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林思慎曾疑心过,几年前她曾派罗网手下去清查当年那桩事的来龙去脉,可却一无所获,所有的知情人似乎都悄无声息的消失了,甚至连刑部的卷宗都消失不见,根本就无从查起。
她仍记得,自己曾去问过父亲一次,问当年那件事的细枝末节,可父亲像是疯了一般,不问缘由便说她是胡闹,将她痛打了一顿,丢到宗祠罚跪。
那时她还以为,父亲只是心中愧疚,不愿再提及那件事。
林思慎又轻声问了句:“那件事,父亲他知晓么?”
沈顷绾点了点头,她似有些不忍,却还是狠下心道:“林将军早已窥得其中关节,可他心中知晓此事一旦宣之于口,会惹来杀生之祸,因此”
林思慎从未像今天这般,觉得自己是个废物,她身子猛的一颤踉跄着倒退了两步,她难以置信的盯着沈顷绾,眼前像是蒙上了一层缭绕的雾气般,让她甚至看不清沈顷绾的面容。
她伸出手来,垂眸盯着自己的双手,似乎有温热的雨水砸落在掌心:“原来父亲知晓,连你也知晓,唯独我唯独我被蒙在鼓里。”
见林思慎神色有异,沈顷绾急忙上前一步,伸手扶住在她肩头:“慎儿。”
林思慎毫不犹豫的推开了沈顷绾的手,厉声质问道:“你既说你是为了保住我与我和离,那他究竟还想做什么?想要赶尽杀绝吗?”
沈顷绾最怕的就是林思慎这般,对皇帝心生怨恨,她抬手扣住林思慎的手腕,沉声道:“慎儿,你冷静些。”
此前林思慎不知晓还好,可如今从沈顷绾口中知晓了当年的实情,她往日所有的痛苦和屈辱都通通找到了发泄口,她甚至恨不得冲到皇帝跟前质问他为何要这么做。
“你让我如何冷静,我林家从未亏欠过他,他为何要”
林思慎的确有些太过愤怒,以至于她失去理智根本无法静下心去思考,她反手攥紧沈顷绾的手腕,力气之大像是要是生生将她的手腕折断。
“慎儿,我知晓你如今心绪不宁,可你应当冷静一些。”
沈顷绾脸色一白,毫不犹豫的抬手在林思慎肩头一点,林思慎神色一僵,失了力气般笔直的往后倒去,好在沈顷绾上前一步,将她拦腰抱起。
林思慎已经失控了,她如今身子弱经不起太大的情绪波动,所以沈顷绾点住了她的穴道,暂时让她动弹不得,好让她能沉下心来。
沈顷绾抱着林思慎,将她送入了一间厢房,小心翼翼的安置在床榻上。
林思慎虽然不能动弹,可她却控制不住眼中的泪水,从知晓此事的愤怒不甘后,她如今更觉得委屈。
沈顷绾坐在床榻边,怜惜又心疼的望着林思慎,抬手以指尖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水,柔声道:“你可知晓,这些年来你做的很好。”
林思慎通红的双眸噙着点点晶莹泪花,她定定的盯着沈顷绾,似是有些不解她为何这般说。
沈顷绾轻轻抚摸着她的面庞,神色复杂道:“你为了掩盖身份,刻意装作一个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这的确让他放下了戒心。他如今不是惧怕将军府功高盖主,他是怕当年的事被揭露,毁了他贤君的名头。”
“你与我成亲之后,在安庆一战立下大功,显露出了你的将才。你越是深谋远虑足智多才,他就越怕当年的事败露。其实他心中清楚,林将军是知情者,只不过林将军揣着明白装糊涂,他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你不同,你与林将军相比,更懂得收敛锋芒,也更能隐忍。”
沈顷绾的话让林思慎心下了然,如果她一直都是那个无所事事的酒囊饭袋,皇帝压根就不会想要对付她。
可安庆一战后,皇帝看出她这么多年都在藏拙,心中竟是对她生出了几分猜忌,他疑心林将军将当年的事告知给了林思慎,又怕林思慎会将当年的真相查出来来。
所以一直都想对林思慎下手,但是他似乎与沈顷绾有着什么约定,这才迟迟没有动手。
林思慎不知道沈顷绾究竟与皇帝有什么约定,她亦不知晓沈顷绾用什么手段保住了她,但她却已然知晓,沈顷绾定是为此付出了代价。
而这个代价,沈顷绾依旧在瞒着她。
恍惚之间,林思慎突然嗅到了一个淡淡的幽香,不知是太过悲愤,还是那香味有古怪,她迷迷糊糊之间竟是觉得有些困倦了。
在沈顷绾的注视下,林思慎眼前的一切似乎开始变得朦胧不清,脑袋越来越沉,就这么,她慢慢的竟是昏睡了过去。
眼见林思慎闭上眼,呼吸逐渐趋于平稳,沈顷绾这才长舒了口气,她没有离开,而是蹙眉坐在林思慎身旁,不知在想些什么,神色颇为复杂。
她望着林思慎的面容,忍不住伸手轻轻抚过,低声喃喃了一句:“也许,我们都不该再容忍了。”
第296章 296
屋内狂风骤雨, 屋内一片漆黑,林思慎一人满头大汗的躺在床榻上,她似乎做了什么噩梦, 眉头紧锁脸色苍白,口中不时发出些急促模糊的低喃。
直到她从梦中惊醒,猛然坐起身来,才发现被沈顷绾点住的穴道, 不知何时已经解开了。她神色不安的喘息着, 拭去额头的冷汗, 抬眸急切的环顾四周。
屋内烛台没有点燃, 只有屋外廊下那在风雨中摇晃的灯笼,隐隐透进来一丝微弱光亮。除了风雨声, 四周丝毫没了半点响动, 入眼皆陌生的陈设。
原本陪在林思慎身旁的沈顷绾也已经不知去处。
初得知当年一事的真相, 林思慎的确有些急火攻心乱了阵脚,不过昏睡了一觉后, 她已经恢复了冷静, 她想起身去寻沈顷绾问个究竟。
林思慎掀开被子急匆匆的跳下床,才一推开房门,就被门外那夹杂着雨水的冷风浇了满头, 她缩了缩脖子,又折返了回去。
起身时,她便瞧见床榻旁的木案上, 摆放着一件裘衣, 她取来披上御寒,也正巧能合身,显然是有人特意替她准备的。
披上了暖和的裘衣, 林思慎脚步匆匆的踏出房门,循着来时的线路,快步往忆仙楼主楼大堂走去。
彼时雕梁画栋的忆仙楼,犹如空无一人般清冷萧瑟,肆虐的风声穿过假山上的石隙,发出野兽般的嘶吼鸣叫,或许说是鬼哭狼嚎更贴衬些。
再加之那些挂在回廊下,被冷风冷雨裹挟不停晃动的灯笼,微弱的光影闪烁间,将地上林思慎的影子拉扯的变形扭曲。
曲折狭长的回廊上,又只有林思慎一人行走,这般诡异的氛围,让一向不信鬼神之说的林思慎,都不免有些心慌。她加快了步子,穿过一片架在湖上的木廊后,偶然间一抬眸,瞥见不远处飘来一点亮光,正晃晃悠悠往自己逼近。
林思慎也没慌,站在原地静等了一会,待那光亮又近了些,才看清那是个提着灯笼的侍女。她心下松了口气,快步迎了上去。
待两人迎面撞上后,那侍女才不卑不亢的微微欠身行礼:“林大人,郡主与白公子在大堂等候多时,奴婢特地前来引路。”
林思慎上下打量了侍女一眼,这侍女年纪不大其貌不扬,穿着常见的仆从衣束,看着虽然恭敬,可神色却平静的有些异样。
来忆仙楼时,林思慎也曾远远瞥见过这侍女一眼。收回目光后,她抬袖轻轻一挥,示意道:“带路吧。”
林思慎心下乱的很,也没太注意身前引路的侍女,不过眼角余光偶尔瞥过,倒也很快发现了这侍女行走间,犹如狸猫踱步般,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看来,这个普普通通的侍女,还是个身手不错的练家子。
林思慎沉下心来,漫不经心的开口问了句:“听说你们主子与郡主私交甚好?”
