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深夜谈心 “对不起。”
这一觉, 任九睡了很长时间。
直到后半夜,他才在一阵阵难以忍受的钝痛和忽冷忽热的交替中醒来。
意识像是沉在浑浊冰冷的水底,挣扎了许久才勉强浮出水面, 浑浑噩噩。
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逐渐聚焦。
首先感受到的,是额头上传来的一丝清凉。
他艰难地抬起了仿佛灌了铅的手臂, 摸到了一块微湿的毛巾, 正妥帖地覆在他滚烫如烙铁般的额头上。
不是他自己放的。
但是他现在确确实实正躺在宿舍的床上。
那唯一可能的人选,便只剩下顾砚白了。
混沌的大脑缓慢地运转着, 记忆碎片逐渐拼凑出一段模模糊糊的影像。
无尽黑暗的禁闭室。
冰冷质问的电子音。
还有,撕裂般的心理和生理的痛苦和折磨。
再然后……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丧失了一段格外重要的记忆, 但无论如何都回忆不起来了。
他撑着虚软的身体, 想要坐起来, 却差点因脱力而重新栽回去。
环顾四周, 宿舍里安安静静的, 除了他的呼吸声之外, 再无其他。
顾砚白不在宿舍里吗?
这个点了,他去哪里了?
他看了眼墙上的挂钟,竟然意外的发现,已经是凌晨两点了。
等等,不对啊……
不可能是凌晨两点。
凌晨两点早已到寝室熄灯的时间了,房内又怎可能灯火通明呢?
就在疑惑之际,他突然看到书桌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盏昏暗的床头灯,此时此刻正散发着温和的灯光。
正是它,为任九带来了光亮。
寝室里,什么时候多了一盏灯?
任九有些懵逼地眨了眨眼睛。
觉得自己现在肯定是在做梦呢, 这不,都出现幻觉了。
看来这次惩罚后遗症还挺严重,该不会从此以后他就成“智障”了吧?
任九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后,决定躺下继续睡觉,就在这时,他的眼角余光瞟到阳台门打开了一条缝,夜风微微吹动着窗帘。
任九瞬间坐直了身体,伸长脖子朝阳台方向看去。
一个清瘦的身影背对着他,站在阳台边缘,手搭在栏杆上,正静静地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月光清冷,勾勒出顾砚白略显单薄的背影,带着一种不符合年龄的孤寂和沉重。
是顾砚白。
是他把他带回来的?
这块毛巾……也是他放的?
任九怔怔地看着那个背影,像是吃了一个不熟的青苹果,酸酸涩涩的,却又带了那么一丝丝的甜意。
在他以为会就这样孤零零的惨死在医疗床上时,在痛苦中沉沦的时候,是这个他一直视为特殊存在,却心思难测的室友,将他从那个地狱中带了回来。
还细心照顾了他?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得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能发出一声沙哑的气音。
但这样微小的呼喊声足以。
阳台上的身影微微一动,顾砚白转过了身。
月光照在他的脸上,显得有些苍白,显得他那张巴掌大的脸愈发瘦小。
他的表情依然是平常那副有些疏离的样子,但当他看到任九挣扎着想要下床时,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醒了?先别动。”他走进来,声音带着一丝夜色的凉意,却又不像往日那般充满算计。
任九点了点头,刚想说话,却先剧烈地咳嗽起来。
“都说让你别乱动了,怎么不听劝呢。”
顾砚白一边嘀咕,一边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温水,递到他嘴边。
动作算不上多么温柔,甚至有些生硬,但那杯水却递得恰到好处。
任九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接过了杯子,没好意思让顾砚白喂给他喝。
指尖触碰到顾砚白微凉的皮肤时,两人都顿了一下,顾砚白瞬间缩回了手,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任九则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喝着水。
温热的水流淌过干涸的喉咙,带来些许舒缓。
“谢谢……”
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尽管还是有些沙哑难听。
随后,他抬起眼,看向顾砚白,眼神复杂,“是你……带我回来的?”
顾砚白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看着他额头上那块因为动作有些歪斜的毛巾,淡然道,“烧还没完全退。”
这句答非所问,却让任九更加确定了。
他握着水杯的手指紧了紧,心里那点暖意扩散开来,驱散了些冬夜带来的寒意。
只不过……
是他的错觉吗,怎么总感觉今晚的顾砚白和往常有哪里不一样?
