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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思慎虽然一直转头看着门外,可沈顷绾解释时,她藏在发间的耳朵微微一动,双眸也亮了起来。其实沈顷绾只要愿意与她说,她就一定会相信,她最怕的就是沈顷绾一直瞒着她。

虽然沈顷绾已经解释了,可林思慎气的并不是此事,因此也没任何反应。

眼见林思慎还不理自己,沈顷绾突然咬着薄唇,抬手扯住了林思慎的一角衣袖,轻轻拽了拽,有些小委屈的柔柔问了句:“你不信我?”

沈顷绾那失落委屈的声音,让林思慎忍不住偏头看了她一眼,这一看,便见沈顷绾低垂着眉眼,清冽的双眸中掺杂着一丝失落,还扯着她的衣角,看上去竟是一副楚楚动人惹人怜爱的委屈模样。

林思慎没来由的心一软,她扬起唇角盯着沈顷绾看了一会,明明已经心软不生气了,可仍是轻哼一声,嘴硬道:“我气的是你此事又瞒着我,你别以为这般模样我就会心软。”

沈顷绾抬眸幽幽望着林思慎,抿唇轻声问道:“这么说,你打算继续气下去?”

林思慎泄了气,她盯着沈顷绾白皙精致的面容,眸光微微一闪:“你若答应我,日后有事不许瞒着我,那我就不气你了。”

说完林思慎还竖起手掌,似乎还打算和沈顷绾击掌为誓。

沈顷绾自然只能依了她,她抬手在林思慎手掌上轻轻一击,无奈道:“我答应你,日后有事绝不瞒着你自作主张,可行了?”

就这么几句话,林思慎就被哄好了,她轻轻一笑合掌握住了沈顷绾的手,蹙眉忍不住将今日的麻烦事一吐为快:“今日我实在是气的很,一时疏忽被孟雁歌钻了空子,与她去酒楼喝酒时,被她下了药,还被她知道了身份。”

沈顷绾闻言神色微微一变:“孟雁歌知晓了你是女子?”

林思慎点了点头:“嗯,我本想让黎洛杀了她灭口,可转念一想她是你的人,将我的身份曝光对她也没好处,因此暂且放她离开了。”

沈顷绾思忖着道:“孟雁歌此人随心所欲,不贪财不恋权,也并不会对任何一方势力忠诚。虽说她一直为我所用,可我此前便将她推荐给了四哥为幕僚,四哥如今对她似乎格外倚重。你暂且留下她,倒并不是坏事。”

听沈顷绾这么一说,林思慎也安心了一些,她反问道:“这么说来,郡主也觉得她不会曝光我的身份?”

虽然沈顷绾不见得喜欢孟雁歌,可她却也不吝对孟雁歌为人的些许欣赏。她抽出被林思慎握着的手,意味深长的瞥了林思慎一眼道:“此女子倒不乏为一个有情有义之人,依你与她的交情,不到万不得已,她应当不会做对你不利之事。”

沈顷绾看人一向准,孟雁歌的确如她所说,知道了林思慎的身份,也不会借机威胁索取好处。只是她性子张扬,在林思慎黎洛面前得意了一番,险些被杀。

林思慎闻言点了点头,她之所以放了孟雁歌,也的确是对她为人有几分信任。只不过一想起孟雁歌今□□着黎洛低头认错,她便又有些不满,忍不住轻哼一声道:“可有时,她那性子实在是张扬跋扈,分外的得寸进尺。”

沈顷绾敛眸望着林思慎,突然饶有兴趣的问道:“她是如何知晓你身份?”

刚刚不是已经说了是被下药吗,怎么还问?

林思慎怔了怔,正待开口,却见沈顷绾的目光悠悠落在她胸口,她顿时明白了沈顷绾的意思,当即倒吸了一口凉气,抬手环住胸口讪笑道:“这我被她下了药不省人事我怎么知晓。”

也亏得沈顷绾这么说,林思慎才想起来,孟雁歌怕不是趁着她醉倒之际,对她上下其手,否则又怎么确定自己是女子。

沈顷绾淡淡瞥了她一眼,也没再纠缠此事:“你一向小心谨慎,今日偏露出破绽让人趁虚而入,也好在是孟雁歌,若换作别人,恐怕”

林思慎有些惭愧的低下头:“的确是我一时疏忽,若换作别的有心之人,我恐怕已经暴露。”

见林思慎如此自责,沈顷绾也不忍再责备,她抬眸看着林思慎还有些湿润的青丝,默不作声的从袖中取出来一块方帕,将林思慎拉到桌边坐下。

林思慎不明所以,却并未反抗,她才乖乖坐下,沈顷绾便抬手替她取下了发簪,如瀑的青丝倾泻而下,将林思慎阴柔的面容衬的娇媚动人。

被沈顷绾突然的举止吓了一跳,林思慎急忙回头:“你”

“别动。”

可才说了一个字,沈顷绾便将她的脑袋又扭了回去,抬手勾起林思慎的一缕发丝,用帕子轻轻擦拭了起来。

沈顷绾的动作极其轻柔,微凉的指尖不时在林思慎的发间穿过,那酥酥麻麻的感觉让林思慎忍不住合上眼,安心舒适的享受着沈顷绾的服侍。

不久前林思慎还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现下沈顷绾温柔的替她擦干发丝,她却没来由的涌上一阵困意,懒懒的打了个哈欠。

正昏昏欲睡之际,林思慎突然想起还有一件事没问清楚,她阖着眼撑着下巴,随口问了句:“郡主,那和离书怎么办?那上头,你我二人可都签字画押了。”

话音才落,身后沈顷绾便淡淡回道:“明日我去找父王要回来,烧了便是。”

林思慎闻言心中有些窃喜:“这么说,郡主不打算与我和离了?”

