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初晴,一场春雨下过,草尖坠着未干的雨滴,晶莹剔透,摇摇欲坠。
苏还提着一包苏朝最爱吃的糖莲子,还有许多各式各样的糕点,徐徐爬到半山腰,拨开墓碑上垂下的青草帘儿,点燃香烛,指尖抚摸上有些湿气的石碑,笑道:“小朝,我来看你了。”
他如往常般,絮絮叨叨说着近日发生的趣事:
“魏师兄养的阿黄学会了控火,终于不再烧焦师兄的头发了。”
“你知道吗,前两日宗主谈及召开仙门大会的事宜,将崇江师父吓得连连闭关,把封师姐气得险些抓狂,在他洞府门前大骂枉为人师,一点都不负责任,还抓着殷师兄要给我当父亲……”
说到这里,苏还忍不住笑出声来,“若非有魏师兄在,咱们兄弟俩就得多一个爹了。”
他顿了一下,盛满笑意的眸间无端沉寂下来,垂眸轻声道,“还有一件事,崇江师父闭关前,收了一个关门弟子,和你一般大,也爱吃甜食。”
“六岁大的奶娃娃,牙都没长齐就成天嚷着要去参加仙门大会……”
苏还顿了顿,缓缓笑起来,“小朝,你平日总说哥哥是最棒的,如今哥哥去参加仙门大会,若是不赢个第一回来,岂不是对不起你对我的期望?”
“噗,哈哈哈……”
半腰高的草丛尽头,荒芜的山路间传来一阵嘲笑声,几名玄机宗弟子听见他的话语,纷纷讥讽道:
“你听见没有?这人居然妄想拿到头名?”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在宗内连大师兄都打不过,居然还想拿仙门第一?”
“就是,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样……”
苏还脸上神色淡了下来,心里默默反驳道萧见明从未和他比过,熟知谁输谁赢,他这些年刻苦修炼,也是很厉害的。
但他没有说出来,因为过去五年的经历告诉他说出来只会惹来加倍刺耳的嘲讽,徒增烦恼。
恰逢香烛燃尽,苏还起身欲离去,那些人却不放过他,状似无意跟在他身后,略为刻意地大声议论道:
“要我看呐,此次大会的头名必然花落玄机宗,不过人选只会是一个人。”
身旁的同伴给他捧哏道:“谁?”
那名弟子余光瞥向只顾低头下山的苏还,喊道:“那当然是大师兄了!”
“大师兄可是有史以来最有天赋的天灵根,百年来最年轻的元婴天才,这仙门第一当然非他莫属!”
语罢,夸张地大叹一声道,“而有的人呢,真是不知好歹,大师兄心地善良,见他在宗门内孤苦无依,便和他交朋友,谁知这人竟是那农夫与蛇里的毒蛇,不仅不知珍惜也就罢了,竟敢公然与大师兄无端决裂,真是无情无义、寡廉鲜耻……”
苏还停了下来。
那名弟子叫嚣得更加厉害,看得出来是故意找茬来了,“瞧瞧,说他两句还急眼了!怎么,想打架?老子奉陪……”
春风拂过树梢,露出一道人影。
看清的瞬间,那弟子倏地哑了壳。
好半晌,才讷讷喊了声:“大、大师兄……”
萧见明抱着剑斜倚在树上,垂眸看下来,薄唇轻启,冷冷吐出两个字——
“聒噪。”
几名想来惹苏还麻烦的弟子顿时不敢再说什么,左右两旁的弟子有些畏惧地拉扯中间那人的衣袖,想迅速离场,谁知他们的好兄弟支棱在原地半晌。
似乎觉得传闻中那么风光霁月的大师兄分明已经与苏还那小人决裂,竟然还愿意出言维护他,简直就像被下了迷药似的,脸上神情尽显愤懑不平。
他不理解分明都是姓苏的错,为何大师兄还愿意热脸贴冷屁股,一时热血袭涌上头,咬牙大声质问道:“大师兄,苏还如此负你,你为何还要来维护他?!”
话音刚落,风平树静。
苏还转过身惊诧地看向他,眸中浮现出一分不明所以。
这人在说什么?他怎么没听出来萧见明是在维护他,那语气分明是在嫌弃吵到他的耳朵了吧。
这人就是这样,喜怒无常,难以捉摸。
左右两边的弟子听见他这话,脸上露出惊恐的神情,其中一人匆忙要捂他的嘴,小声求道:“你快别说了,大师兄最忌讳别人问他这种话,你要再问,他该生气了……”
另一人小声附和,并试图将他拉走:“难道你忘了之前大师兄生气的事了……”
语罢,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越发想逃离现场。
那名弟子却挣脱二人,眼神执拗地看向树上的人,隐隐透出几分偏执的情意,仿若不得答案誓不罢休似的。
苏还见状,忍不住在心底默默为他的勇气鼓掌,只是他不想继续待在这修罗场里,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坐在树上的人影那儿,悄然无声往下山的方向缓缓移动。
却见萧见明发出一声轻嗤,整个人落在树影中看不清神色,语气霜寒淡漠——
“那是谁?”
“我不认识。”
苏还倏地怔在原地。
久久未能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