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忻询闻言朗声大笑,他一合折扇,抬手殷切的扶起林思慎,略带深意的笑道:“很好,慎儿果然不愧是本王看中的人。”
又互相恭维推辞了一番后,林思慎领着沈忻询到了老夫人的佛堂之中,还未走近,两人便听到了一阵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
佛堂前的庭院上空,正悠悠飘着一个风筝,
祖母带着笑意宠溺的声音,从庭院中飘扬了出来:“灵儿喲,你别跑那么快,小心摔着了,摔着了老祖母可是会心疼的。”
听到庭院里祖母的喊声,林思慎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一般,那时候祖母对她也是这般宠溺的语气,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林思慎忍不住勾唇笑了笑,眼角余光下意识的瞥向了一旁的沈忻询。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面上一直噙着一丝温润笑意的沈忻询不知怎么,有那一瞬间眼神突然变得阴翳了起来,神色也变得扭曲凶狠,执着折扇的五指紧紧收拢,力道大的好似要将手中折扇捏断一般。
只不过沈忻询的异样神情只短短出现了一瞬,下一秒他很快又恢复了平常的温和神态,仿佛刚才只是林思慎的幻觉一般。
沈忻询摇了摇折扇,似有所感的回望了林思慎一眼,而后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笑道:“看来灵儿有老夫人陪着,倒是玩的挺开心。”
林思慎笑而不语,跟着沈忻询踏进了庭院之中。
灵儿在一个侍女的陪同下,兴致勃勃的扯着风筝线,正院子里跑来跑去,红扑扑的面容上满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而祖母坐在大门前,杵着拐杖探着头,满眼慈爱的看着灵儿的身影,不时出声叮嘱几声,让下人小心跟着灵儿,莫要让他跌倒。
沈忻询和林思慎初走入庭院时,并无人发现。
沈忻询的目光也落在了活泼开心的灵儿身上,他面上噙着温润笑意,突然出声唤了句:“灵儿。”
正跑着的灵儿听到沈忻询的声音顿时停了下来,急忙转头看向门前,见到沈忻询身影后,他快速的将手中的线轮丢下,面上的笑意也随之瞬间消失。
地上的线轮滚了几圈,天上的风筝被风刮断了线飞跑了。
灵儿的神情似乎有些异常,林思慎蹙眉细细打量着,果然看到灵儿小小瘦弱的身子好似正在发抖,看向沈忻询的眼神,也藏着一丝不安和极深的恐惧。
沈忻询笑着冲他招了招手:“还不快过来。”
灵儿不敢有丝毫犹豫,也不管天上断线的风筝,快步跑到了沈忻询身前,乖巧而恭敬的行礼,小声唤了句:“父王。”
沈忻询满脸温柔笑意,他蹲下身看着灵儿红扑扑的脸,轻笑一声后,抬袖轻柔的替他拭去额头的汗珠,语气略带些许埋怨:“瞧你这玩的满身大汗的样子。”
这看上去似乎是一副父慈子孝的场面。
可站在沈忻询身旁的林思慎却分明看的真切,这个粉雕玉琢清秀聪慧的孩子,站在父亲跟前,瘦弱的身子正压抑不住的颤抖着,放大的瞳孔间满满皆是藏不住的不安和恐惧。
他像是看到了,或者说,他正在经历着某些让他感到极为害怕的事情。
第177章 177
沈忻询要带着灵儿回王府, 老夫人实在是舍不下这个乖巧懂事的小世子, 一路颤颤巍巍的将灵儿送到了将军府门口, 是百般不舍千般不愿。
目送他们离开之后,林思慎搀扶着老夫人回佛堂,路上老夫人一言不发,皱巴巴的脸上竟是露出了孩童般委屈的神色。
林思慎知晓她在想些什么,可却也不敢开口说些什么。
就这么一路走到佛堂门前了,老夫人突然停下了步子,望着林思慎问道:“乖孙儿,你可知祖母现下正想些什么?”
林思慎抬手挠了挠脖子,有些无奈的点头道:“孙儿知晓。”
老夫人望着一脸乖巧的林思慎,埋怨道:“你成婚有好几年了, 年纪也不小了, 祖母这副老骨头可等不了多久。”
林思慎轻咳了一声, 照旧找了老借口,委屈的低声道:“祖母, 我身子一向不好,您也是知晓的。”
老夫人听出了林思慎的言外之意,她自然也知晓,京城里一直有传言, 说是将军府的小公子不能人道,不能传宗接代,所以和青阳郡主成亲后,才一直没有子嗣。
甚至还有些更过分的传言, 说青阳郡主其实自今还是处子,与小公子相敬如宾只不过是假象,做戏给别人看的而已。
这样的流言,在老夫人听来简直就是无稽之谈,她一向把林思慎当命根子似的护着,听着有人传言林思慎不是真男人,她还气的好几日茶饭不思。
如今林思慎自己也这么说,她更是气了,当即狠狠杵了杵拐杖,呵斥道:“你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这等话你也好意思说出口!你行不行,祖母难道还能不知晓吗?”
这句话一说出来,林思慎险些没憋住笑出声,她握拳抵在唇边酝酿了好一会,才把笑意憋回去,而后无奈的摇了摇头道:“祖母,这这等事您怎能知晓。”
老夫人没好气的白了林思慎一眼,振振有词道:“我当然知晓,当初你们可是圆了房的,那媒婆还把喜帕拿来给我瞧了,难不成这还能作假?”
可不,那还真就是假的。
林思慎清了清嗓子,低声埋怨道:“好了祖母,你可拿我说事了,这不是还有大哥吗,我看大哥过一阵子,恐怕要给我娶一位大嫂回来了。”
老夫人闻言大喜过望,声音都忍不住扬高了:“有这事?是不是韬儿看上哪家的姑娘了?”
