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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201

鸿门宴上, 孙文谦等人对林思慎格外的恭维奉承,不过话里话外都在暗暗试探着林思慎的口风, 想要知道她此次奉圣谕前来陇右,是如二皇子所说走个过场, 还是不自量力,想要淌淌陇右这潭浑水。

林思慎装聋作哑的扮着糊涂糊弄了过去,不过他们怎么设套都没往下跳,她既没有说明自己得了二皇子的暗中授意, 又没有表现出想要查案的心思。

不过她倒是对孙文谦等人送的见面礼来者不拒。

酒席快散场时,这位新来的钦差大人似乎喝醉了,东倒西歪的拉着孙文谦与他称兄道弟, 口中不住的嚷嚷着自己当初在战场上的雄风。

旁人瞧着心中一喜, 只道林思慎也是个想要捞油水的糊涂钦差, 想着这次也能成功的糊弄过去。

一直到林思慎醉醺醺的上了官轿,一行官员在仙鹤楼门前看着林思慎被抬走,难掩笑意与孙文谦道:“看来这位钦差大人,也是个好糊弄的主。”

孙文谦神色肃然的冷哼一声,瞥着那开口之人道:“蠢货,这个姓林的看着像个草包,实则奸猾老练的很。今日咱们可是谁都没从她口中,撬出些有用的东西来。”

他身后那几人闻言对视了几眼,一个小吏见机上前一步:“都护大人,您的意思是,林大人是在咱们面前装糊涂。”

孙文谦不耻于身后的那群废物多言, 昂着下巴吩咐道:“加派人手看紧官驿,一旦林思慎及其手下人有动静立即回报。还有,让城中百姓管好自己的嘴,若是有人胆敢在生人面前胡言乱语,就给我把人拖下去割了舌头。”

手下人异口同声的领了命,像一条条狗似的在是孙文谦身后点头哈腰。

孙文谦对众人的服从习以为常,他遥遥望着官驿的方向,冷笑道:“就算她林思慎真有心蹚浑水,本官也有的是计谋让她寸步难行。”

林思慎被官轿抬回去时,已经是二更天,街上行人稀稀落落,大都已经关门打算歇息了。

回到落脚的官驿,林思慎进屋就从醉醺醺瞬间恢复了清明,她迫不及待的褪去那沾染着酒气和胭脂香的官服,换上了便服。

墨竹早便在屋内等着她,替她端上一壶温茶后,便将今日在外头探听到的所见所闻,通通告知了林思慎。

听说城内的铁匠失踪了不少,林思慎瞬间便警觉了起来,她隐约觉得铁匠的失踪,一定关联着一个重大的秘密。

既然来陇右查案,那就索性将这里的龌鹾事通通查个一清二楚,陇右是二皇子的地盘,若是真查出些什么秘密,说不定还能用此将二皇子拉下马来。

林思慎当即决定,夜里去定西城的府衙卷库司,查一查这两年来定西城内判的案子,只要翻到那位姓刘铁匠的案宗,说不定能查到一些蛛丝马迹。

墨竹的轻功稍差一些,林思慎便不打算将她带上,更何况她需要让墨竹待在屋内,装作她已经歇下的模样。

其他的护卫也不能轻易离开,否则定会打草惊蛇,林思慎只得独身一人,偷偷去府衙走上一趟。

约莫到了三更天,林思慎换上一身夜行服,趁着夜色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官驿,她此前便主意到了官驿外那些暗中盯梢的眼线,因此她这次格外的小心。

白日林思慎带着墨竹大摇大摆的在定西城内闲逛时,就已经摸清的府衙的位置,因此她轻轻松松的就找到了府衙,潜入了进去,找到了卷库司。

避开门口那两个昏昏欲睡的守卫,林思慎用匕首撬开了后窗,翻身进入了卷库司内。她在一排排的书架上,找到了两年前的卷宗,不停的翻找起铁匠刘珲的卷宗。

还在林思慎运气还算不错,在一大堆卷宗里,她很快就找到了写着刘珲二字的一个卷轴,摊开一看后,却只见那卷宗上明晃晃的只写了几行字。

定西城人士刘珲,杀人越货证据确凿,其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当日问斩,此案已了。

被害之人谁,杀人用何凶器,又是在何处行凶,都没有提及,就凭着这么几行不明不白的字,判了一个人的死罪,可见定西城内的青天大老爷何其的敷衍了事。

想来这铁匠杀人一案,其中定是另有隐情。

林思慎又快速的翻开了其他的几卷案宗,凑巧又看到了几个和刘珲一样,不清不楚的卷宗。林思慎快速的记下了这些人的姓名,而后将卷宗通通放好,打算就此离去。

岂料她才准备离开,门外突然亮起一阵火光,接着几个急促又沉重的脚步声,往她的方向走来。

照理来说,这么晚应该不会有人来此处,难不成是被人发现了行踪?

林思慎来不及细想,当即从后窗离开,翻身落地后她突然觉着有些异样,抬眼一看后,却不料看到了一个执扇的青衫男子,正站在她不远处,似笑非笑的盯着她。

林思慎只快速的打量了那男子一眼,便发现此人很不简单,对于从案卷司内翻出的林思慎,他丝毫不觉意外。

看上去他应该早就发现林思慎闯入,却并未惊动旁人,而是慢悠悠的守在此地,等着林思慎自投罗网。

青衫男子一收折扇,不紧不慢的悠悠笑道:“小小毛贼,你还真是胆大包天,竟连府衙都敢闯。”

林思慎可没心思与他纠缠,一转身便向另一个方向掠去,几个纵身后,林思慎转头一看,却见那男子不远不近的跟在自己身后,竟是甩不开。

眼看着就快到了府衙的院墙边,林思慎脚尖才落在墙上,头顶突然一张大网笼罩而下,墙外几个官差扯着绳索,想要将林思慎困住。

好在林思慎眼疾手快,袖中的匕首顷刻间飞出,她握着匕首在头顶的网上轻轻一划,破开一个大洞脱身而出,继续往前逃去。

“有些本事。”

青衫男子见状笑叹了一声,紧随其后追了上来,与此同时府衙外的官差也执刀追赶而来。

林思慎快速的在城中穿梭而过,可身后那人仍是穷追不舍,且越来越近。每当林思慎跑过一段距离后,青衫人便会向林思慎跑过的地方射出一枚暗箭,虽然那暗箭并未落在林思慎身上,可钉入地面后,箭身上竟是奇异的冒出一阵青烟。

凭借着城内逐渐飘起的屡屡青烟,追赶而来的官差,也就知晓了林思慎的位置。

这样下去,迟早会被官差堵住,林思慎急中生智,往城内唯一亮着烛光,一座灯火通明雕梁画栋的阁楼跑去。

定西城内此时唯一热闹,有人混迹的地方,就是烟花柳巷。

林思慎冲入了青楼后宅,凭借着夜色和高墙的掩护,她迅速的脱下了身上的夜行衣,而后随意挑了间没落栓的房门,推门闯了进去。

才匆匆关上房门,林思慎还来不及回头,身后便传来了一声警惕惊恐的质问:“你是谁?”