沈顷绾停下了手,将手中的帕子塞到了林思慎手中,若无其事的坐在林思慎身旁,在她一脸茫然的目光下,勾唇徐徐一笑道:“既然你语气如此遗憾,那便留着吧,说不定日后还能派上用场。”

林思慎神色一凛,急忙正色道:“那还是烧了吧,那和离书,恐怕这一世都派不上用场了。”

沈顷绾缓缓站起身,提起桌上的灯笼,居高临下的看着林思慎,似笑非笑道:“你该歇息了,我也该回琉光阁了。”

林思慎跟着起身拉住了她,一脸疑惑道:“你不是陪留下陪我一同睡吗?”

沈顷绾挑眉,盯着一脸抗拒的林思慎,悠悠道:“不是林公子自己说的吗,我若留在这你便要回琉光阁。”

这话林思慎的确说过,不过那是在气头之上,现下她不气了,怎么还肯让沈顷绾走,她拉着沈顷绾不撒手,理直气壮道:“我那是气话,如何能当真。”

沈顷绾闻言戏谑笑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还是好好留在这歇着吧。”

说完她便一拂袖,甩开了林思慎的手,作势要离开。

林思慎抿了抿唇,她突然快步上前,自后将沈顷绾死死的圈入怀中,埋头在她肩背上闷声道:“不成,要留一起留,要走也要一起走。”

被死死抱着动弹不得,沈顷绾也没办法,她媚眼如丝的抿唇轻嗔了一声:“真是无赖,要我走的是你,要我留的也是你。”

沈顷绾那宠溺又无奈的语气,让林思慎突然有些眼热,她贴脸在沈顷绾背上轻轻蹭了蹭,撒娇似的低声喃喃道:“你别走,日后我再也不气你了,你也别气我了可好,那感觉其实难熬的很。”

沈顷绾一动不动的被林思慎抱着,良久之后,她抬手轻轻覆在林思慎手背上,柔柔问道:“那我问你,你这可算是自作自受?既不信我又不肯问我。”

到头来,林思慎又被沈顷绾绕了一圈乖乖认错,偏她又认的心甘情愿:“是是是,是我自作自受,我知错了嘛。”

沈顷绾垂眸温柔一笑,她安心的靠在林思慎怀中,轻叹了口气,柔声嗔怪:“真是拿你没法子。”

第197章 197

次日清晨一大早, 正当林思慎睡梦正酣时,突然被一阵急促杂乱的敲门声吵醒。她迷迷糊糊还没睁开眼,就伸手随意在身侧摸了摸, 却不料似乎摸到了什么东西,掌心一团绵软。

还不等她琢磨着摸到了什么, 耳畔突然传来一声恼怒的轻哼,接着伴随着啪的一声, 她猛然清醒了过来, 慌慌忙忙的揣着被拍红的手背, 瞪大了眼睛看向身旁。

穿着单薄中衣的沈顷绾徐徐自她身旁坐起,满头的青丝缓缓滑落,坠在她盈盈一握的腰肢间。她似乎也才刚刚转醒, 神色慵懒而倦怠,一汪潋滟秋水般的明眸, 带着几分羞恼不悦,正咬着薄唇幽幽望着林思慎。

林思慎不明所以的揉着通红的手背, 委屈的瞟了沈顷绾一眼, 目光却又很快被吸引,缓缓自沈顷绾面上滑落。

只见她的领口微微敞开着, 雪白修长的脖颈与那诱人之极的锁骨,已经下方那若隐若现的曲线,通通暴露在林思慎的目光下,一览无余。

林思慎突然明白自己为何会被沈顷绾打,她不满的捧着手, 低声嘀咕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沈顷绾闻言唇角微微一勾,白皙的下巴一扬,示意她赶紧起身开门:“墨竹姑娘正在门外等着,你还不起身去开门。”

林思慎不慌不忙的从床榻上爬了下去,穿上靴子站起身时,不知为何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急忙抬手扶住了腰。她回身幽幽望向沈顷绾,却见沈顷绾正慵懒的靠在床榻边,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

林思慎俏脸一红,急忙转过头去,咬牙暗骂了一声登徒子,而后赶紧走到门边将房门打开。

一身青衣犹如出水芙蓉般清雅温婉的墨竹,正站在门外,她抬眸看到披散着青丝的林思慎时,竟是突然愣了一下。

而后她很快反应了过来,快速的回身环顾了四周一眼,见无人发现,这才放下心来垂眸恭敬道:“公子,将军正在府门前等着公子呢。”

林将军等着林思慎,是要送她出城,也要趁机嘱咐她几声。

林思慎闻言点了点头,她扶着门框吩咐道:“墨竹,有劳你先去替我收拾收拾,待我洗漱一番”

“奴婢已经替公子收拾好了行装,官服腰牌也已经收在马车上,只待公子起身洗漱,便可出发。”

墨竹不疾不徐的打断了林思慎的吩咐,而后托起一旁放着的铜盆,和一套干净的衣袍,一同送到了林思慎跟前。

有墨竹事无巨细的替林思慎安排好一切,林思慎还真是事事省心,她扬起笑脸,忍不住感慨了一声:“有你在,我还真是省心。”

墨竹神色淡然的退到了一旁:“公子还是先洗漱换衣吧,奴婢在门外候着。”

正当林思慎洗漱之际,沈顷绾已经穿好了衣裳,起身绕到了她身后,淡淡问了句:“此行,你可会带上墨竹姑娘?”

林思慎用丝帕将脸上的清水抹干,想也不想的回道:“自然,只有她在身侧,我才能安心查案。”

沈顷绾沉默了半晌,突然从袖中取出了一个小小玉瓷瓶,递给了林思慎:“你将此药交给墨竹姑娘。”

“这是何药?”

林思慎接过瓷瓶凑到瓶口嗅了嗅,那股熟悉的淡淡梨花香,让她认出了瓷瓶里装着的药膏:“这是梨花膏?”