林思慎早就摸清楚了,被长辈追问这种事的时候,只要把大哥推出来当挡箭牌,次次都能逃出生天。
其实林思慎压根就不知道林思韬有没有中意的姑娘,她只是顺嘴一提,想让祖母别在追问曾孙一事罢了。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她似乎歪打歪撞,还真就一语成谶了。
林思慎假模假样的眨了眨眼,一脸坏笑道:“这事,您恐怕就得去问大哥了。”
老夫人激动的转身就要去找林思韬:“我现在就得去问问韬儿,若真瞧上了,趁早赶紧让你父亲派人提亲去。”
林思慎见势不妙,急忙拉住了老夫人:“祖母,大哥他昨夜一晚没睡,现下恐怕还在歇息呢,您就先别去打搅他了。更何况大哥他脸皮薄,这才老树开花,您可别把他吓的花骨朵都掉没了。”
老夫人连连点头,欣喜之外急忙快步走向佛堂,口中振振有词道:“你说的在理你说的在理,我还是先去烧香拜佛谢菩萨,保佑你大哥这回真的能成。”
眼看着老夫人瞬间变得腿脚利索的快步走进了佛堂,林思慎站在门前垂头偷偷笑了笑,待她转了身打算回琉光阁时,却瞧见一道身影在不远处一闪而过,躲在了院墙后。
林思慎面上的笑意瞬间敛去,她若无其事的往外走去,越过院门后往左边墙角一瞥,果然瞧见了一簇紫竹后,露出了一小块鹅黄衣角。
林思慎停下了步子,盯着那躲在角落里的人看了半晌,而后眸光一闪出声唤道:“珍珠。”
躲起来的珍珠见已经被林思慎发现了,也就不好继续躲藏了,她低着头从紫竹丛后匆匆走了出来,手上还端着给老夫人送的汤盅。
珍珠脚步略显迟疑的走到林思慎跟前,一直也不敢抬头,就这么盯着自己的脚尖欠了欠身行了礼:“奴婢珍珠,给小公子请安。”
林思慎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珍珠穿着一身较为宽大的鹅黄色衣裙,将腹部遮的严严实实,再加之她身形瘦弱,一眼看去压根看不出她是否已经显怀。
在林思慎的注视之下,珍珠似乎身子在发抖,好一会之后这才稳住了心神,抬眸望了林思慎一眼,唇角扯开一道极为勉强的笑意。
林思慎态度温和,半是打趣半是试探的笑问道:“珍珠,你怎么瞧见我就要躲,我可不记得何时得罪过你啊。”
珍珠急忙否认道:“没有这回事,奴婢怎么可能见到小公子就躲,奴婢只是只是在找昨日掉了的一个首饰。”
“哦?”
林思慎挑眉往紫竹丛边看了一眼:“我看你手上不方便,不如我替你找找吧,兴许”
珍珠闻言摇了摇头,匆匆忙忙的打断了林思慎的话:“不必劳烦小公子了,奴婢已经找到了。”
林思慎看着珍珠面上躲闪惶然的神色,缓缓开口道:“珍珠,你自小就在祖母身旁侍奉,又与我年纪相差不大。我记得幼时,也与你在佛堂玩耍过,我一直将你当做姐姐般看待,祖母也是对你疼爱有加。你若是遇上了什么难事,亦或是被人威胁恐吓,都可以与我倾诉,只要能帮上手,我定不会袖手旁观。”
听着林思慎恳切温柔的话语,珍珠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她急忙垂下头避开林思慎的眼神,低声道:“奴婢从未遇上难事,公子公子定是误会了什么。”
之前林思慎也曾让墨竹前来向珍珠套话,可珍珠一直瞒的紧,对谁也不肯透露什么,林思慎见状也是无奈,她长叹了口气后,摆了摆手道:“罢了,你不肯说我也不逼你,不过你若是肯说,大可去琉光阁寻我。”
珍珠欠身,毕恭毕敬的低声道谢:“多谢公子,奴婢奴婢铭记于心。”
说完后,珍珠便要去给老夫人送汤,她头也不回的快步往佛堂走去,唯恐慢上一些又被林思慎叫住了。
林思慎站在原地,眉头紧蹙的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涌起阵阵不安。
看来好言好语的相劝,珍珠是不肯道出实情的,林思慎垂眸思忖着,或许必要时她应当狠下心来逼问,否则珍珠真被人胁迫了,留下她只会后患无穷。
就在此时,林思慎突然想起,之前墨竹和她提起过,曾见过珍珠似乎想与沈顷绾说些什么,只不过还没开□□谈,沈顷绾发现了墨竹的存在,制止了珍珠。
如此说来的话,沈顷绾应当知晓珍珠隐藏着的秘密。
一想起沈顷绾,林思慎突然有些踌躇,她蹙眉想了想,面上露出了异样神色,只不过很快她又摇了摇头,神色恢复如常后,负手慢悠悠的往琉光阁走去。
也不知郡主身子可是好了,又何时能回来,这不过才半日不见,林思慎竟有些思之如狂了。
就在林思慎心心念念着沈顷绾时,还在王府之中的沈顷绾,就已经安排了兰青和绿荫收拾收拾行囊,打算回将军府。
九王爷拉长着一张脸站在门前,担忧又不满的看着屋内的沈顷绾,闷闷的憋了好一阵后,忍不住开口道:“这才回来住一日,你就舍不得那个姓林的小子了?”
沈顷绾缓步走到九王爷跟前,抿了抿薄唇,敛眸柔声道:“父王,我这不是怕她担忧嘛。”
九王爷哼了一声,一脸醋意道:“你就不怕父王担忧?昨日回府时,你还央着我,若是那姓林的小子找上门来,就找由头将她拒之门外,不想让她见着你,说是怕她担忧。昨夜偷摸见了一面,你就又改了主意,反过来头还是怕她担忧。”
沈顷绾也知晓自己这般反复,实在是让人捉摸不透,她垂头勾唇一笑,洁白无瑕的肌肤上缓缓浮了一丝粉色,眼波流转间竟有一丝羞涩,她柔声轻唤了一声:“父王。”
九王爷何时见过自家这向来冷冷清清的女儿,在自己跟前露出了这么一副小女儿的姿态,他又欣慰又无奈的叹了口气,摆了摆手道:“行了行了,女大不中留啊,你回去找那个姓林的小子吧。”
见九王爷佯装出了一副大度不耐的模样,沈顷绾却是微微一怔,她看着九王爷鬓角的白发,心中突然生了一丝愧疚:“孩儿还是留下来陪父王几日吧。”
九王爷闻言笑着摇了摇头,他宠溺的望着沈顷绾:“不必了,本王知道,你就是人留下来了,心也早就飞到将军府去了。你心中记挂着父王就够了,回去吧,回去找那个姓林的小子。”
沈顷绾轻轻一咬薄唇,稍稍犹豫后,她转身吩咐道:“兰青绿荫,别收拾了,将东西安置回去,我们还要在王府留几日。”
九王爷喜出望外,脸上的喜色怎么也压抑不住:“绾儿,你这?你当真要留下陪父王?”
