击一下就变得红肿起来外,坚固的水泥墙分毫未损。

更显得她的愤怒和挣扎微茫而可笑。

“够了!别再这样伤害自己了!”

陆久实在看不下去,连忙抓住了钟缈的手。

“放开我!快放开我!!!呜呜呜……”

钟缈在陆久怀中发疯般地挣扎着,瘦弱的胳膊像被困的鸟儿般扑打着,每一次撞击都带着绝望的力道。

泪水决堤般从她通红的眼眶滚落而下,迅速浸湿了陆久的衣襟。

她张着嘴却几乎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有破碎的抽气声和断断续续的呜咽从喉咙里溢出,整个人瑟缩在陆久怀中一下下痛苦抽搐着。

“钟缈!钟缈你冷静点!再这样下去你会呼吸碱中毒的——!!!”

陆久一下下拍打着钟缈的后背,竭力帮助钟缈调整错乱的呼吸节奏。

“都怪我,都怪我!要不是我多管闲事,弟弟也不会出事。”

“陆久哥哥,你松开我吧,我不会再做出伤害自己的蠢事了。毕竟我还要留着我这条贱命,接弟弟……”

“回、家。”

见钟缈渐渐平静下来,陆久这才松开了钟缈。

看到钟缈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看着狼狈不堪的样子,陆久想起周围的女孩子们平日里都最看重自己的颜值和脸面。

他想找张纸巾,给钟缈擦擦脸。

然而,他有些尴尬地翻遍全身,也没找到一张纸巾。

只好有些尴尬地微微卷起衣衫下摆,弯下腰凑近钟缈,犹豫道,“不嫌弃的话,拿我的衣服擦擦?”

钟缈闻言被陆久逗乐,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陆久哥哥,你怎么活得这么糙呀。平日里林姐姐是怎么忍受你的……”

陆久心道平日里他和顾砚白各回各家,顾砚白管他糙不糙的呢,反正他俩又不在一起生活。

谁嫌弃谁啊。

“不过,还是谢谢你的好意,我有纸巾。”

她来到床边,拉开床头柜,从中取出一盒抽纸来,擦干了脸上的泪水。

她坐在床边,边擦眼泪边解释道。

“我弟弟他,是因为我才被顾鹤年给绑架的。”

“顾鹤年表面道貌岸然,实则暗地里从事非法交易。和弟弟在福利院玩捉迷藏时,我无意间窥破了他的秘密,并不小心扰乱了他的计划,被他利用、威胁。”

“我那个弟弟,我那个先天自闭症的傻弟弟。”

钟缈闭了闭眼,惨笑道。

“他难得聪明了一回。他不知想出了什么办法,让顾鹤年觉得,他比我更有利用价值。于是,我弟弟用他自己交换了我的性命。我被顾鹤年囚禁起来,而他则……”

“从孤儿院消失了。”

钟缈闭上眼,再次哭了起来。

钟缈不明白,陆久却明白,顾鹤年选中的为何是外人看来痴傻愚笨的弟弟,而非聪明绝顶的姐姐。

原因很简单。

顾鹤年喜欢天才。

却喜欢,能够轻易为他所用的天才。

在他看来,比起不听话、总是惹事生非的天才姐姐。

这个痴傻愚笨的自闭症弟弟,反而更好操控,还能在必要时刻,当人质用。

而且,清楚知晓顾鹤年喜好的弟弟,真的就如姐姐所认为的一样“笨”吗?

并不见得。

这对姐弟俩的经历让他回想起六年前的孤儿院里,他和顾砚白的经历。

于是,他转过身,背靠墙壁,真挚道,“放心吧,你弟弟现在不会有事的。”

“你凭什么那么确定?明明这一年里,无论如何,我都打探不到他的丝毫踪迹……”

“因为这个……他原本应该拿在手里,却意外丢失的这个……”

陆久指了指画作上男孩空空如也的右手。

“我知道他原本拿在手里的,是什么。”

【情杀篇完】

【情杀篇后续内容接续“第四卷”真相篇】——

作者有话说:下卷开始咱们的黑芝麻汤圆顾砚白要开始炫技了。大家期待起来!

