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221
官驿之内沈顷绾房中, 林思慎褪去了夜行衣,和沈顷绾一同坐在桌边,挑灯望着铺在桌上那张泛黄的地形图。
林思慎打了个哈欠, 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眼眸,长叹了一声道:“当年孙文谦构陷楚司马, 杀他全家灭口, 就连府中的家丁丫鬟都没放过。凡与楚司马有过交情的官员, 也都受了牵连, 不是被当作同党清算, 就是不知去向生死不明。”
说完,她撑着下巴偏头看望着沈顷绾,却见沈顷绾一言不发的细细端详着地形图, 也不知在思忖着什么,并未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林思慎又眨了眨眼,漆黑深邃的星眸在烛光的映照下,蒙着一层倦怠湿润的朦胧雾气,其实她累极了,只不过沈顷绾还未睡下, 她便一直强打起精神陪着。
虽然沈顷绾已经好一阵没理会她, 可她还是继续认真道:“不过也难怪孙文谦如此大动干戈,楚司马不仅查到了陇右失踪人口的名册,甚至连地形图都偷到了手。而且还釜底抽薪,匆忙临摹了一张私藏了起来。又偏偏凑巧,这地形图和名册落在了一个毫不起眼被他亲手提拔的小知县手中。”
话音落下, 屋内一片寂静,沈顷绾仍是一言不发的盯着地形图。林思慎终于住了口,一脸幽怨的盯着她。
没了林思慎的喋喋不休,沈顷绾微微一动回过神来,目光终于从地形图上移开,落在了林思慎身上。这才看出了林思慎神色间的疲倦,她轻叹了口气,自责又疼惜的抬手覆在林思慎手上,柔声道:“抱歉,我有些走神了,你今夜都未曾歇息,还是先去歇歇吧。”
林思慎也实在好哄,这么大半天沈顷绾没理她也没生气,好不容易有些不开心了,被沈顷绾这么轻描淡写的哄一哄顺顺毛,立刻就不气不恼乖巧了起来。
她揉了揉都快合上了眼皮,打了个哈欠轻声问道:“那你呢,不与我一同歇息?”
见林思慎如此疲倦,沈顷绾站起身扶起她走到床榻边,安抚着她躺下后,坐在床榻边轻轻摸了摸她的额头,垂眸柔声道:“你先睡,我出去一趟。”
林思慎可算是忙了一整夜都没歇息,到现下天边都泛起了鱼肚白,她牵着沈顷绾的手往床榻上一躺,就迷迷糊糊的快要睡着了。
可一听沈顷绾要走,她又立即睁开双眼,强打起精神紧张的盯着沈顷绾,连声问道:“你要出去?去哪?可是回京城?”
沈顷绾昨日才与她说过,这两日要回京城去,如今她一说要走,林思慎就以为她这是要回京城去了。
见林思慎明明累的都快睁不开眼了,可一听自己要走,就立即瞪大了眼睛,紧张兮兮的望着自己。沈顷绾抿唇淡淡一笑,微敛的眉眼间满是温柔笑意,柔声安抚道:“我只是出去一趟办些事,今日不走。”
林思慎稍稍安下心来,眼皮像是被人强扯着耷拉了下去,她点了点头喃喃道:“那你早些回来,等晚些时候”
她的话还未说完,沈顷绾静静的坐在一旁,等着她说晚些时候要去做什么,可等了那么一会林思慎也没说下去,只有浅浅的呼吸声飘入沈顷绾耳中。
这家伙,竟是说这话便睡去了。
沈顷绾见状无奈一笑,抬手轻轻替她掖了掖被角,温柔的注视着她恬静的睡颜,一直等到林思慎熟睡后,她这才抽出手起身戴上幂蓠,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官驿。
——
林思慎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晌午,等她醒来时沈顷绾并不在屋内,她询问了墨竹这才知道,从今日一早到现在,沈顷绾都没有出现过。
看来,她出去这一趟并未回来。
林思慎并未一直等着,而是吃了些东西后,带着孟临在平凉城内逛了起来。她专程有意在狭窄的巷子里穿梭,没一会后又与孟临分道扬镳,借此成功的甩开了身后的尾巴。
甩开身后跟着的尾巴后,林思慎轻车熟路的在城内找到了个偏僻的小院,敲门后走了进去。
当初在城外将孙文谦派来劫杀她的润竹俘虏后,林思慎将他扮成随行受伤的护卫,大大方方的进入了平凉城。
因为官驿人来人往,少不了各路眼睛盯着,因此林思慎并未将润竹关押在官驿。而是让罗网的手下将润竹关在了城内一个寻常不起眼的院子里。
说起来,这润竹倒也是个硬骨头,无论怎么威逼利诱他都不肯送口,死也不出卖自己的主子。就连林思慎,都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
润竹被关在小院中的一个密室之中,一踏入昏暗的密室中,林思慎便嗅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她微微蹙眉,有些不适的抬手捂住了口鼻。
跟着走进来的手下将密室内的熄灭的火把点燃,随着光线涌入,林思慎这才看清了密室之中被囚禁的润竹。
发丝凌乱满身血痕的润竹被铁链锁住了手脚,此时正闭眼盘腿坐在角落,哪怕林思慎出现,他都懒得睁开瞧上一眼,自顾自气定神闲的打着坐。
林思慎淡淡扫了他一眼,发现了他脚踝手腕上血肉模糊,不用猜都知,这是他伺机逃离挣脱时,手脚被铁链磨出的伤口。
林思慎负手不紧不慢的走到润竹身前,抬手挪过来一个椅子,施施然坐下了。
润竹终于睁开眼瞥了林思慎一眼,冷冷一笑后,满脸讽刺的仰头靠着身后的石墙,俨然是一副油盐不进打死不从的模样。
润竹身上横七竖八的交叉着鞭伤,那些鞭痕是罗网的缠丝鞭留下的。
缠丝鞭是用无数根铁丝紧紧缠绕而成,鞭身上有尖锋利的倒刺,往人身上一抽一扯,便能撕开一大片血淋淋的皮肉,让受刑之人生不如死。
看来润竹被关这几日,没少被严刑逼供,身上的鞭伤层层叠叠,旧伤未好又添新伤,也难怪一进密室就嗅到了那么重的血腥味。
虽然林思慎并未让手下用刑拷问,可也并未吩咐过,现下见润竹满身是伤,她这才特意吩咐一声:“日后不必费力气对他用刑。”
一旁的手下恭敬俯身:“是。”
润竹突然嗤笑一声,抬眼恨恨的盯着林思慎,不屑道:“少装模作样,你们要打就打要杀就杀,何必唱什么红白脸?”