沈顷绾点了点头,轻启薄唇柔声道:“过几日回去也不迟。”
第178章 178
在琉光阁小憩了一阵后, 林思慎就被墨竹叫醒了, 禀告说大公子正在琉光阁门外等着她。之前林思韬便与她说好,晚些时候随她一同去西郊林思略的衣冠冢前凭吊。
林思慎换上了一件素白色的长袍,不敢有丝毫怠慢, 快步走出了琉光阁的大门,与提着两坛酒的林思韬回合。
两人低声细语了一阵后,一路并肩从将军府离开。
府门前空空荡荡并无马车停留等待,林思慎抬眸打量了几眼后,随口问道:“大哥, 你没备马车?”
“西郊不远,步行前往便可。”
林思韬点了点头, 而后又望着林思慎补充道:“不过若是慎儿不愿步行,大哥便让人将马夫驾车唤来。”
林思慎欣然一笑,摆手道:“不必了大哥, 那便步行吧, 正好也能松动送动筋骨。”
两人正说着话,府门前左侧一座一人多高威风凛凛的石狮后,突然窜出了一道身影, 两三步就冲到了林思慎林思韬两人跟前,站在石阶下仰头望着他们。
林思慎先是一愣,而后垂眸定定望去。
只见来者是个穿着布衣束着木钗的清秀姑娘, 看年纪与林思慎相仿,小巧精致的面容上,镶嵌着一双如黑曜石般灵动漂亮的双眸, 看上去倒是有几分俏丽灵韵。
这姑娘只是好奇的扫了林思慎一眼,便将目光落在了林思韬身上,一张嘴便是带着一丝不满和傲娇,没好气道:“公子哥,你钱给多了我二两。”
见到姑娘时,林思韬也是愣了愣,而后等姑娘开了口,他有些尴尬的瞟了一旁的林思慎一眼,而后柔声与那姑娘道:“多给的就当是赏钱,姑娘不必在门前特意等我。”
林思慎闻言便知这姑娘与大哥之间的纠葛,她勾唇了然一笑,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看好戏似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
那姑娘看上去温婉可人,可脾气却冲的很,明明林思韬语气态度一直温和,她却没好气的白了林思韬一眼,仿佛林思韬多给她二两银子是在羞辱她。
她先是冷哼一声,而后撇嘴不满道:“本姑娘又不是青楼酒肆的陪酒小姐,用不着你给赏钱。说是二十八两就是二十八两,你就是多给一文钱本姑娘都不要。”
说完她踏上石阶,不由分说的就将手中一直攥着的碎银子,一把塞到了林思韬手中,还紧皱着眉头喋喋不休道:“若不是你们府门前的侍卫狗眼看人低,不肯通禀,本姑娘又怕把银子交给他们,他们转头拿去买酒喝,本姑娘才懒得在门前守株待兔,耽搁时日。”
林思韬有些局促的垂头看着手中的碎银子,一时之间也不知作何表情,口中不禁喃喃道:“不过是二两银子,姑娘又何必”
“不过是二两?”
那姑娘本想还了银子掉头就走,可听林思韬这么说,她突然转头瞪着林思韬,不满的讽刺道:“也就只有你们这些公子哥能说出这等话,你可知两文钱就能买一个热腾腾的馒头。二两银子能买多少馒头,填饱多少人的肚子吗?”
林思韬被这风风火火脾气火爆的姑娘怼的说不出话来,他向来少与女子打交道,面对着看似柔柔弱弱的姑娘时,总是情不自禁的局促慌乱,一副没底气的模样。
好半晌后,他才垂着头,艰涩的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句话:“在在下惭愧。”
这姑娘本来对林思韬也没那么讨厌,可自从昨夜林思韬失手将她祖传的石磨劈坏后,她就没拿正眼瞧过林思韬,肚子里一直憋着一股气。
不过见林思韬态度如此谦逊,她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反正该赔的钱她都拿到了,也就懒得和林思韬计较了,她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算了,你们这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公子哥,怎懂得人间疾苦,本姑娘懒得与你们费口舌。”
林思韬觉得自己实在是嘴笨,他偷摸瞥了那姑娘一眼,修长的脖颈瞬间红了个遍,他求助似的偏头看向林思慎,暗示林思慎出面替他解围。
林思慎在一旁憋着笑,接到林思韬求助的眼神后,这才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的拍着林思韬的肩头道:“大哥,既然这位姑娘不想要这二两银子,那就算了。咱们去西郊前,不如顺道买上二两热腾腾的馒头,送予那些吃不上饭的穷苦人家吧。”
林思韬眸子一亮,急忙附和道:“慎儿说的是。”
那姑娘竖着耳朵听到了两人的对话,见他们打算行善事,面色当即缓和了些许,她瞥了林思慎和林思韬一眼,而后又打量着林思韬手中提着的两坛酒,开口问道:“西郊?你们二人是要去西郊祭拜?”
“正是。”
“姑娘果然聪慧过人。”
林思韬和林思慎二人闻言不约而同的开口,只是话音落下后,林思韬却突然有些怔住了,他看了满面温柔笑意的林思慎一眼,而后有些尴尬的轻咳了一声,垂下头去。
心中竟是莫名觉着有些失落,果然慎儿与他相比,更会说些哄姑娘开心的话,哪像他这般笨嘴笨舌。
伊乐闻言又打量着眼前这两个将军府的公子哥,这两人皆是一等一的俊俏英气,只是风格气质却南辕北辙,一个阴柔俊美的比女人还漂亮几分,一个男子气概十足却似乎有些憨傻。
林思韬她是相处过的,虽然断了一臂,性子似乎也有些憨傻,不过由始至终都是没摆过盛气凛人高人一等的架子,砸坏了她的东西也照价赔偿了,不会推诿责任,姑且算是个好人。
而他的这个漂亮弟弟,看上去跟天仙般的俊美,神态语气不远不近温和有礼,应当也是个好人。
伊乐面色缓和,语气也跟着温柔了不少,她挑眉次诧异问道:“你们去祭拜,就带两坛酒?不去买些香烛元宝么?”