屋内轻纱曼妙幽香四溢,林思慎一转身,便见轻舞的纱幔后,一个单薄瘦弱的身影,正站在不远处的床榻边,定定的望着自己。

楼下大堂内突然一阵喧嚣,隐隐有官差的声音传来。

林思慎没来得及看清屋中那女子的模样,她一边拱手柔声安抚,一边悄悄靠近那女子:“劳烦姑娘莫要出声,在下不过是走错了屋子,这就离去。”

就在林思慎悄悄走近,与那女子只隔着一层纱幔时,那女子突然轻声开口问道:“你是被官差追赶而来?”

林思慎闻言不得已,只能掠身上前掀开纱幔,身子一转绕到了女子身后,抬手捂住了女子的口鼻,歉意道:“姑娘,得罪了。”

就在林思慎控制住女子的同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听声音似乎就是那一直追赶着林思慎的青衫男子,他就站在门外,轻声唤了句:“琴儿,你可在屋中?”

这女子竟是与那人相识?

林思慎缓缓垂眸看向身前的女子,那女子被林思慎擒住,既不慌乱也不挣扎,她只轻轻抬手在林思慎的手背上拍了拍,似乎是在示意林思慎松手。

门外的青衫男子见女子迟迟没有开口,起了疑心,他抬手放在门上,推门前又唤了一声:“琴儿?”

林思慎稍稍迟疑了片刻,而后松开了手,女子轻轻喘息着平复着呼吸,不等青衫男子推门,便冷冷淡淡的问了句:“何事?”

门外男子见女子回应了,便放下了手,柔声道:“今日城中有些不太平,有个小毛贼慌不择路闯入了清江阁,我担心你安危,特意来看看你。”

林思慎眉头紧蹙,她的手虚扣在身前女子纤细的脖颈前。

好在这女子并未透露林思慎的行踪,平静而又冷淡的回了句:“那小毛贼并未闯入我屋内,你再去别处寻寻吧。”

门外男子踌躇了一会,竟真的作罢了:“既然如此,那我一会再来看你。”

听着脚步声渐远了,林思慎这才松了口气,她退后了两步垂眸低声道:“多谢姑娘。”

女子缓缓转过身来,林思慎一抬眸这才看清了女子的相貌,竟是稍稍有些怔住了。

只见眼前这女子生的极美,黛眉杏目弱柳风扶,面色苍白的有些病态,柔弱娇媚的惹人怜惜。虽身处青楼,可她眉宇神情淡泊悠远,不沾半点红粉媚气。

女子细细打量了林思慎两眼,突然开口问道:“润竹率人追赶你,可是因为你得罪了孙文谦?”

第202章 202

那些追赶林思慎的官差将青楼搜了个底朝天, 屋外一片喧哗吵闹,不时传来官差撞门赶人的呵斥声。唯独林思慎藏身的这个女子屋内, 除了此前那名唤作润竹的青衫男子曾来问过一次外,便无人前来搜查。

林思慎认真的打量了这女子几眼, 只觉这女子压根就不像是个青楼女子。除了出众的相貌气质外,有外人闯入胁迫,她也不慌不乱处之泰然。

再加之此前那青衫男子叩门询问时,言语间, 对她似乎颇为温柔恭顺。而她又敢对林思慎直呼孙文谦之名,可见她身份绝不简单。

见林思慎一直若有所思的打量着自己,并未回话, 女子也不觉冒犯不悦, 她偏头扫了门外一眼, 启唇柔声问道:“一会他们应当还要来,公子若信我,不如先藏于我床榻之上。”

青楼外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被围住了,林思慎暂且没有什么好办法脱身,她稍稍思忖后,只能选择先相信这女子:“如此,那在下先谢过姑娘。”

门外脚步声骤然靠近,女子也来不及拖拉,她当即抓住林思慎的手腕将她拽到了床榻便,示意她先爬上去躲藏在锦被之中:“公子藏好便是,莫要声张。”

林思慎钻入锦被之中, 才从缝隙中偷摸露出一双眼睛打量,就见那女子施施然的褪下了身上外衣放在一旁,而后放下帷幔遮挡视线,自己则是施施然坐在了床榻边,正好遮挡住了林思慎的目光。

没一会后,房门被叩响,润竹带人折返,出言委婉的想要搜查女子的房间。

女子表现的稍有不满,却又配合的让人入内搜查,她披上外衣抬手拢起,走到门边打开房门,大大方方的让人进来搜查。

门一开,官差便一涌而入,开始在屋内四处仔仔细细的搜查了起来。女子打开门后便淡然转身,回到床榻边坐下。

润竹一动不动的负手站在门边,他看上去面皮白净俊俏,满身的书卷气,不像个官家人,倒像是个秀气书生。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纱帐后女子身上,迟迟没有移开,眼神之中好似藏着一丝隐藏极深的情愫。

官差将屋内搜了个底朝天,最后他们将目光落在了帷幔后,那张未曾搜查的床榻。

不过床榻毕竟是私密之地,几个官差对视了几眼,有人上前一步恭敬道:“琴姑娘,劳烦您起身,这床榻上我们还需搜查一番。”

藏在锦被之中的林思慎不禁屏住呼吸,握紧了袖中藏的匕首蓄势待发。

女子从容不迫的冷冷一笑,目光透过纱幔幽幽望向一众官差:“怎么,你们是怀疑我床上藏着人?”