梨花膏可是沈顷绾的独门秘药,对祛疤去痕有奇效,此前林思慎便用过。

“此药不是给你用,是我特意为墨竹姑娘调制的,我为她改了药方。”

沈顷绾说的轻描淡写,可这瓶药却是费了她不少功夫。墨竹脸上的疤痕已经有些日子了,沈顷绾特意改了之前的药方,试了许多次才成功。

现在林思慎拿着的这瓶药,应当能淡化墨竹脸上的疤痕。

没想到沈顷绾对墨竹也如此用心,林思慎心中一暖,她揣起瓷瓶走到沈顷绾跟前,执起她的手,柔声笑道:“郡主有心了。”

沈顷绾望着紧闭的房门,悠悠叹了口气道:“虽然墨竹姑娘不愿,可你应当再好好劝劝她。女子生性便爱美,她也不例外,你作为她的姐姐,得替她着想,莫要让她日后悔恨。”

林思慎忙不迭的点了点头,而后轻声问道:“此去几月,郡主就不打算叮嘱我几句?”

沈顷绾闻言似笑非笑的瞥着她,反问道:“你还需我叮嘱?”

林思慎不满的蹙眉:“我”

这才说了一个字,门外突然传来林将军急不可耐的声音,正不满的询问着门外的墨竹:“墨竹,那小子是怎么回事,都日上三竿了还没起身?”

墨竹看着走来的林将军,欠声不卑不亢的回道:“回禀将军,公子正在屋内洗漱穿衣。”

林将军在琉光阁找了个来回,正找的心烦意乱时,路过时见到了墨竹,这才知道林思慎在老院子。他大跨步的走到门边,叉着腰一脸疑惑的问墨竹:“这臭小子不在琉光阁好好住着,怎么跑到这来?”

墨竹也不明所以,自然不能回答林将军,找不到答案的林将军打算拍门将林思慎赶出来,才一抬手,房门就悄无声息的打开了,已经穿戴整齐的林思慎和沈顷绾双双出现在林将军眼前。

林将军看到林思慎时,本打算发火,可看到沈顷绾后,他瞬间收回了满肚子的火气,讪笑着轻咳了一声,语气温和的问道:“郡主也在。”

沈顷绾勾唇一笑,施施然欠身行礼:“绾儿见过父亲大人。”

林将军实在是喜欢沈顷绾这个儿媳,满脸的褶子都快笑出花来了,他虚扶起沈顷绾,咧嘴笑道:“不必多礼,郡主快快起身。”

看着林将军对自己和沈顷绾的两幅面孔,林思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暗中腹议自己压根不像亲生的,反倒是沈顷绾,倒像是林将军的亲女儿似的。

林思慎正暗自感叹着,却见林将军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笑脸瞬间消失,像翻书似的,一张脸顿时拉长变黑,怒瞪着她道:“臭小子,你身负皇命,还敢这么磨磨蹭蹭的。赶紧上路,快马加鞭的赶去陇右。”

林思慎无奈的叹了口气,只得俯身拱手道:“是,孩儿遵命。”

林思慎本想找个机会,和沈顷绾好好告别一番,可奈何林将军一直伴随她身侧。喋喋不休的叮嘱着,还不时的斥责几句,她连半刻的机会都找不到,就被林将军赶鸭子上架,稀里糊涂的赶上了马车。

等她好不容易喘了口气掀开车帘时,马车已经缓缓往城门方向驶去,她却只能看到站在府门前,遥遥望着她的那一袭白衣身影。

也不知为何,明明知道她此去时日不短,可沈顷绾却不打算送她出城,只将她送到了府门前,便不送行了。

林思慎眼看着转角处沈顷绾的身影彻底消失,有些失落的放下车帘,靠在车厢上失落的幽幽叹了口气。

端坐在车内的林将军掀起眼皮瞥了她一眼,见她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便忍不住蹙眉提醒道:“男子汉大丈夫,当以国家大事天下百姓为重,你给我打起精神来,别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闻言林思慎只得挺直了背脊,正襟危坐。

林将军脸色缓和了些许,他定定的望着林思慎,正色道:“你到了陇右需事事小心谨慎,那个地方的水深的很,我昨日特意在府中挑了几位功夫不错的家将,此去一路当你的随从护你安危。”

一向以勇猛无畏著称的威远将军,竟突然出言提醒林思慎小心谨慎,想来他也知道陇右现在就是龙潭虎穴。

和林将军交谈了一番后,马车驶过西街,林思慎突然听到了一个颇为熟悉的声音,正叫喊着卖豆腐花。

林思慎当即让墨竹下车,循着叫喊声去买几份豆花和几张煎饼回来。

待墨竹提着豆花煎饼回来后,林将军却突然皱了皱眉,一脸不满的盯着雪白的豆花道:“怎么又是豆花,最近这些日子你大哥也不知怎么回事,日日找人往府上送豆腐送豆花,我和你娘亲都快吃腻了。”

林思慎闻言暗暗一笑,她自然知道其中内情,只不过她暂且不打算将内情告知父亲母亲大人。毕竟大哥脸皮薄,若是让他们知晓了,怕不是今日就能找媒婆下聘书,说不定会坏了大哥的好事。

将林思慎送到城外后,林将军就下了马车,目送着马车一路往官道疾驰而去。

马车内只有林思慎和墨竹,随行的除了车夫之外,还有五位驾马的家将,开路一人前后左右各一人,一同护送着马车往前行驶。

约莫赶了两三里路,马车突然缓缓停了下来,车外传来护卫的高声呵斥:“谁家女子如此不长眼,竟敢挡在路中间,还不快快让路。”

“谁家的狗不长眼,见到本姑娘还敢狂吠,也不怕本姑娘拔了他一嘴狗牙?”