林思韬犹豫着摇了摇头:“这其实倒也不必。”
二弟的牌位一直摆在祠堂中,每日都供奉着香火,他今日只是想带着二弟最爱喝的独醉,与慎儿一同去陪二弟喝几杯罢了。
伊乐闻言摆了摆手,一脸大气道:“我家中还有些没卖出去的香烛元宝,反正放着也是积尘,看你们打算行善事,就送予你们吧。”
“这怎能”
林思韬正要开口拒绝,一旁的林思慎却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角,待他噤声后,便上前一步柔声拱手道:“如此再好不过,我兄弟二人就恭谨不如从命,多谢伊姑娘如此慷慨。”
不过是送些值不了多少钱的香烛元宝而已,将军府的公子哥郑重行礼道谢,伊乐突然觉着有些羞怯,她垂眸别扭的细语道:“小事而已,算不得慷慨,公子不必多礼。”
林思韬在一旁看着两人,慎儿谦逊有礼,伊乐羞怯垂眸,心中顿时不是滋味,他神色黯然的偏开头,索性不去看这两人。
到底还是慎儿更讨女子欢心,这才说了几句话,伊姑娘便对慎儿如此温柔羞涩。
敲定此事之后,林思慎便和林思韬一同跟着伊乐,去她家中取香烛元宝。
一路上,林思慎随意与伊乐攀谈了几句,便对她的品性家室了如指掌。她觉着这伊姑娘脾气虽然有些大,可却善良通透,的确能与大哥相衬。
一想到大哥要老树开花了,林思慎便不禁有些欣喜,话也多了不少,路上不禁与伊乐相聊甚欢,不过说的话大多都是围绕着林思韬。
林思韬一直在一旁闷声不发,就是林思慎刻意挑起话头,让他能和伊乐姑娘多聊上几句,他也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显然他是误会了林思慎的意思,以为林思慎这是见伊姑娘漂亮机灵,起了非分之想。虽心中极其别扭,却又不知怎么出言制止,只能自个儿闷闷不乐。
从伊乐家离开之后,三人依旧同行,林思慎和林思慎依言买了不少馒头米粥,交予伊乐,那她代劳布施给了附近的贫苦人家,之后便与她分别。
去往西郊林家墓园的路上,不明所以的林思慎偏头看着闷闷不乐的林思韬,有些疑惑的眨了眨眼问道:“大哥,你怎么好似有些不开心?”
“慎儿。”
林思韬突然停下了步子,他蹙眉望向林思慎,虽有些犹豫却还是沉声开口道:“你已成家立室,与郡主也一直相敬如宾恩爱有加,你你可不能做出对不起郡主的事。”
林思慎一脸茫然:“我何时做过对不起郡主的事?”
林思韬闻言无奈的摇了摇头,而后告诫道:“总之,这件事大哥不会告知郡主,你也该好好反省反省,莫要再拈花惹草胡作非为。”
林思慎似乎有些明白了,她看着林思韬那纠结而又愤然的神色,轻笑出声:“大哥,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林思韬神色复杂的望着她并未言语,林思慎敛去面上笑意,正色道:“大哥,我并不是对那位伊姑娘有意,我只是将她当做未来大嫂”
林思韬闻言先是一愣,而后老脸一红,有些恼羞成怒的打断了林思慎的话:“什么未来大嫂,慎儿,你莫要胡说坏了人家姑娘清誉。”
林思慎可是看出了林思韬的心思,不然也不会如此主动和伊乐攀谈,她憋着笑反问道:“难不成大哥对那位伊姑娘无意?”
三十好几的林思韬红着脸与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一般,他羞恼的反驳道:“我才与她相识,何来你分明是在戏弄大哥。”
林思慎本是笑着调侃林思韬,可突然之间她面上的笑意淡去不少,她站在林思韬对面,眼角余光快速的瞥向了不远处的一颗参天大树。
只若无其事的扫了一眼,林思慎便收回了目光,她轻声与林思韬道:“大哥,天色不早了,咱们先走吧。”
林思韬几乎瞬间便发现了林思慎的异样,他当即冷静了下来,眸中亮光一闪,头也不回的点了点头道:“好,那咱们走吧。”
两人并肩而行,默契的一言不发,一路走入墓园之中。
西郊的林家墓园,乃是林将军发迹之后新修的,里头葬着的都是林家的先祖和林氏后人,林思韬的衣冠冢自然也在此处。
因怕有些宵小鼠辈会来墓园之中偷盗值钱的陪葬金玉,因此达官贵人的墓园通常有人看守,林家的墓园自然也不例外。
墓园外有一座茅草屋,里头住着一位看守老者,他原本是林将军手下一名老兵,年纪大了之后便主动请命前来墓园看守,他膝下的独子也是将军府内的家将。
和老者打过招呼之后,林思慎和林思韬便入了墓园,寻到了林思略的衣冠冢前。
林思慎特意让那老者退下,留她和大哥二人在墓前。
老者将林家族人的墓地照料的极为周到,连一根杂草也没有,林思慎和林思韬席地坐在林思略的衣冠冢前,一言不发的烧着香烛元宝。
就这么过了一阵后,林思韬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他微微侧头眼角余光瞥向了远处的一棵树后,而后沉声开口问道:“慎儿,那人是谁?”
林思慎垂眸勾唇一笑,低声道:“我想,应当是他。”
林思韬有些不解:“他?这么说你果真知晓那人是谁。”
“大哥。”林思慎双眸在火光之下闪烁着灼灼亮光,她一字一句的问道:“当年二哥尸骨并未寻到,你可曾有过,二哥并未死去的念头?”
林思韬闻言愣住了,他有些黯然的垂眸,苦笑道:“自然也曾想过,可当年我是亲眼见到二弟被寮兵一剑刺穿胸口,跌入悬崖之下涛涛江水中去的。长剑穿胸万丈深渊,就算是大罗神仙恐怕也九死一生。”
林思慎缓缓摇了摇头,而后急切道:“可大哥有没有想过,或许天无绝人之路,或许二哥命不该绝!”