“既然如此”
林思慎闻言摸了摸下巴思忖着,偏头又吩咐道:“那就如他所愿,再劳累你们几日,好好招呼招呼这位润竹公子。”
润竹没想到林思慎居然不按常理行事,当即怔在了原地:“你”
一旁手下低着头憋着笑意,对着林思慎恭敬回道:“不劳累,只要是公子吩咐,卑职一定尽心尽力好好招呼润竹公子。”
润竹平复了下来,他冷冷一笑不屑道:“呵,你们也就这些手段,不过只会严刑拷打,你们以为这样就能从我口中得知”
林思慎打断了润竹的话,她满不在乎的耸了耸肩,一脸轻松笑意:“润竹公子误会了,我这些手下前些日子被我训斥了一番,心中有气发泄不出来,只好拿润竹公子泻火罢了。至于想从你口中得知什么”
微微一顿后,林思慎勾唇淡淡一笑,讽刺而怜悯的望着润竹:“我想你知道的,并不比我多。”
说完林思慎便不理会润竹愕然的神色,起身对着手下低声叮嘱道:“别将人打死,切记留他一条命。”
手下点头应承,而后跟着林思慎便往密室外走去。
这几日来,润竹一直想着林思慎若来了,定是比这些对他下手的狗更加狠辣。不过就算如此,他也绝不会对林思慎吐出半字。
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林思慎似乎根本就不在意他,今日好不容易来一趟,也好像只是来看看他有没有被自己的手下打死而已。
一股无名之火迅速涌上心头,润竹突然猛的站起身来,不顾手脚上的铁链磨过伤口,将那还未愈合的伤口,又磨深了几分溢出鲜血。
他冲着林思慎的背影,低声吼道:“你站住,林思慎你站住。”
林思慎脚步一顿,缓缓转头望着他,眼神平静而淡薄:“怎么?”
润竹不甘的敛眸,猩红的眸子满是恨意:“我在都护大人左右侍奉多年,他对我信任有加,你竟说我知道没你多?”
林思慎闻言怜悯的望着他,摇了摇头道:“看来琴姑娘说的果然没错,一个人当惯了狗,会忘了自己原本是个人。”
润竹握紧拳头,痛苦的嘶吼道:“你别提她!”
林思慎眸光一闪,她负手笑意盈盈的转身折返了回来,再度坐在了润竹跟前,悠然问道:“你可知,那日我躲在涟漪楼时,你走后,琴姑娘还与我说了些什么?”
润竹没说话,他下意识的避开了林思慎满是笑意的脸,只觉那笑意是在讽刺自己,他咬紧牙关闭上眼道:“她说什么,与我何干。”
他愈痛苦,林思慎就愈要说,仿佛这样能彻底击碎润竹仅剩的尊严。
“她说她此生最恨的人,不是孙文谦而是你。孙文谦的确可恨,可你可恨又可怜,像极了一条在孙文谦面前摇尾乞怜的狗。”
第222章 222
“住口。”
林思慎那满含羞辱的一句话, 犹如一柄利刃恨恨刺入润竹心口。愤怒、不甘、怨恨,这些情绪几乎瞬间吞噬了他的理智,他像只野兽一样嘶吼着瞪着猩红的双眼, 狠狠向林思慎扑了过来,仿佛要生生撕开她的咽喉。
伴随着尖锐急促的锁链碰撞声, 他在距离林思慎一拳之远的地方停顿住了, 绷直的铁链紧紧锁在他手脚上, 生生将伤口扯开, 粘稠温热的鲜血顺着铁链, 一滴一滴砸落在地上。
润竹扭曲愤怒的脸近在咫尺,林思慎却从始至终平静淡然,她缓缓掀眸望着润竹, 细密柔软的睫毛微颤。她脸上沾着几滴鲜血,白皙的肌肤和猩红的鲜血相衬,竟是让她俊美的姿容,多了几分诡惑美艳。
在润竹恨不得生啖其肉的怨恨眼神下,林思慎勾唇一笑,漫不经心的抬手, 指尖轻轻一撇, 拭去眼下的一滴血点,犹如在脸上揉开了一抹鲜红胭脂。
林思慎放下手,轻笑一声悠悠开口道:“你与她自小就有婚约,虽然未曾见过几面,可却也听闻过她的美貌才情, 因此一直心生向往。你觉得,你们应当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神仙眷侣。你也曾无数次私下幻想过,与她成亲后,鸾凤和鸣夫唱妇随的日子。”
“可偏偏事与愿违,未等成婚,楚家便一夕落寞,还背上了投敌卖国的大罪。她不知怎么死里逃生,独身一人前来投靠,可你父母却唯恐遭受牵连,狠心将她拒之门外。等你得知此事后,匆忙出门找寻,她却早已绝望离去不见踪影。”
林思慎那平静不带丝毫起伏的话语,竟是一字不差的说中了润竹多年来的心事,他难以置信的望着林思慎,被看穿的窘迫和恐惧,让他忍不住倒退了几步。
他靠在石墙边,茫然又惊惶的颤声问道:“你你是从何知晓的?”