官差们闻言脸色一白,慌忙摆手解释道:“琴姑娘误会了,卑职等人是想抓捕逃犯,无意冒犯姑娘。”

女子眸光一闪,猛然站起身来,她抬手掀开帷幔,不卑不亢的对上了官差们的目光,讽刺道:“我落得如今这步田地,人人都能来踩上一脚,也不差你们。既然你们要搜,那便来吧,随你们怎么搜。”

官差们似乎极为忌惮女子,听女子这么一说当即通通转头,求助的望向了门边的润竹:“大人,这”

润竹垂眸挥了挥手:“罢了,你们都出去吧。”

官差们逃似的赶忙从屋内跑了出去,还不忘将房门关上,让女子和润竹独处。

润竹见女子神色略显几分凄凉,怜惜的长叹了口气,上前两步走到女子身旁,抬手轻轻替她将外衣拢上,柔声道:“琴儿,你这又是何必呢。”

女子抗拒的挥开了他的手,毫不留情的冷声开口道:“你不必在我面前惺惺作态。”

润竹缓缓收回手,垂下眸子苦笑道:“当初叔父走的时候,百般叮嘱我要好好照料你,我知道你怨我,可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让你好好活着。”

女子闻言轻声一笑,眉目间皆是嘲讽:“是吗?”

见女子如此抗拒,润竹似乎好像软言相劝,他踌躇着道:“琴儿,你”

不知是忌讳着林思慎还在,不能多言,还是女子真的厌恶润竹到极点,她拢紧了衣裳环臂抱住了自己,转身背对着润竹下了逐客令:“你走吧,我乏了。”

润竹低下头黯然的叹息一声,而后轻声叮嘱道:“那你这几日好生歇息养病,孙大人公务繁忙,过些日子再来看你。”

听闻孙大人三字,女子脸色骤然冷若寒蝉,情不自禁的死死握紧了拳头。

润竹一步三回头的离开,走到门边时他忍不住停下了步子,深深望着女子的背影,而后咬了咬牙关上门离去。

林思慎偷摸透过缝隙,打量着那女子的神态,大致猜到了这女子和孙文谦应当有血海深仇,否则也不会见自己被官差追赶,就救下了素不相识的自己。

润竹走后没多久,青楼重新恢复了热闹,林思慎忙不迭的从被窝里爬了出来,身上沾满了一股淡淡幽香,她有些尴尬的轻咳了一声,对那女子拱手道谢:“多谢姑娘出手相救,在下感激不尽。”

女子缓缓转过身来,苍白的面色趋于平静,她打量了林思慎几眼,启唇问道:“公子还未回答我的疑问,你被官差追赶,可是得罪了孙文谦?”

林思慎掀唇笑了笑,似是而非的回了句:“姑且算是吧。”

女子眸光一闪,又问道:“公子应当不是陇右人士吧,听口音像是京城人士?”

“在下的确是从京城来的商人。”

林思慎随口应了一句,不动声色的在屋内走动了几步,她环顾四周,发现墙上挂着不少水墨丹青,笔墨淡雅细腻,气韵生动飘逸,看上去像名家手笔,可却并无落款。

除此之外还有颇为奇怪的地方,入目望去的画作,皆是困居牢笼的鸟兽,泣血长鸣形貌哀绝,可见作画之人心中郁结愁闷。

女子缓步走到窗边,将雕花木窗推开,而后退开两步道:“官差已走,公子可安然离去。”

林思慎阖眸从腰间取出一张数额不小的银票,放在了桌面上,而后笑道:“今日多谢姑娘仗义相助。”

那女子见状摇了摇头,她取了银票看也不看一眼,便递还给了林思慎:“小女子不缺钱财,不过若公子心存感激,小女子倒的确有一事相求。”

林思慎倒也不意外,不过她并未收回银票,只是摆了摆手道:“银票就算附赠,姑娘有何事需在下帮忙,大可请讲。”

女子突然走近两步,身上的外衣被窗外的夜风吹落,柔软纤细的身段印入林思慎眼帘。月光之下,她低垂着眉目,面容白皙温婉楚楚动人,她将银票塞回了林思慎手中,轻声道:“此事急不来,不如过些日子,小女子再告知公子。”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收手之时她尾指轻轻触了触林思慎的手背,指尖停顿了一瞬而后划过。这若有似无如蜻蜓点水一般的触碰,很容易便叫人心中酥麻想入非非。

可林思慎却急忙收回手后退了两步,她蹙眉望着眼前这女子,心中生了几份警惕,只觉这女子有些不简单。

此地不宜久留,林思慎微微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在下告辞。”

说完林思慎便借着夜色跳窗离去,可就在她脚尖一旋轻盈落地之时,一声低喃随着夜风飘入她耳中。

“小女子恭送钦差大人。”

林思慎神色一变,忙不迭抬头望向阁楼之上,却见那衣着单薄的女子站在窗边,皎洁的月光之下,她显得愈发苍白脆弱,冷然的几近空洞的眸子正定定的望着自己。

这女子倒是聪慧的很,也不知今日撞上她,是不是惹了个麻烦。

林思慎捏紧了手中的银票暗暗叹息一声,纵身闯入夜幕,而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回到官驿没多久,林思慎还来不及喘口气,便听见外头似乎吵闹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隐约像是有人在喊走水了。

林思慎本想出门问问,凑巧侍卫孟临前来拍门,在门外喊道:“大人,出事了,府衙走水了。”

府衙的确走水了,而且正正好烧的就是林思慎才去探过的卷宗库,等林思慎带着两个侍卫匆匆赶到时,孙文谦也正在府衙门前训话。

一见到林思慎,孙文谦当即迎了过来,长叹了口气无奈道:“没想到惊动了钦差大人,今夜府衙的卷宗库有贼人闯入放了把火,不过好在扑火及时,这才保住了大半卷宗。”

林思慎心中冷笑,面上却神情关切的问道:“听孙都护的意思,这火似乎也烧了不少卷宗?”

孙文谦点了点头,颇为惋惜痛心:“的确,可惜了近五年的卷宗,被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此事乃是本官疏忽,本官会上奏陛下请罪。”

这火是谁放的,林思慎都不用猜就知道,定是孙文谦这只老狐狸放的火。她才去翻过卷宗,卷宗库就着火了,烧的还是这几年来多有疑点的卷宗。

孙文谦见林思慎蹙眉望着白烟缭绕的案卷库,唇角不动声色的浮现一丝冷笑,而后转瞬消失:“这些贼人还真是胆大包天,大人近些日子可要万分小心啊,不如本官增派些人手去官驿,也好保护大人周全。”

林思慎装模作样的摆了摆手拒绝了:“劳烦孙大人费心,这劳民伤财的事还是免了吧。”

林思慎在定西城本就寸步难行,这孙文谦还想假借派人保护之名,光明正大的监视林思慎,她怎么敢同意。

似乎也无需留在此次了,寒暄几句之后,林思慎便匆匆离去。

见林思慎走后,孙文谦脸上的笑意瞬间冷了下去,他幽幽望着林思慎的背影,突然开口道:“那就动手吧,无论是不是他,但凡触及那件事的人,通通不能留活口。”

一旁的角落里,一个青衫男子突然缓步走了出来,正是不久前追着林思慎的润竹。

他走到孙文谦身后,恭敬拱手道:“都护大人,可林思慎的来头可不小,他是威远将军的儿子还是青阳郡主的郡马,对他下手恐怕会引来更多的目光。”

孙文谦思忖了片刻,而后冷笑一声狠狠道:“那就下手干净些,将他骗出城去,让人假扮流民山寇动手,届时,我们还可顺手将城外那些的累赘清理干净。”

润竹闻言点头称是,不过很快他又犹豫问道:“可殿下不是吩咐过,林思慎能留则留?”

