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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思慎见状, 忙不迭柔声安抚道:“娘亲当初瞒着我的身份并非出自私心,而是为了将军府着想,父亲自然会明白娘亲的苦衷。只不过被瞒了那么久, 他心中难免会有些怨怼。”

“这也是应该的。”

柳卿云失神的点了点头, 黯然低语道:“你爹最见不得别人骗他,就算当初我确实是迫不得已才撒下这个弥天大谎,可这终究是我的错。这些年有那么多机会, 我可以对你爹坦白,可我却迟迟没有开口”

说着说着,柳卿云突然语带哽咽,她垂下头藏起了通红的眼眶, 木然道:“说的好听些,我是顾全大局,可实则不过是我私心作祟罢了。”

林思慎闻言眉头紧蹙,握着柳卿云的手急忙道:“娘怎能将所有的错都归咎在自己身上,父亲只是一时想不开。”

只要撒了谎, 就要用无数的谎言去圆,随着林思慎慢慢长大,她身上肩负的责任越来越重,离权势中心越来越近,身世也就牵连的越广,这也会让柳卿云的坦白更难说出口。

出身将军府,深受皇帝器重,自小和九王爷独女青阳郡主定亲,临危受命首次出征就大获全胜,年纪轻轻官居兵部侍郎。林思慎身上有太多殊荣,明里暗里落在她身上觊觎的目光数不胜数。有人巴结,有人嫉妒,有人等着她一朝失势落井下石。

林思慎举步维艰小心翼翼,柳卿云又何尝不是,可瞒着外人也就罢了,她偏偏还瞒着枕边人。林将军是她的丈夫,是林思慎的生身父亲,自己的骨肉常伴身侧,他却连是儿子还是女儿都茫然不知,可想而知从外人口中知晓真相后,他心中该是多么的愤恨懊恼。

柳卿云心中对林将军有万分的愧疚,这些日子的不满和埋怨自然灰飞烟灭了,她强忍着泪水故作笑颜,收拾好了心情后,轻柔的捧起林思慎的脸,轻声道 :“你爹要怪也只能怪我,好在他没迁怒于你。”

林思慎怔了怔,犹豫着想要出言开解安慰:“娘,其实”

不等她说出口,柳卿云就轻声笑了笑,捧着她的脸捏揉了几把,明明眼眶都红了,却装出一副满不在意的模样道:“好了,你就不必替娘担忧了,娘不是什么想不开的人,你爹怨我就让他怨去,我可不信他还有胆子休了我。”

说完,柳卿云松开了手,突然神色一肃,正色的望着林思慎道:“慎儿,你爹性子古板,他虽知晓你是女子,可想必应当还没看破你与郡主之间的纠葛,这事你暂且瞒着他,若是让他知晓了,依他的性子还不知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林思慎闻言点了点头,乖乖的应下了:“孩儿知晓了。”

柳卿云站起身来,苦涩又无奈的叹道:“若是以往,我还能吹吹耳旁风,想方设法让他接受了郡主,可如今想来我也帮不上你了,你自儿个当心些吧。”

林思慎跟着站了起来,十分笃定道:“娘,你可别胡思乱想,父亲不过是在使性子罢了,等过不了几日就气消了。”

“行了,你好好歇着吧。”

柳卿云压根就没听进去,敷衍的摆了摆手,就心不在焉忧心忡忡的离开了竹院。

林思慎对此倒并未太过担忧,林铮可是京城出了名的惧内,堂堂的一品大将军,府上没纳一个小妾就算了,几十年来硬是一次都没去过烟花柳巷。就连和同僚去茶馆听戏,有人请来了清倌人弹曲陪酒,都恨不得躲的远远的,生怕沾染上一丝胭脂花粉气,回府后被柳卿云嗅到气味,把醋坛子给掀翻了。

在林思慎的记忆之中,威风凛凛不怒自威的林大将军,唯独在柳卿云跟前乖巧的像只听话的小狗,哪怕正发着火脾气,只要柳卿云一大声,就立刻耷拉下脑袋,哪怕当着外人的面,也会一脸尴尬却又熟练的开始哄人。