可林思慎并未理会他,而是望着他继续道:“你在父母的打点下投身官场,原本你还有些傲骨雄心,想替无端冤死的楚氏一家平反。可多年来你历经官场沉浮,暗受打压郁郁不得志,眼见官官相护政以贿成,又心知孙文谦权势滔天,想要扳倒他难于登天。后来,你费尽心机好不容易终于投在孙文谦门下,却不再是想与他为敌,不想为楚家平反,而是想成为下一个孙文谦。”
润竹死命的摇着头,强忍着多年心事被拆穿的窘迫和恐惧,无力的反驳道:“你胡说八道,我替都护大人办事,是因为都护大人多年来悉心教导,待我如同亲子,我若与他为敌那就是不忠不孝”
林思慎闻言淡淡一笑:“是么?”
刚刚的话,似乎让润竹无意间找到了一个开脱的借口。他并未意识到,他和林思慎的这番谈话,已经完全由林思慎所掌控,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林思慎的引导下说出口的。
他垂下头去,自顾自的继续解释道:“我一开始的确想替琴儿报仇,可投入都护大人门下之后,他对我悉心教导呵护备至,他膝下无子只有两个女儿,他待我如同亲子。更何况,我如今哪有本事与都护大人为敌,琴儿她只是一心想要报仇,何曾为我想过,我千辛万苦才爬到如今的位置,要想扳倒都护大人,她只需再等几年,待我”
林思慎眸光一闪,毫不留情的打断了他的话:“等?是等他生老病死寿终正寝,还是等你爬上他的位置?”
林思慎真不知润竹此人是可恨还是可怜,她摇了摇头讽刺道:“你替孙文谦办事多年,至今没有个一官半职。他口头许你加官进爵,可却未曾兑现,你仍只是个区区门客罢了。更何况,你替他办的事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龌龊事,你若聪明些就该想到,你现下不必妄想等着加官进爵,而是等杀人灭口的毒箭。”
润竹像是听到了笑话似的,呵呵一笑道:“不可能,都护大人他不会杀我,他知道我不会背叛他,他定会派人来救我。”
林思慎也懒得与他废话,站起身居高临下的望着他:“话已至此,你自行思量。比起我,你更了解孙文谦是何等心狠手辣。我只给你两日时间,到时你若还还不肯松口,我便遂了你的愿放你走。”
说完林思慎便看也不看他一眼了,转身就要走。
润竹有些难以置信的叫住了她,犹豫问道:“林思慎,我若不肯出卖都护大人,两日后你真的会放我走?”
走到密室门口的林思慎顿住了步子,她微微侧头,脸上噙着一丝玩味的笑意:“这是自然,两日后你还不肯松口,我不仅会放你走,我还会派人将你平平安安的送回定西城,送到孙文谦的府上去。”
闻言润竹脸色一变,他握紧了拳头咬牙道:“你好狠毒。”
林思慎只淡淡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去了。
随着密室的暗门合上,密室之内又陷入了一片漆黑,只有那刺耳碰撞的锁链声,昭示着被囚于此的人,此刻是如何的心烦意乱。
虽然润竹当着林思慎的面,一再强调孙文谦待他如亲子,可实际如何他心知肚明。若是林思慎真派人送他回定西城,孙文谦一定会毫不留情的杀了他。
今日林思慎的一番话,让润竹又惊又怕,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后,他想起几年前自己初入官场时的愤世嫉俗满腔热血。想起年少时,与琴儿暗生情愫互相爱慕。
只可惜,和孙文谦为伍后,他逐渐变成了年少时自己最憎恨的人,也辜负了琴儿的爱慕,沦为她仇人膝下跪服的走狗。
——
从润竹被擒的小院离开后,林思慎心情颇佳的回到了官驿,一踏入大堂她便眼尖的瞥见了墨竹孟临几人都在,几人正一言不发神情异样的望着角落里,一个身穿长袍头戴幂蓠的女子。
林思慎循着他们的目光望去,只见那女子孤零零的站在大堂一角,浑身笼罩在长袍之下,只能从身型上依稀看出是个玲珑女子,她头上的幂蓠与沈顷绾的极其相似,垂下的白纱遮掩住了面容,辨不清模样。
一眼扫过,林思慎以为那女子就是沈顷绾,不仅因她头上戴着的幂蓠,还因她身型也与沈顷绾如出一辙。
林思慎唇角下意识的扬起,她一边快步走向角落的女子,一边莫名的扫了墨竹孟临几人一眼:“你们眼也不眨的盯着她做什么?”