孙文谦摆了摆手道:“殿下还吩咐过,林思慎若有异心当即诛之。殿下是想借我的手,探探着林思慎到底对二皇子是否忠心,如今看来,他是信不得,留着就是后患。”

城中发生的事情都逃不出孙文谦的耳目,他是个聪明人,头一回见到林思慎他就觉着林思慎不是个好拿捏的主,而案卷库的事,虽然并无证据,可他隐约觉得一定是林思慎在捣鬼。

若是查灾情一事,暂且还能糊弄糊弄,但凡涉及那件事,那就趁着她还没什么眉目,先动手将她杀了,免得她查出什么,牵连了自己。

润竹见他决心已定,当即领命:“既然都护大人吩咐了,那卑职这两日就着手让人准备。”

孙文谦满意一笑,捋着胡子道:“去吧,此事你若办的干净漂亮,本官替你向殿下请功。”

润竹眼中掩饰不住欣喜的笑意:“都护大人放心,卑职一定不负殿下和大人厚望。”

林思慎并不知晓,孙文谦竟如此胆大包天,想要动手杀了自己,她只是隐隐觉着有些不对。除开灾情一事,孙文谦似乎还在隐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而这个秘密,必然会与二皇子有关。

如今她只是知晓城内近些年来,有不少人失踪,其中有不少人都是铁匠,她怀疑这些人并没有死,而是被人掳走藏在什么地方。

城内有人失踪,那城内其他地方呢?

林思慎虽暂时没有头绪,可她很快便想到,除了定西城内,也该去其他地方查探查探,说不定能在别的地方找到什么线索。

不过定西城的水太深了,除了身旁的几个人之外,其他人林思慎根本不能信任,而现在官驿又被孙文谦盯的死死的。

也难怪当初四皇子来此都没查出什么眉目,这处处受制于人无法施展的处境,换谁来都没法子。

定西城内,林思慎正想着法子,去查清孙文谦隐藏的秘密,而京城之中,沈顷绾似乎也有了动静。

当初林思慎离京之时,曾吩咐手下将被二皇子囚禁的云鎏救出来,而此事沈顷绾也打算出手相助。

也不知沈顷绾有多神通广大,就在黎洛等人在京城悄悄搜寻了几日后,沈顷绾突然派人找到了黎洛,递给了她两封密信。

其中一封简短的写着一个地址,而另一封是提醒黎洛,事情办妥后即刻赶往定西城。

黎洛当即明白了沈顷绾的意思,当夜便派人前去前往,打算夜袭刘策藏身之处,将云鎏救出。

而就在黎洛等人计划周全打算动手之际,京城之外的官道上,一辆马车悄无声息的行驶在夜色之中,一路径直往陇右方向疾驰。

第203章 203

接下来几日, 林思慎成日无所事事,除了受孙文谦所邀, 跟一众官员赴宴周旋外,就是在定西城内四处闲逛。看上去哪里像是皇帝派来查案的钦差大臣, 分明是来陇右吃喝玩乐的。

而那日在涟漪楼,对林思慎出手相助的那位女子,林思慎对她也颇为好奇。只不过那日走的实在匆忙,林思慎忘了问女子名姓, 只知旁人唤她琴姑娘。

离开时,女子没要林思慎的银票,而是说林思慎若想报恩, 过几日会让林思慎替她办一件事。可林思慎等了好几日, 也没有女子的消息, 便想要找机会去见她。

女子与孙文谦似乎有些纠葛,若是见到她,说不定能从她口中得知些许线索。既然等不到她来找自己,林思慎索性主动现身去寻她。

当夜,林思慎就换来一身便服,领着两个护卫,大摇大摆的去了涟漪楼。

一进大堂,一阵浓烈的有些刺鼻的香味扑面而来,林思慎下意识的蹙眉,抬袖在眼前挥了挥。

抬眼望去,只见大堂内搂着姑娘吃喝玩乐的人不少, 一片喧闹中,污言秽语不时入耳。而满桌的残羹冷炙,更是格外的惹人注目。

孟临见此情形,不满的冷哼一声,低声在林思慎耳畔道:“公子,城外饿殍遍地,这城内的人倒是过的快活。”

林思慎没说话,只是抬了抬手示意孟临噤声,而后面上扬起懒散的笑意,看向不远处正向着自己走来,摇曳生姿风韵犹存的老鸨。

老鸨瞧着就是一副精明模样,从林思慎进门开始,她就不动声色的打量了林思慎几眼。见林思慎穿着不凡气度不凡,身旁又带着护卫,当即撇下了身旁的客人,满面堆笑殷勤的迎了上来。

“这位公子瞧着眼生,应当是头一回光顾的吧,那您可来对了地方,咱们涟漪楼的姑娘可是个个国色天香。”

林思慎架子摆的十足,她漫不经心的随意扫了一眼,便挑眉笑道:“是吗?可本公子放眼望去,您这楼里的姑娘似乎也只是姿色平平呐。”

老鸨闻言眼珠子一转,当即抬手亲然公子看不上这些姑娘,那不如随姐姐去阁楼看看。”热的挽住林思慎的手臂,笑意盈盈的贴耳道:“姐姐一看便知,公子您是见过世面的人,既

说话间,老鸨便拉着林思慎往阁楼上去,林思慎摇着折扇饶有兴趣的四处打量着,端是一副风流公子模样,惹得不少姑娘侧目望来。

上楼后,老鸨领着林思慎去了雅间,然后又派人请来几位漂亮姑娘给林思慎过目。可林思慎仍是瞟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笑而不语的端起酒杯嗅了嗅。