看到这里大家可能觉得怎么没头没尾的,但是没关系,因为妙妙和她的弟弟在下一卷还会出现,到时候剧情会连起来滴。

第32章 霸凌01|衰神 “顾砚白,该死的人,……

初来滨海市这座靠近海边的城市的时候, 顾砚白总是无法适应这边潮湿闷热的气候。

滨海和雾江大相径庭、南辕北辙。

雾江地处西南,虽然天气炎热,但多为少雨的干旱, 有“火炉”的美誉。

而滨海却地处长江三角洲边缘,天气虽不似雾江这般炎热,但夏季却拥有长达一个多月的梅雨季和随之而来的高温三伏天。

顾砚白搬来滨海的这一天,滨海市宣布正式步入梅雨季节。

于是, 漫长的梅雨季, 到来了。

***插叙***

【雾江】

夏夜的江风黏稠而闷热,裹挟着泥沙和水藻的又腥又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昏黄的景观灯下, 两个瘦小的身影正肩并肩并排坐在堤坝的水泥台上,小腿悬空, 底下是乌漆嘛黑、深不见底的江水。

顾砚白率先嘬完了最后一点碎碎冰的甜水, 塑料包装在他指间被捏得窸窣作响。

他侧过脸, 看向身旁沉默的任九。

“九哥”, 他声音很轻, 几乎要散在风里, “孤儿院没了,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任九没有立刻回答。

任九盯着黑黢黢的江面,鼓起腮帮子用力地咔哧咔哧地咬着冰碴子。

搞得这冰碴子活像他的仇人似的。

过了好一会儿,任九才奋力吞下细碎的冰碴闷声说,“江边的桥洞底下能睡人,郊区废品站东头的老王偶尔招些搬货的。”

他忽然把剩下的半截碎碎冰塞进顾砚白手里,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

“怕什么”,他拽住顾砚白的手腕想把人拉起来,却没拽动,不由得微微皱起眉头, “你九哥我年纪轻轻,有手有脚,饿不死的。”

然而,这些话却并没有安慰到顾砚白,顾砚白听后顿时急了。

“九哥,你还年轻,不继续念书了?就算是勤工俭学,也不能光勤工,不学习啊。”

任九闻言摸了摸鼻子,不讲话了。

顾砚白敏锐地察觉到了任九的异常。

摸鼻子,是人在说谎时经常会有的下意识反应。

任九在撒谎!

顾砚白在意识到这一点后,用力反扣住任九的手腕,声音又喘又急,“九哥,你骗我!家里肯定出事了!那天你从家里出来眼睛都是红的!”

他深深喘了口气,眼眶因为着急泛着红,看着和兔子似的,“是不是你爸又……”

任九猛地抽回手,视线死死钉在脚下裂开的水泥缝上。

耳畔传来过往货轮的汽笛声,冗长又沉闷,震得他脑袋嗡嗡作响。

“家里好得很。”他喉结滚了滚,从牙缝里硬挤出话来,“灶台上炖着汤,电视开着放着我最爱看的动画片,我爸我妈……”

“我爸我妈也……”

他顿了顿,忽然有些编不下去了,他有些烦躁地突然抬脚碾碎半截枯枝,闷声道,“就是回去那趟才想明白的。”

他望着地上那截枯枝,扯起嘴角笑了笑,笑得却比哭还要难看,“顾砚白,我不像你,天生就聪明。有些人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料,硬坐在教室里也是浪费钱。不如早点找活儿干,你说是吧?”

“九哥,话不能这么说。咱们国家之所以普及九年制义务教育,就是为了能让所有人都有书念。九哥 ……我想和你一起念初中,念高中,念大学。然后再一起毕业。回去吧,回学校去吧,回去后咱俩一起做同学,好不好?”

“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做一辈子的好兄弟。”

顾砚白轻轻晃了晃任九的手腕,央求道。

到底还是不忍心叫顾砚白失望,任九最终还是有些无奈地轻轻“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他们待到很晚,直到顾砚白被顾鹤年一通电话叫回了家。

可是好景不长,自那以后,他们相聚的时间便越来越短。

任九果真如他所说那般复学了。然而,两人注定不能一起读书、一起放学。

“爸爸,我不想念私立学校。”

顾砚白怎么也没想到,顾鹤年竟然会把他塞进姐姐就读的那所私立贵族学校。

鎏金的校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他忽然意识到,这意味着任九永远被隔绝在了这道象征阶级的围墙之外。

那个连学杂费都凑不齐的少年,那个生活在阶级最底层的少年,此生连踏进这里找他的资格都没有。

“为什么不想念?你是我顾家的孩子,顾家的孩子就该念最顶尖的学校,接受最优等的教育。”

“孩子,外面是有什么牵绊住你了吗?”

