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同类(十)
云寓停车场。
钱立川将车停好,独自从车上下来。
他刚从钱宅回来,现在仍披着一身疲惫。他低垂双眸,双手插在兜里,散漫中带着几分忧思神游,慢悠悠地走向电梯厅。
电梯刚往上走了。
钱立川站在电梯前,微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也许什么都没想,不过是在清空体内的疲惫罢了。
这时,耳边有熟悉的笑声传来。
他抬头,循着声音看过去,看到有三个人从停车场那边有说有笑地走着过来。
他起初没上心,浅浅看了一眼便挪开了眼睛。可是,刚收回视线,他才意识到什么似的,倏地又看了过去。
那三个人中,竟然有两个是他认识的。
是程洋和林天恩。
程洋今天穿着一身灰色恤配牛仔裤,是平日不上班时休闲的打扮。
他脸上洋溢着笑容,很开心,是发自内心的笑容,侧着头看向身边的人。
钱立川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他的身边站着一个年轻的陌生女孩。
他记得程洋说,他妹妹这几天过来了,还说今天要带她去玩。
这个,应该就是他的妹妹。
他妹妹抬头看着程洋,脸上也挂着和程洋一样的笑容。
只是,她的手上还挽着另一个人的手臂。
钱立川的眼睛继续扫过去,那条手臂的主人是林天恩。
她今天穿得……不知道怎么形容,很喜庆的样子,脸上也笑得很喜庆。
三个人都开心得跟过节一样。
不,这不是关键。
钱立川微微眯起眼睛。
他们三个人是一起出去玩的?
程洋只说他带妹妹出去玩,倒是没说林天恩也会一起。
他们现在关系这么好了?都能和家人一起出去玩的程度了?他们到底发展到哪一步了?
他看着他们三人脸上笑得跟不要钱一样,心情更加烦闷。
他今晚在钱宅和钱晋虚与委蛇、步步为营,小心谨慎斟酌说出口的每一个字,几乎掏空了他所有心神。
而他妈妈的情况依然不好。
所有事情都很不明朗,仿佛置身于迷雾中,什么都看不清。
一切都很糟糕,他的心情也糟糕透了。
结果,这两人却没心没肺地去玩了?
还笑那么开心。
笑什么呢,有什么好笑的。
人家两兄妹笑就算了,林天恩一个外人干嘛也跟着笑。
还跟人家妹妹手挽手,搞得她跟人家是一家人一样。
或许是觉察到莫名的杀气,程洋扭头看去。
在看到钱立川的那刻,他脸上的笑容稍稍敛了敛,喊道:“Leo。”
林天恩也看到了黑着脸的钱立川,他一双眼凶得像两把刀架在她脖子上一样。
她立马嘻嘻不出来了,脸上的笑容像被摁了开关,一秒消失。
明明是周末,为什么她会有一种翘班去玩被老板抓个正着的心虚感。
她小声地叫道:“钱总。”
程晴不认识钱立川,但她也能感知到气压骤变,也不笑了。
程洋介绍道:“晴晴,这位是哥哥和姐姐的老板。”
眼前这个人看起来虽然年轻,但是哥哥说是老板。
在她心里,老板一般年纪都挺大,反正年纪不大,辈分也大。
于是,程晴懂事地叫道:“叔叔好。”
钱立川:“……”
程洋:“……”
只有林天恩想笑,却又不敢笑,两片唇瓣紧紧地咬在一起。
为了不让钱立川发现,她只能把头埋得低低的。
程洋赶紧解释说:“晴晴,他只比哥哥大两岁,你也可以叫他哥哥。”
“哦。”程晴纠正道:“对不起,哥哥。”
钱立川也不至于跟一个小女孩置气,淡淡地应道:“嗯。”
电梯来了。
钱立川首先走了进去,三人也跟着进去。
林天恩进电梯的时候,不经意看了钱立川一眼。
他还盯着她。
她赶紧低下头。
干嘛一直盯着她啊?
难道被发现了她刚才在偷笑吗?
她做贼心虚一样,心里毛毛的,觉得今天的电梯都尤其慢。
她抬起头想看一下电梯现在到几楼了,却在电梯门看到了自己。
想着今天是去迪士尼玩,所以她选了比较可爱的衣服,本来是觉得没什么问题的。
不过,此刻,她看到自己的打扮时,忽然觉得,是不是太过可爱了一点?
尤其是,她头上还带着一个米妮蝴蝶结的发箍。
她莫名地有点可爱羞耻症。
难怪钱立川一直盯着她看,肯定觉得她幼稚。
想到这,她很不好意思地默默摘下头上的发箍。
可是,这个动作却被程晴注意到了。
她不解地问:“姐姐,你不戴了吗?”
林天恩:“嗯,不戴了。”
程晴:“为什么啊?”
林天恩随口说道:“快到家了。”
“哦。”程晴听着,也抬手要摘下自己头上的发箍,说,“那我也不戴了。”
好在,电梯也刚好到了35楼。
林天恩双手搭在程晴肩上,一边推着她往外走,一边回头跟电梯里两人告别:“我们先走了,拜拜。”
程晴也回头说道:“哥哥拜拜!”
程洋笑着跟两人挥手:“拜拜。”
电梯门关上,里面重归寂静。
悄然上升的电梯无端带来几分失重感,空气变成了沉甸甸的实体。
钱立川脑子却在斟酌,为什么林天恩会和程洋的妹妹一起出去,他问道:
“你妹妹,跟林天恩住在一起?”
程洋应道:“对。她第一次出远门,不敢自己一个人住酒店。刚好Eva不介意,就让她住在那了。”
钱立川眉头微蹙,真是慈兄多败妹。
程洋竟然把妹妹宠得连自己住酒店都不敢,以后还能干些啥啊?
难怪前几天他再晚下班都要去林天恩那里一趟,
还以为他们都已经难舍难分到这种地步了呢。
就怕这妹妹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切,男人。
电梯到达37楼,程洋准备出去:“晚安,Leo。”
“你妹妹难得过来,”钱立川幽幽开口,程洋按住电梯开门键,等着他接下来的话,“你请假两天多陪陪她吧。”
程洋有短暂的惊愕,几秒过后才应道:“知道了,谢谢Leo。”
电梯将钱立川独自送上顶层。
钱立川开门,走进自己的房子。
他的客厅也有一大扇落地玻璃窗。
钱立川没着急开灯,疲惫地走到吧台,给自己倒了一点威士忌。
他拿着酒杯走到窗前。
今夜月色正好,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客厅,将这黑暗切割成一个三角形的光区。
钱立川下半身踏入了月光笼罩的区域,上身却还隐在黑暗中。
他轻轻抿了一口酒,酒精的辛辣感稍稍唤醒了身体的细胞。
他的大脑却首先浮现出在停车场看到的林天恩笑靥盈盈的样子。
这几年,程洋一直跟在他的身边。
他本以为,程洋也已经变成一个和他一样的人,然而他还是错了。
他突然认清了一个事实。
程洋从一开始就和他不一样。
他和林天恩一样,之所以愿意跟随他,也不过是利益驱使,为了家人妥协。
他们想要的,都只是最平凡普通的、触手可及的快乐。
无论是程洋,还是林天恩,和他终究不是一路人。
他们注定,只能同行一段路。
他回想起他们三人刚才的笑容,心里被一种久违的幸福感触动。
挺好的。
至少,他身边的人,还是有机会得到幸福的。
如果。
他是说,如果。
如果一切顺利,他也会尽力去成全两人。
也算是报答程洋这些年的付出。
他俯瞰着脚下满城霓红灯亮的夜景,又抿了一口酒。
辛辣的酒味直涌肺腑,就连心脏都辣得发烫。
……
第二天,林天恩听说程洋休假,惊讶得像听天方夜谭。
不过,她刚惊讶完钱立川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好,竟然还给程洋休假,紧接着就发现他是把程洋的工作丢给她。
林天恩:“……”
她壮起胆子问道:“O休假,为什么他的工作要给我?”