侍女闻言停下步子,回过头来欠了欠身,恭敬回话:“回禀林大人,奴婢不知非议主子与郡主的交情,只知主子曾吩咐过,若郡主来此便如主子亲临,不得有丝毫怠慢。”
林思慎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只是微微一扬下巴,示意她继续带路。
忆仙楼的主子林思慎曾见过,是个附庸风雅商贾,要说沈顷绾与他私交甚好,林思慎可是一万个不信,沈顷绾可不会结交那等唯利是图的商贾。
可沈顷绾既然能来私下来忆仙楼,又敢在此处与她谈起当年那桩事,说明她对忆仙楼非比寻常的熟悉。
如此看来,这忆仙楼的主子背后,恐怕还有个主子,想来八九不离十就是沈顷绾,哪怕不是她,应当也是她极为信任之人。
正这般思忖着,很快就到了主楼大堂。
还未走近,林思慎便嗅到了一股浓郁的酒香味,还听到大堂之内隐约传来白亭山的声音,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
“启禀郡主,林大人带到。”
侍女通禀过后,林思慎面无表情的上前一步,跨过门槛抬眸望去。
只见偌大的厅堂内,沈顷绾正与白亭山面对面席地而坐,身旁的火炉上温着酒,而中间的木案上正摆着一个铜制的暖锅,锅内的汤水被烧的热气腾腾,两旁放着不少切好的生肉和一些青菜蔬果。
见林思慎入内,沈顷绾屏退了侍女,抬眸望向林思慎时,神色间还隐隐透着一丝担忧。她目光轻轻扫过,见林思慎神色平静无异,这才勾唇一笑,轻轻招了招手,示意她走上前来。
白亭山抬手撑着额头,身体倾向沈顷绾,姿态颇为慵懒放松,一见林思慎露面,他就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头,而后朗声笑道:“林公子来的倒是巧,若是再晚来些,恐怕就没口福了。”
许是林思慎今日心情不佳,又见白亭山阳奉阴违,明明心中巴不得她不来,却还装作这么一副模样,她瞧着心里便生出几分厌恶。
她一言不发的快步走来,从沈顷绾身旁走过,一拂袖便在两人身旁正对着门口的主位坐下,语气仿佛带着一根刺般,暗讽道:“我倒的确来的巧,不过只怕坏了郡主与白公子的兴致。”
白亭山见她毫不客气还阴阳怪气,心下当即不满,可眼角余光扫了沈顷绾一眼,却又不敢开口说些什么,只能一笑而过:“林公子还真是说笑。”
从林思慎落座起,沈顷绾的目光就一直落在她身上,始终平静而温柔,哪怕林思慎像只刺猬一眼,一开口就是不中听的讽刺,她也没有丝毫不悦。
她风轻云淡的启唇轻声道:“今日赶了不少路,想必你也饿了。”
林思慎抬眸望着沈顷绾,良久后才低头应了一声:“嗯。”
原本林思慎有许多话想问沈顷绾,可有白亭山在她又不能问出口,心中的疑惑和不甘折磨着她,让她有些坐立难安。
她既替父亲不甘,也替兄长不甘,更替那些为国抛头颅洒热血,到死也不知真相,无辜冤死的将士不甘。在不甘之中,她甚至生出了一丝怨。
这一切的源头,竟只因皇帝的一己之私。
而真相,父亲和沈顷绾都知晓,唯独她一无所知。且不论沈顷绾,就连父亲都从未打算将此事透露丝毫给她,还教导着她忠君爱国。
若不是沈顷绾将此事告知于她,恐怕她到如今还像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
林思慎虽然故作镇静的端坐席间,可心中却早已翻江倒海,沈顷绾和白亭山在耳边说些什么,她也听不进去。
直到白亭山替她斟了杯酒,她这才稍稍回过神来,端起酒盏便想一饮而尽。
沈顷绾似是察觉到她的企图,她手才握紧杯盏,沈顷绾便出手轻轻按在她手背,黛眉微蹙的轻声道:“你身子尚未痊愈,不可酗酒伤身。”
林思慎怔了怔,在沈顷绾的注视下,缓缓松开了手。
一旁的白亭山闻言,抬手轻轻一拍额头,无奈道:“早就听闻林公子身子弱,常需服已药石养身,今次倒是在下考虑欠妥,就不该取酒来。”
这话原本听来倒也正常,可落在林思慎耳中却多了几分暗讽,她本就对白亭山颇为不满,再加之如今心烦意乱,闻言当即面色一沉。
她转头盯着白亭山,眸光一冷:“不该取酒来,白公子心中当真是这般想?”
白亭山似乎没想到林思慎反应这般异常,他似有些愣住了,只不过不等他开口圆场,林思慎便抽出被沈顷绾按着的手,讽刺道:“恐怕白公子心中想着的,不是不该取酒来,而是我不该来吧。”
白亭山望了沈顷绾一眼:“看来林公子误会了在下的意思,在下并无他意,不过是”
心中的不满像是找到了一个宣泄口,林思慎头也不抬的冷笑了几声:“我恐怕是说中了白公子心中所想吧?”