女子听到林思慎声音,急忙回过头快步迎了上来。
走到近前,林思慎垂眸望着女子,欣喜间掺杂着一丝埋怨:“你这是去哪了?回的这般晚。”
可很快林思慎便察觉到了不对,这女子虽然身型打扮和沈顷绾相似,可她身上飘来的淡淡花香,却很是陌生。
她不是沈顷绾。
林思慎怔了怔,脸上的笑意一僵,那女子似乎也楞了楞,不过很快她反应了过来,急忙抬手扯住了林思慎的衣袖,贴近了一些低声唤了句:“林大人。”
这声音,好似有些熟悉。
林思慎楞了一会,而后很快认出了这声音的主人,她有些疑惑的盯着女子,试探的叫了声:“琴姑娘?”
来的女子,正是本该留在定西城的南厢琴。
林思慎蹙眉盯着她,上下打量了一眼后,犹豫问道:“琴姑娘怎会来此?”
不远处的墨竹看着这女子对林思慎亲密的模样,下意识的蹙眉。南厢琴也很快察觉到自己情急之下还扯着林思慎的衣袖,意识到自己这般举止有些不得体,她这才松开了。在林思慎跟前欠了欠身,轻声道:“一别几日,小女子心中记挂着林大人,因此”
话说一半,她似乎有些羞怯,没再说下去了。
“嗯?”
林思慎闻言脸色微微一变,她疑惑的盯着南厢琴,不知她为何突然说些暧昧不明的话。不过她很快发现南厢琴似乎正有意无意的四处打量,顿时明白了她这是在掩人耳目。
稳了稳心神后,林思慎轻咳了一声,一挥袖道:“你先随我去楼上书房。”
说完,她便率先往楼上走去,南厢琴紧随其后跟了上来。
眼看着林思慎和那神神秘秘的女子一同走上了楼,孟临突然挠了挠头,一脸诧异的望着墨竹,嘀咕道:“墨竹姑娘,这女子又是从何而来的?公子何时又招惹了个陇右的姑娘。”
“不该问的别问。”
墨竹面无表情的瞥了他一眼,冷冷丢下一句话,也转身往楼上走去了。
见墨竹不理自己,孟临也不气恼,他索性转身跟身旁几人议论了起来:“说来真奇怪,公子来陇右后,除了赶路就是查案,这怎么又冒出来一个姑娘?之前那姑娘还不知是从哪”
站在他身旁的护卫正要跟他嚼舌根,可没说几个字,就瞥见了门外悄无声息出现一道白影,他急忙拍了拍孟临的胳膊,硬生生的转了话:“公子还真是老孟,饿了吗?”
在同伴的提醒下,孟临也发现了这几日那个一直陪在公子身旁,神出鬼没的白衣女子快要踏进了大堂,他咳嗽了一声道:“饿了,咱们还是去后厨让人做几个小菜吧。”
说完,二人也不敢和白衣女子打招呼,就当作没看见,急急忙忙快步跑去了后堂。
一直等白衣女子走上了楼,他们二人这才冒出头来,相视一眼长叹口气,心中暗暗感慨,公子这回怕不是要被抓个正行了。
第223章 223
林思慎领着南厢琴匆匆走入了书房之中, 她才关上门一转身,还不待开口,就见眼前的南厢琴已经取下了头上的幂蓠, 露出一张清丽素净的苍白面容。
许是赶路疲倦,她满身风尘倦怠, 徐徐欠身对着林思慎行了一礼, 略带歉意道:“林大人, 请恕小女子今日冒昧登门叨唠。”
“无碍, 姑娘不必如此客套。”
林思慎摆了摆手, 而后疑惑的蹙眉追问道:“琴姑娘不是应当在定西城么,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平凉城?”
南厢琴神色逐渐凝重,她望着林思慎正色道:“小女子此次专程赶来平凉, 是有要紧事想尽快通知大人。”
林思慎好奇问道:“何事?”
南厢琴抿了抿唇,忧心忡忡道:“前几日孙文谦来涟漪楼听曲,小女子无意间听到他与手下的几句耳语,说是已经将人手派去了平凉城,只待几日后一切了结,将好消息传回都护府。”
见林思慎一脸思忖模样望着自己, 南厢琴又道:“孙文谦知晓大人与他作对, 定是想将大人除之而后快,派人来平凉城,目的便是要里应外合刺杀大人。”
话音落下后,林思慎突然若无其事的轻声一笑,她抬步缓缓与南厢琴插肩而过, 端起了桌上空空如也的茶壶又折返了回来。
待走到南厢琴身旁时,她特意停下了步子,转头随口问了句:“姑娘匆匆赶来平凉城,就是为了将此事告知在下?”
“不错。”
南厢琴点了点头,犹豫半晌后,幽幽叹了口气:“除此之外,我还怀疑孙文谦已经知晓我的身份。未免他对我下毒手,我伺机先逃了出去,日夜兼程赶来平凉城找到大人。”
林思慎思忖着,眸中闪过一道亮光,她盯着南厢琴低声问道:“如此说来,孙文谦派来的人应当比你早些抵达平凉,可为何你会平安无事的出现在平凉城,还顺利的找到我呢?”
