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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初遇” “你好,我叫顾砚白。”……

阴沉的天色像是浸了水的脏抹布, 沉甸甸地压在城市的上空,透不出一丝光亮。

细雨刚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土腥气和垃圾堆若隐若现的酸腐味。

任九背着洗得有些发白的旧书包, 一步步踩过巷口湿漉漉的、印着乱七八糟小广告的水泥地。

耳边似乎还回响着放学时校门口那几个混混不怀好意的哄笑声和尖锐的嘲讽,如同一把利剑,贯穿了任九幼小的心脏。

“穷鬼。”

“看他那晦气样。”

他抿紧了唇,下颌线绷得很紧, 他没有选择与他们争辩, 亦或是厮打在一起,而是选择将所有不好的声音隔绝在外, 仅仅只是加快了回去的脚步。

拐过最后一个弯,熟悉的破旧筒子楼映入眼帘。

这是他的家。

又或者说, 这是他的家——“之一”。

他低下头, 颤颤巍巍地迈上了早已被白蚁腐蚀得只剩下一个空壳的木质楼板, 艰难地在扶手的支撑下, 攀登上了四楼。

然而, 当视线触及到自家房门时, 他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那扇熟悉的、漆皮剥落露出里面木头原色的老旧防盗门上,此刻被泼满了大片粘稠的、猩红色的油漆。

那抹艳色是如此刺目,宛如刚刚凝固的血液,张牙舞爪地覆盖了绝大部分门板,顺着门缝滴滴答答流淌下来,蜿蜒成河。

门上还贴了七八张A4纸,上面大大的“欠债还钱”如同恶魔的符咒,烙印在正中央。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猝然捏紧,就连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

又来了。

像摆脱不掉的噩梦,如影随形。

——高利贷。

这三个字带着浓烈的铁锈味和血腥气, 像是一道沉重的枷锁死死困住了他和母亲的人生。

紧紧只是站在门外,他便能想象出母亲在看到眼前这一幕时,那惊恐万状、瑟瑟发抖的样子。

能想象出家里可能又被他那人渣父亲翻得底朝天、一片狼藉的惨状。

然后,就是无休止的、带着哭腔和绝望的抱怨,手忙脚乱地收拾那点少得可怜的冠名为“任九的东西”的行李,再一次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灰溜溜地逃离这个刚刚勉强落脚、尚未捂热的“家”。

这种周而复始的、看不到尽头的漂泊和屈辱,像沼泽里的淤泥,一点点吞噬着他,让他胸口涌起一阵强烈的、生理性的恶心和没由来的烦躁。

他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地跳,一种暴戾的冲动在血管里蠢蠢欲动,想要摧毁什么,却又无处发泄。

他死死地盯着那扇血红色的门,随后……

没有犹豫,没有迟疑。

他抬起脚,用尽全身力气,猛地踹在了那扇摇摇欲坠的余漆未干的门板上!

“砰——”

一声巨大的、近乎碎裂的巨响,在狭窄逼仄的楼道里轰然炸开,连带着震得墙壁上的粉尘都纷纷落下。

门板猛地向内弹开,撞在后面的墙壁上,又反弹回来,发出吱呀的响声。

“吗的吓老子一跳!酒呢,老子不是给钱让你去楼下老张那儿帮我赊两瓶茅台来吗?”

“花了。再说了,你就给我2毛5,别说假茅台了,就连掺了水的米酒,都不够。”

任九看了眼粘在门上取不下来的鞋子,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索性也不再挣扎,直接甩脱鞋子后赤脚走进门里。

“小九,你的鞋子呢?光着脚不好,会生病的。”

妈妈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她的脸上、身上满是斑斑点点的淤青。

“妈,爸这是又打你了?因为什么?因为没找到钱?”

任九快步走到母亲身边,连忙用力将母亲搀扶起身,让母亲尽可能靠在自己身上。

“还能是因为什么,孟虎方才又来过了。说要提10万。”

“10万?这次怎么这么少?”

任九瞬间觉察到了异常,他的目光落在了只顾着喝酒吃菜,没有瞟自己一眼的父亲身上。

“是本金10万,利息……”

陆向萍有些局促地扯了扯衣袖,显然是金额之大让她有些说不出口。

恰在此时,酒瓶落地的脆响顿时唤回了任九正在思考的理智。

“啊——”陆向萍被酒瓶炸裂的声响吓得连连大叫起来。

“不就是区区80万吗?那都是些小钱,等爷再下几回馆子……”

“不能再赌了,不能再赌了。老任,再赌这个家真的要散了——我求你,求求你了,为了这个家,也为了小九,别再去赌场了,好吗?”

陆向萍跌跌撞撞地挣脱开任九,向自己的丈夫走去。

等来的,却是一顿不由分说地暴打。

密集的拳头像雨点般落下,任九想扑上去救母亲,却反被母亲一把推开。

“小九,快逃啊!快逃——妈妈没事,妈妈手里有钱,他不会真的打死我。但是小九,你和我不一样,再不逃,他是真的会打死你的!!!”