说完,林思慎又垂眸看了眼身前的酒盏,又讽刺道:“美酒佳人,我这个尚需药石养身的废人,还真是打搅了白公子与佳人独处。”
白亭山闻言神色一惊,他站起身来,对着林思慎徐徐俯身拱手道:“林公子恐怕真是误会了,若在下无意间言语得罪了林公子,还望林公子海涵。”
林思慎可不吃这一套,她丝毫不给白亭山台阶下,反倒是跟着站起身来,与他针锋相对:“都说白公子是坦荡不羁的才子,可怎就不敢当着我的面大大方方承认,你爱慕郡主已久,一见我便顿生厌烦,何必装模作样的与我客气。”
白亭山已然退让,可见林思慎咄咄逼人,他也没再客气了,不卑不亢的起身直视着林思慎的目光,缓缓开口道:“就算在下得罪林公子,林公子也不必将郡主牵扯其中。况且,在下是否对郡主心生爱慕,此事恐怕也与林公子无关。”
林思慎闻言勾唇笑了笑:“与我无关?”
白亭山神色平静,他淡淡的瞥着林思慎,似有些不屑:“陛下降旨和离,林公子与郡主已经毫无瓜葛,此事自然与林公子无关。林公子道在下不敢承认对郡主的心意,那林公子又是以何等身份盘问在下的心意?”
作者有话要说: 18年的时候外婆摔了一跤,从此只能躺在床上,生活不能自理。两周前她不小心从床上摔了下来,一开始都以为只是皮外伤,她也没觉得痛,所以家人没重视。
没想到越来越严重,我生日后第二天才送去医院拍片检查,结果才发现是胯骨骨折了,因为年纪太大器官衰竭,医生不敢收治,连药都没开就让送回来了,她每天都因为痛的受不了,哭上好几次。
外婆今年84岁了,年轻时候那么要强的一个人,我妈妈小时候,外婆家里特别穷,外公觉得女孩子上学没用,是她自己一个人起早贪黑拼命赚钱供我妈妈和我姨妈上学,每次说到没让我大姨上完初中就辍学这件事,她就偷偷的抹眼泪。
她曾经说过,因为她不识字她是个文盲,所以她才过的那么苦,她的小孩一定要上学。
可现在她只能躺在床上,看不清听不见,像个小孩子一样喊痛偷偷流眼泪,而我什么也做不了,甚至不能让她好受些。
我怕失去她,可我更怕她继续这样被病痛折磨,如果可以的话,我情愿她身上所有的痛让我来承担,加上双倍都行。
以前小时候我总是想,分我的二十年寿命给她,好让她长命百岁,现在我不想了。
第297章 297
白亭山说的掷地有声, 在他看来,林思慎之所以能得沈顷绾青睐,不过是因当年的一纸婚约,近水楼台先得月罢了。
他说的本就有理, 林思慎与沈顷绾已经和离, 按理来说, 就算他光明正大的带着聘礼去王府提亲, 也与林思慎没有半点干系。
但林思慎瞧着白亭山不痛快,无论是他面对着自己时,那一副阳奉阴违心口不一嘴脸, 还是他看向沈顷绾时, 那深情款款含情脉脉的目光, 都让她心中有股说不出的憋屈厌烦。
若是换作往日,林思慎还能装装样子, 至少表面与他客气一番, 可今日她本就心事重重, 还要被白亭山明里暗里的嘲讽, 自然咽不下这口气。
端坐席间的沈顷绾面色不改,眼见二人为自己针锋相对,却似乎不打算开口缓和二人争端,反倒是置身事外般静静观望着, 唇角甚至勾起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林思慎面无表情的盯着白亭山:“你如此说,倒像是恼羞成怒, 可却仍是不敢承认对郡主有所觊觎。”
白亭山闻言笑了笑, 目光转向一旁的沈顷绾,神情温柔而平静:“究竟是何人恼羞成怒,恐怕林公子心中有数。十五年前青州诗会初见, 在下便被郡主的容貌文采所折服,多年来都未改心意,之所以不与外人道,不过是怕毁了郡主清誉。”
说完,他又转头看着林思慎,一针见血道:“今日林公子无缘无故纠缠,却又说不出是以何等身份替郡主盘问在下,不敢承认的人究竟是在下,还是林公子?”
白亭山这一句反问,可谓是一针见血,正巧扎在了林思慎的痛点。
林思慎面色一僵,被白亭山这句话给噎住了,她的确是恼羞成怒,也的确不敢承认,自己似乎对沈顷绾生出了一丝别样心思,否则她又怎会对白亭山突然发难。
虽然有理有据的占了上风,可白亭山却并未咄咄逼人,反倒是后撤一步,拱手行礼歉意:“在下今日言语有所得罪,还望林公子莫要放在心上。”
白亭山这一番言行举止,的确是进退有度又不失风度,反倒是衬得林思慎无理取闹,偏他还退了一步给林思慎台阶下,若是林思慎继续为难,恐怕更显得她胡搅蛮缠。
林思慎心下憋屈,却也只能打落了牙往肚子里咽,抬手虚虚一扶,勉强扯出几分笑意道:“白公子客气了,今日我出言为难,是我该请白公子谅解才是。”
两人各退了一步,争端突兀而起,又这么突兀的平息。
落座后,林思慎不敢看沈顷绾一眼,她今日实在是莽撞了,竟如此失态的在沈顷绾跟前与人吵闹,且还是借着沈顷绾为由头冲白亭山发难,最后还被白亭山扯到了她对沈顷绾的感情上,这分明是她最不愿细想的事。
林思慎正自顾自的懊恼着,眼前突然拂过一阵微风,沈顷绾将取走的酒盏放回她跟前,启唇淡淡道:“只许一杯。”
林思慎低低应了一声,端起酒盏就想一饮而尽,可她才将杯口递到嘴边,便察觉身旁一道目光,正轻飘飘的落在自己身上。
她想了想,小酌了一口后将酒盏放了回去,那目光才满意的从她身上移开。
白亭山坐在对面,将二人的举止瞧的真切,神色无奈黯然了些许,虽然与林思慎的争端他占据了上风,可在林思慎在沈顷绾心中地位,他仍旧无法撼动丝毫。
他心中有些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只能苦苦一笑自斟自饮。
今夜这酒席,三人各怀心事,没多久沈顷绾便提议散席回房歇息。白亭山没有异议,起身与沈顷绾道别,又冲着林思慎点头示意,先行离开了。
而沈顷绾和林思慎,则是一前一后,往林思慎方才歇息过的厢房走去。
檐外的骤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歇,只有丝丝缕缕的细雨随风飘洒,林思慎垂着头满怀心事的跟在沈顷绾身后。
约莫走到半道,沈顷绾终于停下了脚步,林思慎虽然心不在焉,却也跟着停下了步子,抬眸有些茫然的望着沈顷绾。
沈顷绾的目光落在她面上,无奈轻叹了口气柔声问道:“心中有气?”