柳卿云之所以人到中年,还似少女般不谙世事飞扬跋扈,丝毫不像个成年人那般稳重,也都是林大将军自己亲手给宠出来的。

——

当柳卿云心事重重的回到卧室时,林铮正负手一言不发的站在窗边出神,听到房门推开的吱呀声时,他迅速回过神来,蹙了蹙眉头绷紧了脸,强忍着没有转头。

柳卿云抬眸瞥见了他的背影,抿了抿唇,红着眼委屈的偏开头去,快步走到衣柜旁翻箱倒柜的将自己的衣物一件一件取了出来,然后折叠整齐收进包袱里。

林铮虽然一动不动的背对着柳卿云,可眼角却悄摸溜出一缕余光,观察着柳卿云的一举一动,他瞧见柳卿云收拾好了包袱背上,似乎打算离开,这才终于忍不住干咳了一声,头也不回的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柳卿云脚步一顿,通红的眼眶又湿润了几分,她扭开头冷冷道:“回娘家住一段时日,免得惹人嫌。”

林铮心中明明还积攒着怨气,可一听到柳卿云那冷冰冰却又带着一丝委屈的声音,又控制不住的心软了,他猛然一转身,急促的上前一步,蹙紧眉头问道:“岳父岳母都仙逝了,你又没兄弟姊妹,你要回哪去?”

柳卿云闻言一怔,眼中泪珠打着转,悄无声息的滑过面颊,她悲凉的笑了笑,低声喃喃道:“是啊,我回哪的娘家,我连娘家都没了”

望着柳卿云面上滚落的泪珠,林铮只觉心口一阵刺痛,他无奈叹了口气,语气软了几分:“你你好端端的又闹什么脾气嘛。”

柳卿云泪意潸然的一转头,拽下背上的包袱就向林铮砸了过去,又委屈又气愤的喊道:“姓林的,究竟是你闹脾气还是我闹脾气。”

林铮一抬手就轻轻松松的接过了柳卿云砸来的包袱,反手就迅速的藏在了身后,悄摸丢到了角落里。快步走到柳卿云跟前,一把就将她按在了怀中,心疼又无奈的认怂:“是我闹脾气,是我又惹你不高兴了,可你也不能走啊。”

柳卿云在林铮怀中挣扎着,双手在林铮胸口一下又一下的捶打着,口中恨恨道:“你这倔驴究竟想要我怎么样,你要是气我恨你,你与我发脾气打我也好骂我也好,可你做什么不理会我。”

林铮不管怀中的柳卿云怎么捶打自己,始终紧紧的搂着她,焦急的低声道:“好云儿,是我错了,我怎会舍得打你骂你,我只是”

林铮的软肋是柳卿云,克星也是柳卿云,哪怕他被柳卿云气的牙痒痒,都舍不得大声凶她一句。只要柳卿云一跺脚,倔强的仰头望着他,一双杏目闪烁着点点泪光,他就会不知所措的像当年,初遇娇嗔大小姐的那个毛头小子一样,恨不得将自己的心肝都挖出来捧到她跟前去。

柳卿云锤的有些累了,窝在林铮怀中伤心欲绝道:“你只是什么,你这些日子一句话也不肯跟我说,你心里若是没了我,你倒不如一纸休书直接休了我,又何必这么折磨我。”

林铮手足无措的抱着柳卿云,心下既懊恼又心疼,他垂眸温柔的擦拭着柳卿云眼角的泪花,轻声细语的哄着:“好云儿,只有你休了我的份,我哪敢休了你啊。我这些日子的确有些气你,可我保证我日后绝不会再这样待你,你快别哭了,一瞧见你哭,我的心比被人割了一刀还疼。”

屋内两人年纪加起来都快百岁的人紧紧抱在一起,一个委屈埋怨,一个宠溺认错,此前的冷落不快,刹那间就烟消云散了。

而就在两人头顶。

林思慎正紧蹙眉头神色肃穆的坐在屋脊上,面上是掩饰不住的尴尬和懊恼。方才她瞧柳卿云一脸落寞,怎么想也放心不下,这才跟了上来悄摸翻上屋顶,怕柳卿云和林铮为了她的事大吵起来,伤了夫妻感情。

可如今看来,她还真是想多了,明明知晓父亲对娘亲是何等的宠溺疼惜,她竟还有闲心担心二人闹隔阂。

听着耳畔那一口一个好云儿臭倔驴,林思慎只觉头皮发麻,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甚至被肉麻的打了个寒颤,双手忍不住快速的在胳膊上搓了搓,逃似的从屋顶上跳了下去,口中嘀咕着暗骂自己多管闲事,而后一刻也不敢停留,飞快的离开了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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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6章 366

林思慎回到竹院后, 就一直待在书房里没再出来过,直到墨竹送来了刚刚煮好的冰镇酸梅汤,她这才从书房内走了出来, 坐在院内的凉亭下, 一边喝着清凉爽口的酸梅汤,一边享受着吹拂而过的微风。