“妈妈——”

年幼的任九无助地看着妈妈的眼睛一点点阂上,绝望地冲出了“家”门。

任九在离开家后,无处可去。

他在雾江市没有亲戚,更没有朋友。

他不能回家,等待他的便只有死亡的命运。

他尝试着去天桥底下学人乞讨,但又放不下满身傲骨。

在天桥底下勉强熬过一个寒冷的夜晚后,他终于见到了一家24小时连锁便利店。

或许是开在闹市区,因此这家便利店的生意很好。

店员们都在忙碌着接待客人,并没有注意到,有一只衣衫褴褛的小老鼠偷偷溜进了他们的眼皮子底下。

感受着便利店温暖的暖气和舒适的环境,任九摸着已经饿得有些疼痛的肠胃,他意识到,今天必须要进食。

哪怕只是饮一杯热水也好。

可是,他的身上连一个铜币也没有。

他抬起头,环顾四周,不仅发现便利店的物价高得离谱,而且发现了五个正在缓慢转头的摄像头。

如果他在这里盗窃的话……

一定会被人发现并扭送警察局的。

一时之间,他的心中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挣扎。

偷窃?

亦或是活下去?

活下去的欲望逐渐占领理智的高地,他摸着不断咕咕叫的肚子,在快要因为饥饿彻底晕过去的最后一刻,抓住了面前人手中刚刚热好的饭团,塞进嘴里狼吞虎咽起来。

他吃得极快,像是感觉不到烫。

短短几瞬,便已经将饭团囫囵吞枣似的塞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随后,他心满意足地摸着微微鼓起的肚子,彻底闭上眼摔倒在地。

任九再次睁开眼睛,不是在警局,而是对上了一双清澈明亮如山涧溪流般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冲他友好地笑了笑,率先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顾砚白。你可能不认识我,但我……对你印象相当深刻呢。”

顾砚白?谁啊……

任九在脑海中努力搜索这个名字,但得出的结论依旧是空白。

他确定,他不认识他。

像是被任九茫然又警惕的眼神所逗笑,顾砚白的笑意又明显了一些。

这使得他眼角下的黑痣随着他的动作在灯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明亮得如天上的繁星。

如同烙印般,深深烙刻在任九的灵魂深处。

这么好看的人,如果自己见过,一定会想得起来的。

所以,他果断询问道,“你究竟是谁?我确定我们之前从未见过。”

“是吗?”听任九这么说,顾砚白好看的杏眼微微耷拉下来,像是有些受伤。

但随后,他又嘴角微微上扬,调侃道,“这就不记得了……还真是个记性不好的。你忘啦,两小时前,就在这家店里,你当着店里所有人的面,三两口就吃完了我的早饭。”

顾砚白望着任九呆滞的表情,双手托腮近距离笑吟吟地看向陆久,俏皮地歪了歪脑袋问道,“怎么样,想起来了吗?我买的饭团,是不是特别香,特别好吃啊?我看你吃得可欢实呢!”

糟糕,好像真有这茬。

任九想起来了,自己晕倒前好像是吃了一个什么软软糯糯的食物,后来自己就因为低血糖发作猛地晕过去了。

听顾砚白提醒自己,任九有些警惕地后退了一些,解释道,“实在不好意思,刚刚吃了你的早饭。以后等我有钱了,一定会加倍还给你的。”

“嗯嗯。我知道。你看起来就像是个品德兼优的好孩子。”顾砚白人小鬼大地点了点头。

“对了,说了那么多。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任九。”

“哪两个字?”

“任然的任,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的九。”

“好随便的名字啊。”顾砚白有些无趣地瘪了瘪嘴,“你父母给你取这个名字,难不成是因为你是家里的第九个孩子?”

“不许说我名字随便!我妈说了,给我取名,九,是代表长久的意思。”

“长久……长久……”顾砚白反复地念着这两个字,眼眸微动,似是心中有所触动。

“嗯,是很好的寓意呢。任九,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流落街头,连最单纯的温饱问题都无法解决。但既然,你偷的是我顾砚白的东西,而我顾砚白,又很想结识下你这个朋友,所以……”

顾砚白望着陆久,友好地笑了笑。

“这个饭团便不算是你偷的,而是我送的。”

“我不仅要送你这个饭团,以后只要你来这里,报上我的名字,你想要什么,我都请你吃。好不好?”

“为什么?顾砚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有什么目的?”

从小妈妈便告诫过他,天上是不会掉馅饼的。

除非,是陷阱。

亦或是交易。

任九不知道顾砚白想要的是哪一种。

但无论是哪一种,现在的他,都不想给,也……

给不起——

作者有话说:修改了体系,打算将孤儿院的部分写得很具体。其中也包括了幼时的顾砚白、陆久、陈既明是怎样和顾家人相处的。因此,孤儿院篇会大量解答之前七十章遗留下来的疑问,并不再放在之后的番外和增补篇内。

【请大家务必不要跳过孤儿院篇!!!】

第72章 买命钱 顾老板。

“我要走了。”

咽下最后一口饭, 任九缓缓站起身。

“去哪里?”顾砚白满脸疑惑地看向他。

“回家。”

顾砚白没有追问他回家的缘由,只是笑着从书包中取出纸笔,写下了一串号码, 塞进他的手里。

“这是我的联系方式。”

“收好了,千万别弄丢了。记住,如果你有事,就来这家便利店里找我。只要你找我, 我就会帮你。”

“无论是什么样的忙?”

顾砚白闻言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等下次见面,再说吧。”

眼见天色已晚, 自己又已经一夜未归,顾不得再和顾砚白说些有的没的, 任九拉高衣领, 顶着凌烈地寒风快步往家里赶去。

刺骨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任九将顾砚白给的那张纸条紧紧攥在手心, 仿佛那是这个格外寒冷的冬天中唯一的一点暖意。

走在回家的路上, 陆久在心里盘算着该如何解释这一夜的未归。

越靠近那栋熟悉的筒子楼, 心里的不安感就越发强烈。

楼道里比平时更安静,安静得令人心里发毛。

他赶忙快步上楼,家门口没有熟悉的醉醺醺的身影,也没有预料中的咒骂声。

房门虚掩着,留了一条缝。!!!