面对顾鹤年充满探究的眼神,顾砚白顿时摇了摇头。

“不,没有。我只是……只是有点不适应学校的环境。”

他随意找了个看似最为合理的借口,却没想到,接下来等待他的,是一道道无形且更加坚不可摧的枷锁。

他再也没见过他的九哥。

他的九哥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他想要找他,但自己也被生活缠得筋疲力尽、分身乏术。

最终,在离开雾江前,他试探着给任九留下了一封信。

那封信被顾砚白小心翼翼地装进漂流瓶内,放在了他们在雾江市的秘密基地——一个小小的天然树洞里。

九哥:

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我应当已经乘船离开了雾江,正在前往数千公里外的滨海市。顾鹤年说,滨海市很大、很漂亮,那里有真正的大海。

沙滩像绵延的金色绸缎,潮汐会送来五彩的贝壳,椰子又大又甜,正是我们曾经缩在孤儿院的阁楼里,半夜借助朦朦胧胧的月光,躲着教官和教养嬷嬷悄悄翻阅破旧画册时,一起幻想过的模样。

这些日子,每每放学后我总在江边徘徊,盼着能再次看见你熟悉的身影从暮色里走来,就像是从前的每一次那样。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单向切断了和我之间的联系,我也知道,你并不会同意和我一起前往滨海市的决定。但我始终相信,无论相隔多远,我们之间那份比血缘更亲的羁绊永远不会褪色。

九哥,请务必照顾好自己。待我在滨海处理好一切,必定归来赴约。到时候,愿雾江雨霁天青,暗夜长明,你我都能成为彼此眼中更好的模样。

盼重逢。

砚白

***

“砚白,霏霏。”

吃晚饭时,顾鹤年放下筷子,双手手肘架在红木餐桌上,双手十指交叉,意有所指地看向姐弟两人。

顾砚白见状连忙放下筷子,坐姿端正地看了过去,乖巧叫道,“爸。”

“嗯。”顾鹤年满意地点了点头。

反观另一边的顾雪霏却懒洋洋地又夹了一口菜塞进嘴里,边咀嚼边含混不清地问道,“爸,什么事啊?”

顾鹤年见状,顿时恼怒万分,大发雷霆道。

“顾雪霏,你看看你自己像什么样子!女孩子家家的一点教养都没有,这些年我教你的,都学到狗身上去了!”

顾雪霏闻言浑身一颤,拿筷子的手抖了抖。

她不敢置信地颤声道,“爸!你说我什么?你竟然骂我是……狗?”

顾鹤年恼怒道,“我不该骂你吗!你看看人家砚白,乖巧懂事,知书达礼。再看看你,长辈说话,哪有你夹菜吃饭的份!”

“不像话——实在是太不像话!!!”

顾鹤年的手重重拍在桌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顾雪霏被吓得浑身一颤,她眨了眨眼睛,低垂下头没有说话。

顾砚白见状,连忙为姐姐打圆场,“爸,您消消气,阿姐也只是饿了,您别怪她了。”

“前些天滨海入梅了天天刮风下雨,阿姐不是淋雨感冒了,好几天没好好吃东西吗?现在好不容易才有胃口吃点东西。我想,阿姐要不是实在是饿得太难受,也不会因此失了礼数的。”

顾砚白转头看向顾雪霏,微笑道。

“阿姐,我说得对吗?你快和爸爸解释清楚啊,叫他别再误会你了。”

顾雪霏不着痕迹地狠狠白了顾砚白一眼,心中暗自骂道:该死的绿茶男。爸本来还没那么烦她,现在被这小兔崽子这么一搅和,爸岂不是更烦她了吗?!!!

这到底是在灭火,还是点火?!!!

果不其然,顾鹤年听到后非但没有因此消火,反而愈发火冒三丈高。

他站起身来,冲着顾雪霏所在的方向大声斥责道。

“真是个没用的东西,废物!老子养你那么多年有什么用?成绩差就算了,就连身体都柔弱得连下个雨都要上吐下泻的,顾雪霏,你倒是给老子讲讲看,你到底有什么优点?”

“老子在你身上投资了那么多钱,耗费了那么多心血,是想让你长大以后回报老子对你的养育之恩的。不是让你成天顶嘴气老子的!”