喝了小半,林思慎只觉周身一阵舒畅, 她若有所思的望着汤匙里夹杂着些许碎冰的酸梅汤,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下意识的喃喃自语道:“这酸梅汤酸甜可口, 又解暑解腻, 想来郡主应当会喜欢。”

一旁的墨竹闻言没有作声,只是垂眸抿了抿唇,低声道:“公子,奴婢方才从后厨离开时, 注意到后门巷子里的君子兰又被人端出来了。”

林思慎回过神来, 唇角的笑意瞬间敛去了,她放下汤匙启唇淡淡道:“看来, 我今夜又要出门一趟了。”

想来沈顷绾已经按照计划,将孙文谦被人偷梁换柱的事告诉了二皇子,今夜他亲自召见林思慎,必定是要向她兴师问罪的。

就在当夜, 林思慎依约去见了二皇子, 果然如她所意料的那般, 得知孙文谦已经失踪的二皇子难以保持往日的冷静,对着林思慎大发雷霆。与刘策一个□□脸,一个唱白脸, 开始质问林思慎究竟是否出卖了自己。

林思慎自然装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在二皇子和刘策跟前演了一处好戏,既悲愤委屈又惶恐不安的替自己伸冤,就连一向洞悉人心的刘策都被她瞒了过去。

至少从表面来看,林思慎的确没有立场放走孙文谦,除非她已经秘密投靠了四皇子,可前不久四皇子才将林将军当枪使,想要逼迫他当庭指认孙文谦陷害楚司马。

二皇子虽然不信任林思慎,可没有确凿的证据,再加之有沈顷绾的庇护,他一时也拿林思慎没有办法,一番警告威胁过后,便将林思慎给放走了。

林思慎本还以为,气急败坏的二皇子不会那么轻易的放过自己,却没想到这只是虚惊一场。不过对于二皇子来说,当务之急就是要找到孙文谦,至于林思慎是否背叛了他,也就只待秋后算账了。

孙文谦直接关系到龙岭,一旦他落入了四皇子手中,必将威胁到二皇子的身家性命。二皇子为了此事寝食难安心急如焚,一边派遣刘策追查此事,一边派出所有人手,在京城秘密搜寻孙文谦的踪迹。

二皇子紧锣密鼓的行动,很快就引来四皇子的警觉,他不动神色的派人盯着二皇子的举动,而后又急忙传信给陇右的手下,让他们加紧搜寻龙岭所在。

正所谓牵一发动全身,四皇子越是明目张胆的在陇右追查,就愈迫使二皇子感觉危在旦夕,他此时就犹如一只被逼到角落的刺猬,稍有惊动,就会竖起满身倒刺。

而沈顷绾游走在二人之间,一边替二皇子阻拦四皇子追查的脚步,一边却又不断暗示二皇子,龙岭的秘密即将浮出水面,四皇子已经追查颇深。

再加之,皇帝近些日子不知为何,仍旧是一力打压二皇子,扶持四皇子的势力。内外交迫之际,二皇子已经濒临崩溃,他整夜整夜的坐在书房,面色越来越阴沉,显然已然被逼到无路可退了。

而给了二皇子最后一击的,并非林思慎和沈顷绾,也并非四皇子,而是皇帝的一纸调令,将禁卫军李统领换下,由不久前才升任为副统领的张显取代,而理由则是李统领年事已高。

李统领一直都是二皇子的人,而张显则与四皇子交好,如此一来,皇帝等同于将城防禁军都交到了四皇子手中。一旦张显上任,将李统领的心腹统统调走,那就是连二皇子想要起兵谋反的路都想堵死。

京城城墙高耸坚固,城外又有护城河,只要将城门紧闭,就算派大军前来围城攻打,十日之内都无法攻破。而这十日,足够庆州丰州的援兵前来护驾。除非城防军中有内应,攻城之时里应外合,将城门打开,否则必将被赶来的援军围剿。

二皇子若想要最后一搏,就只能趁着现在李统领在禁卫军之中还说的上话,把握机会调兵遣将,将龙岭之中操练多年的叛军全部召来,里应外合一举攻破城门,围死皇宫逼迫皇帝退位。

刘策走进书房之时,二皇子正面无表情的端坐在书桌后,短短几日他就消瘦了不少,阴沉的双眸之中,闪烁着一丝诡异的亮光。

刘策心中顿感有些不妙,他上前一步才要行礼:“殿下”