他心头一紧,猛地推开门。

屋内一片狼籍,仿佛被洗劫过。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劣质酒精、剩菜和……

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妈?”

任九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

没有回应。

他心脏狂跳,几步冲进卧室。

昏暗的灯光下,母亲蜷缩在冰冷的水泥地板上,单薄的身体蜷缩成一团。

她凌乱的发丝黏在苍白汗湿的脸上, 嘴角破裂,渗着血丝,眼眶则被打得乌青肿胀得厉害,几乎睁不开。

裸露在外的手臂和小腿上,布满了触目惊心的青紫淤痕。

听到脚步声,陆向萍艰难地抬起眼皮,看到来的是任九,浑浊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任九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眼前阵阵发黑。

那个畜生!又动手打他妈了!

而且这次……他人呢?

“妈!”任九双膝跪地,轻轻托起陆向萍的头部,问道,“他……他人呢?”

母亲艰难地摇了摇头,泪水流得更凶,断断续续地从嘴里挤出几个字,“跑……跑了。跟孟虎一起。”

果然,又是这样。

打完了人,就一跑了之,然后继续出去烂赌!

他真是受够了!!!

“妈,别怕,我带你去看医生。还起得来吗?”

任九蹲下身,小心翼翼地避开母亲身上的伤处,试图将她架起来。

然而陆向萍的骨头却好像被打断了,无论任九如何努力,都扛不起陆向萍。

于是,他换了个身形,将陆向萍颤颤巍巍地背了起来。

背起来后,任九才发现,比他足足高了小半头的母亲很轻,轻得让他心头微微发酸。

而且,即使他已经小心小心再小心,触碰间依旧引发了母亲压抑的痛哼。

“没……没事。”母亲虚弱地安慰他,手指紧紧抓住他破旧的衣角。

他背着母亲,脚步深深浅浅,但异常坚定地一步步走出这个如同废墟般的“家”,迈入外面冰冷漆黑的夜色里。

医院离这里并不近。但是,他们家已经穷到连叫救护车的钱也拿不出来了。

寒风依旧凛冽,吹得他脸颊生疼。

他背着母亲,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很沉。

母亲微弱的呼吸轻拂在他的颈侧,带着一丝暖意。

他抬起头,望着前方看不到尽头的昏暗街道,内心突然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定。

他要搬离这个乱糟糟的家,背弃父亲,与母亲独自过活。

好不容易来到医院,已经是深夜。

深夜的医院急诊室,灯光白得刺眼。

任九将母亲小心翼翼地放在冰凉的候诊椅上,便一路跑去挂号、缴费。

护士看到他一个半大孩子背着伤重的大人进来,眼神里不由闪过一丝讶异和怜悯,为他开了紧急通道。

值班的医生是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医院实习生,他仔细检查了陆向萍的伤势后,眉头越皱越近。

“孩子,你是患者的什么人?”

“儿子。叶医生,您快帮我看看,我妈这是怎么了?”

“陆女士身上多处软组织挫伤,肋骨可能有骨裂,需要拍片进一步确认。还有,身上这些外伤都要清创上药,另外……”

医生顿了顿,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陆向萍和旁边紧抿着嘴,身形单薄的任九,“孩子,你父亲呢?病人身体很虚弱,有轻微发热,需要挂水消炎,并且最好能够住院观察几天。”

听到“住院”两个字。

任九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医生开好单子,递给任九,说道,“先去缴费窗口缴费,然后带病人去隔壁住院部。”

任九一边道谢一边接过那张薄薄的纸,手指有些僵硬。

他走到缴费窗口,将单子递过去。

窗口里的工作人员熟练地敲打着键盘,然后报出一个数字。

那串数字像是一把尖锐的冰刀,精准地扎进了任九的心脏。

他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地凑近了些。

直到那冰冷的、精准到分角的金额再次清晰地响了起来。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手里紧紧地攥着顾砚白给的那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另一只手捏着那张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缴费单。

口袋里,是仅有的,皱巴巴的几十块钱。

那是自己从便利店离开时,顾砚白趁其不备,偷偷塞进他衣兜里的。

不够……远远不够。

甚至连零头都不够。

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瞬间淹没了他。

他该怎么办?

他能怎么办?

去找那个不知所踪,只会伸手要钱的父亲吗?

——简直是笑话。

去求那些早已避之不及的亲戚?

——他们只会冷眼旁观。

去借高利贷?

——像他的人渣父亲一样,然后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巨大的无力感和对未来的恐慌攫住了他。

他才十几岁,羽翼尚未丰满,扛不起这样的重担。

他看着缴费单上那冰冷的数字,又回头望了眼角落里蜷缩着身体的母亲,一直强撑着的堡垒终于彻底崩塌。

他猛地蹲了下去,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抖动起来。

起初是压抑的、低低地呜咽,像受伤小兽的哀鸣。

但很快便转变成了再也无法抑制的、崩溃的痛哭。

泪水汹涌而出,迅速浸湿了他破旧的裤腿。

他哭得那么绝望,那么无助,仿佛是要把这些年来所有的委屈、恐惧和愤怒尽数宣泄殆尽。

他也不过还是个孩子而已。

一个本该在无忧无虑的年纪,却被迫直面生命最狰狞一面的孩子。

他将母亲送进了病房,亲眼看着母亲在止痛药的作用下缓缓陷入沉睡。

随后,毫不犹豫地顶着茫茫夜色,回到了便利店。

这一次,他不需要食物。

他需要的,是一份能够提前预支工资的高薪工作。

“你说你要预支多少个月的工资?一年半?”