林思韬闭上眼,痛苦的长叹了口气,他语气艰涩道:“慎儿,这绝无可能,绝无可能啊。”
当年林思慎知晓林思略并未死去的消息时,也曾想过将此事告知家人,可她知道父亲性子冲动莽撞,而二哥又被掌控在二皇子手中,稍不不慎父亲便会落入二皇子的圈套之中。
若二哥稍有不测,得而复失的痛苦,年迈的祖母如此承受的起。一直因二哥离世,而痛苦悔恨的父亲母亲还有大哥,恐怕又会无端陷入无尽的悲痛之中。
林思慎一直想要了结一切后患,将二哥平平安安的带回家,她不容许有半点失误,不容许家人再次承受无尽的悔恨和痛苦。
京城相遇之后,二哥似乎流离在二皇子的掌控之外,林思慎也曾思量是否要将此事告知家人。可二哥已经失去记忆,成了寮国的死士,还一直妄图对父亲与她不利,此时告知,时机也不妥当。
如今,二哥对自己的身世动摇,这几日又一直徘徊在将军府附近,他定是想起了什么。
此时若能让大哥二哥想见,或许还能牵动二哥,让他想起那些被他忘却的前尘往事,也能让大哥从愧疚噩梦中脱身。
林思慎打定了主意,她深吸一口气,突然伸手紧紧的攥住了林思韬的手臂,在林思韬惊诧的目光之下,她缓缓回身,炙热而明亮的双眸,直勾勾的望向远处,那棵能容人藏身的大树。
林思慎唇瓣轻轻颤动,她压抑着心中的激动开了口,声音却是异样的暗沉沙哑:“你出来吧。”
林思韬随之回眸望去,他抬手覆在林思慎手背,下意识的侧身挡住林思慎,目光警惕而凌厉的,看向那从树后缓缓走出的黑袍人。
陆星泉一如既往的穿着一身黑袍,将整个身子遮的严严实实,面上的银色面具也完美的将他的面容掩盖,只露出了一双漆黑深邃的星眸。
林思韬看清了陆星泉的身形,猛然站起身来,他向前迈了一步将林思慎挡住,而后眯着狭长的眸子,不怒反笑道:“果然是你!”
陆星泉站在离二人十步开外,他盯着林思韬看了半晌,而后缓缓开口问道:“你认得我?”
陆星泉的声音如同刚吞了一把沙砾,挤迫着喉咙吐出来的话语一般,哪有半点当年的清朗傲然,林思韬又怎能分辨的出。
林思韬冷哼一声,垂在身侧的独臂骤然握拳,身上气势顺势迸发而出,压迫的让人情不自禁的想要退避三舍。他咬紧牙关,怒道:“你昨夜闯入将军府,今日又一直尾随我兄弟二人,你究竟是何身份,又是受何人差遣。”
陆星泉一言不发的看着林思韬,他似乎有些茫然,微微侧了侧头后尤自望着,再无其他动作。
林思韬警惕的四处望了几眼,继续逼问道:“为何不说话,你可还要同伙?”
林思慎神色复杂的从墓前站起身,她从林思韬身后走了出来,抬手握住了林思韬的手臂,低声安抚道:“大哥,别冲动,他没有敌意。”
林思韬蓄势待发绷紧的身子,在林思慎的触碰之下放松了些许,只不过他仍是不放心的盯着陆星泉,生怕他会突然出手:“慎儿,你认得他,他到底想做什么?”
“大哥,稍安勿躁,让我来跟他说。”
林思慎扣在林思韬手臂上的手轻轻一拍,而后对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而后她松开了林思韬,一步一步往陆星泉走去。
约莫走到两人之间时,陆星泉突然开口,带着一丝威胁和警惕:“站住。”
话音落下后,身后的林思韬也忍不住焦急担忧的开口唤道:“慎儿。”
“大哥,没事的。”
林思慎站定在陆星泉身前几步远,她神色虽看似平静,心绪却早已是汹涌难平,她先是回头冲着林思韬微微一笑,安抚了他一句,而后又转头望着陆星泉。
她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你比我想象的,来的早一些。”
陆星泉没有动手,在林思韬凌厉的目光之下,他目光复杂的打量着林思慎,带着些许的茫然晦暗,他摇了摇头道:“来的早晚,并不意味着什么。”
林思慎垂眸笑了笑,只是那笑看不出半点喜色,反倒掺杂着一丝苦涩:“你来不就是想要找到答案吗?”
陆星泉微微瞌眸,他有些迟疑的开口道:“可我并不确定,你能否给我一个确切,不容置疑的答案。”
林思韬有些诧异的听着两人之间不明所以的对话,只不过他并未有所动作,他只是默默的等待着,提防着。
“你能来,就已经意味着,你已经开始相信了。”
林思慎欣慰的叹息了一声,她目光灼灼的看着陆星泉面上遮的严严实实的面具,抬手指了指,而后柔声道:“把面具摘去吧二哥。”
第179章 179
林思慎一声二哥, 就像一道惊雷在林思韬耳边炸开, 他在原地足足呆愣了许久,而后才急步走到林思慎身旁,他抬手指着陆星泉, 茫然的颤声道:“慎儿,你你刚刚喊他什么?”
林思慎神色复杂的长叹了口气:“大哥,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林思韬脸色瞬间惨白,他一边摇头一边的低声喃喃道:“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当年我明明是亲眼看着二弟他”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到最后还未说完, 就红着眼眶急不可耐的冲向陆星泉,口中嘶声吼道:“我不信,你快些将面具取下来, 让我认清楚。”
林思慎对林思略的感情, 远比不上与林思略同胞双生的大哥林思韬。
眼见林思韬发疯了似的冲到陆星泉跟前,抬手想要摘去他的面具,林思慎脸色一变, 急忙掠身上前,将情绪失控的林思韬拽了回来。
陆星泉此时还并未全然信任林思慎,对林家人自然也就没有感情, 若是林思韬贸然冲撞,他一定会出手伤人。
果然。
就在林思慎拉开林思韬之际,恼怒的陆星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出手, 一道寒芒自林思韬胸前划过,堪堪擦过皮肉,将他胸前衣袍隔开一道狭长的口子。
林思慎将林思韬拉到了一旁,低声提醒道:“大哥,你冷静一些,二哥他如今压根就认不得你。”
恍然不知的林思韬一脸茫然的看着林思慎:“你这话是何意?”