“大人会如此想也是人之常情。”
南厢琴知道林思慎是在怀疑自己,不过她并未因此不满,而是耐心解释道:“从定西到平凉有一条捷径,比起走官道能短上一整日的功夫,只不过那条山路两面都是悬崖峭壁,马车无法通行,且山上时常有落石滚下,因此鲜少有人知晓。”
说完她顿了顿,继续道:“这一路来,倒也不是平安无事,今日天未亮时我赶到城外,便险些遭人暗算。不过说来有些奇怪,似乎有人在暗中相助于我,我几次脱离险境,这才终于平安赶到平凉城。”
南厢琴说的轻描淡写,可其实这一路的确惊险万分,她险些在山道上被落石砸死,还险些一脚踏空跌落万丈深渊。
刚赶到城外时,她更是迎面撞上了一个蒙面持刀男子,若不是有人暗中相助,她恐怕早就命丧黄泉。
林思慎闻言心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暗暗嘀咕了一声:“有人暗中相助?”
天未亮时,沈顷绾便出门了,她若是出城救下南厢琴,再暗中护送她入城,似乎也说的过去。
正当林思慎猜想着,那个暗中护送南厢琴进城的人是不是沈顷绾时,南厢琴突然咬了咬薄唇,屈膝噗通跪在林思慎身前:“大人请受小女子一拜。”
林思慎被她这突然行的大礼吓了一跳,下意识的赶紧出手扶住了她:“姑娘何以对我行此大礼,快快起身。”
可南厢琴不肯起身,她美目微红面色凄然的跪在林思慎身前,一字一句颤声道:“五年前,我楚氏一族被孙文谦构陷,楚家百余口人惨死于屠刀之下,背上了叛国投敌的骂名。若大人能替我楚氏一族洗刷冤屈,小女子来世甘当牛马,以报大人恩德。”
林思慎正色道:“姑娘不必如此多礼,我身负皇命,查案洗冤乃是职责所在,你还是快快起身吧。”
说完林思慎便想将南厢琴搀扶起来,可她一垂眸,眼尖的发现南厢琴衣袖之下,那若隐若现的手腕上,似乎有一道蜿蜒的血痕。
“姑娘受伤了?”
林思慎有些讶异的蹲下身去,垂眸打量着她手腕,果然瞥见一道极深的血痕,自手腕上一直延申到衣袖之下看不见的地方。
伤口处的血已经堪堪结痂,看上去似乎是不久前才弄伤的,
南厢琴咬了咬唇,急忙用衣袖掩住伤口,垂眸低声道:“这只是赶路时不小心被利石划伤,皮肉伤而已,不必劳烦大人挂心。”
林思慎摇了摇头,蹙眉正色道:“还是敷些药吧,楚姑娘不必觉着叨唠,我先去吩咐人替姑娘收拾一间屋子歇息。”
她这一句楚姑娘,竟是让南厢琴突然怔住了,待回过神后她也没再推辞,咬唇轻声道谢:“多谢林大人。”
林思慎点了点头,站起身打开了房门,还不等她去找墨竹,就见墨竹正站在不远处的房门前。
她走了过去,招呼了墨竹一声,而后低声吩咐道:“墨竹,我书房中的那位姑娘身上有伤,你让人收拾一间屋子,给她敷些药送些茶水吃食,再招呼让她歇下吧。”
墨竹默默点了点头,也没说什么,越过了林思慎径直走向了书房。
林思慎往后一靠,靠在门边看着南厢琴在墨竹的带领下走了过来,擦身而过时,南厢琴脚步一顿,神情略显复杂的望着林思慎,敛眸低声道:“大人近些日子切莫大意,。”
林思慎闻言勾唇一笑,阖首以做回应,她一动不动的靠在门边,一直看着南厢琴和墨竹进了走廊最末的一间屋子后,她这才松了口气。
正当她就此打算回书房时,背后靠着的房门突然悄无声息的被拉开了,林思慎一时不察踉跄了两步,险些摔入了屋内。
待站稳后一抬眸,她这才看清一袭白衣清冷傲然的沈顷绾,正站在屋内门后,神情不冷不热的淡淡瞥着自己,眉眼间不见丝毫暖意。
“郡主何时回来的?”
见到沈顷绾的那刻,林思慎下意识的扬起笑脸难掩喜色,可下一秒望着沈顷绾那冷然的面容,她心下却突然没来由的一颤,脊背似乎都开始冒出一股寒气来。
果然,沈顷绾淡淡瞥了她一眼后,波澜不惊的反问了一句:“听你这话,可是怪我回来早了,打搅你与那位姑娘叙旧?”
林思慎闻言脸上笑意一僵,赶紧将房门关了起来,等她转身时,沈顷绾已经缓步走到了桌边坐下,正端着茶盏若无其事的把玩。
林思慎跟过去坐在了沈顷绾身旁,轻咳了一声,一本正经的开始解释南厢琴的身份:“那姑娘便是此前我与郡主提过,楚司马的女儿。”
沈顷绾眉尖一挑,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道:“原来是那位好心将你藏匿于自己床榻之上,以助你躲避追兵的姑娘。”
沈顷绾来到陇右后,林思慎曾将在陇右发生过的事,事无巨细的通通告知给了沈顷绾。自然也就包括当初在定西城内,被官兵追赶闯入涟漪阁,被南厢琴救下的事。
当时林思慎老老实实的交代了南厢琴是如何将她藏匿起来,又是如何赶走了官兵,连之后两人的谈话也没遗漏,一字不漏的交代清楚。
说起她是被南厢琴藏在床榻上时,沈顷绾就曾似笑非笑的瞥了她一眼。
如今沈顷绾见到了南厢琴,竟是又刻意说起了这事,这如何不叫林思慎觉得心惊胆战,她急忙举手解释道:“当时门外官兵险些破门而入,我一时情急之下这才躲藏在床榻之上。”
沈顷绾偏头望着她,眸光微微一闪,勾唇笑问道:“林大人果然是心细如丝,就连人家姑娘手臂上的伤都留意到了。”
林思慎欲哭无泪,只能捏着衣袖垂眸讪讪道:“我那只是不经意瞥见的,并不是时刻留意。”
沈顷绾神色复杂的望着一脸无辜的林思慎,有些疲惫的幽幽叹了口气,低喃了一声:“不经意?”