就这么来来回回的换了几批姑娘,林思慎还是没瞧上眼,最后就连老鸨面上的笑意都僵硬了,看来这公子来头不小,眼界也出奇的高,那么多姑娘他愣是没看上一个。

其实涟漪楼倒还有个头牌花魁,可那是都护大人看上的女子,哪能轻易让她招呼其他人,若是让都护大人知晓了,恐怕她这老鸨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见老鸨犹犹豫豫,林思慎对着孟临使了个眼色,而后一挥袖,站起身悠悠笑道:“看来涟漪阁的姑娘也不过如此,孟临咱们回去吧。”

孟临心领神会,当即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瞥了老鸨一眼后,将影票塞到她手中:“劳烦了,这是我们家公子给你的赏钱。”

说话间林思慎站起身来,也不理会一旁的老鸨,径直领着孟临往门外走去。

老鸨握着银票,垂眸瞧了一眼,眸子瞬间就亮了起来。这公子出手实在是阔绰,简直比都护大人出手还阔绰,不过是带他上来看看姑娘,半柱香都没有的功夫,就赏了五百两银子。

手中握着银票,老鸨的心思顿时活络了起来,不就是让琴姑娘见见客嘛,大不了就她出来抚上一曲,再陪这公子喝几杯酒,应当也碍不了什么事。

念及此,老鸨急匆匆的追了上去,将林思慎给拦了下来。

金盏香炉里燃着檀香,一线青烟缓缓升腾,林思慎独自一人,端坐在满桌的酒菜前闭目养神。

没多久后,房门被叩响,孟临将人放了进来。

老鸨领着一个青衣姑娘走入雅间,林思慎缓缓抬眸瞥了一眼,唇角不动声色的勾起一抹浅笑,果然是她。

只见那女子着一身素雅青衣,以白纱遮面,一汪清眸如水,一抹黛眉如烟,步步莲花款款向林思慎走来。

老鸨一脸得意的退开一步,向林思慎介绍道:“公子,这位姑娘就是咱们楼里的招牌花魁,南卿琴姑娘。咱们琴姑娘可是才貌”

白纱扬起薄唇微勾,南卿琴定定的望着林思慎,柔声打断了老鸨的话:“妈妈,您放心去吧,女儿会留下好好招呼这位公子。”

老鸨对着林思慎赔笑的点了点头,压低声音在南卿琴耳畔低声提醒:“琴姑娘,你自个儿拿捏着分寸,都护大人那头”

南卿琴阖眸,不冷不热的启唇道:“妈妈安心就是了,女儿明白。”

将老鸨打发走后,屋内就只剩下林思慎和南卿琴二人。

林思慎自顾自的斟了两杯酒,推到了南卿琴眼前,抬眸笑道:“琴姑娘,别来无恙呐。”

南卿琴望着酒杯微微一蹙眉,而后抬手拂到了一旁,勾唇一笑悠悠调侃道:“没想到大人为了见小女子,竟舍得如此破费。”

林思慎不以为意,开门见山的问道:“姑娘是聪慧之人,在下今日来意,姑娘应当猜到了吧?”

南卿琴转身走向一旁木案上摆着的瑶琴,抬手轻轻一拨琴弦,淡淡道:“小女子常伴孙文谦身侧,的确知晓他些许秘密,可凭白无故的,小女子为何要涉险透露给大人?”

林思慎几乎瞬间便了然她话中深意,当即问道:“琴姑娘想让在下替你做什么?”

既然林思慎如此直接,南卿琴也就不拐弯抹角了,她转身定定的望着林思慎:“大人想知道什么,小女子心中了然。只不过想让小女子开口,除非大人先替一人伸冤。”

林思慎微微敛眸,不动声色的挑眉问道:“琴姑娘想让在下替何人伸冤?”

南卿琴眸中似乎闪过一丝凄凉泪意,她咬紧牙关,仿佛是从齿缝中吐出了一句话:“小女子想让大人查的,是五年前平凉城司马勾结外党叛国谋逆一案。”

林思慎侧头思忖道:“平凉城司马?”

五年前陇右勾结外党谋逆案,林思慎似乎有些印象。她依稀记得,那平凉城的司马好似姓楚,暗中私通了寮国,意欲叛国谋逆。

这案子还是孙文谦破的,据说事情败露后,那楚司马还领着家仆负隅顽抗,最后被孙文谦率兵一夜剿灭,府上没留下一个活口。

凭借此案,孙文谦从副都护升为都护,深受皇帝褒奖。

林思慎细细想了半晌,而后打量着眼前的南卿琴,开口问道:“琴姑娘与那楚司马有何牵连?”

南卿琴望着林思慎,眸中缭绕着湿润的泪意,她凄凉一笑,压抑着涌上心头的悲恸,颤声道:“大人,小女子本姓楚。”

第204章 204

从南卿琴口中, 林思慎得知五年前平凉城司马楚天瑾,被孙文谦设计谋害, 凭白无故被扣上了一顶叛国谋逆的帽子。而楚氏一族更是一夜之间,被孙文谦率兵屠戮殆尽, 就连家仆婢女都没留下一个活口。

万幸的是,当年南卿琴正巧生了一场大病,被父亲送去了城外一家尼姑庵静养。出事后,庵里的师父收到了风声, 连夜将南卿琴送走,这才让她逃过了一劫。

不过倒是可怜了那尼姑庵里善心的师父们,将南卿琴送走后没多久, 那尼姑庵突然烧起了一场大火, 将庵里的人通通烧死了。

当年南卿琴也不过年方十二, 家中遭此一劫,她一人在这世上无依无靠,只能去投靠了与她自小就有婚约的秦家。

可秦家人怕被牵连,便放出话去,说是早年就与楚家解除了婚约,两家再无瓜葛,而后更是狠心将南卿琴赶走。

南卿琴虽只是一介弱质女流,可性子却极为坚贞刚毅,她早已暗暗发誓要为家人洗冤报仇。被秦家人赶走后,她听说孙文谦升了官,当了都护大人。

她便不远千里, 独身一人一路乞讨到了定西城,而后,她更是自愿卖身到了涟漪楼。在涟漪楼当了个清倌人,只盼有机会能接近孙文谦,杀了他以报血海深仇。

几年来,她凭借着姿色才气,一举成了涟漪楼的头牌花魁,无数人不远万里慕名而来,一掷千金只为一睹美人。

然后,在一年前她终于等来了孙文谦,如她所愿,孙文谦这个伪君子果然被她迷住了,每隔一段日子便会来涟漪楼,只为听她抚上一曲。

南卿琴一直想要借机杀了孙文谦,可孙文谦此人老奸巨猾极为小心谨慎。只要一出门,他身旁就带着不少护卫,就连茶酒饭菜,都是特意从自己府中备好带来的。

几次三番行刺未果,不过也好在南卿琴并未暴露身份,孙文谦仍是对她痴迷的很,甚至不惜花重金,将南卿琴当个金丝雀,就这么养在涟漪楼内。

只可怜了南卿琴,仇人近在眼前,她却不能手刃仇人,还要与他虚与委蛇百般顺从,日日煎熬的如同走在刀尖火海之上。

听罢了南卿琴一番含泪绝望控诉,林思慎也不免对这可怜的女子,心生几分怜惜。她缓缓站起身来,自袖中取了一方丝帕,递予南卿琴:“姑娘身世如此凄惨,实在是叫人唏嘘。”