但究竟是哪里不一样,任九又说不出来。
他看着顾砚白重新浸湿了毛巾,拧干,然后动作略显笨拙地、却又异常坚持地再次敷在他额头上。
一遍又一遍。
两人一时无话。
任九靠在床头,感受着额上的清凉和身边人沉默的陪伴。
窗外的夜色依旧深沉,但在这间小小的宿舍里,那份令人窒息的恐惧似乎暂时被驱散了。
他偷偷抬眼,看向顾砚白,却发现顾砚白也在看他。
“怎么了?”
顾砚白率先打破了这份平静。
“我能……和你聊聊吗?”
任九试探着开口问道,“不然我太难受了。我没别的意思,就是……”
“我明白。”顾砚白垂下眼睫,“疼得睡不着是吗?真是个笨蛋。”
他的后半句话轻如呢喃,然而任九还是耳尖听到了。
于是他有些生气的质问道,“为什么骂我笨?要不是我救了你,我也不至于……”
“谢谢。”顾砚白打断了他的话。
“什么?”
像是没想到顾砚白会说出这样的话,任九本就因为发烧有些宕机的大脑此时更是生了锈。
“谢谢。还有,对不起。”
顾砚白像是豁出去般,他站起身,郑重其事地冲任九深深鞠了一个躬。
“没……这个必要吧。只是一个游戏而已。”这次轮到任九结巴了。他也不是真的生气,只是觉得今晚的顾砚白尤为的奇怪,所以想要逗逗他而已,没想到反而起了不好的效果。
搞得他心里还挺愧疚的。
然而顾砚白却像是较了劲般,一反常态地一股脑说道。
“要道歉的,不只是这个。我知道,如果我坦诚的说出这些可能会彻底地失去你,可是,我还是想要坦诚地向你传达我的歉意。对不起。”
这次,顾砚白的腰弯得比之前更低了。
“所以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让你今晚做出如此反常的举动?”
任九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顾砚白此时的姿态和语气,都透着一股不祥的预兆。
于是,他强撑着坐直身体,目光紧紧锁在顾砚白低垂的脸上。
“你到底……想说什么?”
顾砚白直起身,却没有看任九的眼睛,他的视线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在积蓄勇气。
宿舍里安静得只剩下两人有些紊乱的呼吸和心跳声。
“从一开始我和你的相遇,”顾砚白的声音干涩,整个人更是僵硬到不行,“就不是巧合。”
任九的瞳孔微微收缩。
“便利店的‘好心赠予’,巷子里的‘出手相救’,甚至你父亲欠下的高利贷能那么快地找上门……”
顾砚白的手紧握成拳,他整个人轻轻颤抖着,“背后都有我的推波助澜。”
任九听闻,感觉浑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瞬间凉了下去。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顾砚白,那个在他最狼狈时递来饭团的少年,那个在他被混混围殴时叫来警察的“朋友”。
“为、什、么?”他的声音干涩得厉害,甚至感觉喉咙里泛起一股血腥味。
“因为父亲想要考验我对他的忠诚。”
顾砚白终于抬起眼,那双总是含笑的杏眼里,此刻没有半点算计,只剩下绝对的坦诚。
“为了保全我自己,我只能选择牺牲掉你。一山不容二虎,父亲的养子只能有我一个。对不起……”
“所以,在你的眼中,我也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你可以随意牺牲掉的工具,是吗?”
任九准确说出了顾砚白的意图,但在说这话时,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原来那些他以为的温暖,那些他小心翼翼珍藏于心、视为黑暗中唯一的灯塔的瞬间,全都是精心设计的陷阱。
什么朋友!狗屁的朋友!
“带你进孤儿院,也是父亲让我做的。”顾砚白继续说着,仿佛要将所有的罪恶全都摊开在灯光下,“我承认,在最初,我曾有过想要牺牲掉你的想法。但是任九,你的坚韧,你的品行,还有你的善良都深深触动了我……”
“所以我改变了当初的想法,非但没再有想要除掉你的想法,还将你视作了我在孤儿院中,唯一可以信赖和依靠的朋友。”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知道这很卑劣。利用你的信任,将你拖进这个泥潭深渊。我对不起,更对不起阿姨。今晚你承受的一切,归根溯源,全都是因为我。”
顾砚白再次深深鞠躬,这一次,他的肩膀微微颤抖着,一滴泪沿着他的脸庞滑落,滴落在地。
“对不起,任九。我为我所有的欺骗和利用,向你郑重道歉。”
说完这些,他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僵在原地,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他几乎能预见到任九眼中的光芒熄灭,转化为对他的憎恶和愤怒。
这都是他应得的。
然而,预想中的斥责和愤怒并没有到来。
房间里陷入了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任九只是怔怔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所有的情绪都在那一刻被冻结。
过了许久,久到顾砚白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他才听到任九用一种异常平静,平静得近乎古怪的语气开口道。
“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真心。全都是假的,对吗?”