没等他说完,二皇子便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话,抬眸瞥了他一眼,语气平静的缓缓开口道:“先生,本王已经做好了打算。”

刘策下意识的深吸了一口气,也不知是因抬起太过闷热,还是被二皇子的话惊的,额头竟是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万分犹豫的开口道:“殿下难道是想”

二皇子点了点头,神色是出乎意料的淡然:“不错,本王想要赌一次。”

虽说有太多的不确定,可刘策早已上了二皇子这艘贼船,要想下船已经是不可能的,他只能硬着头皮跪地道:“想来草民也劝不动殿下,既然如此那草民誓死追随殿下。”

二皇子好似没有反应一般,垂眸冷冷的喃声自语道:“他们不是想知道本王究竟在陇右藏了什么嘛,那就给他们看看吧。”

——

皇帝的一纸调令,很快就惊动了林思慎,她几乎瞬间就反应了过来,这对二皇子来说意味着什么,她当夜便偷偷溜去了王府,想要和沈顷绾好好商议接下来的对策。

可等林思慎抵达王府时,沈顷绾却不知所终,只有林居安正趴在床榻上呼呼大睡。

问过绿荫后,林思慎才从她口中得知,好巧不巧,就在她来的不久前,不到半柱香的功夫,沈顷绾受四皇子所邀,独身前往赴约。

林思慎靠在房门前,轻声问了句:“那郡主何时回来?”

绿荫垂头恭敬答道:“郡主吩咐过,林大人只需在此稍等片刻,不出半个时辰她便会回王府。”

林思慎闻言勾唇笑了笑,挠着脖子无奈道:“她又猜到了我今日要来。”

说着,林思慎转头看向屋内,一眼扫过了身后摆在桌上的棋盘棋子,好奇的问道:“绿荫姑娘,郡主今日与何人下了棋?”

绿荫越过她的肩侧,也看向了棋盘:“启禀林大人,这几日郡主每逢辰时,便会教居安小姐下棋。”

林思慎闻言又瞥了眼纱帐后,那蜷缩着的小小身影,轻声道:“居安话都说不清楚,郡主就开始教她下棋了?”

绿荫点了点头:“居安小姐似乎对棋艺颇有兴趣。”

说完,绿荫唇角似乎勾起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她冲着林思慎欠了欠身道:“林大人,郡主还吩咐过,若是大人等的无聊,可叫醒居安小姐,让居安小姐陪大人下棋。大人只需赢上一局,便能等到郡主。”

“什么???”

林思慎震惊当场,有些难以置信的望着绿荫,失口问道:“郡主真这么说?”

绿荫唇角的笑意一闪而过,她恭恭敬敬的垂手应道:“是,正是郡主的吩咐。”

让林思慎等半个时辰,又让她和林居安下棋,还说只要赢一局就能等到她,难不成沈顷绾是在暗示,她需花上半个时辰的功夫,才能赢居安一局?

沈顷绾的坏心思,顺利的激起了林思慎的胜负欲,她紧蹙了眉头,环臂不满道:“她未免也太瞧不起我了,等着瞧”

说完,林思慎便走进屋内,将还在安睡的林居安给摇醒了。

林居安迷迷糊糊睁开眼,一瞧见林思慎,双眼顿时亮了起来,她伸出白白胖胖的小短手,亲昵的圈住林思慎的脖颈,还带着一丝刚刚睡醒的懵懂,软软糯糯的唤了一声:“爹爹。”

林思慎应了一声,在林居安的脸蛋上嘬了一口,然后指着桌上的棋盘,笑眯眯道:“小居安,我听绿荫姐姐说,你学会下棋了,你可要爹爹陪你下一局玩玩?”

一听到下棋,睡眼惺忪的林居安顿时恢复了精神,黑黢黢的一双大眼睛里,闪烁着雀跃的亮光,她重重的点了点头,险些一头从林思慎怀中栽了下去。

林思慎起先还以为沈顷绾是故意在戏弄她,因此并未将居安放在眼里,一个连话都说不利索的小娃娃,再怎么天赋异禀能厉害到哪里去。

虽说林思慎的棋艺比不得沈顷绾那么高深,可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辈。

可随着落在棋盘上的棋子越来越多,林思慎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她有些惊讶的抬头看向对面站在凳子上,手中攥着一颗棋子久久没有落下的林居安。