顾鹤年越想越气,终于忍不住打算教训一下自己这个一点都不听话的“便宜”女儿。

“管家——”

顾鹤年喊道。

没过多久,一位西装革履的银发老者匆匆赶来。

毕恭毕敬道,“老爷,请问有什么吩咐。”

“将饭桌上所有顾雪霏爱吃的菜全部都给我撤掉。对了,再多添几道少爷爱吃的饭菜。砚白,想吃什么尽管吩咐家里的大厨去做。”

他转了转眼珠,又道,“我记得砚白最爱吃鱼,没记错吧?管家,滨海的特色菜有哪些,和鱼相关的,通通报给我听。”

“是,老爷。和鱼相关的特色菜有:糖醋鱼、熏鱼、滨海白鱼……”

管家尚未念完,便被顾鹤年出言打断。

“别念了,一样来一份。砚白,多吃点,都说吃鱼能补脑。如果爸没记错的话,你应该很快就要中考了吧?”

顾砚白刚要开口,便被顾雪霏歇斯底里地打断了。

“爸!!!你的心里到底有没有我这个亲生女儿啊!”

她发狂般地抓起面前的瓷碗狠狠往地上砸去。

瓷碗落在地板上被砸得四分五裂。

好似顾雪霏此时此刻被顾鹤年的冷言冷语伤得四分五裂的心。

锋利的瓷片如刀片般划伤了她的脚踝。

“血——!!!都是血!!!管家——赶紧叫医生来!!!”

一直沉默不语的孙卫红见状被吓得连连惊叫起来。

她站起身想要搀扶顾雪霏,却被顾雪霏用力推开。

殷红的血涓涓流出染红了她的白袜,她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好像丝毫感受不到任何痛楚一般。

毕竟身体上的痛苦哪里比得上心中的苦痛呢?

她好像疯了一般哈哈大笑起来。

然而,这样的笑容看起来却比苦瓜还要苦涩。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记得!”

她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一般嘶哑难听。

顾雪霏的手指死死抠住餐桌边缘,尖锐的指甲与木纹摩擦出细微的碎屑。

过长的美甲因为过于用力节节崩断,木屑卡在指缝里,又痒又疼。

每每触碰到,便是十指连心的钻心疼痛!

顾鹤年的脸在视线里扭曲成晃荡的色块,餐桌上红烧肉的油光油腻得令人作呕。

顾雪霏哽咽道。

“爸——!!!”

“你不记得……”

“不记得……我吃鱼会过敏。就连闻到鱼腥味,都会浑身起红疹,又痒又疼!严重时甚至会休克!”

“不记得……即将要参加中考的人,不是还在念初二的顾砚白,而是比他大一岁的我!!!”

“不记得我小学时参加歌唱比赛得过一等奖,不记得我的喜好,不记得我的生日,不记得我的忌口……”

“你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记得……”

顾雪霏笑得难看极了。

“不记得一切关于我的事。”

“却记得顾砚白的一切!”

“爸——!!!”

顾雪霏哭喊道,“顾砚白他到底有哪点好?不过就是个有娘生没娘养的野种罢了——”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落在顾雪霏的脸上。

她的耳膜嗡嗡作响,随即,脸颊处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她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爸,你竟然为了这个小兔崽子,打我?”

说这话时,顾雪霏的声音都在颤抖。

“打的就是你!要我讲,在这个家里,最没用的除了你妈就是你。败家子!老子辛辛苦苦将你养那么大,你除了成天惹事生非惹我生气,给老子挣回来一毛钱没有?”

“你再看看人家砚白,人家还在念小学的年纪,就能帮老子挣钱了,多争气啊!这才该是咱们顾家的孩子。”

顾鹤年走到顾砚白身边,欣慰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满脸赞许之色。

这样双标的举动,深深刺痛了顾雪霏的内心。

“我明白了,我全都明白了。”

顾雪霏再次哈哈大笑起来。

“爸想要的,是懂事听话,能照拂家里的福星。”

“而不是像我这样只会败家,给顾家带来不幸的衰神。”

顾雪霏抬手抹去脸上汹涌而出的泪水,像是突然下了什么决心一般,义无反顾地离开了家。

“霏霏——霏霏——我的乖女儿诶,这么晚这是要上哪里去啊——”

孙卫红见状急了,下意识就要跟去。

却被顾鹤年呵斥着制止了。

“死老太婆,你想做什么?要不是你成天惯着她,她会这么目中无人、无法无天的?”