钱立川低着头,一边在签署文件,一边理所当然地说:“你都能帮人带妹妹了,也不差把他的工作也一起做了。”
林天恩:“……”
阴阳怪气。
虽然不合理,但她知道继续反驳绝对不会带来更好的结果。
这样一来,她不仅工作量暴增,而且因为不熟悉导致效率很慢。
当晚回到公寓,她还在继续加班。
“叮咚——”门铃响了。
林天恩的眉头还被一堆数据缠绕着,她烦闷地从电脑前起来,小跑着过去打开门。
程晴今天玩得很开心,一看见林天恩就开心地喊道:“恩恩姐姐,我回来了!”
林天恩抬手揉了揉她的头顶,没多想,下一秒就抓过程洋的衣袖,把他拽进来:
“你回来就好了,快过来帮我看看。”
程洋有些意外,看着被林天恩抓住的衣袖,双脚不受控制地听话地跟着林天恩走了进去。
被忽略的程晴看着两人,识趣地说:“哥,恩恩姐姐,我去洗澡了。”
林天恩应道:“去吧去吧。”
说完,她已经将程洋拽到电脑前,满腹苦水地说:“你知道Leo有多过分吗?看你休假就把你的工作给我做?我要能做你的工作,我还在这干什么呢?”
“你给我看看,这份报表是怎么做的?我怎么都搞不懂。我今天快被Leo骂死了,今晚要搞不出来,我怀疑他都要下来杀了我。”
程洋弯腰俯身,看了一眼屏幕,其实这份报表并不着急,他也不清楚为什么钱立川这么着急要林天恩赶出来。不过他没多说,只是告诉林天恩怎么做。
说完,他看林天恩一张小脸还皱巴巴的,不忍心,说道:“剩下我来做吧。”
林天恩双眼重获光彩,开心地看着程洋问道:“真的吗?这样可以吗?”
程洋说:“没事的,我跟Leo说,这本来也是我的工作。”
林天恩立马像解放了一样举起双手,伸了个懒腰,开心地说道:“太好了!”
然后,她看向程洋,不解地问道:“我真不明白你,你是怎么做到待在Leo身边不辞职的?换了我,一天都待不住。”
程洋却只是笑了笑,说:“你只是不熟悉他而已,其实他没那么难相处。”
林天恩撇了撇嘴,不是很认同程洋的话。
程洋看着林天恩,心头有什么在涌动,想要冲出来。
是一种想要倾诉和分享的欲望。
他知道她的所有过去,但她对他一无所知。
他的过去,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辉煌事迹,甚至不足为外人道,所以他几乎不对他人说起。可是,如果他决定了要追求林天恩,他应该让她知道。
他想要跟她分享自己的过去,哪怕并不那么光彩。
于是,他说道:“如果你是我,你也会的。”
“为什么啊?”
程洋回身靠在桌子上,将记忆一点一点地拉扯出来,说:“因为,Leo对我有恩。”
“有恩?”
“对。如果不是他,我或许撑不到现在。”程洋双眼看向关着门的浴室,“晴晴也撑不到现在。”
林天恩更不解了:“这关晴晴什么事?”
程洋低头看向林天恩。
尽管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但回想起这件事,他依然会感觉害怕。
他沉思了半分钟,内心虽然想要告诉林天恩,但是他还是畏惧。不知道林天恩知道后,会怎么想。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咬咬牙,最后说道:“在我上大学的那一年,我爸妈想把晴晴卖了。”
这个回答太过出乎意料了,林天恩惊讶得张大了嘴。
程洋嘴角带着一丝苦涩的笑:“3万块,卖给村里一个差不多40岁的光棍,那时她才10岁。”
林天恩眼睛也瞪大了。
程洋的话又一次刷新了她的认识。
卖?自己的女儿?3万块?
这句话她怎么好像一个字都听不懂呢?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人也可以这么直白地,像商品一样标价交易——
作者有话说:我自己也觉得进度有点慢,所以加更一章
明天也双更(中午12点,晚上8点)
所以算下来,周五钱腹黑就对天恩动心啦~
第32章 同类(十一)
程洋出生在一个偏远的小山村里。
他天资聪颖,成绩一直很好。
有一年,村里的学校来了一名支教老师,他发现程洋不仅解题速度快,而且还会钻研出独特的解题思路。就算是明显超纲的奥数题,他也能轻松解出。
老师很惊讶地问他:“这是谁教你的?”
程洋说:“没人教我啊,我就是会。”
他很震惊程洋展现出来的极高的数学天赋,却也很可惜他成长在这偏远的小山村里。在支教结束之前,他专程到程洋家里,嘱咐他的父母,一定要让程洋继续读书,有可能的话,尽量让他走出去。他一定能出人头地,改变命运的。
出人头地,改变命运。
这八个字像是魔咒一样刻入程洋父母的脑海里,他们低头看着自己的儿子。
那个年代,造神的神话依然流行。
他们以前只知道他会读书,却不敢想他们竟然生了一个天才。
因为这个老师是从大城市来的,他说的话被奉为真理。
他们也相信,程洋就是改变他们家族命运的人。
因此,他们愿意倾尽所有托举这个儿子,将他送到城里的学校。
生活的边界被拓宽,一个更大的世界在程洋面前徐徐展开。他的天赋得到滋养,以超乎同龄人的速度快速生长。
在他高三那一年,一场国际数学竞赛在国内开展分赛区选拔赛,程洋被挑选参加。他凭借自己的天资和努力,一路过关斩将,以全国第一的成绩获得代表国家参加国际赛区的资格。
这场国际赛事每年都会吸引国际顶尖学府的关注。程洋在竞赛中表现出色,很快引起一位美国纽约大学数学系教授的关注。
他主动找到程洋,表示愿意提供全额奖学金,邀请他到纽约大学深造。
程洋的父母听说后,彷佛看到当年支教老师的预言成真。
他们当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想都没想便答应了。
可是答应后,他们才慢慢了解到去美国留学是什么概念。
学校的奖学金只覆盖了学费、住宿费和基础保险费。
要去留学,他们自己还需要支付机票和签证费用。
光是机票都要1万多,就连留学签证也要500多美元。
更别提后续的生活费用。
程洋也知道家里的情况,他萌生退意。
就算不出国,他也可以读国内最好的大学,不一定会比出国差。
可是他父母不同意。
他们已经完全魔怔了,认定了这就是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
一旦放弃,他们一家会一直陷入这种万劫不复的贫困命运中。
他们告诉程洋,不用担心,他们会解决的。
程洋不知道他们到底要怎么解决,直到有一天,一个40多岁的男人上门,要带走他的妹妹程晴。
程晴可以说是程洋带大的。
在那个年代,在那种地方,孩子不一定是父母爱情的结晶,更多只是为了解决生理需求而造成的意外产物。因此,他们对这个孩子并没有太多的感情。
程晴刚出生不久,两夫妇就经常将她一个人放在床上,不管不顾地去做自己事情。
每次放学回来,程洋都会听到妹妹一个人在床上哭。
小孩子会有一种怜悯弱者的心。
程洋心疼,便主动过去床边哄她,抱着妹妹去找妈妈:“妈妈,妹妹可能饿了,一直哭。”
妈妈一看,有些不耐烦地说:“不管她,刚吃了没多久又哭,谁有空一整天伺候着她,什么事都不用干啦。”
程洋无奈,只能自己抱着妹妹又晃又哄。
有一次,程洋趴在床上逗妹妹玩,问道:“妈,妹妹叫什么名字啊?”