只见林居安正盯着棋盘轻轻的眨着眼,正作沉思状,稚嫩的面容一洗方才的懵懂,竟是挂着超乎年纪的沉稳,恍惚间林思慎竟是觉得,她与沈顷绾有些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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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7章 367

就在方才林思慎还自信满满, 自以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赢了林居安,可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她面上自信的笑容逐渐敛去, 落子的速度从开始的不假思索, 变作了沉思良久才迟迟落下一子。

林居安的身高才过林思慎的膝盖, 若是在桌边坐下, 恐怕也就只能露出一双眼睛,因此她是站在木凳上,踮起脚尖努力递出小短手,才能勉强将棋子落在棋盘上。

可她愈是笨拙吃力, 林思慎心底就愈是惊叹,她是真真没料到,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句话, 这么快就落在了居安身上。这个成日懒洋洋不爱动,甚至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奶娃娃, 竟还是个天生的围棋神童。

林思慎一时不知该感慨沈顷绾的教导有方,还是林居安的天赋异禀。不过一瞬愣神的功夫, 有些迷茫的居安,就举棋不定的落下了一子,却正巧跳入了林思慎布下的陷阱之中。

不过落子后, 居安很快就发现自己走错了, 她细密如蒲扇般的睫毛一忽闪,漆黑明亮的大眼睛里瞬间就弥漫开了一层水雾。

她有些不服输的抓起已经落下的棋子, 似乎想要悔棋,可迟疑了好半天后,懵懵懂懂间想起了沈顷绾的教导。虽然委屈的快要哭出来了,她却还是将棋子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耷拉下小脑袋默默垂泪。

林思慎见状放下棋子快速起身,绕到林居安跟前,俯下身子张开双臂将她拥入怀中,怜爱又惊喜的轻抚着她的小脑袋,柔声道:“居安,你真是让爹爹意外。”

林居安埋头在林思慎脖颈处,闷声含糊的委屈嘀咕了几声,林思慎侧耳认真听了好半天,才听到林居竟安一直念叨着输了。

林思慎心头一软,正要出言安慰,就听门外突然传来沈顷绾的声音,清冷的声线夹杂着一丝笑意:“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

话音才落,林思慎和林居安便不约而同的偏头看向门口,房门应声推开,一身白衣清冷无双的沈顷绾终于现身,精致冷艳的面容上噙着一丝浅笑,负手施施然的踏过门槛走进屋内。

林思慎和林居安面上同时浮现了欣喜的笑意,林思慎快步走了过去,还不等说话,林居安就在沈林思慎中挣扎了起来,面上挂着未干的泪痕,冲着沈顷绾张开双臂,带着一丝哽咽奶声奶气的唤了一声:“娘娘。”

沈顷绾见状随手便将林居安接了过去,抱在怀中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脊,垂眸柔声道:“居安,胜不骄败不馁,输了并非坏事,不服输也并非坏事,可你却不能太过在意输赢。”

林思慎眼巴巴的站在沈顷绾跟前,望着一进门对自己不管不顾,却只顾着安抚林居安,面上满满皆是温柔宠溺的沈顷绾,心中顿时涌起了一股醋意。

可吃自己女儿的醋,这种丢脸的事林思慎怎么好意思显露,她只能撇着唇角一言不发的站在一旁静静等着,等沈顷绾何时安抚好林居安后,好想起自己还在。

沈顷绾一向对林思慎的情绪变化极为敏感,可这次也不知是不是有意忽略,还是并未留心,她竟是将林思慎冷落在一旁许久,抱着林居安安慰了好久。直到林居安止住了眼泪,乖巧的趴在她怀中打了个哈欠,这才终于将居安交给了绿荫,吩咐她把居安带去一侧的厢房歇息。

等绿荫抱着居安离开后,沈顷绾这才转头望向一旁,一直沉默不语满脸幽怨的林思慎,目光至上由下的打量了几眼后,她缓步走到林思慎跟前,似笑非笑的轻声问道:“吃醋了?”

林思慎蹙眉拂开沈顷绾的手,一转头背对着她,皮笑肉不笑的应道:“我有什么好吃醋的,居安也是我的女儿,郡主这般在意她,我开心还来不及。”

沈顷绾一扬眉,狭长清冷的眸子微微一眯,戏谑反问道:“当真?”