林思慎偏开头去没有作答,心中早已乱成一锅粥,连思绪都没理清,一时自然不知该怎么开口。
见林思慎神色黯然一言不发,沈顷绾轻轻摇了摇头,启唇轻声道:“亭山本就擅与人争辩,你还出言挑衅,最后反倒惹得自己不痛快了。”
沈顷绾口中轻飘飘的一句亭山,倒的确让林思慎瞬间回过神来,她眉头一蹙,回头盯着沈顷绾,闷闷道:“郡主是怪我得罪了他?”
沈顷绾闻言好气又好笑:“你还真会错会我的意思。”
林思慎抿着唇,到底还是长叹了口气闭上眼认了错:“今日的确是我无礼。”
沈顷绾上前一步,清冷的面容显露了几分怜惜无奈,她柔声细语道:“我知你是心烦意乱,因此才出言莽撞,况且亭山的确对你有所不满,言语不免另你心中生厌。”
沈顷绾一口一个亭山,林思慎从未见她对旁人如此亲昵,心下更是又酸又涩,她偏开头闷声道:“郡主不怪罪便好。”
若是往日,一旦发觉林思慎有所误会,沈顷绾定会耐心开解,可今日她明明瞧出林思慎对白亭山有几分醋意,却似乎并未在意,只柔声道了句:“你若是困倦了,便先回去歇息。”
林思慎闻言却愈发心烦意乱了,她深吸了口气,沉默良久后,才终于稳住心神,开口问道:“今日郡主与我所提之事,明日我若再问,郡主可愿知无不言?”
沈顷绾微微颔首:“自然。”
林思慎点了点头,轻声解释道:“我今夜心思烦闷,恐怕无法静心沉思,若有不解,还是待明日再问过郡主。”
沈顷绾侧身让开路,似是打算让林思慎先回房,淡淡开口道:“你先回房歇下吧。”
林思慎欲言又止的看了沈顷绾一眼,到底是没再开口,与沈顷绾擦肩而过。
只是往前走了没几步后,察觉身后的沈顷绾并未跟上来,林思慎这才忍不住偷摸回头看了眼,却不料沈顷绾竟已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忆仙楼两侧有两处庭院,一处便是林思慎要前往的春忆阁,而另一处则是白亭山入住的秋忆阁。
沈顷绾往相反的方向去,难不成是深更半夜去秋忆阁寻白亭山?
林思慎心下一慌,本想开口叫住沈顷绾,可她的理智却不停叫嚣,她与沈顷绾毫无干系,她与沈顷绾不过才几面之缘,沈顷绾是否要去寻白亭山轮不到她管。
到嘴边的话,就这么活生生的又咽了回去,林思慎咬了咬牙攥紧了拳头急忙转过身去,努力保持着冷静,一步一步犹如踩在刀尖般,就这么与沈顷绾背道而驰。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感谢在2020-12-01 01:28:16~2020-12-02 00:31: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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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8章 298
入夜, 林思慎翻来覆去思前想后的睡不着,几乎所有的事被都搅在一起,堆砌在她心头, 让她无从静下心来沉思。
既然睡不着, 她索性爬起身来依在窗前透气。
窗外丝丝缕缕的细雨被风裹挟着吹拂在她面上, 细碎的雨点逐渐凝聚成水珠,悄无声息的从她面颊滑过, 最后砸落在胸前的衣襟上,濡湿了一大片。
林思慎似乎没察觉般, 就这么面无表情静静矗立在窗前, 清亮的目光穿过幽深黑夜, 也不知落在了何处。
这两日发生的事, 都有些超脱了她的意料,无论是与沈顷绾稀里糊涂的一夜春宵,还是沈顷绾告知她当年一事的真相, 甚至于她莫名其妙的冲着白亭山发难。
都让她感觉到,自己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只要待在沈顷绾身旁, 她的思绪她的注意力, 便会不受控制的跑到沈顷绾身上去。
若皇帝真是当年一案的始作俑者, 那将军府的处境就犹如汹涌江河上的一叶扁舟,稍有不慎就会被巨浪击沉,落个万劫不复的地步。
如此紧要关头, 她不好好细思筹谋为将军府脱困, 反倒将心思放在沈顷绾身上,与白亭山争风吃醋了起来。
更何况,当初和离已经撇清关系, 那些前尘往事她下定决心不再纠缠,可如今怎么就着了沈顷绾的道了呢?
林思慎攥紧拳头深吸了一口气,清亮的眸子在黑暗之中闪烁着晦暗不明的光芒。当初已经错过一次了不是么,她如今只该谨记,应当与沈顷绾不远不近的保持互惠互利的合作关系。
沈顷绾虽与四皇子反目,却与二皇子的关系日渐紧密,还深得皇帝信任。与她合作,暂且能与二皇子修好,再暗中与四皇子示好。
左右逢源两边都不得罪,那日后无论他们何人继位,将军府都能脱身隐退。
既然沈顷绾口口声声说在意她,也许她就该狠心些,借着沈顷绾对她的情意,先保住将军府,待家人平安离开这诡谲多变的京城,再寻一处清净之地安度余生。
从今往后,她与沈顷绾互不纠缠。
现下的依附隐忍皆是求生之道,至于如何向皇帝寻仇
正当林思慎深思之际,一声细微的叩门声突然打破了她的思绪,她猛然一回头,这才发觉门上正隐约倒映着一道,纤长轻盈的女子身形。
林思慎敛眸抿了抿唇,缓步走到门前,语气平静道:“夜深了,郡主前来寻我是有何事?”
门外,沈顷绾一动不动的沉默了半晌,而后柔声开口道:“你可还心烦意乱?”