“你你这不知好歹的女子,拦将军府的马车还敢口出狂言。”

“马车内的狗主人,你若再不露面,可别怪我棒打你家的癞皮狗。”

马车外护卫与那拦路之人的对话飘入林思慎耳中,她当即有些头疼的扶额,车外那嚣张跋扈的女子,除了孟雁歌还能有谁。

林思慎无奈露面,出言安抚了暴怒的护卫,当即让孟雁歌赶紧上了马车。

一声红衣似火的孟雁歌,美的冷艳又张扬,她一踏入马车便毫不客气的坐下,懒懒的靠在车厢上,目光在林思慎和墨竹身上打量了个来回。

墨竹认出了孟雁歌,蹙眉有些不满道:“是你。”

孟雁歌对林思慎的态度冷了许多,也不主动开口和林思慎说话,反倒是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墨竹,而后扬唇戏谑一笑道:“矣,小姑娘,没想到你竟还记得我。”

墨竹抿了抿唇,偏头看向林思慎:“公子,她”

孟雁歌打断了墨竹的话,得意洋洋的对她抛了个媚眼:“小姑娘,你家公子怕这一路空虚寂寞,特意邀本姑娘来作陪,怎的,你不欢喜吗?”

“孟雁歌,你能不能正经些。”

林思慎无奈的摇了摇头,看来去陇右这一路,是安宁不下来了。

第198章 198

去陇右的这一路上, 才赶了一天的路,林思慎的耳朵就快被孟雁歌和墨竹吵聋了。

林思慎也不得不佩服孟雁歌的天赋异禀,就连一向沉默寡言的墨竹, 也能被她言语挑拨气的跳脚,两人你来我往的互相嘲讽了一路。

直到天黑找了家驿站歇息, 她们这才终于安静了下来。

在驿站随意吃了些东西填饱肚子后,林思慎避开两人, 匆匆找了间客房歇息。

就这么辗转反侧的一夜后, 天刚刚蒙蒙亮, 一行人又开始赶路。

连着赶了六天路,一路上颠簸劳累,到最后就连精力最充沛的孟雁歌, 也没心力再跟墨竹吵嘴,安安静静的靠在车厢边闭目养神。

原本按照路线, 他们四天便能进入陇右地界,可林思慎却临死改了路线, 不往官道走, 而是绕了两天两夜的路,径直进入了陇右腹地, 直奔定西。

陇右腹地定西,乃是此次灾情最严重的地方,也是灾民最多最不安全的地方。

随着慢慢深入腹地,太阳越来越毒辣天气越来越闷热,随意掀开车帘一看, 入目皆是龟裂干枯的土地,方圆十里不见一点绿意。

土地上的草根,枯树上的树皮都被人挖走剥去充饥,而最触目惊心的景象还不止如此。空气之中弥漫着阵阵让人作呕的恶臭味,官道两旁时不时能看到一具具躺在地上的干尸,若是仔细看去,还能隐约看清更恐怖的一幕。

被破布掩盖着的尸体,已经被人啃食殆尽,只剩下森森白骨,甚至骨头上还能看到清晰的牙印。

就在林思慎一行人,赶到定西都护府十里外时的官道上时,突然和一大批流民迎面撞上了。领路的护卫见状,当即暗道一声不好。

可此时掉头已经来不及了,马车后那些零散的流民,也停了步子挡住路。

迎面而来的那些流民个个衣裳褴褛骨瘦如柴,他们如同一具具行走的干尸,目光空洞无神,摇摇晃晃的往前走去。

与林思慎所乘的马车相撞时,那些流民不约而同的停下步子,浑浊苍白的目光纷纷望向了护卫身下壮硕的马匹,散发出渴望又诡异的幽光。

没一会,流民越聚越多,很快就层层叠叠就将林思慎的马车围堵在官道上。他们明明是手无寸铁的百姓,可此时却比拿着刀枪的土匪还要骇人。

随行的护卫不得不万分小心,他们早就将腰间的长刀拔出鞘,怒目圆瞪的执刀。一边怒喝让他们让路退下,一边将明晃晃的长刀舞的虎虎生风,将那些妄图一拥而上的流民震慑住。

虽然流民已经饿的如同野兽,不过好在他们还是惧怕着那几位身强体壮凶神恶煞,还拿着刀的壮汉,纷纷退后的几步,让出马车四周的一小片空间。

可绕是如此,他们仍是不肯离去,只直勾勾的望着马匹和马车,任由护卫驱赶呵斥,他们也只是小退几步而已。

在数不清的流民包围之下,马车缓慢的在官道上移动着。

饿的实在是受不了的人,也忍不住低声央求着:“大爷,求求你们可怜可怜我们,赏一点吃的吧,我们都快饿死了。”

听着外头护卫的呵斥,还有流民卑微孱弱的祈求,林思慎并未掀开车帘查看,她蹙眉一动也不动的盘腿坐着,好似入定了一般,对外头的喧闹充耳不闻。

那些可怜人的低声哀求不停的传入车厢内,一直默不作声的孟雁歌突然睁开了眼,她听着实在是于心不忍,便从一旁的装干粮的包袱里,取出了几个馒头,作势要掀开车帘,将干粮施舍给那些可怜灾民。

可林思慎察觉到她的用意后,猛的起身一把死死按住了孟雁歌的手,低声呵斥道:“你想做什么,你疯了?”

孟雁歌被她吓了一跳,先是愣了愣,而后蹙眉道:“你才疯了,外面的百姓那么可怜,我只是想拿些干粮给他们。”

林思慎蹙眉将孟雁歌手中的馒头夺了回去:“不能给。”

孟雁歌气极反笑:“林思慎,你可是皇帝钦点的钦差,你来陇右不就是为灾民伸冤吗,现下那么多快要饿死的人就在外头,分些干粮给他们你都不肯?”

林思慎将馒头给了墨竹,让她收下,而后在孟雁歌鄙视不满的眼神下,沉声问道:“你知道外头有多少人吗,就这么几个馒头,能救几个人?况且,你若真拿馒头给了他们,就是置我们于危险之中”

孟雁歌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他们都快饿死了,能救几个是几个,我给他们馒头,难不成他们还能恩将仇报?”

林思慎闻言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面色肃然道:“外面的灾民的确可怜,可他们如今跟野兽也没什么分别。”

孟雁歌讽刺一笑,分外鄙夷道:“说到底,你就是见死不救。平日装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到了如此境地,你才暴露本性。”

林思慎叹了口气道:“我不是见死不救,而是暂且无能为力。为今之计,我们需尽快离开此处,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孟雁歌并不明白林思慎的意思,仍是纷纷不平道:“一群可怜的灾民而已,也不知你在怕什么?”