值班店员听到后先是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随后,便是毫无顾忌地捧腹大笑起来。

“你想找这样的工作,先不提有没有这么善良的店家会预支你这么久的薪水,但说你还是个未成年小屁孩,就没人敢冒险雇佣你。”

“我知道。但是,我真的很需要一份工作。哪怕身兼多职也行。拜托你了,哥哥,能不能给我店长的联系方式,我想亲自找他聊聊。”

“可以啊。不过是一个电话而已,哥给你就是了。”

店员虽然从言语动作间都十分瞧不起这个比自己足足矮了一个头的小豆丁,但还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情将店长的名片递给了任九。

“今天很晚了,店长已经睡了。明天早上你再试着打电话给他吧。”

“好。”

任九捏着便利店店长的名片开心地往医院方向走,殊不知,命运的齿轮就此开始转动。

等待他的……

是更加危险且黑暗的未来。

第二天早上八点,任九见母亲还在睡觉,偷偷拉开房门去走廊内打电话。

接电话的是一位中年男子,称自己姓顾,让任九称呼他为顾老板就行。

又是顾?

顾砚白 ……

顾老板 ……

虽然有些巧合,但是救母心切的任九也没多想。

他在电话里直白地诉说了当前的经济困难,并且表示,一旦他被录用,可以身兼数职,他年纪小,学习能力强,什么都能很快上手的。

但是顾老板听到这里,却提出了一个让任九险些有些回答不上来的问题。

他问任九:那你的妈妈呢?你一直来店里兼职的话,你的母亲没人照顾,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没想到顾老板这么细心。

任九支吾表示,等自己付完母亲的医药费要是还有余钱的话,会为母亲请一个护工来照顾她。

“不用以后,现在就可以。”

“什么?”任九没懂顾老板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的母亲,需要一份工作吗?我这里有一份清闲的工作可以提供给你母亲。当然,是等你母亲恢复健康后再来帮忙就好了。月薪5000,包吃住,你觉得怎么样?”

月薪5000?!!!这对于他们这个小县城的基本工资来说简直算是上层的了,可遇不可求。

任九抿了抿唇,不免有些心动。

“请问具体是什么样的工作呢?”

“面试吧,面试时有什么想问的都可以问。任九,你什么时候有空来店里面试?”

“现在!我现在就有空!”

任九生怕店长会反悔,连忙急切道。

“好,那我在店里等你来。”

第73章 朋友 “不习惯没关系,我们可以慢慢来……

然而等任九火急火燎地赶到便利店后, 却只见到了正在收银台忙碌的店员。

“欢迎光临XX便利店。”

“你好,我是来面试的。我叫任九。请问店长在吗?”

店员动作顿了顿,随后, 面色古怪地看了任九一眼后,有些犹豫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

“店长不在店里,但是, 他现在可以通过店内的摄像头, 看到你。”

“店长让你在店内多绕几圈,方便他更仔细地看清你。”

任九闻言有些惊讶地抬起头, 果然见到便利店内的摄像头齐刷刷地向他所在的方向转来。

在这一刻,他忽觉遍体生寒。

任九的脚步钉在了原地。

店员的语调和眼神都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而更让他脊背发凉的, 是那些冰冷的、黑黝黝的摄像头镜头, 此时此刻, 正齐刷刷地将他牢牢锁定在视野中央。

“绕几圈……吗?”

他低声重复着这个无比古怪的要求, 喉咙有些发干。

便利店里灯火通明, 货架整齐, 播放着轻快洗脑的音乐,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

可在这样正常的表象下,却涌动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暗流。

他被店长要求像货架上的商品一样,在这个空间里走动,只为了满足那个完美隐藏在摄像头后面、不知是何用意的“店长”的审视。

这种感觉,不像面试,反而更像是一种……

——评估。

他攥了攥拳头,指甲深陷掌心,带来细微的刺痛感,让他勉强维持着镇定。

他想起了病床上虚弱的母亲, 想起了那张沉重的缴费单。

他没有退路。

于是,在内心进行了一番激烈的斗争后,他深吸一口气,迈开了脚步。

他沿着货架之间的过道慢慢走着,尽量让自己的步伐显得自然。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关在透明笼子里的动物,正在接受潜在买主的检视。

这种被物化、被窥探的感觉让他的胃里一阵翻腾,屈辱感和寒意令他的身躯愈发僵硬起来。

他甚至能想象出,在某个他看不见的屏幕后面,那个店长正眯着眼睛,观察着他的身高、体态、步伐,借此评估着他的“价值”。

一圈,两圈……

就在任九已经渐渐变得麻木之际,他突然看见店员走到他的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店长说可以了。你被录取了。明天早上八点,来上班。店长说,要想拿高薪,就得多上长白班,任九,你愿意吗?”

为什么多上长白班,能拿高薪?

他记得便利店的夜班是三倍工资啊?

然而现在,他才刚刚获得这份工作,他还没有这么没有眼力见,敢在这个时候询问这种敏感的问题。

于是,他点了点头,表示愿意。

他有些疲惫地转身想要离开便利店,却撞上了一个蹦蹦跳跳背着书包进来的男孩。

“不好意思……没有伤到你吧?”