林思慎丝毫没有开门的打算,只彬彬有礼稍显懊恼道:“劳烦郡主担忧,今夜我的确有些心神不宁,因此出言不逊得罪了白公子,明日我定当面向白公子请罪,以示歉意。”
沈顷绾似是察觉到了林思慎的变化,启唇轻飘飘道了句:“你不必理会他,亦无需向他请罪。”
门内林思慎思忖了片刻,突然轻声笑了笑:“也好,白公子是郡主的人,我只需向郡主请罪便是。”
沈顷绾闻言,语气突然低沉了些:“你将门打开。”
林思慎倒是没有丝毫犹豫,抬手就将门栓落下,不疾不徐的将房门拉开。
门外沈顷绾披着雪白的狐裘,那晶莹的狐毛上,还似乎沾着细碎的雨珠,她眉目精致如花面色略显苍白,却仍是掩不住那一身的清冷矜贵。
林思慎与沈顷绾对视了一眼,清亮悠长的目光平静的看不出丝毫波澜,唇角掀开了些许弧度,露出了一丝淡淡笑意。
沈顷绾黛眉微微一蹙,她打量了林思慎几眼,贝齿轻咬薄唇,神色复杂的轻声解释道:“今日,他的确是凑巧来此,我并非有意”
门外的冷风随着缝隙灌入,吹拂过沈顷绾苍白的面容,林思慎上前一步错身而过,伸手将房门关上落栓,头也不回语带笑意道:“郡主不需为此事解释,我知晓。”
说完林思慎转过身来,望着沈顷绾的背影道“郡主不是问我可冷静了么?我已平复了心绪,其实我正有些事想要请教郡主。”
沈顷绾一动不动的背对着她,眸光一敛,神色复杂的垂眸道:“你且问。”
林思慎望着沈顷绾肩头细碎的雨点,突然贴近了一步,抬手轻轻用衣袖替她拭去,漫不经心的问道:“郡主如今与四皇子反目,可是想转而扶持二皇子?”
“此并非我本意,乃是皇伯父私下授意。”
沈顷绾缓缓转身,清冽的目光带着点点探究,深深望入林思慎眼中。可四目相对间,林思慎却有意偏头躲开了目光,略带深意道:“如今二皇子示微,陛下此举倒是不出意料,只不过四皇子因此与郡主反目,恐怕陛下不仅是想要借由郡主给二皇子增添筹码。”
林思慎的言外之意,便是皇帝刻意离间四皇子与郡主的关系,既能让安抚二皇子,又能分离郡主与四皇子的联盟,让四皇子将注意力落在背叛了他的郡主身上。
旁人口中的宠信,不过是老狐狸所谓的帝王心术,他将沈顷绾当做自己的筹码和代言人,放在四皇子与二皇子之中,让他们争夺罢了。
沈顷绾的目光落在林思慎面上,启唇淡淡道:“不错,他本就有意让我牵涉其中,所谓宠信,不过是借我为筹码平衡二皇兄与四皇兄。只要他们势力旗鼓相当,便会一直纠缠下去,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林思慎正色道:“那郡主可甘心一直受制于人?纵然郡主神机妙算聪明绝顶,可他终究是那万人之上掌控天下的帝王,但凡有一日他疑心王府”
说到这,林思慎深吸了一口气,眸光一冷:“就如同当年,他疑心如日中天的威远将军府,哪怕他心中清楚,父亲对他忠心耿耿毫无二心,他都不会有丝毫留情。”
沈顷绾察觉到了林思慎的蠢蠢欲动,她黛眉紧蹙,沉声告诫道:“这些年,他看似老态龙钟有意禅位,可实则老谋深算玩弄权术,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你绝不能轻举妄动,至少现下不能,时机还未到。”
林思慎闻言勾唇一笑,轻声道:“我如今与郡主乃是一条船上的人,我会暗暗蛰伏伺机而动,只要郡主不松口,我自然不会轻举妄动。”
说完,不等沈顷绾开口,林思慎便又贴近了一步,感觉到沈顷绾身上的寒意后,她垂眸望着沈顷绾垂落在身旁的玉手,主动抬手擒住了沈顷绾的指尖。
“今夜有些凉。”
林思慎垂着头唇角噙着一丝笑意,自顾自的轻声感叹了一句后,她轻柔的牵起沈顷绾另一只手,合拢掌心将它们护在手中,温热的指尖在沈顷绾冰凉的肌肤上轻轻摩挲着。
沈顷绾有些怔住了,她的目光落在林思慎面上,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自从林思慎服下断情草后,她从未对沈顷绾展露丝毫温柔,可她突如其来的暧昧亲昵,却未让沈顷绾有哪怕一丝欣喜,反倒是有些凄楚的闭上双眸。
林思慎能察觉到掌心之中,沈顷绾的指尖似乎微微蜷起,她没有开口亦没有松手,只是轻柔的捂着沈顷绾冰凉的手。
短暂的沉默后,沈顷绾缓缓睁开眼,她如何不明白林思慎的用意,她叹息般低喃了一声:“你想问什么?”
林思慎抬眸定定的望着神色略显倦怠的沈顷绾,咬了咬牙终究是问出了口:“当年的事我仍有疑虑,郡主既能知晓真相,那手中必定有知情之人,除了父亲之外的人,那人在何处?”
沈顷绾偏开头去,冰凉的指尖在林思慎掌心蹭了蹭,她启唇低声道:“今日你见过的那位侍女。”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林思慎心中一喜,竟是下意识的松开了手,欣喜过后她有些疑虑:“是她她与当年的事有关?”
沈顷绾的手留在半空轻轻颤了颤,良久后她才缓缓收回手,眉眼之中满是疲惫:“你若想知晓,明日去问她便是。”
林思慎忙不迭俯身拱手:“多谢郡主告知。”
沈顷绾的目光落在林思慎发间,眸中终是显露出了一丝受伤黯然,她淡淡开口道:“我倦了,你早些歇下吧。”
话音一落,沈顷绾便抬步自林思慎身旁走过,她整个身子都如一块寒冰,擦身而过的瞬间衣摆掀起,透出的那股寒意迎面扑来,让林思慎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她急忙起身,转身叫住正要开口的沈顷绾:“郡主。”
沈顷绾落在门栓上的手一顿,头也不回的问道:“你还有何事想问?”