顾砚白张了张嘴,那句“是”卡在喉咙里,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他看着任九愈发苍白的脸,看着他那双因为高烧而有些失焦的眼睛,一种比接受怒骂更强烈的痛苦席卷了他,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忽然发现,他宁愿任九打他骂他,也好过这样死寂的平静。
“我……”他试图说些什么,却发现任何解释在此刻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伥鬼,再怎么辩解,也还是鬼啊。
任九缓缓地移开视线,重新躺了下去,背对着他,拉高了被子,将自己连头一起蒙住,仿佛只有这样,才是安全的。
于是顾砚白便只听到闷闷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
“我知道了。”
“我累了。想先睡了。”
“好。晚安。”顾砚白没再说什么,他只是颓然地关上灯,随后,一个人安静地离开了宿舍。
现在,他该去领罚了。
但是这一次,他心甘情愿,甚至是……
迫不及待——
作者有话说:加班加点又码了一章出来。
大家先不要急着骂小顾!!!要骂就骂我!!!小顾他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第92章 投桃报李 “我给了你机会的,砚白。无……
顾砚白怀着解脱的心情一步步迈向禁闭室, 他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怎样的境遇。
沦为叛徒的自己最终的下场只能是……
在踏入禁闭室的前一秒,他终归还是忍不住回了头。
尽管他知道照亮自己的那缕微光,早已不再属于他。
走廊尽头空荡荡的, 只有自己的影子被昏暗的灯光拉得很长,扭曲地映在冰冷的地砖上。
那里没有任九的身影,没有那双会在看到他时陡然亮起的眼睛,更没有那个会为他挺身而出的、温暖的背影。
是他自己亲手掐灭了那道光。
现在, 轮到他咎由自取, 独自沉入这永恒的、冰凉刺骨的寒夜了。
他转回头,心里最后一丝人性也消散殆尽, 只剩下一种认命般的、死寂的平静和麻木。
他推开那扇沉重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铁门,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将自己投入那片他曾将任九推入的、纯粹的黑暗之中。
门, 在身后缓缓合拢。
一面是天堂, 一面是地狱。
禁闭室内, 是顾砚白最熟悉的、也是最恐惧的, 绝对的黑暗与寂静。
不, 并非绝对寂静。
他自己的心跳声,如同擂鼓般在耳边轰鸣作响,呼吸因为恐惧而变得急促、粗重。
还有……黑暗中,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平稳得令人心寒的呼吸声。
“我给了你机会的,砚白。”
“无数次。”
顾宏济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温和依旧,却像是毒蛇吐信,舔舐着顾砚白敏感的神经。
顾砚白僵在原地,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始打颤, 冰冷的恐惧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
他想开口,想辩解,想求饶,但喉咙却像是被冻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看来,你最终还是选择了背叛我。”顾宏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遗憾,仿佛在评价一件出了瑕疵的艺术品,“甚至让你忘记了,你是谁的狗。”
话音未落,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扼住了顾砚白的脖颈,将他狠狠掼在冰冷坚硬的墙壁上。
后背传来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阵发黑。
“呃——”
他甚至连痛呼都只来得及发出一半,雨点般的拳头和踢踹便尽数落了下来,精准地避开要害,却最大限度地制造着痛苦。
顾砚白蜷缩起身体,像一只虾米,死死咬住下唇,不敢发出一点求饶的声音。
因为他知道,求饶只会换来更加残酷的对待。
他能感觉到温热的血液从鼻腔和嘴角溢出,腥甜的气味在黑暗中弥漫开。