任九一边道歉一边抬起头,却对上了一双笑吟吟的眼睛。

“是你呀,你又来便利店了?买吃的吗?”

顾砚白非常自来熟地揽着任九就返回了便利店,随后,他很自然地和店员打起招呼来。

“王哥好!”

“是小顾来了。还是老三样?”

顾砚白望着任九,眼珠转了转后,摇了摇头。

“今天不一样,王哥,介绍一下,这是我朋友,任九。下次他来店里买东西,麻烦都记在我账上。”

这话可把王哥吓得够呛。

“小顾你说你认识任九?”

“是啊,怎么了吗?”顾砚白疑惑道。

“那可真是太巧了。这位小兄弟刚刚面试成功,现在已经是咱们店的店员之一了。按照店里的规矩,店员是减免三餐的。他以后在咱们店里吃饭,不用花钱,自然也就不需要记在你账上了。”

“啊……怎么这样……”顾砚白有些不高兴地瘪了瘪嘴,看向任九,询问道。

“任九,王哥说的是真的吗?你现在是这家店的店员了?”

“嗯。”也不知道为什么,见到顾砚白生气而失望的样子,任九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莫须有的心虚感。

“那……任九,除了吃的,还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助你的吗?”

顾砚白说的自然,却令任九心中涌起一股没由来的烦躁。

“顾砚白,你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你对每个朋友都那么好吗?”

顾砚白脸上的笑容微微凝滞,像是被任九话语中的刺扎了一下。

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些许受伤的神情,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恰到好处的委屈。

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低柔下来,带着一种真诚的困惑。

“任九,我对你好,让你觉得困扰了吗?”

他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将问题轻轻抛了回来。

他微微低下头,手指蜷缩了一下,像是有些无措。

“我……我只是觉得,那天晚上你因为低血糖摔倒在我怀里,看着很辛苦。”

“我……我不忍心看你一个人辛苦。所以,想和你做朋友,帮你一起分担一些,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他抬起眼,目光清澈地望向任九,里面没有丝毫杂质,只有纯粹的担忧和一点点因为好意被误解而产生的黯然。

“可能是我做得不够好,表达的方式也不太对,让你觉得有压力了是不是?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愈发绵软,带着一种小心翼翼地试探,“你说得对,我不可能对每个朋友都这样。但你和他们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自那天之后,我总是忍不住会想关心你,希望你能过得更好一点。这难道……不行吗?”

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姿态放得极低,甚至带着点自我检讨的意味。

他没有强势地宣告什么,而是用一种近乎于是示弱的姿态,将自己的好意完全摊开在任九面前,把判断和选择的权利完全交给了任九。

这种毫不设防的坦诚,比任何辩解都更有力量。

任九看着顾砚白那双带着些许水汽的眼睛,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那句“烂好人”怎么也骂不出口。

他早已习惯了恶意和冷漠,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种柔软又固执的“好意”。

“不是不行。”

他最终偏过头,有些生硬地回答,耳根却不自觉微微发烫。

“我只是……不太习惯。”

顾砚白闻言,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不习惯没关系,我们可以慢慢来。反正,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对吧?”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任九的肩膀,动作自然又轻昵,仿佛刚才那点小插曲从未发生过。

任九身体微微一僵,却没有躲开。

他既没有承认,亦没有拒绝。

“你还要上班吧?那我不耽误你上班了。”

“哎——”

任九下意识地想要叫住对方,告诉顾砚白,他的排班时间是明天。

但是却又苦于嘴笨,不知道该和对方说些什么好。

总不能拉着对方诉一天的苦吧?

他可不想做一个如此扫兴的朋友。

“怎么了?”

顾砚白停下脚步,扭过头看向他。

“没事。嗯,我要上班了。下次见。”

“好啊。”

顾砚白买完东西后蹦蹦跳跳离开了便利店。

顾砚白和自己不一样,他总是那般乐观、积极。

他的身上充斥着无穷无尽的生命力,深深吸引着任九。

有一个这样的朋友,应当是近期任九充满阴霾的世界中,唯一的一抹虹色。

第74章 死人 “你是想看看我是吗?那我站起来……

任九看着顾砚白轻快的背影消失在街角, 嘴角不自觉微微扬起。

“王哥,那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

“好。”

和店员打过招呼后,任九准备离开便利店, 回医院照顾母亲,并亲口告诉母亲这个好消息。

然而,他刚踏出便利店大门,几个黑影就堵了上来, 刚刚好好地挡在了他的面前, 堵住了他的去路。

不得已,任九只好抬起头, 却对上了几双凶神恶煞的眼睛。

任九下意识后退一步。

是追债的那帮人!

“哟,这不是任家那小子吗?可算叫老子逮着你了!”

为首的黄毛呲着一口黄牙, 狞笑着步步逼近, “小子, 你那个死鬼老爹躲哪儿去了?这回躲挺好, 哥几个找了整整两天都没找到。”

“只不过么……父债子偿, 天经地义……”

他漫不经心地拍了拍任九的肩膀, 威胁道,“今天要是不把钱拿出来,别想走!”

任九的心瞬间沉到谷底,身体下意识地绷紧。

他才刚刚面试成功,明天才开始正式上班,迄今为止连店长的面都没见过,自然是还没拿到钱的。

想到这里,他攥紧拳头,眼神冰冷地瞪着他们,“我没钱。他的事, 跟我没关系。”

“没关系?”黄毛啐了一口,恰好吐在了任九俊秀的脸上。

“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老子找不着你爹,就只能找你了。老子警告你,今天要是还交不出钱来,就先卸掉你一条腿!”