妈妈还没想过,敷衍说:“到时再说吧。”
程洋轻轻戳着她白白嫩嫩的小脸蛋说:“要不叫晴吧,像个小太阳一样,阳光明媚,听着心情就很好。”
妈妈没什么意见,笑笑说:“你读书多,就听你的。”
在程晴刚出生那一两年里,抱她最多的是程洋。
每天放学回来,他都要抱一抱程晴,哄一哄她,逗一逗她。
有时候她哭闹不止,程洋就一手抱着她,一手写作业。
后来,他寄宿在学校,一个星期才回家一次。每次回来,他也不忘关心程晴,陪她玩。
每次爸妈看到,就会过来把程晴拽走,说:“你哥现在读书是第一重要的事,你不准打扰他。”
程晴躲在一旁哭,程洋就走过去,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颗糖,偷偷塞在她的手里。
程晴立刻止住哭声,欣喜地看着手中的糖,又抬头看着程洋。
程洋竖起食指放在嘴边,对她眨眨眼,然后再去写作业。
原本他还有点不舍,想着以后去了美国,一年估计就回来一两次,这小家伙不开心的时候就没人哄了。
但他万万没想到,在他决定去美国后没多久,有一个男人上门,竟然要把程晴带走。
那一年,程晴只有10岁,她吓得大哭,双手紧紧地抓住门框。
程洋从那中年男人手里将程晴抢了过来,死死地护住,吼道:“不许你带走我妹妹!”
中年男人不屑,笑道:“小子,我是真金白银跟你爸妈买的。你爸妈都收钱了,现在不想给人?”说着,他就要上手去抢。
程洋抱住程晴扭过身护住,对他爸妈喊道:“爸,妈,你们把钱还给人家!不能让他把妹妹带走!”
两夫妇有些为难,说:“我们也不想啊,不这样的话,你去美国的钱从哪里来啊?你现在那些机票签证的钱全是借的。我们拿什么还给人家?还有你去到美国的生活费,哪里来?你不用吃啦?”
程洋一下子愣住了。
原来他才是罪魁祸首。
“那我不去了!你们要把妹妹卖掉,我就不去美国了。我去打工,我去赚钱,我自己养妹妹!”
“你说什么胡话!”爸爸气得脸都青了,大吼道,“读书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是我们整个家的事!你以为爸妈这么多年辛苦供你读书是为了什么?”
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一直以来,读书、考试、比赛对他来说都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他也从来感觉到什么压力。他觉得自己只是在按部就班地做自己该做的事,原来在这件事情上,他根本没有决策权。
他模模糊糊地想起这些年,爸妈在他耳边念叨的话:
阿洋,你一定要争气啊,爸妈以后就指望你了。
他本以为这只是父母对孩子普通的期望罢了。
直到这一刻,他模模糊糊地感觉到,父母对他的好,对他的栽培,都不过是一场巨大的豪赌。赌他有一天能够飞黄腾达,回报他们。
为此,他们甚至不惜牺牲自己另一个孩子,去增加赌注。
程洋的世界几乎崩塌。
他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决策,他又如何去保护妹妹。
可是,他不管。
他没办法接受,自己看着美好的未来是要用妹妹的人生去换回来的。
“钱我会想办法!”他口出狂言,说道,“我会去赚钱,我会自己解决钱的问题。反正你们不可以把妹妹卖掉!”
爸爸根本没把小孩子的话当真,反问道:“你怎么解决?你知道赚钱有多难吗?”
程洋当然不知道怎么赚钱,他只知道一件事,就是不能让妹妹被带走。
“反正我就有办法!你们要卖,就把妹妹卖给我!这三万块,我给你们!”
爸爸几乎被气炸:“你在说什么胡话!”
“我是认真的!如果你们要把妹妹卖掉,我就不去美国了!我说到做到。”
既然知道父母在乎的不是他,也不是妹妹。他们在乎的,只是他的投资价值,他就反用这件事去威胁他们。
几个人僵持了一个上午,程洋始终不让步。
父母没辙,最终只能把钱退回给那个中年男人。
程洋也确实说到做到,第二天,他就带着妹妹到市区去找工作。
其实程晴这么小,什么都做不了,但是他害怕父母转身又把妹妹卖掉,只能将她带在身边。
他租了一个不到20平米的农民房。
白天,他去快餐店打工,就把程晴一个人留在租的房里。
晚上,他从快餐店拿回卖剩的饭菜和晴晴一起吃。
两人挤在一张1.2米的床上睡,屋里只有一台服役了十多年的壁挂风扇。
风不大,声音倒是不小。
尽管他这么努力,三个月下来,却也只赚了5000多而已。
他真正体会到爸爸说的,赚钱哪有这么容易。
不过,好在他所在的学校每年都会给考上名牌大学的学生奖励,而程洋更是今年唯一一个被国外名牌大学录取的学生,学校给他奖励了三万块。
他拿着这笔钱回家,直接甩给他父母,说:“这是你们要卖掉妹妹的三万块,现在还给你们。以后,妹妹的学费、生活费,都由我来负担,我会每个月汇给你们。如果我发现你们又把妹妹卖了,我以后再也不会给你们一份钱。”
既然他们一家只有利益关系,那么他就和他们谈钱。
两夫妇指着程洋骂他白眼狼,可是骂完后也无可奈何,他们辛辛苦苦供养了十几年的儿子,为的不就是他能回报自己吗?
只要他愿意给他们钱,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至于程晴,既然他愿意养,那就养着呗。
反正不用他们出钱。
程洋说到这里,喉咙发梗,他不得不短暂地停了下来。
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回忆过这段往事了。
这是他最痛苦,也是最不堪的过去。
就算时隔这么多年再提起,他仍然感到后怕。
从某种程度上说,那个支教老师的话确实成真了,他父母的决定是正确的。
他如今每年可以赚几百万甚至上千万,他和他的一家人都不用再为生活忧愁。他的父母前几年就告别了那个贫困的小山村,住进市区舒适的高楼里,衣食无忧。程晴也不用再担心被卖掉,程洋将她送进一家口碑很好的私立学校,每个月给她用不尽的零花钱。
但是,他只要一想起,当年他的妹妹差点就因此被卖掉,想到因为贫困和愚昧,可以将一个人的一生压缩成3万块,他的心仍是止不住地发抖。
林天恩听完,喉咙胀胀的,很难受。
这个世界冷血与无情的面纱被揭开一大块,露出鲜血淋淋的皮肉。
其实程洋的成长经历和她是有相似之处,他们都是从一个小地方,凭借自己的努力被发现,一步步往上走。只是相比之下,她幸福很多,她有一个疼爱她的外婆。
所以,她不能明白。
这些年,她读金融,学投资,却从来没人教过她,对父母来说,连孩子都可以是一种投资,连孩子也可以用于买卖。
3万块,就可以卖掉一个女孩的一生。
难怪程晴会是一个哥控,会认为她的哥哥是世界第一好男人,也会害怕别的女孩抢走哥哥的爱。
因为哥哥对她来说就是安全感。
她本以为程晴是一个被家里宠着长大的女孩,
原来只是她的哥哥努力给她撑起一个保护伞而已。
程洋突然苦笑了一下,说道:“我也是经过这件事才明白,人与人之间的爱不是必然的,就连亲人都是如此。”
他用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才接受了这个事实。
不是所有的孩子都是因为爱而降生,不是所有的父母都必须爱孩子。
但反过来却是成立的,大部分孩子都会发自本能地爱父母。
所以,这只是一场以爱为名的投资。
孩子如同资产,没有投资价值的资产可以随意被放弃,将所有筹码都押在最有潜力的资产上面就可以了。
他看向林天恩,所以他才如此羡慕林天恩。
他一开始根本无法理解她和林玉娥的感情。
林天恩并不知道,其实她和林玉娥并没有亲缘关系。她不过是林玉娥捡回来的一个小孩。
林玉娥明明自己都过得这么困难,却还是要选择抚养这个孩子。在她最困难的时候,本可以将林天恩抛弃,或者卖掉,那么她的生活会轻松很多。可是,她没有。自己只有一口饭吃的时候,她会选择全部给林天恩。
而林天恩也是如此,在林玉娥患病之后,如果她置之不理,她也不必活得这么累,甚至被钱立川拿捏。
可是,她们都没有。
她们不离不弃,相依为命,在最艰难的生活缝隙中艰难穿行,寻找生存的可能。
她们本是一对陌生人,但是对彼此的爱却没有任何条件,都不是为了从对方身上获得什么。
在和林天恩接触后,他才知道,被人爱着长大的人,是怎么样的。
她永远可以直接而热烈地去表达自己的情绪。
她很会爱人,不仅是对自己的外婆,就算是面对第一次见面的程晴,她也可以当作自己亲妹妹一样呵护。
她对身边人的好,都是发自内心的,不求回报的。
只有他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这种爱和善意,是多么难得。
也许,这就是他总是忍不住关心她、默默帮助她的原因。
他想要和这样的人亲近。
见程洋久久不说话,林天恩又开口问道:
“那Leo呢?这件事跟Leo有什么关系?”