好一个不经意,可有时偏偏就是那不经意间的一句关怀,甚至不经意表露的怜惜一瞥,便会毫无道理的惹人流连。
更何况是南厢琴那样的姑娘,其实说来她与云鎏倒有些相似,同样家道中落流落风尘,同样的外柔内刚兰质蕙心。
她们都颇有才情孤冷清高,看惯了青楼那些寻欢作乐满腹酒气的男子,自然会对林思慎这样温文尔雅坐怀不乱的君子另眼相待。
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林思慎仗着自己是女子,有时待那些同为女子的姑娘,总会下意识的温柔几分。她不知自己言行举止有何不妥,可沈顷绾却一眼看得出来。
且依林思慎的相貌身世谈吐,她若真有心,恐怕不知能招惹多少姑娘。就是她现在无心,身旁也招惹了不少姑娘。
墨竹云鎏黎洛孟雁歌,若再多上一个南厢琴,沈顷绾真是恨不得将她踹出家门去。
像林思慎这样的人,真真是风流而不自知。
沈顷绾的神色逐渐趋于幽冷,一旁的林思慎瞧着她的脸色,便坐立难安心惊胆战,她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声:“郡主?”
林思慎一声委屈轻唤,终于让沈顷绾回过神来,她淡淡扫了林思慎一眼,突然黛眉微蹙,启唇问了句:“你我成亲多久了?”
岂料她这么轻飘飘一句问话,却让林思慎吓白了脸,当即惶惶不安的竖指发誓道:“我不敢了,我日后见着姑娘掉头就走。”
第224章 224
沈顷绾闻言轻飘飘瞥了她一眼, 悠悠启唇道:“我不过问问你我二人成亲许久,你急着起誓做什么?”
“我这不是怕郡主误会嘛。”
林思慎讪讪放下手,尴尬的轻咳一声后, 偷摸打量着沈顷绾的神色:“你我成婚三年有余,不过我在外行军打仗两年, 算来你我相处也不过才一年多。”
话音才落, 她还不忘狐疑的又问了句:“郡主突然问这事做什么?”
沈顷绾本不想再与林思慎纠缠此事, 可瞧见林思慎那紧张又透着几分心虚的神情, 当即轻笑一声, 挑眉戏谑道:“自然是想替你数数,这三年来你在外头招惹了多少风流债。”
看来这又是要算旧账了,林思慎暗暗倒吸了一口凉气, 忙不迭一脸正色的表起了衷心:“我何来的风流债,自从和郡主成婚之后,我可是守身如玉。”
沈顷绾闻言突然眸光一闪,似笑非笑的反问一句:“成婚之后?”
林思慎自知失言,轻啐了一声后,扭捏的补救道:“成婚之前我也守身如玉, 郡主这不是知晓吗?”
听林思慎这么一说, 沈顷绾当即轻笑出声,她咬着薄唇羞恼的嗔了林思慎一眼:“瞧你那油嘴滑舌的模样,青天白日的,这话也说得出口。”
一见沈顷绾笑了,林思慎便知沈顷绾不再恼她, 当即一脸无辜的眨了眨眼,反将一军调侃道:“什么话?我刚刚所说,不过是指郡主知晓我的为人,可郡却如此说,怕不是郡主暗自多想了?”
这人倒真会顺竿爬,刚刚还一脸委屈慌乱的模样起誓,一见自己被哄好,就立即张扬了起来。
沈顷绾好气又好笑的瞥了林思慎一眼,眼波流转间,眸中盛满了宠溺温柔:“你呀,胆子愈发大了,还敢调侃起我来。”
林思慎抬手撑着下巴,笑意盈盈的望着沈顷绾,得意的挑眉道:“我就是恃宠而骄,郡主能拿我有什么法子。”
沈顷绾抿了抿唇,垂眸叹了口气,幽幽反问道:“我何时拿你有过法子?”
林思慎微微一怔,心湖像是被丢下一颗石子,激起层层涟漪。沈顷绾这么一句随口而出的话,却胜过了万句绵绵情话,让她那一颗揣着的心发热发烫。
林思慎直勾勾的望着沈顷绾,冲着她痴痴一笑后,突然站起身绕到了她身后,在她诧异莫名的目光下,俯身环住了她瘦弱的肩头,将头埋入了她沁香柔软的脖颈间。
林思慎曾无数次在心中感慨过,此生能碰见沈顷绾,能与她相依相恋,便是她今生最大的幸事。
她本不信轮回之说,可现下她却希望能有轮回转世,因为怀中的这个女子,她已经不甘于今生能与她相依了。她贪婪的想要下一世,下下世,甚至永生永世。
只这么一想,她便觉得欢喜至极,她下意识的圈紧手臂,仿佛想要将沈顷绾揉入怀中,融入骨血。
沈顷绾任由林思慎一言不发的紧紧抱着,哪怕被她圈紧的手臂勒疼了肩头,也没有推开她。
她只是缓缓的抬起手,微凉的指尖轻轻抚过林思慎的侧脸,温柔亲昵的摩挲着。
魔怔般的紧紧抱了沈顷绾良久后,林思慎终于从她脖颈间抬起头来,她揉了揉有些发红的双眼,眨去眼中凝聚的那一层泪水,长舒了一口气道:“郡主,对不住我”
可沈顷绾却垂眸轻笑一声,打断了她的话:“我知晓。”
“嗯?”