林思慎带着几分试探的问道:“今夜风寒,郡主可要留下。”
“不必了。”
沈顷绾看似风轻云淡的轻声回了句,而后言神色复杂的垂眸,思忖片刻后从袖中取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雕花檀木盒,转身递予林思慎:“回府后,你将此物交于席前辈,她见过便知用处。”
“好。”
林思慎将信将疑的伸手接过木盒,打量了几眼后,扬起笑意望着沈顷绾,神色温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郡主也早些歇息吧。”
沈顷绾点了点头,可却久久没有转身离去,她轻轻攥紧掌心,仿佛仍能从冰凉的肌肤上,抓住那仅存的一丝暖意:“今日,白亭山所问,你心中可有答案。”
林思慎眸光微微闪烁,可片刻后又恢复了清澈,她垂眸一笑故作释然道:“因心烦意乱才起的争执,本就无答案,又何来答案。”
沈顷绾闻言脸色一白,失神的低喃着:“本就无答案”
说完,沈顷绾乱了脚步,转身拉开房门,竟是失态的快步走了出去,连房门都忘了关上,转眼便消失在林思慎眼前。
屋外的冷风灌入,将房门扇动的吱呀作响。
林思慎死死的握紧手中的木盒,望着敞开的房门,灌入的冷风吹的她遍体身寒,她一言不发的盯着门外看了许久,才终于动身上前,关上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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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9章 299
第二日天才蒙蒙亮, 辗转反侧了一整夜的林思慎就起了身,她迫不及待的想要找到沈顷绾提及的那位侍女,她既是知情人, 那必然知晓当年那件事背后隐匿的真相。
虽只来过忆仙楼两回,但林思慎却摸清了地形,穿过曲折回转的长廊, 再穿过僻静幽深的后花园,循着微光下的那一缕青烟,她很快就找到了后厨。
才一踏进院子, 林思慎就与昨日见过的那位侍女撞了个满怀,侍女手中提着食盒, 似是打算去送早膳。
可天还未亮, 按理说郡主和白亭山应当还在歇息,忆仙楼内又没有外人, 她这么早就备好了早膳, 且还提着食盒打算送去,这便有些奇怪了。
一见林思慎出现,那侍女似乎有些诧异,不过转瞬间她便回过神来, 忙不迭垂下头去欠身行礼:“奴婢见过林大人。”
林思慎笑了笑,若有所思的打量了她几眼, 而后上前一步抬手虚虚一扶, 语气温和道:“姑娘不必客气,快快起身。”
待她站定后, 林思慎漫不经心的扫了眼她手中的食盒,笑问道:“姑娘这么早,就要去送早膳?”
侍女垂头恭敬道:“回禀林大人, 这是白公子昨夜吩咐的。”
林思慎闻言点了点头,似笑非笑道:“原来如此。”
见林思慎挡在院门前,似乎暂时不打算离开,侍女垂眸低声问道:“林大人若有吩咐,唤奴婢前去就是,怎能烦劳大人亲自寻来。”
林思慎扫了她一眼,一拂袖负手悠悠道:“我倒也没什么事可吩咐,只是醒的有些早,四处走动走动罢了。”
说完,不等这她回话,林思慎便开口笑问道:“还未请教姑娘名姓?”
侍女始终低垂着头,让人瞧不起她面上神情:“承蒙大人抬举,奴婢名唤梅香。”
林思慎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不知梅香姑娘是何方人士?”
梅香恭敬作答:“回禀大人,奴婢乃是泸州人士。”
林思慎闻言心中一动,抬手摸了摸光滑的下巴,故作思忖道:“泸州我前些年倒也去过,不知姑娘可知凤鸣。”
梅香眸中掠过一道幽光,低声道:“奴婢年少时便离乡,虽知晓凤鸣在何处,可却不曾去过。”
林思慎有些怅然若失的感慨道:“凤鸣可是个好地方,我威远将军府麾下的羽林军中,就有不少将士出自凤鸣,他们骁勇善战视死如归,个个都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梅香闻言不为所动,只低垂着眉目恭敬站着。
紧接着林思慎又开口问了几句,问的都是些东拉西扯无关紧要的话,听起来,倒像是闲来无事的随意搭话。
这些问题梅香想都不用细想,一一作答了,且对答如流从容不迫,就连神色都没有丝毫变化。
可就在她略微放松了警惕时,林思慎突然神色一肃,目光骤然暗沉了不少,突兀的开口问了句:“梅香姑娘可是懂拳脚功夫?”
梅香心下一颤,迅速抬眸看了林思慎一眼,脸色露出了些许诧异。下一瞬,她便察觉到了不对劲,急忙垂下头道:“大人说笑了,奴婢只不过是个大字不识身份低微的奴才,怎会懂拳脚功夫。”
林思慎眯着眼盯着她,掀起唇角冷哼一声:“是么?”
话音才落,林思慎便猝不及防的抬手,挥掌向梅香肩头袭去,梅香还来不及反应,身体便下意识的往后一撤,矫捷灵巧的躲开了林思慎这一击。
林思慎只一试探便收回了手,盯着几步外的梅香冷声道:“还说你不懂功夫。”
梅香站定后,脸色一白急忙辩解道:“奴婢只随人学了些防身功夫”
可她话还没说完,林思慎又突然掠身上前,五指一弯径直抓向梅香手腕,这回梅香没有躲,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林思慎抓着梅香的右手往上一扯,只垂眸扫了眼她的掌心,便又冷笑道:“虎口两侧有老茧,还敢说只学了防身功夫?这分明是常年持刀所致。”
梅香没想到林思慎会突然发难,她神色惊惶的颤声道:“我”
可林思慎压根没给她狡辩的机会,见梅香手腕处有一道黑色的疤痕,她又迅速的抬手掀开了梅香的衣袖,在她的小臂上赫然发现了一道长长的旧疤。
那黑色的疤痕自手臂上蜿蜒而上,长而宽,像是被鞭打所致。
林思慎一见那疤痕,脸色顿时一变,惊讶道:“锁链刀。”
眼见身份暴露,梅香当即一咬牙,有些歉意的低声道:“小将军,对不住了。”
说完,梅香便猛力抽回手,趁林思慎没回过神来,抬手便在林思慎肩头一推,她无心伤了林思慎,因此只是将她推开了几步。
挣脱束缚,梅香当即丢下食盒,纵身跃上后厨房顶。
林思慎踉跄几步站稳后,仰头望着站在房顶欲离开的梅香,急忙开口道:“梅香姑娘,请留步。你应当知晓我为何来寻你,我并无恶意”
梅香转身看了林思慎一眼,平静的眸子掀起了点点波澜,她神色复杂道:“小将军,后会有期。”
林思慎正欲追上前去,身后却突然传来沈顷绾清清冷冷的一声轻唤。
“梅香。”
林思慎与梅香几乎是同时回头,望向了不远处翩然而至的沈顷绾。
沈顷绾仍旧披着昨日那件狐裘,如画般精致的面容上,神色孤冷而清傲,她的双眸静谧深邃的像幽远的深海,只淡淡扫了梅香一眼,梅香便抿着唇垂下头去。
见梅香停在房顶并未离去,林思慎心下松了口气,转身望着缓步走来的沈顷绾。
随着沈顷绾越走越近,林思慎很快就发现她脸色似乎不太好,气息也有些虚浮,似是疲累过度没歇息好的模样。
沈顷绾走到林思慎身旁停下,她只风轻云淡的扫了林思慎一眼,便望向了梅香,缓缓启唇道:“梅香,你知晓她的身份,也该知晓她对你绝无恶意。”
梅香紧蹙眉头,她居高临下的看着沈顷绾,神色复杂道:“我自然知晓,可郡主分明答应过义父,绝不向将军府的人透露我们行踪,郡主为何要食言?”