这样的暴行不知持续了多久,或许很短,又或许很长。
终于,殴打停止了。
顾砚白瘫软在冰冷的地面上,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遍布全身的痛楚。
然后,他感觉到冰凉的酒精棉擦拭在他手臂的皮肤上。
不……不要——
他在心里疯狂地呐喊,身体却因为剧痛和恐惧而无法动弹。
紧接着,是针刺破皮肤的微弱痛感。
一股冰冷的液体被推入了他的血管。
是高强度的夜星。
顾砚白的瞳孔骤然放大,绝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东西的可怕,尤其是在这绝对的黑暗里。
“好好反省吧,我的儿子。”顾宏济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审判,伴随着逐渐远去的脚步声,消失在铁门之外。
“咔哒。”门被从外面锁死。
世界彻底陷入了无声的、粘稠的黑暗。
药效开始发作。
冰冷的寒意顺着血管蔓延至周身,随即转化为诡异的灼烧感。
心脏狂跳得像是要挣脱胸腔,耳边开始出现电流声。
顾砚白紧紧抱住自己颤抖的身体,蜷缩在墙角。
黑暗不再是单纯的黑暗,它开始扭曲、变形,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正在窥视着他,有无形的触手从阴影中伸出,想要将他拖入更深的深渊之中。
“呜……”
压抑不住的,小动物般的呜咽终于从喉咙里溢出。
他把自己蜷缩得更紧,指甲深深抠进手臂的皮肉里,试图用疼痛来对抗内心翻涌的恐惧。
眼泪无声地滑落,混合着脸上的血污。
此刻的他,哪里还有平日里的骄傲与算计。
他只是一个被遗弃在恐惧深渊里的孩子,脆弱,无助,楚楚可怜。
苍白的脸上泪痕交错,被打得泛红破裂的嘴角微微下垂,纤长的睫毛被泪水濡湿,黏在一起,随着身体的颤抖而轻轻颤动。
他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腕,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抗着药物带来的精神侵蚀和幽闭空间引发的窒息感,然而,这样强烈的药性对于他一个孩子来说还是太过于勉强。
于是,他很快便两眼一翻晕了过去,陷入了黑甜的梦魇之中。
***
当任九再次醒来时,已是隔天下午。
他先是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随后,懒洋洋地掀开被子翻身下床,下意识地看了眼墙上的挂钟,然后,愣了愣。
竟然已经快到晚餐时间了……
怎么没有人叫他起床?
其实仔细想来,昨天也挺奇怪的。
他拿起摆在桌上的床头灯仔细看了看,很明显是新买来的。
还是最原始的,能用电池发电的那种。
然而,孤儿院熄灯后是不准私自亮灯的,昨晚的情况毫无疑问违反了孤儿院的规则。
守夜人为什么没有闯入他们的寝室,将他们抓入禁闭室内好好惩罚一顿呢?
因为顾砚白?因为顾砚白是顾宏济的儿子,所以有特权吗?
任九很快便用这样的理由说服了自己。
要不然……
他看了眼上铺被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有些怅然若失。
他要怎么说服自己,从来都没有被顾砚白当作朋友,甚至是人来看呢。
摸了摸咕咕作响的肚子,任九决定先去餐厅饱餐一顿,天大的事也等吃完饭再说。
奇怪的是,在来到餐厅后,他意外地发现餐厅的人数相比起之前有了明显的减少。
和他进行同场竞技的七人中,此时仅有三人正在餐厅用餐,其他人均不见踪影。
任九和这帮人不熟,于是,他在挑选完食物后便选了个较为偏僻的位置坐下,却不料刚坐下不久,就有一个餐盘摆在了他的面前。
他抬起头,是十号。
任九对十号没有什么好感,毕竟,他冷血得连“自己人”都杀。
但是,现在站起身未免又有些太过于小题大做,于是,他索性当作没有看到,自顾自低下头安静吃饭。
但很显然,十号的到来是有目的的。
他的这顿饭注定不会吃得很愉快。
“十一号去哪里了?”
任九没有搭理。
“我问你,九号,十一号去哪里了?”
见任九不回答,十号调高了音量,这次不单单是任九,就连近几桌也纷纷好奇地望了过来。
任九有些不耐烦地挑了挑眉,放下了筷子。
“我怎么知道。十一号十一号,我又不是十一号,我怎么知道他在哪里!”
他的语气有点冲,然而十号却还是执着于这个问题的答案,依旧不依不饶。
“你们吵架了是吗?你把十一号气走了?”
“莫名其妙。”
任九端起餐盘,想要远离这个疯子,却被十号紧紧攥住了手腕,挣脱不得。
“你到底要干嘛!放手!”
任九面红耳赤地直勾勾瞪着他。
“九号……你知道吗,十一号可能会因你而死。”
因他……而死?