南卿琴双手接过林思慎递来的丝帕,黯然垂眸,徐徐欠身道:“大人,小女子如今活在世上别无他念,只想又朝一日能为族人洗刷冤屈,看着孙文谦那狗贼伏法。”

林思慎点了点头,她定定的望着南卿琴,稍稍思忖片刻后,眸中快速的闪过一道锐光:“只不过,在下还有一事不明,还望姑娘为之解惑。”

南卿琴略微思量了片刻,而后欠声道:“大人请问,小女子定是知无不言。”

香炉里的檀香已经烧尽了,转眼间林思慎和南卿琴已经在雅间共处了半个时辰。

该说的,南卿琴都已经告知了林思慎,至于林思慎还想知道的事,南卿琴已经不愿开口了,只道让林思慎去查一查五年前的那宗冤案,说不定能从中得到答案。

话已如此,林思慎只能作罢,正当她打算告辞时离去时,老鸨突然火急火燎的跑上前来拍门,说是都护大人正在来的路上,要赶紧请琴姑娘回房。

听着外头老鸨的惊慌催促,林思慎不慌不忙的走到门边,才要开门,她却又突然转身望向南卿琴,若有所思的问道:“在下与姑娘不过两面之缘,为何姑娘如此信任在下?难不成,姑娘就不怕在下将姑娘的身世告知孙文谦?”

南卿琴抬眸淡淡一笑,苍白的面容平静的如同一汪死水,她定定的看着林思慎,:“第一眼见到大人时,小女子便知大人与孙文谦不是同路之人,更何况大人乃是四皇子派系的人。”

闻言林思慎怔了怔,然后哑然失笑道:“看来倒是在下看走眼了,没想到姑娘连朝政之事,都颇有涉猎。”

若不是慧极之人,又怎能在孙文谦身旁待了一年之久,还未被识破身份。又怎会见林思慎第一面,便猜到了她的身份。

两人心照不宣,南卿琴垂眸欠身:“小女子恭送大人。”

林思慎点了点头,拱手道:“姑娘保重,在下告辞。”

待林思慎从涟漪阁离开回到官驿,已经是深更半夜,一回到官驿林思慎便赶紧让墨竹收拾了行囊,打算一早城门打开后,便出城去一趟平凉城。

墨竹一边收拾着行囊,一边偏头看了眼在桌边翻阅账本的林思慎,忍不住问道:“那女子不过是一家之言,公子难道轻易就信了她?”

林思慎一页一页的翻阅着账本,头也不抬的回道:“我倒也不是全然信她,不过她今日提起了一件事,让我格外的留意。”

墨竹停了手,转身问道:“何事?”

林思慎终于放下了账本,她微微敛眸,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五年前平凉城,也有不少人离奇失踪,与如今定西城的失踪案格外的相似。楚司马当时也正在查失踪案,可笑的是,案子还没查清,他反被孙文谦查出有谋逆之嫌,府上百来余口被就地诛杀,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墨竹闻言怔了怔,当即醒悟道:“如此说来,难不成是楚司马查到了一些眉目,知道了些不该知道的事情,被孙文谦栽赃构陷灭口了?”

林思慎站起身来,脸上笑意逐渐冰冷::“现下还不能肯定,不过平凉城的失踪案,和定西城的失踪案肯定有所联系。我倒要看看,这陇右到底藏着什么天大的秘密,以至于能牵连楚司马一族百来余口人遭此横祸。”

墨竹有些忧心忡忡的看着林思慎,犹豫道: “公子,陛下让公子来陇右,是想让公子查贪腐一案,可如今公子似乎”

林思慎瞬间就明白了墨竹为何突然这么说,她笑问道:“墨竹,你可是我查的太深,和楚司马一样惹来横祸?”

墨竹点了点头,蹙眉轻声道:“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咱们现在可是在孙文谦管辖的地界,公子身旁的护卫又不多。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孙文谦要真对公子起了杀心,事了再随意推到旁人身上,他还能继续逍遥快活着。”

这事林思慎当然知道,只不过她看上去似乎不以为然,她淡淡一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越是如此危险境地,反倒越是容易查清这陇右藏着的秘密。不如你与我打个赌,我猜明日一早我们出城,孙文谦绝不会派人来拦。”

墨竹也知晓自己是劝不住林思慎的,她咬着唇瞥了林思慎一眼,转身继续收拾着行囊:“既然公子都这般说了,那奴婢又何必上赶着输呢。”

林思慎缓步走到窗边,轻声叹道:“在这定西城中,我还安稳些,不过明日出了城,就真该万分小心了。”

天上悬着的明月格外皎洁,林思慎遥遥抬眸望着,突然就走了神。

墨竹收拾好了行囊,替林思慎斟了一杯茶,而后一转身,就见她一言不发的痴痴望月。她走到林思慎身后,抿唇轻声问了句:“公子可是在想郡主?”