程洋说钱立川对他有恩,可是在他的故事里并没有看到钱立川的身影。
“Leo……是我在美国几乎撑不住的时候,遇到的他。”
如果有人知道他的故事,也许会将其编写成一个励志故事,去鼓励身处困境的人,
无论眼下多么困难,只要你坚持下去,熬过这个坎就好了。
可是,这都是旁人站在终点线去倒推过程,却不知道有多少人,恰恰就是倒在了那个坎上。只有当事人知道,不是所有的坎都可以熬过去的——
作者有话说:晚上8点还有一章
因为都是程洋过去的故事
今天就一起更啦~
第33章 同类(十二)
对于程洋来说,真正的困难,是在他来到美国之后。
为了兑现自己许下抚养程晴的承诺,他既要完成课程任务,保持稳定的成绩,避免奖学金被取消,又要通过做兼职,赚取自己和家人的生活费。
程洋的时间几乎都被填满。
他白天上课,晚上做兼职,下班回去再完成作业。
像是钟表上的一个齿轮,每天不停息地向前转动。无论哪个环节被卡住了,后果都是不堪设想的。
这样的生活,他咬牙撑了两年。
他脑子里想的,并不是这样的生活还要持续多久,到底要如何改变自己的现状。他每天祈求的都是,不要有任何变故。
只要每天都按部就班地过下去,生活就还能正常地运转。
他承受不起一点点的变化。
他的生活,容错率太低了。
可是,生活就是爱捉弄人。就连这么小的愿望,都往往事与愿违。
那一晚,程洋像平时一样,从快餐店结束兼职下班。
今天是发工资的日子,因为他兼职的快餐店是非CP认证的校外快餐店,属于非法打工,为了规避风险,老板是直接发的现金。
程洋拿了工资下班后,快步走到路上,想尽快回学校,他今天还有作业没有完成。
突然,三个身材高大,纹着花臂的男人站在他面前,拦住他的去路。
为首的一个红头发打量着程洋笑了笑,开门见山地说道:“嘿,小子,把你身上的钱交出来。”
程洋早就听说,这附近最近有几个小混混很喜欢抢中国留学生的钱。
他的心猛地一紧,右手下意识地捂住右侧的口袋,向后退了一步,说:“我没钱。”
“没钱?”红毛哼笑一声,扭头看向身边两个同伴,笑道,“他说没钱。”
两人也跟着笑了:“那我们就自己拿咯。”
程洋不想惹事,他也知道自己打不过这三人,立马转身就跑。
三人经验丰富,似乎早已料到他会逃跑,快步追了上去,再次将他围住。
红毛一把扯住他的衣领,将他拽入巷子,抵在墙壁上:“跑是吧?待会把你两条腿打断,我看你还怎么跑?不想死就乖乖把钱交出来。”
程洋的手还紧紧地捂住口袋,哀求道:“我真的没钱,求求你……”
“没钱?”红毛一拳打在程洋肚子上。
程洋被打得五官狰狞,猛吸了一口气,不得不弓起背缓解疼痛。
可是红毛还不过瘾,将他拎了起来,狠狠地再揍上两拳:“到底有钱没钱?拿不拿出来?哼?”
打完之后,他直接将程洋推到在地,对两个同伴说:“给我搜!”
“是!”两人立马上前,要翻程洋的裤兜。
程洋尽管痛得额头冒汗,却还是用尽全力护住自己的口袋。
三人就没见过这么倔的人。
红毛直接上前对着侧躺在地上的程洋踢了一脚:“这么喜欢挨打是吧?给我狠狠地打!”
三人像踢沙包一样,对着程洋一脚又一脚用力地踹过去。
程洋身体蜷缩在一起,默默地承受着对方的拳打脚踢。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脑子里想的都是怎样才能阻止他们把他的钱拿走。
他觉得自己今晚或许就会死在这条巷子里。
但是,如果他就这么被打死了,他们就会把他的钱拿走的。
那晴晴怎么办?
他的意识开始涣散,捂住口袋的手开始松动,几张纸币滑出袋口。
红毛示意两人停下来,蹲下身,从他的口袋将纸币抽出,数了数,淬了一口唾沫,嫌弃地说道:“就这点钱,还护得这么死。”
程洋睁了睁眼,抬手想要从红毛手里把钱抢回来:“还我……”
红毛低头看着他,笑道:“这钱归我了。”
他狞笑着站起来,正想走的时候,他听到身后有人说道:
“嘿,大块头,把钱留下,我报警了。”
程洋听到声音,用身上仅存的力气抬起头看过去。
从他的角度,只看到一个黑黑的身影,身材高大。身后一盏路灯将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投在他眼前,就像是专程来打救他的神明。
红毛也转身看过去,不过是一个20出头的小伙子。
他根本没放在眼里,警告道:“小子,你看到他的下场了,我劝你别多管闲事。”
少年并没有将他的警告放在眼里,从地上抄起一个啤酒瓶,一个箭步冲到红毛面前,朝着他的手臂砸了下去。
红毛猝不及防,手臂传来一阵剧痛,手掌一松,手上的钱纷纷扬扬落了下来。
他被彻底惹怒了,没想到这个小子还有两下,招呼两个同伴:“给我上!”
话落,另外两人一起朝着少年扑过去。只见他身体灵活地侧身一闪,巧妙地躲开了他们的攻击,然后趁机一脚踢在其中一人的肚子上,将他踢倒在地。
另一个人也从地上抄起一个啤酒瓶,想从后面偷袭。
可惜,少年后脑勺像是长了眼睛一样,他头都没回,直接往侧边一闪,啤酒瓶擦着他的肩膀落下。
随后,他敏捷地伸手抓住小混混的手,另一只手夺过他的啤酒瓶,对着他的头砸了下去。
三人已落下风,红毛没想到这人这么能打,知道自己捞不到什么好处,却又不想让自己太过难看,便放狠话道:“你们两个,给我等着!”
说完,带着两个同伴落荒而逃。
少年揉了揉肩膀,俯身捡起地上散落的钱,蹲在程洋面前,将钱递给他:“你还好吗?”