“开什么玩笑!”任九猛地甩开十号的手,声音因愤怒而拔高,“他是顾宏济的儿子!谁能让他死?谁敢让他死?!!!”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餐厅里回荡,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恐慌。
十号看着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一丝疯狂。
“正因为他是顾宏济的儿子。”
他的声音嘶哑,却像冰锥一般深深刺入任九的耳膜,“‘背叛’的代价,才会更加惨烈。”
“你什么意思?”
“昨晚,五号看到十一号独自去了禁闭室的方向。”十号一字一顿地说,“然后,院长也去了。随后,房门落锁。十一号直到现在,还没有从那里出来,在这之前,他最长一次进禁闭室,曾被关了整整一个多月,出来后,整个人瘦得不成人形……”
禁闭室……
任九的呼吸一滞。那个地方,那个他刚刚经历过的,充斥着黑暗与绝望的地方,顾砚白被关进去了?因为……他?
可他明明才是游戏的胜利者啊。
“不可能……”他下意识地反驳,声音却虚弱了下去。
他想起了顾砚白昨晚反常的道歉,那近乎诀别的姿态,还有那句“对不起,为我所有的欺骗和利用”。
那不仅仅是在忏悔,那更像是一种……交代后事。
还有,那盏崭新的床头灯。
今天睡到下午也没有受到任何惩罚。
对了,还有这张饭卡……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张饭卡上的余额,不知何时已经从最初的几十,变成了现在的上万。
“他为什么要……”任九的声音干涩。
变成他。
“为什么?”十号嗤笑一声,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嘲讽,“九号,你是在装傻,还是真傻?他为你挡了灾,承担了本该由你承受的、来自院长的全部怒火。全都是因为你那不合时宜的保护,因为他那不该产生的恻隐之心——”
十号的话像一把钝刀,缓慢而残忍地割开了任九一直不愿深想的真相。
顾砚白昨晚所有的异常,都有了答案。
那块毛巾,那杯温水,那盏暖灯,那句道歉……
不是心血来潮,也不是愧疚使然,那是他在走向已知的毁灭前,所能给出的、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温柔。
在“末日到来”的最后一刻,顾砚白下了一个决心。
他决定要和任九交换身份。
将“养子”的身份从他,变更成他。
只有这样,他才能真真正正地做到,让他的九哥,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而他,任九,当时是怎么回应的?
他用冷漠和疏离,筑立起层层高墙,将他最后可能存在的、一丝微弱的希望,也彻底掐灭了。
“因你而死。”十号最后四个字,如同诅咒,深深烙印在任九的心上。
任九僵在原地,手中的餐盘“咣当”一声掉在地上,食物溅得到处都是,但他浑然不觉。
他猛地转身,不顾一切地朝着餐厅外冲去。
他必须去确认!
他必须去禁闭室!
如果十号说的是真的……
如果顾砚白真的……
他不敢再想下去。一种比昨夜高烧和药物折磨更加剧烈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作者有话说:这章写得我心里揪心死了,宝宝们放心,顶多再虐一章,很快就要甜回去啦!
祝大家周末愉快[害羞]
第93章 与你同行 顾砚白的笔记本
“喂, 你要去禁闭室吗,等等我——”
十号难得焦急地放下餐盘,跟随其身, 两人一前一后奔跑至禁闭室,均累得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你跑那么快干什么……我还没告诉你,禁闭室上……上锁了呢。”
十号第一次意识到九号的爆发力那么强,也是第一次意识到, 十一号在他心目中的位置。
或许……九号真的能和他一起, 救出十一号。
此时此刻,任九看着禁闭室门上的锁, 烦得直挠头。
上次进禁闭室找顾砚白时,因为顾砚白留了道门缝, 他才得以进去, 可是现在, 他的手里没有任何的工具, 就算他有通天的才能, 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用这个。你肯定会, 对吧?”