周围开始有路人驻足,指指点点,但碍于混混们手里的棍棒,没人胆敢上前。

任九知道跟这些人讲道理是没用的,绝望和一股破罐子破摔的狠劲瞬间涌了上来。

他挺直了脊梁,尽管声音仍然因为紧张和害怕而有些颤抖,却带着一股豁出去般的决然,“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有本事你们今天就弄死我!”

这番话彻底激怒了对方。

只听得黄毛骂了一句脏话后,一拳就狠狠砸在了任九的腹部!

剧痛瞬间席卷四肢百骸,任九闷哼一声,顿时弯下腰去。

紧接着,几个混混将他包围起来,雨点般的拳脚落在他的身上、头上。

他只能徒劳地用手臂护住头部,蜷缩在地,承受者暴虐的殴打。

口腔里血腥味弥漫开来,耳朵嗡嗡作响,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王哥和几个胆大的顾客见状,连忙冲出来拉架,高喊道,“别打了别打了,再打真要出人命了!”

“都给我住手!”

就在任九意识逐渐涣散,以为自己今天可能真的会被活活打死在这里的时候,一个清亮又带着焦急的声音穿透了喧嚣。

“我已经报警了!警察叔叔,快点来!”

是顾砚白!

任九努力地睁开了双眼。

只见他不知何时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两名穿着制服的警察。

他着急地拨开混乱的人群,一眼就看到了蜷缩在地上、满脸是血的任九,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眸里顿时燃起了怒火和心疼。

“警察叔叔,就是他们几个,当街行凶!”

顾砚白指着几个想要趁乱偷偷溜走的混混,声音斩钉截铁。

警察立刻上前控制住了几个小混混。

顾砚白则快步冲到任九身边,小心翼翼地蹲下,声音是前所未有的轻柔,“任九?任九你怎么样?能听见我说话吗?”

任九有些艰难地看向顾砚白,口中发出模糊不清地哼声。

“好,我知道了,既然难受就先不要说话了。”

他迅速站起身,掏出手机叫了一辆电调车。

随后,对王哥说道,“王哥,麻烦帮我跟警察说明一下情况,我要先送任九去医院。”

说完,他毫不费力地将奄奄一息的任九抱了起来,在路人的帮助下,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进了出租车后座。

“师傅,去最近的医院!”

顾砚白在车上,一边用纸巾轻轻擦拭任九脸上的血污,一边紧紧握住他的手,一遍遍低声重复着,“没事了,任九,坚持住,马上就到医院了。”

任九感受着手心传来的微弱温度和顾砚白的轻声细语,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心包围着他,于是,一直强撑着的意志终于松懈下来,彻底陷入了黑暗。

“你醒了?”

不知过了多久,任九迷迷糊糊地张开了双眼。

入眼处是一片白。

白得他险些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到了天堂。

直到,一抹红色突兀地映入他的眼中。

他眨巴了一下眼睛,才发现那是一个苹果。

“喂,任九,你别吓我,你该不会是真被他们打傻了吧?”

“顾……顾砚白?”

任九有些艰难地想要转过头,然而,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疼的。

“哎,你先别动。你是想看看我是吗?那我站起来让你看个够便是了。”

这话说得多多少少有些暧昧和别扭,但是任九此时此刻别说动身了,就连说话都难,于是便只好吊着一双三白眼一脸无语地望着笑吟吟的顾砚白。

“这下你总该相信,你是在医院,而不是真的在天堂了吧?”

顾砚白咬了一口苹果,一股甜香顿时取代了空气中刺鼻难闻的消毒水气味,窜入任九的鼻腔间。

“别这样看我啊,是医生说的,你现在还不能吃东西,只能先吃些流食。”

“至于这些果盘么……”

顾砚白指了指被咬了一口的苹果,笑嘻嘻地解释道,“是王哥代表你们公司送来的。反正你也不能吃,放着也是浪费,我就先替你解决几个呗,反正我现在也多少算是你的救命恩人,不是吗?”

顾砚白说着说着又啃了一口。

看来这个苹果是真的很脆很香了。

任九没有计较这些。

因为顾砚白说的没有错,要是没有他报警的话,他或许真的会死在那条街上。

“为什么?”

“嗯?”

顾砚白啃着苹果,无辜地歪头看他。

“为什么要为了帮我,做到如此程度。迄今为止,我们也才认识不过三天,不是吗?”

这次顾砚白没有很快给出答案。

许久后,他才叹了口气,有些自嘲地轻声说道。

“为了……赎罪。”

“啊?”

任九愣了愣,“那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好了,时间不早了,既然你也醒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顾砚白后退几步,于是,他的脸撤离出任九的视线,任九看不到他现在的表情。

“你的住院手续我已经帮你办好了。放心,钱也提前替你付过了,你就安心住着吧。至于那帮混混,他们现在还在拘留所里待着呢,估计以后也不会再来找你麻烦了。”

“我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顾砚白的脚步声渐渐走远。

任九急得想要起身叫住对方,问问清楚方才顾砚白说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然而,腰腹上的剧痛令他瞬间又重重跌回床上。

接下来的几天,顾砚白没有依言来医院看他。

但是,每次他早上醒来时,床头柜上永远都有热气腾腾、各式各样的早点。

直到他出院。

出院后,他没有先急着回便利店上班,而是先去看望同样在住院的母亲。

令他感到意外的是,医院竟然为他的母亲分配了一个护工。

看着护工坐在母亲身边,一勺一勺喂她喂粥喝,任九的心中又惊又喜。

难道是那位顾先生安排的?