林思慎先稳住林思韬:“说来话长,一会我再与你解释。”
不远处的陆星泉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他怀疑的打量着眼前的两人,良久之后才收回匕首,冷冷开口:“你们说够了?”
他一开口,林思慎和林思韬就不约而同的望向他。
在两人注视之下,陆星泉冷哼了一声,稍稍迟疑后,他抬手取下了面上的那具银色面具,露出了庐山真面。
阳光的照耀之下,陆星泉的面容就这么清晰的撞入了两人眼中。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林思慎有些难以置信的瞪大了双眼。
无数条纵横交错的疤痕,就如同一只只丑陋的蜈蚣一样,铺满了陆星泉整张脸。莫说他的原本面目,就是连人样都看不出来。只能依稀从他侧脸流畅硬朗的线条上,看出他往日的俊朗英气。
毫无疑问,若是有人在青天白日之下,猛然瞧见他真容,估计会吓得双腿发软浑身战栗,以为撞上了从地府爬出的恶鬼。
在林思慎和林思韬惊愕的目光下,陆星泉扬起下巴,嘲讽的看着两人,冷冷一笑道:“怎么?吓着了?”
林思慎只觉眼底发热,她双唇一颤,忍痛哑声问道:“二哥你你怎么会变得如此模样?”
二皇子曾和林思慎说过,陆星泉之所以一直戴着面具,乃是因为面上有伤疤。可就算是有心理准备,林思慎也没想到,他的脸竟毁成这般模样。
“旧伤。”
陆星泉眼中露出些许黯然,他这张面目全非丑陋的脸,就连自己看了都觉得厌恶,更何况别人。虽然林思慎和林思韬并未露出恐惧和厌恶的神色,可他心底仍是觉着有些难堪。
他有些急切的将面具戴上,将心中的难堪愤慨化作冷言冷语,毫不留情的讽刺道:“不知我这模样,可与你们将军府里那位英年早逝的二公子相似?”
林思慎收拾了复杂情绪,上前一步道:“当年,二哥被寮人刺伤时,胸口曾留下一道剑伤”
陆星泉打断了林思慎的话,不屑的冷笑道:“光凭一道剑伤,就能证明?”
一道剑伤而已,在陆星泉看来,压根算不上是能证明他是林思略的证据。
林思慎微微蹙眉,她犹豫了片刻正打算开口,一旁的林思韬却拦住了她。
林思韬抬起微红的眼,他直勾勾的看着陆星泉:“一道剑伤的确证明不了你的身份,不过你若真是我二弟,我还有办法可以佐证。”
陆星泉眼神闪烁:“你有什么办法?”
相隔快二十年了,林思韬也不得不承认,光凭身形和面容,他认不出眼前这人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兄弟。可他却很笃定,眼前之人就是他的双生弟弟,林思略。
在他看着陆星泉那张面目全非的脸时,他的脸也突然如火烧一般灼痛,就仿佛那些伤痕是长在他脸上一般。
这种奇特而诡异的感觉,在他以为林思略死去的那日,也曾有过。
也就是那日战场之上,当林思略被寮兵一剑穿胸之时,有那一瞬间,林思韬几乎以为自己也被杀死了,胸口剧烈的疼痛险些让他昏死过去。
那是只属于林思韬和林思略之间的羁绊,是旁人谁也无法感知明白的。
林思韬双眼微红,一步一步的走向陆星泉,口中低声喃喃道:“我自幼性子就倔强,有时免不了不服管教冲撞父亲。而父亲是武将出身,脾气极其暴躁,只要脾气上来谁也拦不住,我常被他打的皮开肉绽。而二弟而你不一样,祖母总是念叨,我若有你一半机灵,就不至常常受罚。”
陆星泉看着走来的林思韬,先是惊愕,而后便是警惕,将袖中的匕首握紧。仿佛就等着一旦林思韬有不轨之举,便出手。
林思慎在一旁看的胆颤心惊,她知晓陆星泉会对林思韬下手,可她见林思韬那般模样,竟是强压下了心中的担忧,默默看着。
“每次我受罚之际,你总轻描淡笑的埋怨,我一旦挨打,你也莫名有所感觉。我笑你像个女子般矫情多虑,你却说这或许是我们兄弟二人间,血脉之中藏着的羁绊。”
林思韬就这么一边说着,一边慢慢靠近陆星泉。
可他的这番言语,对陆星泉来说似乎并无触动,他只是冷艳旁观的看着林思韬,身体下意识的绷紧,仿佛下一秒就要出手了。
林思韬义无反顾的坚定迈步,站在陆星泉面前:“我以前总觉得你所说的羁绊,不过是天方夜谭。可今日,我想试试这究竟是真还是假。”
话音落下,林思韬突然发难,抬手一掌对着陆星泉胸口击去,陆星泉早便防备着他,在他出手的瞬间,手中匕首径直对准林思韬肩头。
林思韬猛力击出的掌心快要碰到陆星泉时,却骤然收力偏开,就连陆星泉的衣角都未曾碰到半分。可与此同时,陆星泉的匕首却毫不留情的刺入了林思韬肩头。
锋刃破开血肉发出一声细微闷响,林思韬脸色一白,肩头鲜血涌出。
陆星泉瞳孔微微放大,他呆呆的看着被自己刺中的林思韬。
——
眼见日落西沉,王府的马车突然驶过青石板路,缓缓的停在了将军府门前。
沈顷绾在绿荫的搀扶之下,自马车内缓缓走出,门前守卫见状,急忙上前行礼恭迎郡主回府。
受九王爷指示的兰青上前一步,瞥着跪地的守卫没好气道:“赶紧去知会郡马爷一声,让她来门前迎郡主回琉光阁。”
沈顷绾见她趾高气昂,忍不住蹙眉轻嗔了一声:“兰青。”
兰青不敢再造次,吐了吐舌头退回了沈顷绾身后。
沈顷绾拂袖让守卫起身后,便匆匆带着兰青和绿荫进了府门。
原本沈顷绾是要在王府多留几日,陪陪九王爷,可九王爷也看出她有些心不在焉。九王爷虽不满,却也体谅女儿记挂着夫君,便佯装发怒,软硬兼施的把沈顷绾赶了回来。
沈顷绾知晓沈忻询今日来了将军府一趟,她猜测沈忻询一定是陇右灾情这个烫手山芋推到了林思慎手中,赶着回来同林思慎商议,这才没有推脱。
和林将军老夫人请安之后,沈顷绾才回了琉光阁,此时林思慎还不在府内,她在书房之内心不在焉的翻了几页古籍,等着林思慎回府。
约莫等了一个时辰,林思慎才失魂落魄的回了琉光阁。
林思慎才一踏入大门,抬眼便见书房亮着烛火,她心微微一动,猜到沈顷绾应当是回来了,便快步往书房走去。
就在她停在门前,抬手正打算敲门之际,房门却无声无息的打开了,一袭白衣的沈顷绾站在屋内,温柔缱绻的目光随之落在林思慎身上。
林思慎身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她眼眶微红的抬眸看着沈顷绾,不由分说的上前一步,将沈顷绾揽入怀中。
沈顷绾眸光一敛,并未开口问她发生了何事,而是柔柔拥住了她,冰冷的指尖在她背上轻轻抚过。
林思慎抱着沈顷绾一言不发,良久之后才在她颈边蹭了蹭,闷声问道:“郡主就不问我发生了何事?”