九号低下头,惊讶地发现十号手中的赫然是自己消失已久的万能工具刀。
他有想过万能工具刀可能是白天教养嬷嬷在查房时没收的,但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竟然会落在十号手中。
“喂,别用那种看小偷的眼神看我,看得我慎得慌……”
十号连忙解释道,“是五号,五号有偷窥癖。那天白天趁你不在时,他就进去偷偷晃了一圈,回来后就炫宝一般和我说, 说他发现了一件好宝贝。我一看,就是这个。”
十号将有些磨损的万能工具刀塞进九号手里,真挚地笑了笑,“上面还刻着你名字的缩写,刻痕清晰,漂亮,九号,我猜,你应该很擅长木工活吧?只是开个锁,对你来说,应该易如反掌……”
“废话真多。”
说话之间,任九已经低头默不作声地开始尝试开锁。
这是一把老式的弹子锁,结构相对简单,但对于徒手而言依旧困难。
他手握万能工具刀,迅速将其拆解。
只见他手指灵巧地取下其中一片最薄、韧性最好的拨片,又将另一段较粗的金属丝掰成一个小角度的L形撬棍。
“我需要一点光源。”任九头也不抬地说。
十号立刻掏出小号手电筒,精准地照亮锁孔。
任九将细长的拨片小心翼翼地探入锁孔,指尖感受着内部精密的构造。
他屏住呼吸,单纯凭借着手感寻找着锁芯内的弹子。
另一只手上的撬棍则轻轻抵在锁芯底部,施加一个旋转的力道。
他的动作极其轻柔,耳朵几乎贴在门上,捕捉着锁芯内部细微的声响。
弹子被逐个拨动,发出几不可闻的“咔哒”声。汗水从他的额前滑落,但他持工具的手稳如磐石。
十号亦是屏住了呼吸,生怕打扰到他。
突然,任九手腕极其细微地一抖,伴随着最后一声清脆的“咔哒”,他手中的撬棍顺势一拧——
“咔。”
锁开了。
任九没有丝毫犹豫,猛地推开沉重的铁门。一股混合着血腥味、汗味和夜星独有的特殊异香的污浊空气扑面而来。
门内,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和倒在地上,失去意识的顾砚白。
“顾砚白!”任九朝着黑暗大喊,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
***
顾砚白的意识在沉浮中渐渐靠岸。
首先感知到的不是预想中的冰冷和死寂,而是一种温热的触感。
他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花了片刻才聚焦。
他发现自己已经不在禁闭室里了,而是身处宿舍中。
任九正背对着他,就着床头灯昏暗的光,低头忙碌着什么。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药水气味。
顾砚白微微动了动,想要看清他究竟在做什么,却一不小心牵动了背上的伤,一阵尖锐的刺痛让他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
“别乱动。”
任九头也没回,声音却立刻传了过来,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态度。
顾砚白瞬间僵住,不敢再动。
他这才感觉到,自己上身衣衫半解,裸.露的背部暴露在微凉的空气里。
“转过身去。”
“哦。”顾砚白有些迷茫却乖巧地背过身,不明白任九想要做什么。
随后,他只感觉到背上一凉,不由得惊呼了一声。
原来是任九的手,正蘸着冰凉的药水,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背上那些火辣辣疼痛的地方。
棉签落下时带着细微的刺痛,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认真对待的、奇异的触感。
任九的动作很轻,很专注,仿佛正在擦拭一件易碎的珍宝。
他的指尖偶尔会不可避免地碰到顾砚白光滑的皮肤,带来一阵微弱的、令人战栗的暖意。
顾砚白能感觉到任九温热的呼吸,极其轻缓地拂过他的脊背。
那气息轻如薄羽,一下一下,搔刮着他紧绷的神经,也搔刮着他冰封的心湖。
他看不到任九现在的表情,只能透过灯光观其影,看到他微微弓起的、显得有些单薄的后背。
消毒完毕,任九放下棉签,拿起一卷干净的纱布。
他需要将纱布绕过顾砚白的胸膛进行简单的包扎。
当他俯身过来时,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近。
顾砚白有些紧张地僵直了背脊,离得近了,甚至能闻到任九身上干净的、带着皂角的气息。
温暖而清新。
“抬手。”
顾砚白乖巧地照做。
任九的手臂从他的身侧环过,动作间带着一种笨拙的谨慎,生怕自己的力气太大,弄疼了他。