林思慎笑了笑,失神的喃喃道:“不知她会不会来。”

说这话时,林思慎眸中光亮骤然温柔了起来,似乎还隐隐透着一丝失落。

墨竹一言不发的将茶盏放在窗台边,而后识趣的退出了出去,她怔怔的靠在房门边发呆,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屋内林思慎也依在窗台边发呆,身旁温热的茶水袅袅升起一阵雾气,连带着似乎在朦胧了林思慎的视线,她幽幽叹了口气,摩挲着腰间的玉佩,自顾自的问道:“也不知她此时正在做些什么,可同我一样,正惦念着”

——

与此同时,定西城外百里处的官道上,一架马车在夜色中缓缓停在了路上。

停稳后,驾车的车夫忙不迭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恭敬的跪在路边。

片刻后,从马车上缓步走下了一个女子,只见那女子穿着一身雪白无暇的衣裙,头上戴着幕篱,四周有宽檐,檐下垂落薄纱,其长至颈,掩住的面容。

女子落脚踩在满是灰尘的官道上,薄纱后一双清澈潋滟的眸子徐徐抬起,无声的望向了漆黑的夜幕。

车夫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只见眼前缓缓垂落了一片衣角,那纤尘不染的雪白衣角上,用银丝绣着精美隐纹,而后突然悄无声息的一闪而过,掀起了一阵散发着淡淡幽香的微风。

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待车夫抬起头时,那戴着幕篱的白衣女子,如同鬼魅般消失的无影无踪。车夫不觉讶异,而是自顾自的上了马车,挥鞭赶马继续往前奔去。

第205章 205

定西城的城门, 每日辰时会准时打开,约莫开上了一个时辰, 给城外的灾民施粥。林思慎一大早起身,将一份亲笔信给了官驿的掌事, 然后带着墨竹和一众随从,径直外城门走去。

原本孙文谦下了令,城内大开时,不许任何人进出城门。可当林思慎一众人到了城门边, 守城的官兵也不知是认出了林思慎,忌惮她钦差的身份,还是早就收到了风, 竟然丝毫不出手阻拦, 反倒是恭恭敬敬的将林思慎送出了城。

林思慎和墨竹坐在马车上, 孟临等随从骑马跟随。

城门外的粥棚前排着长长的队伍,都是些在等待着施粥的灾民。

林思慎挑开车帘匆匆打量了几眼,便觉得不对劲,虽然这些灾民个个衣衫褴褛灰头土脸,可脸色却颇为红润,神情也透着几分懒散。

有人伸着懒腰打哈欠,递碗去接粥时,耷拉着眼皮瞥了一眼,道了声谢就退到一旁去,有一搭没一搭的跟身旁的人嘀咕着什么。

而且放眼望去,那么一大群灾民, 竟全都是些壮汉,连老弱妇孺都没有。

孟临骑着高头大马,偏头打量着那些探头探脑的望来的灾民,赶紧跑到马车旁,低声道:“公子,这些灾民似乎有些不对劲。”

林思慎闻言又回头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正巧看到人群中,一个杵着木棍的汉子,正偷偷向自己看来。四目相对后,那汉子又若无其事的收回目光。

瞧他那虎背熊腰的健硕身形,还有衣袖的遮不住的厚实臂膀,哪里像是饿了许久的灾民,分明是个练家子。

林思慎收回了目光,毫不客气的冷声道:“不过是一群鱼目混珠的无赖罢了,不必理会,加紧赶路吧。”

看着马车逐渐消失在城外,那群等着施粥的灾民中,突然走出了十几个壮汉。他们神情冷峻阴狠,丢下了手中的破碗后,不约而同的径直往林思慎等人消失的方向快步追去。

定西城都护府内,曲折蜿蜒流水潺潺的湖畔亭楼上,一身官服的孙文谦正站在朱红色的楼檐下。

他捧着一个白玉碗,一边探头看向湖中那一群冒出水面的肥硕锦鲤,一边从碗中取了鱼食,抛向水中,引得那群锦鲤纷纷摆尾挤上前来抢食。

正当他一脸悠然自得的喂鱼时,不远处突然走来了一个做书生打扮的青衫男子,正是孙文谦的手下,润竹。

他快步走过长廊,走到了孙文谦身后停了下来,恭敬的俯身道:“启禀都护大人,钦差大人刚刚出城了。”

孙文谦闻言冷笑了一声,而后随手将白玉碗递给了一旁的婢女,挥了挥手示意婢女退下。待人走远,他这才转身道:“果然如我所料,这林思慎就不是个安生的人。”

润竹敛眸笑了笑:“还是大人神机妙算,知道他一定会悄悄出城,一早便吩咐了下去。如今倒是好办些,不等咱们设计引他出城,他自投罗网了。”

孙文谦捋着胡须,沉吟了片刻问道:“人手你可安排妥当了?”

润竹回禀道:“卑职已经安排了好几批人马跟上了,都是些为了钱能搏命的亡命之徒。只待大人一声令下,他们群起而攻自,定能叫林思慎身首异处。”

孙文谦满意的点了点头,而后又吩咐道:“等他们走远些再动手。”

润竹恭敬领命:“既然如此,那卑职也该带人出发了。”

孙文谦眸中闪过一道阴狠的冷光,他直勾勾的盯着润竹:“你需记住,这件事绝不能出差错,事成之后,那些人也得好好处置了。若是这事中途出了什么岔子,让林思慎逃脱了,你就是有九条命也担待不起。”

润竹面上神情一僵,而后急忙跪地道:“大人放心,卑职一定不负大人厚望。”

孙文谦虚扶起润竹,很是器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和道:“润竹啊,你是我的左膀右臂,只要你安安心心的替我办事,我将来一定不会亏待你。对了,我府上还有个未出嫁的小女儿,前些日子你也见过,她似乎对你有几分赏识,不知你”

孙文谦这话说的足够直白,润竹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陇右不知有多少人,正觊觎着孙文谦府上,这个还未出嫁的千金小姐。要是能攀上孙文谦,娶了他的女儿,成为他的乘龙快婿,日后的仕途定是一帆风顺无可限量。

润竹面色一喜,拱手道:“大人,卑职若能的六小姐赏识,乃是卑职三生有幸。”

孙文谦瞥了润竹一眼,突然转身负手,悠悠道:“你们秦家在陇右也算是名门大户,更何况你满腹经纶博学多才,又生的一表人才风流倜傥。待此事了结,你便将父母请来定西城,婚事嘛,届时可以商量商量。”

润竹唇角掩不住欣喜笑意,他郑重其事的拱手道:“为报大人知遇之恩,卑职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为大人扫除一切阻碍。”

孙文谦没回头,只是摆了摆手淡淡道:“去吧。”

润竹缓缓退下,垂着头一路快步往府外走去,唇角始终扬着一抹得意而庆幸的笑意。没走多远后,他突然瞥见了一旁的宅院墙角落,正躲着一个身材矮小,发丝略显凌乱的粉衣女子。

一个婢女急匆匆从门内跑了出来,环顾四周发现了那躲着的女子,这才松了口气上前拉住那女子,低声埋怨道:“六小姐,您怎么躲在这?您吓死奴婢了。”