林思慎有些茫然的眨了眨眼,她还什么都没说,怎么郡主就说她知晓了。
望着林思慎那茫然好奇的神情,沈顷绾忍不住轻声一笑,她抬手点了点林思慎的眉心,柔声嗔了句:“傻子,你心中在想些什么,都写在脸上了。”
林思慎撇了撇嘴,抓住沈顷绾的指尖握在手中,不满的嘀咕道:“既然我心事都写在脸上,那为何郡主还总为那些毫无相关的人恼我?”
沈顷绾望进她眼中,轻启檀口反问道:“倘若你视若珍宝之物被旁人觊觎,你心中可会不悦?”
林思慎楞了楞,旋即面上掩饰不住的扬起一抹笑意:“视若珍宝?”
沈顷绾眸中闪过一道羞涩,她抽出被林思慎握着的手,转身悠悠道:“好了,不与你说这些了,该谈正事了。”
林思慎站在原地傻笑着,好半天也没反应过来,只是不断在心中咀嚼着沈顷绾说的那句视若珍宝,越想心中就越欢喜。
沈顷绾没再理会她,缓缓坐在桌边,正色道:“我明日便启程回京,待晚些时候黎洛姑娘抵达平凉,我们便一同去探探这龙岭之中,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林思慎终于回过神来,她快步走到沈顷绾身旁坐下:“你不提此事,我险些忘了黎洛就快到了。”
当初林思慎让黎洛留在京城,并未打算让她来陇右,可沈顷绾离京之时,却特意嘱咐黎洛让她救下云鎏后马不停蹄的赶来陇右。
林思慎反倒是迟了两日,收到飞鸽传书才知晓此事。
黎洛向来只听林思慎一人的命令,可沈顷绾居然能让说动她,让她快马加鞭赶来陇右,倒是让林思慎有些意外。
林思慎思量了一番后,突然开口问道:“我们去楚家老宅,可要带上楚姑娘?”
沈顷绾闻言黛眉微微一蹙:“带上她作甚?此行必须万无一失,况且我们只是查探一番,为避免打草惊蛇,你我二人加上黎洛已是足够。”
林思慎本意,是想带着南厢琴回一趟楚家老宅,毕竟五年前出事后,南厢琴就再没有回过家,更别提在父母家人身死之地祭奠过。
见沈顷绾一直淡淡的瞥着自己,林思慎当即轻咳了一声,点头道:“带上她的确是个累赘,还是等日后替楚司马平反后,再让她回老宅故地重游,好生祭奠一番吧。”
林思慎向来体贴周到,更何况她颇为佩服楚司马,因此她为南厢琴着想一些也说得过去。
不过虽然明白林思慎并未对南厢琴有其他心思,可沈顷绾还是忍不住因此心中不满,她一言不发的望着林思慎,又将林思慎看的心惊胆战了起来。
她眸光一敛,突然似笑非笑的望着林思慎,启唇悠悠问道:“我明日便走,不如今夜黎洛姑娘一到,叫上孟雁歌墨竹还有那位楚姑娘,凑上一桌人替我送行,你觉得如何?”
得,这好不容易哄好的醋坛子,一不小心又给打翻了。
这些人要真凑一桌,那林思慎恐怕就没好果子吃了。
念及此,林思慎突然身子一颤,缩了缩脑袋,讪笑着望着沈顷绾:“我看不必了吧,郡主明日就走,这余下的片刻功夫,还是你我二人共度为好,何必扯上旁人打搅。”
第225章 225
林思慎在沈顷绾的屋中待了许久, 眼看着夕阳西沉,可黎洛却迟迟没有在平凉城现身。
原本照计划,黎洛应当在天黑前赶到平凉城, 稍作休整后再随林思慎沈顷绾二人,一同前往楚家老宅,从她们无意间发现的暗道入口进入龙岭查探。
虽然黎洛只晚了半个时辰, 可林思慎却已是急得在门前不停来回踱步, 且眉头紧蹙目露担忧。
见林思慎在眼前不停晃悠, 沈顷绾不得不无奈放下手上茶盏,抬眸望着她,启唇柔声安慰道:“黎洛姑娘的身手你也知晓, 你不必如此担忧。”
林思慎摇了摇头, 蹙眉忧心道:“她向来守时,递来消息说天黑前到平凉, 就一定会在天黑前抵达。既然来迟,那定是路上出了什么差池。”
与林思慎的焦躁担忧相比, 沈顷绾显得格外的风轻云淡气定神闲, 她提壶斟了一盏温茶, 缓缓推到了桌边, 启唇淡淡道:“如今平凉城内外都是孙文谦的眼线,黎洛姑娘要想悄无声息潜入城内, 耽搁半个时辰也是平常。”
“话虽如此, 可”
虽然沈顷绾说的林思慎也都明白,可她还是忍不住担心黎洛,她心不在焉踌躇着走了回来,坐在沈顷绾身旁,抬手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甚至来不及品品杯中是何茶,便咽下了肚。
沈顷绾见状眉头微蹙,轻飘飘的扫了她一眼,似有所不满。
林思慎握着茶盏,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桌上这壶茶是沈顷绾刚刚花费了不少功夫,才亲手冲泡好的,本意是想与林思慎一同品茶。
可林思慎倒好,如此囫囵吞枣自会招沈顷绾不满。
念及此,林思慎急忙砸砸嘴,狗腿似的连声称赞道:“好茶,余韵甘醇清甜,不愧是郡主亲手冲泡的茶汤。”
说着,她便要提起茶壶再斟一杯,可茶汤才浸过半截壶嘴,沈顷绾便出手拦住了她,轻叹了一声道:“你如此心神不定,还是不要暴殄天物了。”