一直默然不语的墨竹闻言瞥了孟雁歌一眼,幽幽开口道:“你不懂就不要胡说,公子不是见死不救。而是行将饿死的人比饿狼凶猛的很,你就算没见过,也应当听过易子而食一词吧。”

孟雁歌深吸了一口气,半信半疑的问道:“你是说外头那些人会饿到吃人肉?”

孟雁歌除了这几年的流离失所外,从小到大都和族人生活在玉山,玉山物饶丰富山清水秀,从不缺衣少食,她压根没见过真正的天灾,也不知道人饿到失去理智时,会做出什么残忍惊世骇俗的事来。

而这车厢之内,只有林思慎见识过惨绝人寰的天灾,她比任何人都明白,外面那些灾民有多危险。他们有多可怜有多无辜,现在就有多可怕。

见林思慎和墨竹神色凝重,孟雁歌也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她沉默了一会,而后问道:“那我们加紧赶路吧,先把他们赶走。”

孟雁歌想的实在是天真,林思慎勾唇无奈一笑:“没那么容易,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一直围着我们不肯散去吗?”

孟雁歌疑惑问道:“为何?”

已经临近傍晚,太阳缓缓西沉,昏黄色的夕阳笼罩在官道之上。

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车厢内的光线就暗了一些,在孟雁歌的追问之下,墨竹突然开口:“因为他们在等天黑,一旦天黑就什么都看不清了,他们就算趁夜哄抢甚至杀了我们,官兵都没法追查。”

孟雁歌面上表情一僵,她像是想到了什么,身子突然冷的一颤:“你你说的怪吓人的,他们又不是什么无恶不赦的山匪。”

林思慎摇了摇头:“墨竹没吓你,若不尽快离开这里,等到天黑就真的晚了。”

孟雁歌蹙眉问道:“你不是钦差大臣吗?快拿出皇帝的圣旨给他们看。”

林思慎并未回答,墨竹反倒替她回道:“没用的,就算拿出圣旨也没用,说不定这些灾民现在最恨的就是官员,公子若是表明身份,更会惹的他们怨恨。”

曾见过类似场景的林思慎,被任何人都清楚,天黑之后还与一群流民纠缠的后果。

她敲了敲车厢,低声对着外头的护卫道:“孟大哥,别与他们纠缠了,驾马冲散他们。不过切记小心,莫要伤到他们。”

姓孟领头的护卫听到了车内林思慎的指令,当即对着车夫使了个眼色。

车夫狠狠一抽马鞭,马匹吃痛长啸一声抬起马蹄,挡在路上的流民见状,纷纷惊恐后退,竟还真让出了一条道。

只不过短暂的恐惧,很快又被极度的饥饿冲散,随着天色越来越暗,那些流民又开始围拢逼近,甚至开始不顾眼前明晃晃的长刀,纷纷伸出如同形同枯槁的手。

“大爷,求求你可怜可怜我们吧,可怜可怜我们吧。”

那些卑微的哀求此起彼伏,从低沉转为尖锐,到最后甚至有人趁乱用藏着的短刀,狠狠刺入了孟临□□马匹的腹部。

马匹受伤受惊,昂头长啸一声,孟临被人扯住了腰带一把拽了下去,就在他落地的那一刻,无数灾民纷纷涌向那匹受伤的马,竟生生将强壮的骏马推倒。

有人用刀割肉生嚼,有人直接趴在马的伤口处饮血,有人直接张嘴啃咬马匹的血肉。一时间,马声哀鸣,人声鼎沸,再夹杂着恐怖的撕咬咀嚼声。

外围抢不到马肉的人闻着血腥味,纷纷转头望向其他人身下的马,彻底抛开了恐惧,纷涌而上径直扑了过来。

眼前这一幕,就如同人间地狱一般,让人见之不寒而栗心生恐惧。

孟雁歌透过缝隙,看到了外面那惊悚的一幕,也不免吓的脸色一白,她急忙转头看着林思慎,催促道:“林思慎,你还不快想想办法,他们是真的疯了。”

第199章 199

孟雁歌从未见过如此阵仗, 一时间还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不过她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她望着官道上那些数不胜数的灾民,放下车帘不忍再看。

林思慎终于站起身, 她对着墨竹使了个眼色,悠悠开口调侃道:“若不是今日得见, 我还真不敢相信神通广大的孟姑娘,竟会有如此不知所措的模样。”

孟雁歌闻言蹙眉没好气道:“都这时候了, 你还有心思调侃我。”

眼看着已经有人开始爬上马车, 林思慎也不再拖延了, 率先一步从从马车上跳了下去,果断道:“我们弃马轻装离开。”

孟雁歌和墨竹紧随其后下了马车,与护卫几人一同聚拢在一起, 开道挤开那些源源不断涌上来的灾民。

林思慎的穿着气度,再加之乘坐马车, 身旁还带着两个如花似玉的丫鬟,还有随从护卫。一看便知不是富贵人家的公子, 就是当差的官员。

有些灾民甚至不顾去抢吃食, 而是直勾勾的盯着林思慎,目光满是刻骨的憎恨。

人群之中, 开始有人打量着林思慎一行人窃窃私语了起来。

“他们看上去像官差。”

“肯定是官差,看他们还穿金戴银呢,我们都快活不下去了,他们却带着丫鬟赶着马车。”

“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朝廷也压根不会管我们的死活。”

“呸, 丧尽天良连畜生都不如的狗官。”

在护卫的保护下,那些义愤填膺的灾民暂且无法近身,可被那么多怨恨的眼神盯着,就连林思慎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陇右的百姓也不知受了多少欺压,以至对富人官员如此恨之入骨。

为首的护卫孟临眼看着那些人越逼越近,转头低声道:“公子,看来不动手是不可能的了,这些刁民是不会放我们走的。您和墨竹姑娘先离开,由属下等人断后。”

林思慎点了点头,轻声嘱咐道:“脱身便好,不要与他们纠缠,也不要伤人。”

孟雁歌见他们一直磨磨蹭蹭,暗暗翻了个白眼。她一言不发的突然抬手,揪住了林思慎的衣领,脚尖一点,竟是带着林思慎腾空而起,一眨眼的功夫,便带着她脱离了灾民的围堵,落在了远处。

落地之后林思慎还来不及反应,孟雁歌又飞了回去,没一会后,依法炮制的将墨竹又带了过来,而后拍了拍手走到一旁,也不打算管那些被围住的护卫。

墨竹头是一回见到如此厉害的轻功,她侧目望着孟雁歌,忍不住问道:“你那么厉害,刚刚怎么怕的要命?”