沈顷绾风轻云淡的启唇道:“你义父东躲西藏了二十几年,每一日都如那惊弓之鸟,寝食难安惶惶不可终日。我想你心中也知晓,那件事若不了结,他恐怕到死都无法原谅自己,你就真的忍心?”
梅香闻言沉默了半晌,到底还是从房顶一跃而下,她咬紧牙关目露悲愤:“可是郡主明知那件事注定无法了结,”
沈顷绾还没开口,一旁的林思慎便沉声问道:“你义父是何钦,我说的是与不是?”
梅香很是诧异:“小将军怎会知晓我义父?”
林思慎垂眸看了眼梅香的右臂:“你手上的疤痕,是使铁链刀时收刀鞭伤的,前先锋军斥候何钦,这是他自创的刀法。”
说完,林思慎突然勾唇苦涩一笑:“父亲时常将他挂在嘴边。”
先锋军斥候何钦,是林铮口中不可多得的一位奇才,也是林铮最信任最倚重的老朋友。
他在军中神出鬼没鲜少露面,常游离在阵前刺探军情,从未出过差错。林铮生平之所以大大小小百战未败,其中少不得他的功劳。
他不仅轻功了得身手敏捷,还擅冶炼兵器,铁链刀便是他亲手打造。
当年那一战,何钦奉命刺探敌情却迟迟没有回来,甚至战后也消声觅迹,斥候一职乃是最危险的,常常一去不返。林铮想当然的以为他马失前蹄,不知死在了何处。
何钦家中只有年迈老娘,后来林铮在凤鸣替何钦建了一座衣冠冢,将何钦的老娘接来京城照料,只不过老人家体弱多病又经了丧子之痛,不到一年就遗憾离世。
这些事,梅香与何钦都是知晓的,只不过他们没想到过去这么多年,就连从未见过何钦的林思慎,都知晓这么一个“死人”。
梅香心下有些羞愧,以至她不敢抬眸看林思慎一眼,只是偏开头低声叹道:“没想到,老将军竟还与小将军提及过义父。”
林思慎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思绪沉声问道:“何叔父,他应当就在忆仙楼吧。”
梅香有些犹豫,她迟迟没有开口,不时的抬眸看向沈顷绾。
沈顷绾没再开口,只是神色平静的静静望着梅香,清冽的眸子不怒而威的带着丝丝压迫感,让梅香愈发踌躇了。
就这么沉默了许久,梅香闭上眼仰头长叹了口气,无奈苦笑道:“这一日终究是来了。”
沈顷绾闻言下巴轻轻一扬,轻启檀口淡淡道:“不必多言,引路吧。”
梅香没办法,只得神色沉重的点了点头,缓步走到两人身前,垂眸低声道:“郡主小将军,请随我来。”
说完,她俯身捡起了地上的食盒,径直走出了院子。
眼见沈顷绾跟着梅香走了出去,林思慎三步并做两步,跟上了沈顷绾,她偏头打量着沈顷绾的脸色,欲言又止道:“多谢郡主。”
沈顷绾闻言神色微微一动,敛眸轻声道:“这是我应当做的,你不必如此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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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0章 300
忆仙楼后山有一片延绵数里的翠绿竹林, 何钦藏身在竹林深处的小庐,因忆仙楼是有主之地,后山竹林鲜少有人涉足, 何钦藏在此处多年,未曾被人发现过踪迹。
在梅香的引路下,三人自忆仙楼后门穿过, 径直往竹林深处走去,一路上无人开口,气氛颇为凝重。
走了大半个时辰, 一座依山傍水的小竹庐赫然出现在三人眼前,用竹篱围起的院子中间, 留着大片的空地, 地上散落着不少兵器铁链。
林思慎打量了几眼没作声,只是眉头静静蹙起, 神色颇有些肃穆。
才走到院子门前, 竹屋内便传来几声剧烈的咳嗽,紧接着男子沙哑苍老的声音响起:“梅香?可是你来了?”
“义父,是我。”
梅香应了一声,还不待开口, 就听何钦警惕问道:“你身旁怎还跟着两人,她们是谁?”
林思慎闻言抬眸盯着竹屋, 没一会功夫, 果然见窗前的帘子被掀起了一角,一双锐利的眸子藏在暗处匆匆瞥来一眼。
只一眼, 何钦便如遭雷击,他惊慌失措的倒退了两步,撞落了身后桌上的茶盏, 伴随着瓷器碎裂声,他惶恐问道:“梅香,他他是谁?他为何长得那般像”
梅香目露担忧的望着竹屋,抿着唇转头看了林思慎一眼,犹豫道:“义父,来人是郡主殿下与与小将军。”
屋内接连传来响动,何钦惊恐的像是见了鬼一般,抓着头发低声嘶吼道:“你为何要带他来,为何他会知晓我在此处,快让他走,快!”
林思慎见状忙不迭上前一步,正色沉声道:“何前辈,在下林思慎,乃是威远将军林铮之子。”
话音一落,屋内突然陷入一片死寂,梅香脸色一变撂下食盒便快步才冲入屋中,林思慎和沈顷绾紧随其后 ,跟着她一同走了进去。
竹屋之内唯有一个简陋的小小厅堂,与左侧一间房,厅堂内只摆着一个案台,上头放着几个牌位,供奉的香炉中满满堆着炉灰,此时还插着三支燃了大半,正冒着青烟的香。
灵位上的名字林思慎大多都不认得,唯有摆在正中的一个灵位,上头赫然刻着林思略三个字。
这是二哥的牌位。
林思慎停下步子望着那牌位楞了一会,直到左侧屋内传来梅香的惊声呼喊,她这才快步走了进去。
只见昏暗的屋内,一个瘦骨嶙峋披头散发的老者正蜷缩在角落,双眼发直的不知望向何处,任凭梅香在一旁呼喊摇晃,他也没有半点反应。
何钦被林铮要小上几岁,可模样看起来却像是个行将就木的老头,身上脸上瘦的皮包骨,可见这些年来他也算受尽了折磨。
站在一旁的沈顷绾见梅香一直摇晃何钦,蹙眉启唇道:“别动他,他这是受惊过度,你且小心扶着他。”
说完,沈顷绾便从袖中取出了一根一指长的银针,指使梅香扶住何钦的脑袋,而后将银针刺入了何钦头顶,只施针轻轻一旋,何钦便从喉咙发出一声低哑的□□,紧接着他呆滞的目光一点一点恢复了清明。
何钦茫然的望着身旁两人,直到看到门旁的林思慎,又像是受了惊吓一般,不知所措的埋起头来,口中含糊不清的一直念叨着什么。
沈顷绾施针完毕后,便退回了林思慎身旁,她偏头看着神色复杂的林思慎,轻启檀口道:“他有些神志不清,不过当年事尚且记得,等他冷静后你再问他吧。”
林思慎点了点头,垂眸幽幽叹了口气问道:“当年的事,除了父亲和郡主之外,他是唯一的知情人?”