林思慎她盯着沈顷绾,正打算开口解释,沈顷绾却抬手制止了她,启唇无奈道:“你静下心来再等上半炷香,黎洛姑娘自会出现。”
原本林思慎以为,沈顷绾这么说只是规劝林思慎在耐心你等待,可她没想到的是,沈顷绾竟是在木案的香炉,点上了一支香,而后将香炉摆在了桌上,让林思慎盯着它等。
而她自己,则是云淡风轻若无其事的品着那剩下的半壶茶。
也不知是不是出于好奇,黎洛是不是能如沈顷绾所料,再这香烧到一半时出现在自己眼前,林思慎将信将疑认真的盯着眼前的香炉。
就在平凉城外的不远处,有一片枯木林中,这些原本茂密葱绿的树木,在干旱之中已经尽数枯死,树上的树皮也早被灾民扒下充饥,只剩下林立的枯木,和狡黠龟裂的土地。
枯木林中有不少腐烂的尸体,上空盘旋着不少乌鸦秃鹫,偶尔还能看到它们落地啄食腐尸。
城外虽然盘踞了不少灾民,但是鲜少有人靠近这片堆了不少尸体的枯木林。因此,此地显得格外荒凉死寂。
不过这倒是个藏身的好地方,一路昼夜不停奔波的黎洛,也正是藏身于此。
原本黎洛是想在天黑之前潜入平凉城,可她却在这枯木林中,撞见了一个老熟人。
也正如沈顷绾所料,她被此人耽搁了,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孟雁歌。
黎洛风尘仆仆赶到枯木林时,正打算靠近城墙,查探一番后潜入平凉城,却不想撞见了衣衫褴褛满脸烟灰伪装成灾民的孟雁歌,也正想穿过枯木林潜回城内。
发现孟雁歌靠近后,黎洛本能的先躲藏了起来,等孟雁歌现身后,打算先下手为强暗中偷袭制服。
当然,孟雁歌也早有防备,当黎洛从暗处悄无声息的靠近她,准备出手时。她迅速自腰间取出了几枚毒针,一转头却瞬间认出了黎洛,当即惊呼了一声。
黎洛认出了她的声音,当即收了手,手中长剑一偏自孟雁歌颈边划过,锋芒割断了一缕散乱的青丝,翩然落地。
孟雁歌进入出城后,混入了一群灾民之中,因此穿着一身破旧褴褛的衣裳,脸上脖颈上手臂上,凡是裸露在外的肌肤上,都涂满了烟灰。
因此,黎洛并未认出她。
待都收了手后,面对面四目相接,两人之间却似乎有些说不出来的尴尬。
黎洛姑且算好一些,除了一开始打量着孟雁歌这不搭衬的装扮,有那么短暂的一刻愣神之外,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冷清。
而孟雁歌则是尴尬的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黎洛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正巧撞上了她这般打扮的时候。
灰头土脸的像个在泥地了滚了一圈的乞丐,哪里还有半点平日妩媚妖娆的风情。
相对无言了半晌后,黎洛看出了孟雁歌的别扭和尴尬,她没再继续打量孟雁歌,而是移开目光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城门,开口问道:“你”
却不想,孟雁歌震惊过后,一时慌乱也开了口:“我”
两人异口同声的撞上了,见黎洛疑惑望来,孟雁歌更是尴尬了,她盯着自己的脚尖,轻咳了一声,故作镇定道:“你先说吧。”
黎洛点了点头,也没客气,径直问道:“你可是要进城?”
好似知道黎洛会这么问,她话音一落,孟雁歌就想也没想的回道:“这两日城内来了不少藏在暗处的高手,要想悄无声息混入城内不惊动他们,还是等天黑之后再找机会进城吧。”
黎洛缓缓抬眸望着天际,而后沉吟道:“城墙之上的守卫何时换防。”
孟雁歌眼也不眨的盯着黎洛的侧脸:“半个时辰后,那时正好天黑,是混入城内的最好时机。”
黎洛点了点头,转头淡淡的望着她,果断道:“好,那就等半个时辰。”
就这么,黎洛和孟雁歌两人待在这藏着不少尸首,恶臭难闻的枯木林之中,打算等到天黑再进城。
之后黎洛没再说话,她靠在一棵树旁一言不发的等待着入夜,她抱这怀中的长剑,修长的指尖不停在剑鞘之上摩挲,也就唯有这个动作,能隐约窥见她似乎不如看上去的这般平静。
孟雁歌就在她左侧两步之远的另一棵树旁,也不知从哪掏出了一块干净的帕子,正蹙眉细心的将脸上的烟灰抹去。
虽然看似认真,可实则不时偷摸打量着黎洛。
从她的方向正好能看清黎洛清冷完美的侧脸,和她那双冰冷不带丝毫暖意的眸子。
黎洛的双眸相比其他人,颜色似乎要淡上一些,尤其是她抬眸望天时,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深处,会泛着几丝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