可是他分明还没有正式成为便利店的一员啊!

母亲的气色看起来很好,见母亲喝完粥后在护工的搀扶下重新躺下,任九站在门外犹豫很久还是没有进去打扰母亲休息。

他打算先回便利店上班,顺便向王哥打听一下,母亲的护工是否是顾先生为他安排的员工福利。

“叮零零——”

手机恰在此时突然响了起来。

看着来电显示,任九有些惊讶。

他连忙接起电话,“喂,你好?”

“你好,是任九先生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的男声。

“是我。”

“这里是雾江市东城区公安分局。我们想向你和你母亲陆向萍女士了解一些情况,是关于你父亲任茂才的。”

对方的语气带着公事公办的严肃,“请问你们现在在什么位置?”

任九的心猛地一沉,声音不自觉地绷紧了,“我爸?他……他又惹什么事了?”

他顿了顿,老实回答,“我和我妈现在都在市立医院住院部。”

“市立医院住院部,好的。”电话那头传来记录的细微声响,“请你们暂时都不要离开,我们大约十分钟后到达,需要当面和你们沟通。”

“好的。”

任九挂断电话,手心有些发凉。

警察专门来找他和母亲询问父亲的事,这绝不是什么好兆头。

那个男人,这次到底捅了多大的娄子?

他突然想起前几天黄毛在揍他之前对他说的话。

那个男人,该不会是坐牢了吧?

他越想越觉得合理。

他打了个电话给王哥,告诉他自己这边有点事,今天不能按时过去上班了。

随后,他返回医院,咬咬牙推开了母亲所在的病房门。

这件事闹得这么大,不打扰母亲也不行了。

要是那个男人真的被判了刑,他留下的那堆债务,他和母亲又要如何应对呢?

光是想想这些,就令他感觉头昏脑胀、坐立难安。

“妈……”

任九低垂着头,一脸踌躇地走到陆向萍面前。

“小九?你今天怎么会来?”

陆向萍摆了摆手,示意她想坐起身。

任九抢先护工一步,小心翼翼地将陆向萍搀扶起身。

“妈,小心点。”

“哎,妈妈没事,妈妈好着呢。”

陆向萍满脸慈爱地看着任九,轻轻拍了拍儿子的手,询问道,“你们老板说你这周很忙,要加班没空来看我。怎么今天没去上班呀?”

“我们老板?谁?”

任九试探性地询问道。

“就是顾老板啊。顾老板说他很器重你,还说想提拔你做经理呢。经理,那可是大官啊。咱们小九真棒!”

陆向萍充满赞许地冲任九比了个大拇指。

护工也跟着连连夸赞,说任九年纪轻轻就能挣大钱,真厉害。

然而任九却只觉得一股寒意遍及全身。

经理?不对啊。

他和顾老板谈的岗位分明是普通店员。

顾老板为什么要欺骗他的母亲?

仅仅只是不想让她担心自己吗?

这份工作……他真的必须要去做吗?

里面会不会藏着陷阱,就等着他傻乎乎地跳进去呢。

“小九?小九?这孩子,怎么只顾着发呆,不说话啊。你还没说,你为什么今天没去公司上班呢!”

“妈。”

任九一脸严肃地看着母亲,“刚才,我接到了警察的电话。电话说,爸爸惹事了。”

“你爸?你爸又出去赌了?”

陆向萍的表情瞬间变得惊慌起来。

她紧紧拉着任九的衣袖,紧张道,“他该不会做了什么坏事,进拘留所了吧?”

“我不知道。警察说他们很快就会到,有事想要和我们聊一聊。”

任九声音有些艰涩,想来也是,他还年轻,哪里遇到过这种事,不免有些手足无措。

母亲的脸上则满是绝望。

“他要是进拘留所了,那他留下的那堆赌债该怎么办……父债子偿,父债子偿……好孩子,妈没事,你快逃。你爸的那些债,妈会想办法全都还上的,哪怕是拼上我这条烂命!”

“妈——”

“咄咄咄。”

恰逢此时,病房门被人猛地敲响。

房内的三人下意识地看了过去,正是警察。

“哪个是陆向萍?”

“我……我是。”陆向萍虚弱地举起手来。

警察对视一眼,快步走到陆向萍的病床边站定。

其中一名警察,将一张照片递到了陆向萍面前,询问道,“陆向萍女士,麻烦你确认一下,照片上的人是你的丈夫任茂才吗?”

陆向萍点了点头。

“警察同志,请问我丈夫……他是犯了什么很严重的事吗?他是不是又去孟虎那里烂赌了?这次,要判刑吗?”

她的话被另一名警察打断。

“今天早晨的时候,警察接到报案,在东城区的垃圾站,发现了一具尸体。”

“经查实,是你的丈夫——”

“任茂才。”——

作者有话说:开始回收一些之前被填完的伏笔。

emo了两天我又调理好了。没人看就没人看吧,没人看我也要不砍纲的坚持写完!!!

第75章 底线 壹仟元

任茂才 ……死了?

任九的呼吸一滞。

当现在这个, 只有在他做梦时才敢偷偷梦到的,最为大逆不道的念头真的在他眼前发生时,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

以后, 他是不是就真的成为没有爹的孩子了?