林思慎头也不回,闷闷的撇着唇角,身上弥漫而出的醋意压根掩饰不住,她口不对心的环臂冷哼了一声:“自然。”

沈顷绾闻言勾唇忍不住轻声一笑,而后垂眸轻声道:“既然如此,那我今夜便去陪着居安,你留在这好好歇息一晚。”

听沈顷绾这么一说,林思慎心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鼻子一酸眼中竟是泛起了泪光,她赌气的不肯回头看沈顷绾一眼:“我今夜是来看居安,见郡主对居安照顾有方,那我也就放心了,就不打搅郡主了。”

“告辞。”

说完,林思慎就撂下一句话,气冲冲的往门口快步走去,可没走两步,她的衣角突然被人扯住,紧接着一个微凉柔软的身子贴近,缓缓靠在她后背,一股熟悉的幽香在空气之中缓缓蔓延。

沈顷绾阖眸望着林思慎精致的侧脸,眸中流淌着浓的化不开的温柔,她倾身轻轻靠在她肩头,带着几分无奈笑意,柔声嗔道:“你这傻子,竟还真吃起自己女儿的醋来。”

原本还委屈万分的林思慎,就沈顷绾这么轻轻一抱,柔声细语的一哄,心顿时就软了下去。可她记挂着方才沈顷绾的不管不顾,口不对心的幽幽道:“郡主不是要去陪居安么?缠着我做什么?”

沈顷绾闻言浅浅一笑,双手自林思慎腰急绕过,环住了她纤细的腰肢,修长的指尖在她腹部交叠,用柔弱撒娇似的语气在林思慎耳畔柔柔道:“别闹脾气,让我好好抱抱,我有些想你了。”

林思慎满心的醋意委屈瞬间烟消云散了,她垂眸望着腹间沈顷绾交缠着的双手,稍稍迟疑后,到底是伸手覆上,摩挲着她的玉手,没好气道:“郡主嘴上说想我,可方才还故意气我。”

沈顷绾似乎有些疲倦,她靠在林思慎肩头,声音轻柔的仿佛在呓语:“你明知我故意气你,还落了套”

林思慎闭上眼长叹了口气,身子往后一仰,侧脸贴在沈顷绾额角轻轻蹭了蹭,她犹豫着开口道:“方才见郡主待居安那般温柔,我不知为何竟有些后悔,后悔当初将居安带回京城,郡主会否觉得我这般想,实在太过自私?”

沈顷绾摇了摇头,一额角一缕柔软的青丝落在了林思慎脸颊上,她缓缓睁开眼,眸光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慎儿,我之所以在意居安,不过是爱屋及乌。要知你我此生相恋相守,就注定不会有子嗣,我虽对此并无遗憾,可我却不知你是否会同我一样绝无遗憾。有时见你对居安那般疼爱,我心中也曾为此有过困惑。”

林思慎认真的听罢,唇角突然浮现了一丝笑意,可很快又悄然化作了一声叹息:“郡主,你可知你心中为之困惑的,我也曾为之困惑过。”

说完,林思慎无奈一笑,继续道:“虽说繁衍生息是人之本性,可亦逃不脱人之意愿抉择。所谓子嗣,原本不过是生命的传递和延续,如今却成了禁锢人的枷锁。多少人哪怕不愿,都无从抉择,不过好在你我还能抉择。”

沈顷绾默默靠在林思慎肩头,微阖着的眸子里,满满皆是不加掩饰的赞许和温柔。

林思慎握紧了沈顷绾的手,万分笃定道:“居安与我们有缘,又如此的聪慧乖巧,姑且算是上天给我们的恩赐,可无论有没有居安,我都绝不会为此遗憾。”

听罢林思慎这一番言辞,沈顷绾抿了抿薄唇,突然戏谑一笑,柔柔的在林思慎耳畔吹过一缕香风,那氤氲暧昧的热气自她耳珠拂过,瞬间便将她白皙的耳珠熏染上了几分红粉。

“有人说的这般大义凛然,可方才分明连自己女儿的醋都吃。”

林思慎闻言也不急着狡辩,反倒是一扬眉,作势扯开沈顷绾的手,正色道:“我心知方才举止太过幼稚,今日与居安下棋又赢过了她,未免她气我这个爹爹。不如今夜我便陪着她睡一晚,也好哄哄她。”

岂料她话音刚落,沈顷绾圈在她腰间的手骤然紧了几分,薄唇微启,一丝不满和霸道在她耳畔轻轻吐出两个字:“你敢。”

林思慎闻言噗呲一笑,暗自得意的摇头晃脑,啧啧道:“看来呀,有人的醋坛子也被打翻了哟。”

被林思慎给取笑了回来,沈顷绾也不恼,她眸中闪过一道狡黠亮光,指尖不疾不徐的捏起林思慎腰间的软肉,轻轻一旋,似笑非笑的轻声问道:“慎儿,你可还记得取笑我的后果?”