沈顷绾轻轻叹息一声,抬手勾起林思慎额角的一缕青丝,柔声问道:“可是大哥受了伤?”
林思慎怔了怔,从她怀中脱身:“郡主猜到的?”
沈顷绾微微点了点头,抿唇又问道:“陆公子出的手?”
不得不说,沈顷绾实在是聪明绝顶,仿佛未卜先知一般,什么事都瞒不住她。
林思慎长叹了一口气,苦笑着摇头道:“真是什么事都瞒不住你。”
回来之时,沈顷绾听墨竹提起过林思慎和林思韬去了墓园祭拜。而半刻钟前,墨竹被人匆匆唤走,临走时背着药箱。
现下林思慎回来,身上有血却不见伤口,神色又现悲痛自责,可见伤者乃是她担忧之人,自然就是与她同行的林思韬。
能当着林思慎的面伤林思韬,又能让林思慎隐忍不甘,可见这出手之人,身份也极为特殊。
沈顷绾只是稍稍一想,便推断出来龙去脉。
第180章 180
沈顷绾的猜想, 的确□□不离十。
陆星泉伤了林思韬之后, 一言不发的匆匆离去, 虽神态有些异样, 可却始终未曾停步, 哪怕林思韬言辞恳切的央求, 他也好似无动于衷。
待他离去之后, 林思韬就像丢了魂似的跪坐在地喃喃自语, 口中反反复复的念叨着同一句话:“当真是他。”
林思慎几乎是半拖半搀扶着,才将失魂落魄的林思韬给带了回来, 一入府就差人赶紧将墨竹请去, 替林思韬包扎伤口。
肩头的伤口才包扎好,林思韬就默不作声的将林思慎和墨竹赶了出去,将自己关在屋内,谁去敲门都不肯开。
林将军和老夫人听说林思韬受伤,都接连赶来,可林思韬一直房门紧闭一言不发。林思慎只能随意编造了几句轻描淡笑的谎话, 好让他们安心。
林思韬是有分寸的人, 虽然他现下对事情的来龙去脉并不清楚, 可也猜想到林思略如今的身份定是极为复杂,再加之林思略连自己的身世都忘了,他也打算先将此事瞒住。
对于陆星泉之事, 林思慎并无过多担忧。今日去墓园之前,她就已经叮嘱过黎洛,一定要注意将军府周围出现的可疑人。
这次陆星泉是一路尾随而来, 不出意外的话,黎洛也一定跟上他。有黎洛在,陆星泉的行踪林思慎并不担忧,相反,她倒是更担心大哥林思韬。
被林思韬赶出来之后,林思慎一路心不在焉的回了琉光阁,见书房的烛火亮起,这才知晓沈顷绾今日就回了府。
和沈顷绾简短的交谈了几句之后,林思慎这才慢慢回过神来。
她望着沈顷绾还有些苍白的面容,暂且将烦心事甩到了一旁,急忙抬手扣住了沈顷绾的五指,轻轻摩挲着她冰凉的肌肤,蹙眉有些不满道:“怎么还是这般凉?”
沈顷绾回的轻描淡笑:“比起昨夜,今日已经好了许多。”
的确是比昨夜好多了,可这也只是与昨夜相比而已。现下沈顷绾的肌肤,还是跟冰块一样没有半点温度,让林思慎不得不担忧,她还会像昨日那般虚弱。
林思慎将沈顷绾的手握在掌心捂着,担忧道:“不如我去让兰青烧些炭火来给你取暖吧。”
沈顷绾摇了摇头拒绝,她垂眸避开林思慎的目光,抿了抿唇柔声道:“不必如此麻烦,不是有你在吗?”
有林思慎取暖,可比火炉来的有效的多。
这话听的林思慎心中一软,她忍不住抬眸偷偷瞥了沈顷绾一眼,却见沈顷绾偏开了目光望向一旁,低垂的眉眼间似乎隐约能窥见一丝羞涩。
林思慎忍不住扬起唇角:“我原以为,王爷会留你在王府里多养几日,他可一向对我放不下心,生怕我怠慢冷落了你。”
沈顷绾神色迅速恢复如常,她抬眸若无其事的扫了林思慎一眼,戏谑道:“听你这么说,你倒是希望我在王府多住几日?”
“我怎会如此想?”
林思慎想也没想的脱口而出:“正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若真在王府多住几日,那我就该思之成疾了。”
沈顷绾闻言唇角抑制不住的上扬,她抿了抿唇,故作冷淡的嗔声道:“何时学的这般油嘴滑舌。”
刚刚那句话脱口而出时,林思慎也不觉着肉麻脸红,可经沈顷绾这么一说,她突然觉着有些脸红涩然。
不过尽管如此,她还是厚着脸皮低头嘟囔道:“这哪是油嘴滑舌,分明是我的肺腑之言。”
“再说”
林思慎捂着沈顷绾的手,声音突然理直气壮了起来:“郡主今日这么急着回来,怕不是也想着将军府的某个人。”
她倒是大着胆子,开始打趣沈顷绾了。
沈顷绾挑眉,似笑非笑道:“的确是想着某个人,譬如”
她刻意放柔拖长声音,引的林思慎心中猫挠似的又痒又麻,她急忙追问道:“譬如何人?”