粉衣女子被拉扯着转过头来,露出来一张黝黑丑陋的面容,她痴傻的笑着,努力捧着手中的花瓣给那婢女看:“花,看花,漂亮。”

这痴傻模样丑陋的女子,便是孙文谦口中的小女儿,也是润竹想要攀附上的千金小姐。

痴傻小姐捧着一朵落花,不停的傻笑喃喃,婢女见状有些厌烦,正想发作却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小心的环顾四周。正巧,就发现了站在不远处的润竹。

她脸色当即一变,拽着痴傻小姐的衣袖示意她看:“六小姐,秦公子来了。”

痴傻小姐一听秦公子三字,突然有些局促扭捏了起来,她循着婢女的目光看到了润竹,当即身子一颤,手中的落花掉落在地上。她也不顾落花了,红着脸低下头去,羞涩的不敢抬头再看润竹一眼。

润竹见状面上扬起一抹笑意,好似春风般和煦温润,他缓步走到主仆二人跟前。俯身将地上的落花拾起,放在了小姐手中,微微阖首示意后,转身施施然离去。

小姐受宠若惊的捧着手中的花,痴痴望着润竹的背影,久久不肯收回目光。

而润竹一转身后,面上的笑意瞬间消逝,待走到无人之处,他更是厌恶的看着碰过落花的手,从袖中取出了帕子仔仔细细的擦拭了好几遍,最后更是连帕子都不愿再要,径直丢在了地上,快步离开了都护府。

*****

林思慎一行人驾着马车往平凉城赶去,这一路上,目之所及荒无人烟。路边落败的旧屋摇摇欲坠,门上结着蛛网,也不知主人家是离乡了,还是已经身死了。

就这么一直到定西城几十里的地方,这才看到了人烟,只不过看到的是躺在地上的白骨,还有路边苟延残喘走不动的人,他们东倒西歪,呆呆的坐在树下,似乎是在等死。

就连看到了林思慎一行人的马车,他们也只是用尽力气抬头看了眼,连上前乞讨吃食的力气都没有了。

林思慎见状实在不忍,便让墨竹将车上的干粮和水囊取下大半,一同分发给了他们。

一路走来,灾民实在是太多了,就算林思慎装了满满一马车的干粮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最后她实在是不忍再看,只能放下车帘闭目养神。

墨竹抿着唇,有些犹豫的开口轻唤了一声:“公子”

林思慎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她轻叹了一声道:“墨竹,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我只能告诉你,陇右的灾情实则不是天灾而是人祸,要想救下陇右千千万万的百姓,不是查查账本就能救下的。”

车外的孟临听到林思慎如此说,当即朗声道:“墨竹姑娘,公子说的没错,现在陇右有一只贪得无厌只进不出的大貔貅,要想救陇右的百姓,就先得把这只貔貅的肚子捅破。”

几人正说这话,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林思慎掀开车帘望了一眼,见不远处的官道路中央,似乎躺着一具女人的尸体。

孟临拍马上去看了眼,他俯身下去掀开了女子身上的破布查看,接着他像是愣住了似的,一动不动的蹲在那。

林思慎瞧着有些奇怪,便跳下了马车跟着走上前去,走到孟临身旁垂眸看去时,林思慎也当场愣住了。

只见那女子已经死了好几日,死死的瞪大着双眸,身上皮肉腐败恶臭熏天,可让人震惊的是,她怀中还哺育着一个小小的婴孩,那孩子躺在她胸前紧闭双眼,还在不停的汲取着死去母亲的ru汁。

可她的母亲死去许久,哪里还有ru汁,那婴孩吮吸的分明是母亲的血水。也就是说,母亲死后,这孩子是靠着吮吸母亲的血艰难活下来的。

孟临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他呆呆的望着,半晌都没回过神来。林思慎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她将身上的外衣脱了下来,蹲下身去迅速将那孩子包裹住抱在怀中。

林思慎神色凝重的垂头看着怀中的婴孩,那婴孩离开了母亲的怀抱,突然挣扎着啼哭了起来,她唇边还沾着已经干了的血迹。

林思慎目光复杂的瞥了一眼地上的女人,闭上眼轻声吩咐道:“孟临,将这可怜的妇人就地掩埋了吧。”

虽然这婴孩靠着母亲的血肉活下来了,可却极为虚弱,林思慎上了马车后,急忙让墨竹给她喂了些水,再将干粮泡水搅碎,也喂她一并吃了些。

将妇人掩埋后,林思慎带着这捡来的可怜婴孩,继续往前赶路。

就这么连续赶了几天路后,他们终于赶到了平凉城外不远处的一片群山之中。此处地势险要狭窄,稍有不慎就会跌落悬崖。

待他们好不容易寻了一处平坦的空地,天色逐渐暗了下去,虽然日夜不停的赶路林思慎墨竹还撑得住,可那婴孩却有些撑不住了。

林思慎只能下令暂且在荒山之中歇息一夜。

山上最不缺的就是枯木,孟临捡来一堆后燃起了篝火,两个护卫在附近巡逻,其余人暂且盘腿坐着烤火歇息。

夜里风有些凉,林思慎连官服都取了出来,让墨竹将那婴孩好生包裹了起来,免得她吹风着凉。

这几日都是墨竹照料着那婴孩,实在是劳累不堪,林思慎便将那婴孩讨来抱在怀中,让墨竹好歇息一会。

火光闪烁间,林思慎怀中瓷娃娃般的小人儿却不肯睡,瞪着黑葡萄般圆溜溜的眼珠,好奇的望着林思慎。

林思慎有些别扭的抬手遮住了她的目光,然后小声问一旁的墨竹:“墨竹,她瞧着像是多大了?”

墨竹思忖道:“都长牙了,应当满周岁了吧。”

听墨竹这么一说,林思慎倒想看看这孩子的牙,便移开了手。岂料手一动,那孩子突然努力瞪大的眼睛,在林思慎怀中挥舞着小胳膊,咧开嘴开心的咯咯笑了起来。

林思慎见状来了些兴致,她试探着又将手挡在孩子眼前,果然这孩子停了笑声,待她又将手移开,孩子又开心的笑了起来。

就这么反反复复几次,孩子稚嫩单纯的笑声,惹的其余几人纷纷探头看来,面上也情不自禁的跟着露出了一丝轻松的笑意。

一个护卫见林思慎逗那孩子逗的开心,忍不住出声调侃道:“公子逗小孩倒是有办法,只是不知公子和郡主何时也能生个大胖小子。”

另外两人也跟着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