在这个过程中,他们的身体有了轻微短暂的接触。
顾砚白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另一个人的、鲜活而温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灼烫着他冰凉的皮肤,似乎要硬生生烫进他心里面去。
他闭上眼,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
一种陌生而酸涩的情绪在胸腔间澎湃鼓胀,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早已习惯了算计和背叛,习惯了在黑夜中独行,却从未体验过如此真挚的、不带有任何目的的靠近与抚慰。
任九打好最后一个结,轻轻舒了口气。
“转过身来吧。”
“好。”
顾砚白有些羞涩而尴尬地转过身,想要穿上衣服,却发现自己单手被缚,完全动不了。
无奈只好继续闭上眼睛,自欺欺人。
任九则直起身,目光落在顾砚白依旧紧绷的脸上,看到了他微微颤动的睫毛和紧抿的嘴唇。
他知道顾砚白之所以迟迟不睁开眼,应该是觉得无颜面对他。
这样也好,或许无论是于他,还是于顾砚白,都需要一些时间好好想一想。
“好了。”任九的声音放得很轻,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可能会有点紧,不舒服的话告诉我。”
“嗯,谢谢你。”
顾砚白仍旧没有睁眼,他微微偏过头,将半张脸埋进还残留着任九体温的枕头里。
床头灯昏暗的光线将他苍白的脸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那双总是带着疏离和算计的眉眼,此刻在光晕里显得异常安静,甚至,有些脆弱。
任九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那点因为被欺骗而燃起的火气,早就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他静静地坐在床边,守着顾砚白,没有离开。
空气中,消毒水的气味渐渐淡去,只剩下两人轻浅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和那盏小灯投下的、温暖而静谧的光晕。
任九有些犯困地揉了揉眼睛,伸出手探了探顾砚白的额头,还是烫得惊人。
看来今晚是注定不能好好睡觉了。
闲来无事,他的目光扫到了顾砚白放在书桌上的小说上。
《当尼采哭泣》。
任九不像顾砚白那么爱学习,要不是为了能在孤儿院更好地存活下去,他巴不得天天睡觉,亦或是天天从事体力训练。
可是今天晚上,不知为何,他的视线如同胶水般,牢牢地粘在了这本书上。
他忽然很想知道,顾砚白喜欢看的书,都写了什么。
好像凭借这样的举动,他便能以此为梯通往顾砚白的内心世界。
然而看了没几页,他就兴致缺缺地将书丢到了一边。
因为这是一本讲述一位名医和一位哲人之间,互为医患,相互救赎的故事。
对于年纪尚幼的任九来说,他并读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
更不能理解比自己还要小上一岁的顾砚白是怎么读懂如此深奥的小说的。
任九合上书本的动作有些粗暴,导致,有一本薄薄的被夹在书页中的小册子,悄无声息地滑落出来,掉在了地板上。
任九愣了一下,弯腰拾起。
那并不是掉落的书页,而是一本手工装订的、略显陈旧的笔记本。
封面上没有任何文字,只有用铅笔淡淡勾勒出的一只被锁链缠绕的飞鸟。
而飞鸟的身后,则是碧海蓝天。
他的心莫名一跳,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床上的顾砚白。
顾砚白似乎因为药物的作用,呼吸变得沉重均匀,像是陷入了深眠。
鬼使神差地,任九翻开了笔记本。
里面的字迹清秀而有力,是顾砚白的字迹,但比起现在显得更稚嫩一些。
20XX年1月6日雨
父亲说,最近他研发了一款叫做夜星的产品,是一款能使人变得快乐的香水。可是,快乐是什么,我不知道。为了让我感知到快乐,父亲给我注射了夜星。原来,快乐便是痛楚和挣扎吗?如果快乐如此令人难受,那我不再想要体会到名为“快乐”的情绪。
20XX年2月11日阴
五号今天又被关进水房了,我听见了他尖叫的声音。我很害怕,很害怕。我把耳朵堵起来,还是能听见。十号说,弱者才会被淘汰。我不想被淘汰。
20XX年4月15日雨
我看见了夜星的记录。九号在注射了高浓度的夜星后死亡了。原来,九号没有离开孤儿院。是父亲骗了我。父亲为什么要骗我?夜星究竟是什么!