程洋抬眸看了他一眼,这下他算是看清了他的样子。
他看着比他大不了多少,和他一样,有一副中国面孔。
“谢谢……”他抬手接过钱。
“下次打不过,把钱给他们就算了。为了几百块,把命都丢了,不值得。”
程洋已经爬了起来,他坐在地上,闭着眼睛,喘着粗气缓解身体的疼痛,应道:“你不懂……”
对于他来说,这钱就是命。
那个少年担心那三人会折返报复,直接将程洋送回学校。
程洋临下车时,说道:“我很感谢你,但,我真的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你的。”
少年无所谓地说:“不用,我刚好想活动筋骨而已。”
他只是看不惯这种以强欺弱的霸凌行为。
“谢谢。”程洋再一次感谢,才走下车。
他知道他这么说,只是为了让他心里好受点。
他们都没有问对方名字,或许都觉得他们不会再见了。
然而,程洋没想到,不到一个星期,他们竟然再次见面了。
那天,他骑着自行车要去送外卖,在经过一条巷子的时候,却看到十几个人围在那里。原本他没有太在意,但是不经意匆匆一瞥,却发现里面有那晚抢他钱的红毛,而他们围着的人就是那晚救他的那个少年。
他猛地将自行车停住,缓缓地倒了回去,想再看清楚一眼。
果然是。
那个红毛趾高气昂,指着被围在中间那个少年,不知道在说什么。
他微微皱起眉头,这是怎么回事?报复?
这该怎么办?
他还没想到解决办法,那群人突然动了起来,一哄而上冲向中间那个少年。
好在,那个少年确实厉害,身手矫健、反应灵敏,他灵巧地躲开了几个人的攻击,暂时还占据上风。
程洋的手紧紧地攥着自行车的把手,理智告诉他,他现在应该要走了。
再不走,他的外卖要超时了。顾客不付钱的话,老板会从他的工资里扣的。
他掏出手机,顶多帮他报警吧。
他能做的不多,就算想帮忙,他也打不过这群人的。
可是……
他看到那个少年后腰被人踢了一脚,向前踉跄了几步……
他的心好像也被踢了一脚似的,倏地一阵钝痛。
那个人是因为帮他才会遭此报复的。
如果,他这样一走了之,也太不是人了。
他深呼吸一口气,拎起外卖走了过去,一把扔在少年背后想要偷袭他的那人身上。
混乱的场面稍稍一顿。
大家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突然出现的人。
少年双眼微微半眯。
红毛却一脸兴奋:“好啊,自己送上门,我一次性解决你们两个!”
程洋都已经有点忘了那天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只是,他那天身上没带钱,他不用想着护着钱,手脚也放开了。
他不会什么招式,每一拳每一脚都是出于本能。
身上也挨了不少拳脚的踢打,旧伤未好再添新伤。
他的体力流失很快,他感觉自己快要支持不下去了。
好在这个时候,他听见了警笛声。
那群小混混也听到了。
十几个人突然停了下来,面面相觑。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POLICE!”,一群人像是地上被惊扰的麻雀,倏地一哄而散。
程洋得救般地咧笑一下,再也撑不住了,直接在地上瘫坐下来。
那个少年似乎也累了,在程洋的对面坐了下来,背靠着墙,屈着一只脚,一只手肘搭在屈起的膝盖上,双眼却直直地看着程洋。
程洋抬起头的时候,就这么迎上了他的目光。
两人都不躲闪。
少年勾起唇角,抬了抬下巴,说道:“Leo。”
程洋轻轻颔首,回道:“O。”
人与人之间,一旦主动交换名字,便意味着想要和对方建立联系。
Leo笑道:“其实你也挺能打。”
程洋从小到大被夸过很多次,但第一次被人夸能打架。
他忍不住咧开嘴角,却不小心扯到脸颊的瘀伤,他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警笛声越来越近,Leo站了起来,说:“这次换我谢谢你。”
过了一把英雄瘾后,程洋回归了捉襟见肘的现实。
外卖被他砸了,这工作也该没了。
一直顺利运转的齿轮出现了卡壳,不安、恐惧和迷茫在齿轮停下的那刻漫了上来。
他浑身发冷,然后惊讶地听到自己开口说了一句:“你要想谢谢我,借我100美金可以吗?”
如果工作没了,他需要一点钱来度过眼前的空窗期。
可是话说出口,他才觉得自己真的不知耻。
对方是因为帮他才会被报复,他出手帮忙是理所应当的,现在却因此索要回报。
Leo却没有觉得他无礼,只是问道:“你很缺钱?”
程洋还坐在地上,低垂着头,应道:“缺。”
非常缺。
Leo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半晌,他又问道:“你会做什么?除了端盘子、送外卖。”
程洋以为眼前这人是想让他帮忙做什么事情,心跳猛地加速,想要抓住这份赚外快的机会,渴望地抬起头应道:“我都可以做。”
Leo笑了笑,说道:“我是问你会什么?”
程洋有些懵,似乎没太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Leo想起那晚送他回的是纽约大学,继续问道:“你是纽约大学的学生?你读的是什么专业?”
程洋:“数学。”
Leo扬起头,微微皱着眉,不知道在琢磨什么,食指在大腿一侧快速地敲击,似乎在计算着什么。
几秒后,他再次低下头问道:“为了钱,你可以做到什么程度?”
程洋没有多想他这个问题的意思,只是想当然地回答:“什么都能做。”
多苦多累都行,只要能赚钱。
Leo听了却笑了:“那你以后跟着我干吧。”
……
程洋的故事已经讲完,他停了下来,低垂着头,似乎还沉浸在过去里。
林天恩也没有说话,他在这个故事里,看到了不一样的钱立川和程洋。
她突然想起,钱立川将这个房子租给她的时候,她问了他一句话:“如果其他员工没房子住,你也会这么好心吗?”
当时,钱立川没有回答,林天恩直到现在才知道答案。
会。
她当时很好奇钱立川为什么会对她这么好,
她现在发现,他其实不仅对她一个人这么好。
哪怕在异国他乡,遇到一个陌生人,他也能施予援手。
她也能明白,为什么程洋能待在他身边任劳任怨。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有点羡慕。
或许是因为成长过程中换过几次居住地方,
所以她很少与人深交。
每一次搬家,她与之前认识的朋友都会因为成长环境不同、经历不同慢慢减少联系,最后渐行渐远。
可是,钱立川和程洋两人之间的关系竟然能持续这么多年,从纽约到港城,一起创业一起打拼,一起算计他人。她想起钱立川和程洋之间经常不用说出口,就能意会到对方想要说什么。
这种情谊,真好。
很让人羡慕。
程洋想起林天恩一开始问他的问题:“你问我为什么能待在Leo身边不辞职。”
他抬头看着她,回答道:“一开始,当然是因为他能给我提供远高于同行的薪资。而钱对那时的我来说,很重要。”
“而现在……”
程洋微微一顿,其实钱立川离开美国前问过他,要不要跟他来港城。
如果他不愿意,他就让他留在美国管理私募基金,或者他要去别的公司也行。
林天恩见程洋不说话,便追问道:“现在是因为什么?”
他现在已经完全有能力独立,就算离开了钱立川,他也一样可以获得这么高薪的收入。
可是,他知道钱立川想要做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需要人帮忙。
程洋最终决定跟钱立川来港城。
他除了报恩之外,也是因为,他也想试试跟着钱立川这个疯子去完成一件看似不可能的任务。
“因为……我们有共同的目标。”——
作者有话说:林天恩:呜呜,羡慕他们,想要加入他们-
写这个故事的时候,
我真是平等地心疼每一个人。
三个人都是小苦瓜。
他们都是同类。
所以命运将他们牵引到了一起。
下一章超肥!
是钱腹黑的故事,两人的感情终于有那么一点进展了
期待,搓搓手!