陆向萍也有些惊讶。

“我丈夫……死了?怎么可能?”

“陆女士,警方没有欺骗你的必要。今天之所以找你,一个是需要通知你丈夫的死讯,一个是需要找你和任九做笔录。但是考虑到陆女士你现在的身体状况, 你的笔录时间可以稍后。”

警察的目光落在尚未回神的任九身上。

“任九, 你现在有时间跟我们回局里做笔录吗?”

“有。”

坐在警车上,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 任九觉得最近发生的一切都好像是在做梦一样。

意外出现的顾砚白。

轻易面试成功的高薪工作。

不愿露面却慷慨相助的顾先生。

还有……

突然死在郊外垃圾场里的任茂才。

任九捂住脑袋,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

“到了。”

一脸麻木地跟着警察来到审讯室, 又浑浑噩噩地接受完警察的例行审讯, 直到被警察送出警察局, 任九仍觉得, 这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做笔录时的大部分对话他都不记得了, 但有几句话, 他记得尤为清晰。

“死者身上没有什么致命伤,只在周边发现了几个酒瓶。初步怀疑,死者是为了逃避高利贷,畏罪自杀。”

畏罪自杀?

嗯,很合理的推测。

确实是那个畜生能做出来的事。

他并不关心任茂才究竟是怎么死的,他只关心现在他死后,他欠下的赌债究竟该由谁来偿还?

没过两天,孟虎就主动找上门来。

这次他很客气,在来医院讨债时,还特意带上了花束和果盘。

只不过, 说出来的话就没那么贴心了。

“父债子偿。咱们这是非法催债。记住了,不犯法。”

孟虎重重拍了拍任九的肩膀,放下东西,便哼着歌离开了医院。

陆向萍望着孟虎的背影,剧烈咳嗽了起来。

“小九,你爸死了,咱得还债。妈不住院了,妈要出院。”

“妈!你别乱动,医生说了,你的身体很虚弱,需要调理。”

“可是……”陆向萍的泪眼婆娑地望着任九,哽咽道,“咱们家欠了孟虎那么多钱,妈要是不出院挣钱,哪来的钱还债呢?要是再不还债,下一个死的,就不一定是谁了。”

任九不说话了。

他知道母亲的意思,父亲死得蹊跷,很有可能是孟虎的手下干的。

但是,就算要打工挣钱,也该由他这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来干,而不是骨瘦如柴的中年妇女。

“妈,你忘记了吗,你儿子有工作的。你之前还说过,老板很器重我,要提拔我做经理呢!”

“小九 ……”

“好了妈,你就安心在医院住着吧。最近公司事多,我可能需要加班,就不能常回医院来看你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你这孩子……总是不等人把话说完。”

任九离开医院,动身前往便利店。

现在,他们家还欠孟虎百来万,单纯只凭便利店这一份工作短期内肯定是还不完的。

因此,他必须需要更多的工作。

这天,他在便利店忙到深夜,直到天蒙蒙亮才离开店里。

然而,在离开便利店后,他并没有选择回家休息,而是又在附近街道上转了转,只要是店门口贴了招聘启事的,他都舔着脸皮进去求老板,赐予他一份工作。

就这样,在转悠了大半天后,他又寻到了一份洗碗工,一份收银员的工作。

不过这两家都是私人老板开的小店,工资并不高昂,但是尽管如此,任九却已经感到很满意了。

因为他的工作量已经逐渐趋于饱和,再也排不进去了。

就这样,任九过上了每天打三份工的辛苦生活,再也没去过学校。

期间,陆向萍每天坚持给儿子打电话,得到的回应却总是,每天过得很好,很充实,但是工作有些繁忙,所以最近没有时间去医院看望她。

陆向萍急得团团转,但奈何没有人给她办理出院手续,她也不能擅自出院,便只能在护工的安抚下在医院过上“半囚禁”的生活。

任九的拼命令他的身体机能越来越差,渐渐的,他开始出现频频犯困、头晕眼花的状况。

他也想过休息,但是孟虎追得很紧。

他只有每天按时完成三份工作,这样一个月的工资才能堪堪够到高利贷的利息。

否则等待他的,是如雪球般利滚利的高额巨款。

这天早上,任九正在补货,突然眼角余光扫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自他身边一闪而过。

他连忙抬起头,那抹熟悉的身影却已经匆忙走远。

顾砚白走得很急,像是在赶时间。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顾砚白了。

自他爸死后。

他不知道这段时间顾砚白去了哪里。

又或许,他哪里都没去,只是再来店里时,没有主动与自己说话。

任九正在胡思乱想,忽然发现自助收银台上有一个顾客无意落下的钱包。

他拿起钱包环顾四周,然而这个时间段客流量并不多,自助收银台的附近也并没有人。

这位客人好奇怪,明明带钱包了,为什么要用自助收银?

而且,现在这个移动支付盛行的年代,还有人爱用钱包这种旧东西吗?

为了确认客人的身份,又或者说,是任九故意使用这种方式,来确认客人的身份。

他背对摄像头,偷偷摸摸地打开了钱包。

钱包鼓鼓囊囊,最引人注意的,便是里面满满一沓崭新的红色纸钞。

任九望着密密麻麻的100元纸钞,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他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么多的百元大钞,足足有1000元。

要是……

要是他偷偷私吞了这一笔钱的话,或许他就能抽出一天时间,请假去医院看望母亲了。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任九的心脏。

他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钱包在任九的手中微微变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