孟雁歌眸光微微一闪,没好气道:“谁怕的要命,我是头一回见到如此阵仗,就算有些惊慌也是人之常情吧。”

林思慎闻言笑了笑:“孟姑娘说的有理,那能不能请孟姑娘,将我的护卫也一同带来,他们可没有孟姑娘这般厉害的轻功。”

孟雁歌环臂靠在一旁,漫不经心道:“我只管你的安危,至于他们与我何干。”

说是只管林思慎的安危,她却又救了墨竹。

墨竹冷不丁的在一旁反问道:“你只管公子的安危?”

孟雁歌瞥了墨竹一眼,轻哼一声道:“你是捎带的,我是怕你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姑娘,一会别不小心被人啃上了两口。”

墨竹对孟雁歌似乎有了些许改观,竟是没有再出言讽刺,只是望了她一眼后没再开口。

几人正说这话,那几个护卫便被灾民撵着跑了过来,他们听从林思慎的嘱咐,并未伤人,只用刀背对付扑来的灾民。

见护卫们安然无恙的赶了上来,林思慎也不停留,一行人加紧望定西城方向跑去。

孟雁歌轻飘飘的在林思慎身旁晃来晃去,忍不住笑着讽刺道:“堂堂一个钦差大臣,被人撵的如此狼狈,还真是可怜。”

林思慎可没心情跟她斗嘴,只管拔腿往前跑去。

身后的灾民没再追上来了,他们既是没有体力继续追,也是不敢再追。只因远处那一座巨大的城池,已经印入了他们眼帘,他们只能作罢,转头与林思慎等人背道而驰。

这次陇右之行,可谓是危机四伏,林思慎要想解救这些可怜的灾民,少不了和都护府的那些官员斗智斗勇。

正所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就算林思慎是皇帝派来的钦差大臣,也就只能在明面上震慑那些心思叵测之人罢了,至于暗地里她也只能自己万分小心了。

定西都护府的大都护名为孙文谦,乃是二皇子手下的得力干将,他早便收到了林思慎绕路赶来安西府的消息,也知晓林思慎在路上被灾民围住的事。

可他并未出兵解救林思慎,而是一直派人暗中监视,直到林思慎脱困一路赶来,才率兵将城门打开,穿着一身官服,严阵以待的打算迎林思慎入城。

定西城乃是陇右腹地最大的城池,自从灾情爆发之后,陇右四周的百姓从逃荒而来,可孙文谦却下令关闭城门,甚至还将附近的灾民通通驱赶。

朝廷下令开仓赈粮,他也只是在城内城外设了几个粥铺,每日定时定量施粥,而所谓施粥,也不过是一碗浑浊甚至挑不出几粒米饭的米汤罢了。

至于城外少量的灾民,也不是真正的灾民,而是他手下假扮。

陇右四处饿殍满地,定西城却一如既往的富足繁华,有京官来此巡查时,孙文谦通常都是好生招待一番,给些好处封口,再将人送走。

有二皇子的庇护,那些所谓的钦差大臣回了京城,也不敢胡说八道。

这次林思慎担任钦差,孙文谦依旧不放在眼里,他早便从二皇子那得到了指令。

若是林思慎老老实实假模假样的巡查一番离去,他便可放心大胆的继续敛财作恶,若是林思慎不知死活的想要查账,他也可以暗中对林思慎下手。

二皇子的亲笔手谕上,清清楚楚的写着,林思慎若有异心,诛杀之。

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莫说是林思慎,再来个一品大员他都敢下手,只要事后栽赃在刁民匪徒身上便可。

等到林思慎一行人赶到定西城时,身旁的孟雁歌已经不见了踪影。

入城时,林思慎和孙文谦打了个照面,这个看上去其貌不扬一脸正气的大都护,一眼就认出了风尘仆仆的林思慎,领着手下的官员迎上前来。

孙文谦有意大张旗鼓的迎林思慎入城,敲锣打鼓的恨不得整个定西城的人都知道。而定西城的百姓见状,只是麻木的围观着这一幕,丝毫不觉鼓舞。

在他们看来,新来的钦差也不过是例行公事,来走个过场而已,和之前那些钦差没什么两样。大捞一笔后就会离去,压根不会管他们这些平头百姓的死活。

孙文谦安排着林思慎在官驿住下,又马不停蹄的让人将几次拨粮赈灾的账本,尽数送到了林思慎手上,看上去态度极为谦虚配合。

林思慎借着一路奔波劳累的由头,将孙文谦等人送走后,这才有机会坐下歇一歇。

人都走光后,墨竹有条不紊的替林思慎整理着孙文谦送来的账本,很快就从中挑出了第一批赈灾粮库账本,送到了林思慎跟前,给她翻阅。

林思慎随意翻了几页,勾唇冷冷一笑,又将账本丢了回去,不再看一眼。

墨竹见状,疑惑的问了句:“公子,账本可是有问题?”