第34章 缝隙(一)
程晴第二天就要回深圳了。
林天恩上班前很不舍地和她抱在一起。
她看着怀里这个小女孩,忍不住联想到程洋昨晚说的过去。
真的太好了。
她的人生没有葬送在10岁那年,没有葬送在那3万块上。
程晴还能健康地长大,还能上大学,以后还会有更美好的人生。
“恩恩姐姐,我有空还能来找你玩吗?”
林天恩点点头:“当然可以啦!我有空也会去找你的。”
程晴很高兴地说:“真的吗?太好了!”
程洋在门外催促道:“我们该走了。恩恩姐姐也要上班了。”
程洋今天也请假了,他直接送程晴到学校。
因此,林天恩今天的工作依然非常忙碌。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知道了他的一些过去,林天恩再看钱立川时,竟然觉得他慈眉善目了几分。
程洋昨晚还跟她说:“我刚开始跟Leo的时候,每天都被他骂,可能每天要骂上百次吧。比你现在骂得还狠,他对你都算是温和的。”
“但是,你不得不承认,他真的很厉害,是我见过同龄人中最聪明的。跟着他,真的能学到很多。”
此刻,林天恩站在钱立川面前,等待他查看文件,她忍不住盯着他看。
想起他在异国他乡,竟然会对一个陌生人出手相助。
按理说,他应该是一个内心炙热的人,为什么却把自己的面目搞得这么冷酷可憎?
“这份报表的数据……”钱立川突然抬起头,想要指出文件上的一个问题,却猛地看见林天恩歪着个头,眼神可疑地盯着他。
就像是上课出神的学生突然老师发现,还来不及调整,她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脸上表情却尴尬僵硬,愣愣地看着他。
钱立川的眉头一下子拧了起来,怒气从眼底漫上来,问道:“你在想什么?”
林天恩立马站直,摇着头狡辩道:“没有!”
钱立川懒着指出她的问题,直接将文件递回给林天恩说:“这份报表的数据重新再核对一遍。”
“好。”林天恩趁着钱立川还没发脾气,赶紧拿起文件溜出去。
一个月后,云擎的收购计划书通过了董事局和监管部门的审核。
恒信和云擎的签约也可以正式提上日程。
签约仪式当天,程洋和林天恩先到现场布置。
林天恩是这场收购案的实际负责人,但她资历浅,而且是第一次负责这种活动,程洋便带着她走了一遍流程。
签约仪式即将开始,程洋提醒林天恩确认一下钱立川什么时候到。
林天恩应下,给钱立川打电话:“钱总,签约仪式很快就要开始了,你过来了吗?”
“我知道了。我还有事,待会就过去,不耽误。”
钱立川说得很急,而且语气有些不耐,说完直接就将电话挂了。
林天恩一脸迷茫地把电话放了下来。
程洋见状,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林天恩:“Leo说他还有别的事,待会再过来。”
程洋也很不解:“还有别的事?”
按理说,现在签约才应该是最重要的事,还有什么事能让钱立川分心?
程洋出于担心,自己又给钱立川打了个电话。
钱立川依然没有多说,只是应道:“我回趟钱家。”
程洋微微皱起眉头,在这个时候回钱家?
虽然听钱立川的声音,好像也不是什么很严重的事,但他有些担心。
思绪再三,他还是决定:“我过去看看。”
他正想离开,一个法务部的员工匆匆跑了上来,叫道:“程总,云擎的吴总有事找您。”
程洋:“什么事?”
“他说合同上有个细则觉得不妥。”
程洋眉头皱了起来,这时候还来说合同问题?
他有些烦躁地“啧”了一声,又突然觉得,他离开现场确实不妥。
现场太多突发状况了,而且如果钱立川无法及时赶到,林天恩不知道能否控场。
他拿出车钥匙递给林天恩说:“你开我的车,去钱家看看发生什么事。没事的话,尽快把Leo带过来,有事的话,打给我。地址我发你。”
林天恩接过钥匙,点点头:“没问题,交给我。”
林天恩跟着程洋发的地址开车来到位于嘉道丽山顶的钱家豪宅。
门口的保安听说她是来找钱立川,看了她的工作证和身份证,又让管家和钱立川确认过后,才将她放了进去。
林天恩还是第一次走进这些高大恢弘的豪宅建筑,但她也来不及观赏和惊叹,对迎上来的管家问道:“请问钱立川在吗?”
“表少爷在二楼钱小姐的房间里。”
林天恩看了一眼楼梯,语气有些着急:“我有事找他,请问能带我上去吗?”
管家面露为难,说:“林小姐最好还是在这边坐下等一等,表少爷不喜欢有人打扰他和钱小姐的见面。”
林天恩坚持:“可是我真的有急事找他。”
管家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但能来钱家找钱立川的应该也不是毫无关系的人,于是便说道:“或者你自己上去?就在二楼走廊尽头的房间。”
林天恩也没多想,应道“好的”,便自己走上楼。
林天恩走到二楼,这里很安静,家里好像除了佣人外,也没别的人在家。
走廊的尽头,传来隐隐约约的争吵声,林天恩微微皱起眉头,循声走去。
她越往里走,声音就越清晰。
她听到一道女声:“Leo,你别管这么多了,回美国吧,好吗?”
钱立川的声音传来:“我不会回去的。我不怕。”
林天恩有些踟蹰地继续往前走,那个女人的声音越来越清楚:“你爸爸也不希望看到你这么做。”
短暂的安静。
林天恩已经走到房门外,抬起手,正犹豫要不要敲门,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下楼去等待算了。
这时,钱立川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比他平日里更加冰冷:“是吗?可是我再也无法知道爸爸是怎么想的了。”
他哼笑一声,说道:“你又怎么知道爸爸不希望我这么做呢?是爸爸不希望还是钱晋不希望?比起爸爸,你的心里还是更在乎钱家是吗?你后悔了是不是?你后悔当年离开钱家了是吗?”
“啪——”
房间里传来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林天恩倏地僵住,抬起的五指跟着收紧。
这一巴掌,像是扇走了整栋房子的声音。
周遭陷入了死寂般的寂静。
她听到女人略带哽咽和怒气的声音:“是谁教你这么跟妈妈说话的。”
钱立川的声音也发生了变化,似乎比刚才多了一层颗粒感:“多亏你亲爱的弟弟,这些年我都是自己长大,没人教过我。”
不能再听下去了。
林天恩咬了咬唇,双脚向后挪了一小步,想悄悄返回楼下。
不然,就算签约仪式能顺利举行,她也活不到明天。
可是,这时,房门却突然打开了。
钱立川估计没想过门外会有人,一时间怔住了,和眼前的人四目相对。
待他看清楚是林天恩时,本就还没消下去的火焰烧得更旺。
他的语气凶得仿佛要吞掉眼前的人:“谁让你上来的?”
“我……”
钱立川懒得听她狡辩,直接将她撞开,满身火气地冲出房间。
林天恩的眼睛根本不敢看房间一眼,快步追了上去。
“钱总,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但我什么都没听到,我刚上来……”
钱立川突然停下了脚步,林天恩差点反应不过来,险些撞了上去。
“我警告你。”钱立川转过身,狠狠地瞪着林天恩,“你今天在这里看到的、听到的一切,都不能对任何人说一个字。否则——”
林天恩都不等钱立川说出“否则”后面的话,就赶紧竖起三根手指发誓:“我保证不说!我发誓,如果我说半个字,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钱立川浑身仍像着了火一样,他不相信什么发誓。
要是发誓有用,这世上的人早就被劈死一大半。
可是偏偏还有那么多混蛋活着,还活得那么好。
但,他看着林天恩澄澈得没有一丝杂质的双眼,却又发怒不起来。
“你最好说到做到。”
“一定!”林天恩保证道。
她刚说完,又微微皱起眉头,歪了歪头,看向钱立川的左侧脸颊。
钱立川注意到她的动作,吼道:“你看什么?”