林思慎面上神色一僵,当即倒吸了一口凉气,白皙的面容上悄悄爬上了两片红云,她尴尬的轻咳了一声,转移了话题正色问道:“对了,郡主今日去见四皇子,是有何要事相商?”

沈顷绾浅浅一笑,松开的指尖却悄然绕上了林思慎腰带,带着让人难以捉摸的戏谑,轻声细语的柔柔嗔道:“不急,一会我慢慢与你道来。”

林思慎眼疾手快的按住了沈顷绾的手,在她怀中一返身,反制着她的双手牢牢按在她身后。而后不等沈顷绾挣扎,便贴近了几分,深深的望着她的双眸,柔情似水的轻唤了一声:“绾儿。”

林思慎甚少会这么叫沈顷绾,因此沈顷绾望着林思慎近在咫尺的面容,一时有些怔住了,就趁着她这么一愣神的功夫,林思慎指尖一勾,竟是从袖中掏出了一截绢布,迅速的将沈顷绾的双手捆在了身后,打了个死结。

等沈顷绾反应过来后,双手已经被牢牢的绑住了,她没有丝毫慌乱,负着手似笑非笑的望着林思慎,一挑眉道:“故技重施?”

林思慎得意洋洋道:“这回跟上回可不一样,上回用的是普通丝绢,可这回的绢布,可是用浸了三天三夜清油的冰蚕丝织制而成,坚韧无比”

话还没说完就听刺啦一声,沈顷绾缓缓伸出手,手上抓着半截碎裂的绢布,在林思慎眼前晃了晃,玩味的勾唇反问道:“坚韧无比?”

林思慎面上的笑意僵硬无比,她眼神闪烁的盯着沈顷绾手中的绢布,讪笑着喃喃道:“看来下回得用铁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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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8章 368

沈顷绾将林思慎的嘀咕听在耳中, 施施然一拂袖,缓步逼近林思慎,勾唇意味深长道:“慎儿, 你就这么想困住我?”

林思慎老脸一红, 索性理直气壮的一摊手道:“我既打不过郡主, 也说不过郡主, 唯有出此下策,才能压郡主一头。”

沈顷绾一怔,若有所思的望着林思慎,似乎正在思忖着什么, 半晌后黛眉紧蹙,无奈的长叹了口气,神色稍显苦恼:“看来慎儿对我怨言颇多, 这可如何是好?”

林思慎眼珠子一转,抬手潇洒打了个响指, 也不知她想到了什么坏主意,面上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兴奋笑意:“好办, 只要今日我说什么,郡主就做什么,乖乖的顺从于我, 那我就既往不咎。”

如此得寸进尺的提议, 其实林思慎都不用多想,就知沈顷绾一定会拒绝, 所以她也只是逞一时口舌之快,可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沈顷绾竟然答应了

似笑非笑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后,沈顷绾竟是薄唇微张, 悠悠自口中吐出一个字。“好。”

林思慎被震惊当场,恍惚的看着沈顷绾,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半信半疑的轻轻揉了揉耳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开口再次确认了一遍:“郡主答应了?”

话音才落,沈顷绾便莲步轻移贴近了林思慎。

伴随着一股淡淡幽香袭来,林思慎恍惚间一抬眸,便对上了那近在咫尺的绝美面容上,沈顷绾面上噙着一抹盈盈浅笑,那双清冷倨傲的双眸间,仿佛蒙上了一层迷离水雾,荡漾着若有似无的蚀骨魅意。

林思慎的心当即跳乱了节拍,她直勾勾的望着沈顷绾,心底似乎突然燃起了一把无形烈火,将她烧了个口干舌燥,下意识的就咽了咽口水。

沈顷绾见她这呆呆傻傻的模样,面上笑意愈显玩味,她缓缓抬起手,微凉的指尖顺着林思慎的下颚线,如蜻蜓点水般轻触划过,最后挑起了她的下巴,倾身靠在她耳边,口吐兰香低吟浅语:“今夜慎儿想做什么,都可以”

就这么一句话,让心猿意马的林思慎飘飘欲仙了,她情不自禁的伸手扶上沈顷绾的腰肢,盯着她那嫣红的薄唇,贪婪而又急切的阖眸吻去,想要一亲芳泽。

可是并没有意料之中的柔软,反倒是一点微凉,似乎有什么东西抵在唇间。心中暗暗嘀咕了一声,林思慎很快就回过神定睛望去,这才发现沈顷绾正竖指,不偏不依的贴在她唇间,阻绝了她的靠近。

林思慎眨了眨眼,有些困惑的从喉咙里哼了一声:“嗯?”