翻过几页,字迹开始变得有些凌乱和尖锐。
20XX年9月2日暴雨
我必须变得有用。必须比所有人都优秀。只有成为他最“完美”的作品,才能活下去……才能……知道答案。
最后一页,是最近的记录,字迹恢复了冷静。
20XX年4月15日晴
尼采说,要超越。或许他是对的。唯有融入黑暗,成为黑暗,才不会被黑暗所吞噬。情感是弱点,怜悯是毒药。任九 ……他太亮了。靠近他,会灼伤我自己,也会……毁了他。必须让他尽快离开。或者,由我亲手……
笔记本到这里戛然而止。
任九拿着本子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终于知道那晚在禁闭室里,顾砚白颤抖的根源。
知道了那些若即若离的疏远和突如其来的恶意之下,隐藏着怎样的畏惧和挣扎。
知道了顾砚白的计划。
更知道了自己在这盘棋里,原来并非全然是一枚被利用的棋子,也曾是某人黑暗中本能想要靠近,却又不得不狠狠推开的光。
他缓缓合上笔记本,将它小心翼翼地按照原样夹回书里。
随后转过头,重新看向床上那个蜷缩着的、即使是在睡梦中眉宇间也凝结着痛楚与不安的少年。
心底最后一丝怨怼,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心痛与决然相互交织的复杂情绪。
他轻轻拉过被子,更为细致地替顾砚白掖好被角,替他整理沾在额角的湿发。
他低声开口,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仿佛立下一个郑重的誓言。
“顾砚白,我不会走的。”
“你也……休想再推开我。”
第94章 消失的少女 “13号和7号的房间已经……
“醒了?”
顾砚白刚睁开眼, 就见到了坐在床边的任九。
他看起来有些疲惫,却不显狼狈,一双晶亮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他, 像匹野狼。
“醒了就起来吃饭。”
这次轮到任九给顾砚白带饭了,这令顾砚白瞬间回想到了任九来孤儿院的第一天。
不知不觉,他们竟然已经一起经历了那么多。
明明才过去没几天,却仿佛经历了一辈子之久。
“呆呆的看着我做什么, 看我能饱?”
任九笑了笑, 顾砚白这才骤然回神,有些结结巴巴地回了一句, “……没。”
他觉得他好像变傻了,要不然怎么一举一动都不受自己的控制, 心随任九而动。
顾砚白接过任九递来的饭盒, 大口大口吃起饭菜来。
却没成想, 这是一个鸿门宴。
“不好意思, 我偷看了你的日记。”
“咳咳咳……”顾砚白闻言剧烈地呛咳起来, 任九连忙端了杯水递到他的嘴边, “快喝点水,润润嗓子。”
顾砚白一时情急,也顾不得推辞,就着任九的手喝下温水,方才停止了呛咳。
他涨红着脸看向一脸尴尬的任九,眼睛瞪得滴溜滚圆。
任九挠了挠后脑勺,尴尬道,“对不起,我也没想到,你会把日记本夹在小说里。”
“算了, 反正我也没写什么,看就看了。”顾砚白在一时的羞恼过后,淡然地继续吃起饭菜来,但飞速蹿红的耳根子毫无疑问将他现在的真实情绪暴露了个干干净净。
“顾砚白,我们能好好聊聊吗。我知道,你并不像自己说得那样冷酷无情。而我,也没有你想象中的脆弱,我不需要你自以为是的保护和牺牲。所以……”
任九从裤子口袋中掏出饭卡,随意地丢在桌上。
“将卡拿回去,瞧不起谁呢。”
顾砚白看见卡先是愣了愣,随后,也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是啊,是我自以为是,小看你了。昨天晚上,是你开锁救我出来的,用你的那把万能工具刀?”
怎么人人都知道他带了工具刀啊……
还有没有隐私了?
任九有些忿忿地点了点头。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任九,你是这所孤儿院里,唯一可以与我同行之人。我有一个计划,不知道你意向如何?”
“我以为我已经给出了我的回答。”
“什……”
顾砚白的目光落在饭盒盖子上,哪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五角星的形状。
***
接下来的时间里,顾砚白和任九商定好,避免共同交锋,各自称王。
就算无奈在同一个练习室内交锋,也尽量维持你赢一轮,我赢一轮的节奏。
他们本以为他们打假赛的行为会被十号和七号识破,却不料孤儿院的众人全都默契地假装视而不见,甚至隐隐形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配合。
十号依旧冷着一张脸,但在与任九的对决中,偶尔会露出一个几不可察的、近乎鼓励的眼神。
七号则更加直接,在一次“恰好”与顾砚白分到同组进行逻辑推演时,她推了推眼镜,在擦肩而过的瞬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
“别演得太假,院长不是瞎子。”
这看似警告,实则提醒的话语,让顾砚白心中一震。
他抬眼望去,只见七号已经若无其事地走开,仿佛刚才什么都没说过。
就连平日里最咋咋唬唬、唯恐天下不乱的五号,在被放出来重新参与比赛后,也像是变了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