林天恩的手指向他的脸颊,犹豫道:“你的脸……”
红了。
所以,刚才是钱立川被打了?
她好像听到“妈妈”,所以,那个人是钱立川的妈妈?
这个世界上,估计也只有他妈妈敢扇钱立川耳光。
钱立川似乎也知道林天恩指的是什么,紧抿双唇,转过身想要下楼,却看到有人从楼梯上来,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Leo,在楼下就听到你的声音了,又是谁惹你生气了?”
钱立川半眯着眼看着眼前的人,他叫钱凯,是钱晋的独子。
他们一直互相不对付。
钱立川根本不想理他,钱凯却侧了侧身,看向钱立川身后的林天恩。
“哦?你带了女孩回来?女朋友?带回来见姑姑?这么漂亮的女朋友你是怎么舍得对她生气的?”
说着,他走上前,对林天恩伸出手介绍道:“嗨,我叫Kyle。”
林天恩还没回答,钱立川就往旁边挪了一步,挡在两人中间,一只手往后牵住林天恩的手,拽着她往前走,对钱凯留下一句话:“不关你事。”
钱凯饶有兴致地看了看两人,勾起唇角嗤笑一声。
他不过是过过嘴瘾,他才没闲工夫去管钱立川的女人。他收回视线,继续上楼去了。
钱立川牵着林天恩的手,像拽小狗一样飞快地往楼下走。
林天恩好几次都险些被他拽得跟不上步伐要摔下去,她终于忍不住了,要挣脱钱立川的手:“钱总,你等等,你放手!”
“干什么?”钱立川回头,凶巴巴地质问她,“后悔了?想上去和钱凯握手是吧。”
“不是……”
“你想去握手就自己回去握个够!”说完,他丢下林天恩,自己转身走向大门。
他气冲冲地坐上车,在椅子上深呼吸了几口气,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
他看了好几次大门,又抬手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都过了两三分钟了,林天恩还不出来。
不是真的回去找钱凯握手吧?
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他气得咬咬牙,正想下车回去找林天恩,就看到林天恩小跑着过来了,手里不知道捧着一个什么东西。
他赶紧回过头,启动车子,假装自己根本不是在等她。
可是,林天恩没有走向自己的车,反而跑向钱立川,抬手敲了敲他的车窗。
钱立川坐在车上,将牙齿咬得嘣嘣响,却还是将车窗降了下来。
“你……”他想骂人,可是刚开口说了一个字,林天恩就将手上的东西贴在他的脸上。
原本还有点刺痛的脸颊突然冰冰凉凉的,好像有什么东西把痛给压住了。
钱立川一下子怔住。
连自己想说什么都忘了,愣愣地看着林天恩。
“你拿着,敷一下会没那么疼。”
钱立川像中邪一样,听话地抬手接过,将它按在脸上。
林天恩不知道是不是又怕被钱立川骂,见他自己按住了,便赶紧转身快步跑向自己的车,坐了上去,都不等钱立川,就自己直接开车离开了。
钱立川看着林天恩的车尾,这才把脸上的东西拿下来。
是一个冰袋,她还贴心地在冰袋外面包了一条手帕。
他脑海里响起林天恩刚才的话:“敷一下会没那么疼。”
所以,她刚才不是回去找钱凯握手,是为他找佣人要了一个冰袋和手帕?
像是什么东西撞了上来,他在心脏筑起的坚硬外壳被撞开了一条细细的裂缝。
清澈的液体流出,像是冰山融化的雪水,也像手上冰袋凝结的冷凝水。
脸颊火辣辣的疼痛好像真的消下去了,浑身燥热的火气也偃旗息鼓,眼眶却感到酸酸胀胀的。
他看着手上的冰袋,却突然“切”地一声将它扔到副驾座位上。
他才不疼,他早就不知道什么叫疼了。
谁要她的关心啊。
多管闲事。
钱立川将车开了出去,才发现林天恩还没走,停在外面等他。
一发现他的车出来,也赶紧启动车子。
钱立川皱了皱眉,他是会咬人还是怎么的?
每次见到他,都吓得跟只老鼠见到猫一样。
他默默地开着车跟上去。
在红绿灯口,两车并行,钱立川扭头看了一眼林天恩。
她紧紧地抓着方向盘,眼睛看着前方,根本不看他一眼。
钱立川眉头微微蹙起,他有这么吓人吗?
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燥火死灰复燃,他沉着脸一路开到签约仪式现场。
林天恩已经走下车来,站在一旁等着他一起进去。
钱立川走下车来,直接从她身边走过,傲娇地不看他一眼。
林天恩却突然轻轻地扯着他的衣袖,将他叫停:“钱总……”
钱立川不耐烦地回过头:“干嘛?”
林天恩歪着头,看向他的脸颊。
刚才,他从她身边走过的时候,林天恩不经意一瞥,发现还是有点红。
但,她也不知道该不该直接说出来。
“你要不要补个妆?”
什么鬼?
钱立川拧着眉,阴着脸,冷冷地说:“不用。”
说完,他转身就想走。
可是,林天恩却没想放过他。
一只手还拽着他的衣袖。
“可是,还是有点红。”
她都不敢提“脸”字。
“你可能不知道,港城的记者有多mean。我就怕有心之人会故意找茬,将一点小事放大。”这是林天恩在恒信负责的第一个项目,她希望能够尽善尽美。
记者都是唯恐天下不乱,港城的记者就更是刻薄。
她也不希望钱立川脸上的巴掌印被人发现,故意放大,引起无端猜测。
“我帮你遮一遮吧,很快的。”
林天恩说着,手已经伸进包里,准备拿出化妆品。
按理说,钱立川应该直接拒绝,然后离开。
可是,他却站着没动,低头看着林天恩,有些不耐地说道:“你快点。”
“行。”林天恩已经拿出遮瑕盘和粉扑,她一边应着,一边认真观察钱立川的脸颊。
他的肤色较重,不过好在林天恩的肤色也不会太白,所以她的遮瑕膏颜色都是偏深色系。
钱立川脸上的红印不是特别重,但是范围比较大。
林天恩选取了较为深色的色号,扬起头抬起手,用粉扑在钱立川脸上轻拍按压一圈后,拿开,踮起脚,凑近他的脸颊,观察效果。
她自己挺满意的,还行。
她重复刚才的动作,粉扑再次按压上脸颊的时候,她突然开口问道:“疼吗?”
当时林天恩隔着房门都能听到巴掌声,还能在脸上留下红印,估计当时真的打得很用力。
在她眼里,这就是个伤口。
粉扑按压上去的时候,她会觉得自己就是按在钱立川的伤口上,她会替他感到疼。
钱立川却被这问题问得身体一僵,整个人顿住了。
他垂眸看向眼前的人,林天恩为了观察遮瑕的效果,凑得很近,鼻息一下又一下地轻轻从他下颌线扫过。
他感觉到软软的粉扑也一下又一下轻轻地按压在他的脸上,不像在化妆,更像是帮他抚平伤口。
疼吗?