“嗯。”
沈顷绾颔首,思忖着道:“十年前,机缘巧合之下,我在青州救下了梅香,因此从何前辈口中得知了当年一事的真相。后来他们辗转来到京城,未免身份被人泄露,我便将他们留在了亿仙楼。”
早在十年前,沈顷绾就已经知晓了此事,与林思慎成亲后,她一直瞒着林思慎。这件事非比寻常,关联着皇帝与将军府之间隐匿的仇怨,沈顷绾知晓林思慎的性子,一旦让她知晓此事,她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可皇帝哪里是林思慎能动的了的,这只狡猾伪善的老狐狸,多年来像是操纵提线木偶般,在暗中算计着所有人,包括他的血脉至亲。
但凡动摇到他的地位,就算是他的兄弟子女,他都能毫不留情的下手,更别提将军府和林思慎。一旦让他知晓林思慎洞悉了当年那件事的真相,哪怕只是怀疑,他都会对将军府痛下杀手。
都说二皇子是个笑面虎,可却无人知晓,他根本就不及老皇帝的万分之一。
沈顷绾比任何人都要了解老皇帝的猜忌心,当初林思慎不过是初露锋芒,他便已心生怀疑,若不是沈顷绾从中斡旋,恐怕他早就对林思慎下手了。
听得沈顷绾的解释,林思慎垂眸笑了笑,神色复杂的附身拱手道:“郡主多年来护佑何前辈,思慎感激不尽。”
虽然林思慎一直想要从何钦口中得知当年的实情,可她心下也明白,何钦的存在对将军府来说,可算不得什么好事。
好在皇帝还不知晓何钦的存在,否则不仅何钦的命保不住,将军府恐怕也保不住。
父亲这些年来的装聋作哑,不过是认了命,他心知自己若与皇帝作对,就如那蚍蜉撼大树,还不如装作什么也不知晓,当个名副其实的莽夫。
梅香安抚了何钦许久,他也只顾蜷缩着一动不动。
无可奈何之下,梅香只能转头低声央求道:“郡主,小将军,烦请你们先去厅堂稍作歇息,义父他恐怕一时无法接受。待我安抚好义父后,再请两位入内。”
林思慎与沈顷绾应声离开,两人一前一后的回到了厅堂。
昨夜知晓此事后,林思慎满心怨憎,迫不及待的想要得知真相。可今日一见何钦,她反倒是冷静了不少,心下多了不少忧虑。
她缓步走到供奉着牌位的案台前,盯着二哥林思略的牌位,怔怔的发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顷绾站在她身旁,循着她的目光望着那牌位,轻声启唇问了句:“你心中可有怪罪我未曾向你透露此事?”
“未曾。”
林思慎摇了摇头,她偏头望着沈顷绾那精致略显清冷的侧脸,轻声笑道:“若换做是以前,兴许会对郡主有所怨恨,可如今我心头只剩感激。”
沈顷绾闻言薄唇微微一勾,目光好似柔软了些许:“你当真这般想?”
林思慎深吸了一口气,笃定的点了点头,正色道:“若换做是以前知晓此事,依我那时的性子,恐怕咽不下这口气,一旦触犯陛下逆鳞,只会连累了父亲和大哥。”
沈顷绾偏头望着林思慎,唇角那一抹浅笑浸染至眼底:“这口气,你如今就咽得的下?”
林思慎苦笑着摇头,眼中光亮却愈发坚定锐利:“如今也咽不下,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我还需更加隐忍收敛。”
说完,林思慎面上的神色缓和了些,她定定望着沈顷绾,突然轻声一笑道:“我若再次道谢,郡主可信我的诚意?”
“你不必向我道谢。”
沈顷绾垂眸轻咬薄唇:“既然你知晓此事,那日后你打算怎么做?”
林思慎闻言不答,倒是眨了眨眼反问道:“郡主打算怎么做?”
林思慎话外之意已是明显,可沈顷绾见她面上笑意却怔了怔,有那么一瞬她突然感觉,自己似乎与林思慎回到了当初相处的时日。
眼见沈顷绾望着自己似乎有些出神,林思慎垂眸犹豫着开口道:“只是,我还有一件事甚是担忧,郡主只需答应我”
话还没说完,沈顷绾便打断了林思慎的话,她正色道:“我知晓你要说什么,我答应你。”
林思慎所求何其简单,她只想保住将军府,只要双亲兄长无事便好,至于她,她从未想过自己的后路。
见沈顷绾应下,林思慎面上浮现了一丝笑意,只是不待她开口,沈顷绾却又突然轻声开口:“不仅是将军府,还有你你护着将军府,我护着你。”
沈顷绾那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在林思慎心头,却让她如遭雷击般心头猛跳,一股熟悉而后陌生的暖意涌入心田,她怔怔的望着风轻云淡的沈顷绾,一时竟不知开口说些什么。
这个看似清减柔弱的女子,就这么站在她跟前,语气平静神色清冷,唯有那眸中丝丝缕缕的温柔,仿佛将林思慎的心紧紧缠绕包裹。
昨日她才伤了沈顷绾,让她黯然离去。
原本林思慎以为,沈顷绾应当会死心,却不曾想沈顷绾丝毫没有改变心意。
她怔怔的望了沈顷绾许久,半晌后才神色复杂的低声闻道:“那那你呢”
沈顷绾闻言低垂眉眼,面上神色有些落寞却又平静,她轻启檀口道:“普天之下能伤我者,唯你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在构思下一本文,那个弱弱的问一句你们想看吗?感谢在2020-12-06 01:48:29~2020-12-07 00:06: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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