林思慎摇了摇头,笑道:“不是有问题,而是没问题。不然他们怎会如此迫不及待,我才来定西落脚,就将账本通通送了过来。”

墨竹听她这么说,也明白了她的意思,便也不管桌上的账本了:“公子一路奔波劳累,想必也饿了,奴婢去让人备些酒菜”

林思慎摇了摇头,缓缓站起身道:“不必了墨竹,孙文谦已经替我备下了接风洗尘的酒肴。”

果然不出林思慎所料,一炷香的功夫后,孙文谦就派人上门递帖子,请林思慎晚些时候去定西城的仙鹤楼,说是要给她接风洗尘。

墨竹抿唇有些犹豫的问道:“那公子可要去,咱们今日在城外”

林思慎知道墨竹要说什么,她有些无奈的点了点头道:“自然要去的,初来咋到不好拂他面子,只不过去之前,你先陪我出去走一趟。”

换上简装后,林思慎带着墨竹出了官驿,一走出大门,林思慎便感觉暗中有不少双眼睛正盯着自己。

林思慎也没在意,摇着手上的折扇勾唇一笑,大摇大摆的带着墨竹,在定西城内四处逛了起来。

虽说城外饿殍遍地,可定西城内却一片祥和繁荣,只不过这里的百姓看上去个个生人勿近。就算原本在窃窃私语,一看到生人就立马噤声,板着脸继续做自己的事。

在城内逛了一圈后,林思慎可谓是一无所获,所到之处所问之人,要么一问三不知,要么就是对大都护孙文谦歌功戴德,五一例外。

林思慎对此丝毫不感意外,她乐呵呵的在城内逛了一圈后,买了不少当地的特产,然后就带着墨竹满载而归,看上去颇为满意。

今日林思慎被孙文谦迎入定西城时,不少人看到了林思慎,也认出了她就是钦差大臣。见她毫不避讳开开心心的在城内闲逛,不少人冷眼望着她,等她走后,便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对林思慎口诛笔伐。

果然是一丘之貉啊。

第200章 200

孙文谦给林思慎摆的接风宴, 在定西城最大的酒楼仙鹤楼。

差不多快到赴宴的时辰,孙文谦特意派人大张旗鼓的抬着官轿, 来官驿门前接林思慎去仙鹤楼。而这一幕又被不少百姓看在眼中,暗暗对新来的钦差大人嗤之以鼻。

林思慎被人接去赴宴, 她身旁只带上了孟临,其余人依旧留在官驿之中。

虽然林思慎离开了,可官驿四周的眼线仍不少,不仅是林思慎, 就连墨竹和剩下的几个护卫,都被死死的盯住了。

墨竹依照林思慎的吩咐,等她走了之后, 换了一身衣裳从官驿的后门离开, 她甩开了身后的眼线后, 开始在城内四处打探了起来。

定西城内的百姓对生人极为警惕,但凡有生人靠近,便不会在言语。就算是搭话随意闲聊几句,也是一问三不知。

墨竹本以为要无功而返,可在路过一个窄巷时,她却看到了一个摔倒的老太太,那老太太杵着一根木棍,衣衫褴褛消散不堪,似乎双眼也看不见,倒在地上无力的挣扎了好半天,也没爬起来。

而更奇怪的是, 路过的百姓有不少人已经看到了她,却无人上前将她扶起,反倒是加快脚步离去,冷漠的有些让人心寒。

墨竹见状实在是于心不忍,便快步上前将老太太扶了起来。

老太太似乎头脑不太清醒,摸到墨竹的手臂后,便死死抓着不放,一直重复着问墨竹,有没有见过她的儿子,一个脸上有红色胎记,姓刘的铁匠。

墨竹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回答没有见过,可老太太仍是一遍又一遍的问。

一个路过的好心大婶,见墨竹被老太太缠上了,忍不住上前提醒墨竹,这个老太太是个疯子,他的儿子两年前就因杀人劫财被官府砍了脑袋。

儿子被砍头之后,老太太哭瞎了眼睛,脑子也变得不正常了,见到人就问有没有见过她儿子,还说一年前某个夜里,见到过自己的儿子回家。

一个瞎子,还说见过自己死去的儿子,倒的确像是已经疯了。

那个阿婆见墨竹如此好心,便也善心大发的提醒道:“我说姑娘,我是看你好心,这才提醒你。你还是别管她了,赶紧回家去吧,一会若让官差看到了,可就不得了。”

“官差?”

墨竹不免有些疑惑:“大婶,我不过是见这老太太可怜,打算扶她起来送她回家而已,为何不能给官差看见?”

谁知墨竹这么一问,那大婶脸色当即变了:“你不是定西城的人?”

说完她也不管墨竹与那老太太了,一言不发,加快了步子逃似的离开了。

墨竹倒是见怪不怪了,她可怜这老太太天快黑了还一个人在外头瞎逛,便询问了老太太的住址,将她送了回去。

老太太的确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一路上她还是不停的问墨竹,有没有见过自己的儿子。墨竹随口问了一句,一年前她是不是真的见过自己的儿子,没想到老太太突然像是清醒了过来似的,将那晚见到自己儿子回家的情形,清清楚楚的告知墨竹。

老太太说一年前她的眼睛还没瞎到什么也看不清,夜里点着灯时,也还能看清些模糊的景象。那天夜里她没睡下,翻出了儿子以前破旧的衣裳,缝补了起来。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突然听到有人在门外喊娘亲,她一听就认出了是自己儿子的声音,可还不等她开门,院子里的狗突然狂吠了起来。

等她打开门后,她隐约看到院子门前,儿子惊恐的脸一闪而过,像是被什么东西拖走了似的,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了。

若是其他人,老太太也许会认错,可是自己儿子的声音面容,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认错的。