孙卫红急得眼眶通红,“可是,霏霏也是你的亲骨肉啊,你怎么能那么说她呢?天已经那么晚了,外头还在下雨,万一霏霏出点什么事那可怎么办啊!女儿,我的乖女儿啊……呜呜呜呜呜……”

顾鹤年充耳不闻,只是重新坐回座位上,夹了一筷子菜塞进嘴里,细细品尝。

“都给我坐下,好好吃饭!要是她真这么命衰,那也是她的命数。”

“顾!!!鹤!!!年!!!”孙卫红再也忍不住怒喊出声。

“妈,妈你先别急,我再帮着劝劝爸。”

顾砚白走至顾鹤年身边,先是不失礼数地给顾鹤年倒上美酒。

“爸,感谢抬爱,我想敬您一杯,可以吗?”

见到是“爱子”顾砚白说话,顾鹤年这才重新变回那副和蔼可亲的慈父模样。

“当然可以。来。”

顾砚白一直敬了顾鹤年三杯酒,方才道。

“爸,有件事我不知该不该说。”

他抿了抿唇,一副看上去格外纠结的样子。

“砚白想说什么尽管说,不必拘束。”

顾砚白看了眼凶神恶煞瞪着他的孙卫红,有些害怕地缩了缩。

顾鹤年见状连忙伸手将顾砚白半搂在怀中。

“孙卫红,你那么凶巴巴的做什么!看,都把孩子吓坏了!”

“我……”

孙卫红正想骂街,顾砚白连忙说道。

“爸,我知道在你心里,阿姐和我没法比。她没有我这样的好成绩,也不像我学什么都一学就会。但是爸,阿姐她有一点是我穷尽一生也做不到的……”

顾砚白抬眼瞟了一眼孙卫红。

压低声音在顾鹤年耳畔轻声道,“那就是,丰厚的彩礼。”

“阿姐她可以为咱们顾家带来一段不错的商业联姻。比起我,她才是咱们家,最有用的人。”

孙卫红没有听清顾砚白说的是什么,她只知道在顾砚白和自家老公说了什么悄悄话后,顾鹤年突然在略加思索后沉声道,“孙卫红,去将女儿找回来吧。我原谅她了。”

“原谅?顾鹤年,明明是你先骂女儿的。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啊!”孙卫红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妈。”

顾砚白直起身,温柔地冲孙卫红笑了笑。

“我去接阿姐回家吧。刚好今天晚饭吃得有点撑,顺道去外面散散步,消消食。爸,可以吗?”

他素来会讨顾鹤年欢心。

更加擅长揣摩人心。

果不其然,听他这么说,顾鹤年笑着点了点头,“自然可以。不过天晚了,不安全,找到你姐后就赶紧回家,别叫我担心。”

“好的爸。”

晚上九点半,顾砚白独自一人漫步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天上不知何时飘起了濛濛细雨,一切都朦朦胧胧,看不分明。

他在家走出不远,便来到了家附近的铁架桥上。

滨海市没有夜生活,才十点钟不到,街道上便已是空无一人。

和繁华的号称“夜不落之都”的雾江市截然相反。

这是一座半废弃的铁架桥,顾砚白迈上铁架桥,径直走向桥中央的那抹纤细的身影。

离得近了,才看清那是一名身着白色连衣裙的年轻女孩。

女孩脚腕处尚在流血。

然而此时此刻,她却顾不上处理脚腕上的伤口,只是双手抱膝,蹲在桥中央,放声大哭。

看起来伤心极了。

朦胧的细雨打湿了她身上单薄的衣衫,她看起来落魄得比借住在桥洞下的流浪汉还要不如。

顾砚白撑起伞,沉默地为她遮挡住落在身上的风风雨雨。

“你来了。”

女孩没有抬起头。

“惺惺作态,恶心。”

顾砚白没有反驳。

“赶紧回去吧,别又生病了。”

“生病那么痛苦,你应该不想短时间内再体会一遍吧?”

雨渐渐下大了,于是顾砚白将伞往女孩的方向又倾斜了一点。

“爸是不可能主动来找我回去的,定是你说了些什么。”

“顾砚白,你为什么要替我说话?你究竟有何目的?”

顾雪霏透过铁栏杆的缝隙看向面前因为下雨愈发波涛翻滚的滨海。

“要不是你,我会是爸唯一的小孩。”

“都是你……都是你!!!”

顾雪霏朝着滨海怒吼道,毫无顾忌地宣泄心中的满腔愤懑。

“该死的人,不是我,而是你才对!”

“顾砚白!你就不该存在于这个世上!”

顾雪霏转过头,一脸怨毒地瞪向顾砚白。

恰逢此时,一道惊雷落下,令她看上去鬼气森森,活像是来自森罗地狱的罗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