那当然是疼的。
可是,
最疼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最疼的地方,也不是脸颊。
所以,他喉结上下滚了滚,刚开口的声音有些沙哑,说道:“你觉得我像什么脆皮吗?这点伤连挠痒都算不上。就你才这么小题大做。”
哦……
林天恩在心里默默应道,抿起双唇,暗暗骂道:
你牛逼,你厉害,你是金刚不坏之身,你刀枪不入。
她就多余去关心他。
林天恩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钱立川的脸颊上,依然认真地给他处理。
也许是两人的距离拉得实在太近,她呼出的气息,像一根羽毛,持续轻轻地在钱立川下颌扫过。
酥酥痒痒的。
惹得钱立川忍不住再次垂下双眸看过去。
她神情很专注,一双明亮的瞳眸因为心无旁骛而格外纯净。
她一只手拿着粉扑,在他脸上轻轻按压几下后,拿开又认真观察。
每眨一下双眼,卷翘的眼睫毛扑闪扑闪的,像蝴蝶扇了扇翅膀,扫过的气流从他心尖拂过。
妈妈打的这一巴掌,伤口其实不在脸上,在心上。
于是心口就有了裂缝,让微风带着光透了进来。
本已干涸的心湖突然泛起涟漪。
这种奇异的感觉,让心房的血液短暂仿佛停止了流动。
只一瞬,又像是启动了什么开关,浑身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陌生的强烈的感觉在他体内来回窜动。
尽管他极力掩饰,喉结却像叛徒一样,高调地滚动了一圈。
“好啦。”林天恩没有注意到,只是很满意自己的杰作,双眼看向钱立川问道,“你要不要看看?”
钱立川没想到她的眼神突然撞过来,双眼反应不及,狼狈逃窜,像被惊飞的鸟儿,莫名其妙轻咳一声,说道:“不用,走吧。”
程洋看到他俩走进会场的时候,都想喊一声“谢天谢地”。
签约仪式马上要开始了,还好没耽误。
不过,看林天恩低着头走在后面的样子,怎么好像又被骂了。
他迎了上去,跟钱立川交待了一下流程,然后走到林天恩边上,问道:“没事吧?”
林天恩心虚地看了钱立川一眼,她发过誓的,半个字都不能说。
她摇摇头,说:“没事。”
程洋抬手在她的胳膊上轻拍了一下,给她打气:“坚持下。”
“嗯。”林天恩知道工作还没结束,立刻精神起来,换上个笑脸,“我知道。对了,你的车钥匙。”
坐在一旁的钱立川,双眼默默地瞟了过去,就看到林天恩看着程洋,笑得灿若玫瑰。
这个林天恩,是哪里学的变脸。
对着程洋就笑这么开心,对着他就战战兢兢苦巴着脸。
搞得跟谁稀罕一样。
切。
今天的签约仪式很顺利。
钱立川和云擎三位代表签过合同后,站起来一起合影。
他微笑着看着台下的镜头,在刺眼的闪光灯轮番轰炸后,双眼不自觉地飘向会场的一个角落。
林天恩站在那里。
她双手用力地拍着掌,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
仿佛是在给他送上最诚挚的祝福。
可是,她的眼睛却是看着程洋。
她的笑,也是对着程洋。
两人不知道在说什么,一个低头,一个抬头,嘴巴一张一合的,像在互相咬耳朵。
他脸上的职业微笑都挂不住。
脑海里突然闪现那天晚上他们去迪士尼回来,林天恩也是像现在这样,满脸笑容地看着程洋。
他一早就知道他们关系密切,甚至……
或许早已经偷偷地在一起了。
是,他之前还想着,如果一切顺利,等所有事情结束,他也会成全他们,祝福他们。
可是,为什么现在,隔着人群,看着他们俩互相眼里只有彼此,他却觉得心口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膨胀,酸酸的,闷闷的。
他又看向眼前的那两个人,此刻他们两人都拍着掌看向他,脸上都露出开心的笑。三人仿佛被人群分隔,程洋和林天恩站在幸福的彼岸,只有他,被独留在原地。
凭什么?
是他先认识的程洋,是他一手将他训成现在这个样子。
也是他先发现的林天恩,是他决定要将她拉进来。
可是,为什么现在好像只有他被抛弃了。
他真讨厌这种感觉。
胸口闷得生疼,脸颊的刺痛又冒了起来。
好像又被人打了一巴掌。
很难受——
作者有话说:“伤口是光进入你内心的地方。”——13世纪波斯诗人鲁米
也是钱立川萌生爱意的地方。
——
今天的字数相当于双更合一啦~
第35章 缝隙(二)
在钱立川还叫许立川的时候,是他迄今为止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他的妈妈叫钱茵,是港城钱家的大小姐。
他的爸爸许建邦,在70年代来到港城,白手起家。
钱茵聪明漂亮,从小无论学习什么都比别人快,也做得比别人好。年纪轻轻就在商场上崭露头角,本是钱老相中的家族继承人,却因为喜欢上许建邦自愿放弃了继承权。
在当时,这种千金大小姐爱上穷小子的戏码并不被港城的名流看好。
所有人都等着看她笑话,两人却丝毫不顾外人的眼光。
婚后,许建邦在钱茵的帮助下建立了恒信地产。
钱茵聪慧,极具商业头脑。
许建邦踏实,又大胆有冲劲。
在两人的努力下,恒信地产异军突起,很快在港城地产圈占据了一席之地。
事业上春风得意,生活上两人琴瑟和鸣,很快迎来了新生命。
许立川诞生在父母满满的爱里,生活富足、无忧无虑。
钱茵和许建邦都是善良的人,许立川从小就被教导要当一个正直善良的人,要有社会责任感。他也以为,长大后会成为像爸爸妈妈这样温柔善良的人。
然而,在他8岁那年,一场车祸将一切改写。
他的爸爸,在那场车祸中丧生。
在他还不明白什么是死亡的时候,他就被迫面对死亡。
妈妈很难过。
所有的人都在安慰妈妈。
他不懂得怎么安慰妈妈,也不知道怎么面对死亡。
他看着爸爸赤/裸着身子躺在冰冷的抽屉里,
只是担心,爸爸会不会冷。
直到爸爸变成一埕骨灰、一块碑,
他才明白,死亡就是,这个人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当他明白自己再也没有爸爸了,当他明白妈妈为什么这么难过的时候,所有的情绪都来不及宣泄,他和妈妈就被送到遥远的美国。
他看着这个陌生的地方,眼里噙着泪水。
他不想在这里。
他想回家。
可是,送他们来的人却冷冷地看着他,眼里满是厌恶。
他知道,这个人是他的舅舅,钱晋。
他也知道,他的舅舅一直不喜欢他,不喜欢他们一家。
钱晋嫌弃地看着他,说道:“哭?哭有什么用?没有人会同情一个男人的眼泪,只会让人看不起你。”
小小的许立川咬着牙,不敢哭出来,却又忍不住害怕和难过,眼里的泪水蓄得满满当当,几乎要溢出。
钱晋更加嫌恶,说道:“跟你那没用的爸爸一模一样。”
他伸手捏着他的下巴,将他拽到眼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你叫什么名?”
许立川很害怕,但是不敢不回答,哽咽地说:“许……许立川。”
钱晋闭了闭眼睛,似乎在用力地克制什么,好一会儿,他才睁开眼睛,说:“难听死了。我讨厌许这个姓,你的妈妈姓钱,你也只能姓钱。”
他不明白,舅舅为什么这么在意他的姓,但他无法反抗。
没有人问过他的意见,他的名字就被迫改为“钱立川”。
幸好,时间可以是良药。
在美国这个地方,远离一切熟悉的人,也远离一切纷纷扰扰的舆论,钱茵和钱立川确实过上了一段尚属平静的日子。
钱茵很坚强,在接受了爱人离世的事实后,她很快恢复过来,不仅悉心照顾钱立川,甚至很快重新投入工作,和钱老提议可以将钱氏的业务拓展到美国。
虽然钱老当年反对女儿嫁给许建邦,但如今人已不在了,他的心底终究是疼爱女儿的,也有此意。
然而,这个提议还没落实,钱晋又来了,并且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钱老,也就是钱立川的外公钱国威因心脏骤停去世了。
钱晋是特意过来,接钱茵回家处理丧事的。
也许是接连面对亲人的离世,钱茵离开那天,整个人都虚弱无力。
她是被人放在轮椅上推走的。
钱立川哭着追出来,要跟着钱茵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