老太太对那晚的事描述的极为详细,哪怕墨竹之后反反复复的问了几次,她的回答依旧如此,言辞不像是一个疯了的人编造的。

老太太说,关于自己儿子还活着的事,她也曾告诉过城里的人,可那些人只当她说的是疯话,压根就不相信。

不仅如此,官差看到她跟人提起儿子,便会上前恶语相向将人赶走,时间一长也就没人敢跟她说话了。

这么久以来,墨竹还是头一个愿意听她说话的好心人。

从入城到现在,城内的百姓对外人避之不及,也就只有这个疯老太太愿意跟墨竹说起城里的事。墨竹便趁机问她,城内还有没有发生其他的怪事。

老太太的确有些头脑不清楚了,很多事她都不知道,不过从她口中墨竹还真有了些收获。

定西城未遭天灾之前,城内就断断续续的失踪了一部分人,而那些无缘无语消失的人,无一例外都是铁匠。

老太太声称自己儿子憨厚老实从不犯事,某日突然就被官差抓走,说是他杀了人,而且当日就被问斩了,就连尸体老太太都没见过。

她去府衙问的时候,官差说她儿子的尸体被野狗叼走吃了,连骨头都没剩一根。

这些事的确是蹊跷巧合的很,墨竹隐隐有了些不安的预感,就在她打算给老太太一些银两,然后赶回官驿时,后窗外突然有一块石头急速向她射来。

墨竹警觉的抬手,准确无误的抓住了那粒圆润的石子,而后便听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压低的提示:“有人来了,还不快走。”

那人只匆匆提醒了一句便没了声响,像是已经离开了。

墨竹不再停留,她顺手从身上取了两块银锭,塞入老太太手中让她收好,而后从后窗翻出。

就在墨竹离开后一眨眼的功夫,老太太的屋外突然来了十几个官差,直接闯入了老太太屋中,逼问她刚刚是否有人来过,她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

墨竹翻窗后并未立刻离去,而是藏在后院不远处的一棵枝叶茂盛的大树上,她透过枝桠的缝隙,看到那些凶神恶煞的官差正在逼问老太太。

他们不仅将老太太推倒在地,还抬脚踩在老太太胸口,用手中的刀不停的拍着她的脸,恶狠狠的问她到底跟生人说了些什么。

眼见官差对着那,惊慌失措语无伦次的老太太拳打脚踢,墨竹几乎快要压不住心中的怒火,就在她打算出手之际,突然后背升起一阵寒意,有人悄无声息的靠近了她。

墨竹本能回身,用尽全力一掌击出,可惜来人技高一筹,不仅悄无声息的接近她,还轻而易举的化解了她的出招。

不等墨竹看清来人面容,那人便迅速的扣住了她的脉门,反手一按将她抵在了树干之上,让她动弹不得。

墨竹被压在树干之上,眸子闪过一丝羞恼,她正欲开口,却闻畔传来一声妩媚轻笑,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戏谑着低语道:“没想到你看着柔柔弱弱的,一出手竟这么凶狠。”

这人的声音很是熟悉,似乎与刚刚压低声音提醒她离开的人,也是同一人。

墨竹咬紧牙关,又羞又气道:“是你!”

话音落下后,手突然被松开了,墨竹黑着脸一转身,果然对上了孟雁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

孟雁歌也不管墨竹羞恼愤恨的目光,抬手懒懒勾起一缕青丝拢在耳后,笑意盈盈道:“不然你以为还有谁能救你?你的林公子现下可正在鸿门宴上花天酒地呢。”

被孟雁歌毫不雅观的按在树上,墨竹似乎没打算追究,可一听到孟雁歌说林思慎花天酒地,她却当即蹙眉冷声道:“我家公子赴宴,意在暂且稳住孙文谦等人,何来花天酒地一说。”

原本勾唇轻笑漫不经心的孟雁歌,听到墨竹如此护着林思慎,笑意突然敛去,她有些失神的望着墨竹,眸子一黯幽幽道:“你跟她还真像,都那么护着她。”

墨竹没听明白孟雁歌口中的那个她指的是谁,只不过看着孟雁歌失落的神色,她也稍稍缓和了一些:“你说的她是谁?”

孟雁歌勉强掀唇一笑,似是而非的回了句:“是一个跟你一样,将林思慎当做宝贝的蠢女人。”

说完这句话后,孟雁歌轻轻摇了摇头,似乎是要甩开脑海中想起的那人,她抬眸看向不远处破败的木屋,下巴轻轻一扬,示意道:“他们走了。”

墨竹看了孟雁歌一眼,抿了抿唇回头看去,果然看到木屋之内那些横行霸道的官差离开了,而那个可怜的老太太正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担忧老太太的情形,墨竹毫不犹豫的一跃而下,径直往那木屋赶去。

孟雁歌犹豫了片刻后,也跟了上去。

老太太身子骨本就虚弱,又被那些恶官差狠狠的踹了几脚,一口气没上来,没了呼吸也没了脉搏。

见这老人家如此惨状,孟雁歌也少见的神情严肃了起来,她悲悯了看了老太太一眼,轻叹了一声道:“真是可怜。”

墨竹跪坐在地上,头也不回的问了句:“那你刚刚为何拦着我?”

孟雁歌偏开目光,轻声道:“你还不能露面,若是让官差认出了样貌,再想查案就难上加难了。”

听孟雁歌这么说,墨竹也没再理会她了,而是将没了气息的老太太搀扶了起来,小心翼翼的放在了床榻上,从腰间取出了一个银针包。

打开那针包后,里头是长短粗细各不相同的一排银针。

孟雁歌走到墨竹身旁,探头瞥了一眼,有些讶异道:“难不成这老人家还能救?”

墨竹还是没理她,神态认真专注的取了一根足有手指长的细细银针,摸在老人家的脉门上,准确而又迅速的落了一针。

紧接着,墨竹继续落针,速度之快之准确,几乎没有分毫的犹豫,每一针都落在正确的穴位上。

银针全部落下后,墨竹又从袖中取出了一个瓷瓶,从里头倒了一滴无色无味的液体,抹在了老太太的人中上。

在孟雁歌惊异错愕的目光下,那个看上去已经死了的老太太,在墨竹的救治下,竟然奇迹的恢复了脉搏呼吸。

眼看着老太太活了过来,而墨竹一言不发有条不紊的将银针一根一根的取下来,孟雁歌忍不住盯着她轻叹了一句:“看不出来,你的医术竟有这般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