沈顷绾怎会让林思慎如愿,她冷不丁的启唇淡淡道:“譬如墨竹姑娘。”
虽然知道沈顷绾是故意逗弄,可林思慎心中还是少不了有些发酸:“你想墨竹作甚?”
沈顷绾见林思慎一脸醋意,没想到她明知是玩笑,居然还真吃了墨竹的醋,便刻意夸赞墨竹:“墨竹姑娘聪慧机敏又忠心可靠。”
林思慎撇着唇角,没好气道:“郡主这是想吃窝边草?”
一说起窝边草,沈顷绾便想起今日九王爷与她说的话,她挑眉道:“今日父王还特意嘱咐我,让我回了将军府后对你严加看管,免得你四处拈花惹草,连窝边草也不放过。”
林思慎闻言抬眸,无奈笑道:“王爷说的窝边草,该不会就是兰青吧?”
沈顷绾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看来你这是不打自招了。”
林思慎幽幽叹了口气,想起今日被九王爷误会的事,她想气又想笑:“你就别打趣我了,我今日被王爷冤枉,还被无端轰出了王府。”
一说到这事,沈顷绾还真险些被气笑了,就因为林思慎那模凌两可的解释,让九王爷不仅误会了林思慎,还误会了她。
今日九王爷可是语重心长,又极难为情的一直对沈顷绾旁敲侧击。
沈顷绾瞥了她一眼,嗔道:“本是一两句话便能解释清楚的事,你也能让父王误会了去。”
林思慎一脸无辜的摊手:“我解释了,可岳父老泰山他不信,不仅不信,还要往歪里去想。”
沈顷绾正打算开口,庭院内突然吹来一阵穿堂冷风。
林思慎敏锐的感觉到,沈顷绾的手似乎微微颤了颤,显然是感觉到了冷意。林思慎眉头紧蹙,不由分说的,就将沈顷绾拉入了书房。
她让沈顷绾坐在桌边,自己则是转身将房门关上,然后走向角落里的木柜,翻了一阵后,竟是翻出了一件披风。
那披风乃是银狐皮制的,漂亮又保暖,冬日里披上最为合适。
可林思慎生怕沈顷绾会冷,小心翼翼的替她披上,又替她拢紧,生怕露出一道缝隙透了冷风进去,让沈顷绾冻着。
待终于将沈顷绾严严实实的裹住,林思慎松了口气抬头望向沈顷绾,可就在看到沈顷绾的面容时,她却突然怔在了原地。
替沈顷绾披上披风时,林思慎还未注意,可现下她直勾勾的上下打量着沈顷绾,这才发现了异样。
雪白厚实的狐皮披风,几乎将沈顷绾整个人都裹了起来,就连脖颈上也被狐皮围了一圈,唯露出了一个脑袋。而她后脑,两只软绵雪白的狐耳支楞着,正巧从她耳后冒了出来,露出了两截毛茸茸的耳尖。
在烛火的照耀下,披风上的绒毛纤细朦胧。
咋眼一看,沈顷绾这般模样,竟是说不出来的滑稽可爱,就像个圆滚滚憨态可掬的白玉娃娃,却顶着一张清清冷冷的仙女面容。
其实若是别人,林思慎还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可若是沈顷绾,她还真忍不住想要笑出声。最后她也实在是没忍住,在沈顷绾淡然目光的注视之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沈顷绾望着莫名发笑的林思慎,黛眉一挑,有些不解的启唇问道:“你笑什么?”
“没笑什么。”
林思慎抬手捂住抑制不住一直上扬的唇角,轻咳了一声避开沈顷绾的目光。
沈顷绾并不知晓现下自己的模样,在林思慎看来,是何等的滑稽可爱。
她沉吟了片刻后,缓缓开口道:“不与你打趣了,我今日回府,是有正事与你商议。”
“不知是何事?”
林思慎佯装正经的点了点头,抬眼看向沈顷绾时,见她一本正经的模样,又忍不住抿唇笑出了声。
沈顷绾蹙眉望着她,贝齿轻轻一咬薄唇,羞恼的轻呵一声道:“林思慎,你还胡闹。”
林思慎当即敛去笑意,端正坐在沈顷绾身旁,正色道:“郡主请讲,在下洗耳恭听。”
沈顷绾见林思慎端正了态度,神色这才缓和了些,她问道:“今日四皇兄来府上,可与你提起过陇右灾情一事?”
这事林思慎本就打算找机会和沈顷绾说。
既然是谈正事,林思慎也就没再嬉皮笑脸了,她点了点头道:“的确,四皇子还谈及已经向陛下举荐我担任钦差一职,前往陇右道清查赈灾粮款。”
沈顷绾一言不发的望着林思慎,下巴微微一扬,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陇右道是二皇子的地盘,上下官员沆瀣一气,清查赈灾款项势必要查到二皇子头上,四皇子这是想明面上逼着我站队。”
“不错。”
沈顷绾点了点头,稍稍犹豫后,她敛眸轻声问道:“不知你是如何想的。”
林思慎眸中闪过一道冷光,她掷地有声道:“查,我不仅要查陇右的贪官污吏,我还要彻查到底。当初二皇子一直拿捏着二哥,迫使我屈服于他任他差遣,如今二哥不在他掌控之中,我又为何要惧他?更何况”
话音一转,林思慎抬眸看着沈顷绾,眼中冷意瞬间消散,她轻声一笑道:“更何况,郡主应当也想让我在陇右掀风起浪吧。”
沈顷绾没有否认,她勾唇微微一笑,望向林思慎时,双眸似乎闪烁着一丝明媚的光亮。
林思慎也算是摸透了沈顷绾的心思,如今二皇子在朝中的势力,比之四皇子还是要强劲不少。沈顷绾想要坐山观虎斗,就得让这两只虎爪牙一样锋利。
只要能查清陇右官员侵吞赈灾粮草的证据,就如同将二皇子的利爪砍断一截。
其实细细一想,沈顷绾所用权谋,就跟老皇帝的帝王制衡之术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