沈顷绾收回手,似笑非笑的瞥了她一眼,咬着薄唇轻嗔道:“你急什么,我还未沐浴,你在房中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

林思慎失望的蹙起了眉头,但很快又想起,氤氲雾气中出水芙蓉的画面,双眼当即亮起:“我我能与郡主同去吗?”

“不能。”

沈顷绾眸中闪过羞怯之色,她拒绝了林思慎的提议,不过在看到林思慎亮起的眸子瞬间黯然下去后,她又轻声一笑,柔声嗔道:“漫漫长夜,你何必急于一时,我既答应了你,自然不会食言”

林思慎虽有些失望,不过认真想了想,觉得沈顷绾说的也对。好不容易沈顷绾才妥协了那么一次,她若是太过急功近利,怕不是会连这得之不易的机会都丢了。

念及此,林思慎踌躇委屈的盯着她,眸中闪烁着期盼的亮光:“好,那你可要快些,我就在此等着你。”

沈顷绾说是去去就回,可实则去了大半个时辰,林思慎褪了外衣躺在床榻上,百无聊赖的盯着房梁,乖乖的等着她回来。

床榻上弥漫着沈顷绾身上特有的幽香,林思慎等着等着,竟是等的有些困了,她翻来覆去的打着哈欠,一边昏昏欲睡,一边又强迫着自己清醒。

就在她上下眼皮快要粘上的那一刻,房门终于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伴随着细微到几乎都快要听不到的脚步声靠近,林思慎突然猛的惊醒了过来,她迅速翻身而起,一把掀起了纱帘。

屋内的烛光闪烁跳跃,在略显昏暗的光线照耀下,沈顷绾的身影倒映进了林思慎的眼帘。

明明已经有过肌肤之亲,明明那般亲昵过,明明她的面容已经熟悉的刻入魂魄骨血,可当林思慎迷糊间看到沈顷绾的那一刻,还是掩不住满眼的惊为天人。

沈顷绾站在床榻边,居高临下的望着呆呆看向自己的林思慎,方才沐浴完的她,已经洗去了一身的倦懒风尘,轻纱薄衣翩然似仙,一如那不容亵渎的清冷谪仙,不是故作的矜持高贵,而是与生俱来的淡漠倨傲。

她少见的高高束起发髻,可那几缕调皮的青丝不知何时散落,却意外的将她的高傲衬出了几分散漫。原本雪白富有光泽的肌肤,也被水雾熏染出了一层红粉,脖颈上还有缓缓滚落的细碎水珠。

林思慎不可否认,只要是人,就会有几分埋藏心中的歹念,就如同明明敬畏神明的人,有时却莫名的想要亵神。她如今就心有此念,沈顷绾看起来愈是圣洁高贵,她就愈想将沈顷绾拉下神坛,与她一同沉沦。

尤其是想起方才沈顷绾答应她的,今夜可以让她为所欲为,她就觉得自己像是打了鸡血似的,一改方才的倦怠,精神抖擞了起来。

她眼也不眨的盯着沈顷绾,生怕一眨眼会漏看了一秒,然后悄摸往里侧缩了缩,在身旁的凉席上轻轻一拍,示意沈顷绾与她一同躺下。

沈顷绾挑眉扫了她一眼,清冷的面容上到底还是显露出了一丝羞色,不过也只是一闪而过,她顺从的俯身坐下,缓缓躺在了林思慎身旁,修长的双手交叠于腹间,举手投足尽是从容优雅。

才一躺下,眼前的微弱光线就被遮掩住了,一道黑影迫不及待的倾覆而上。

林思慎双手撑在沈顷绾肩头两侧,有些期待却又迟疑的望着她,在如此强势的姿态下,竟还在踌躇着轻声问她:“郡主方才答应我的话,还算数吗?”

沈顷绾狭长的眸子微微一眨,细密微卷的睫毛跟着轻颤,她咬着薄唇偏开头去。

“嗯。”

——

雪白的纱帐阻隔了窥探的视线,只隐隐约约能听到细微响动,没多时,林思慎含糊的问话就传来:“郡主,你今日去找四皇子,究竟商议了什么要事?”

沈顷绾的声音微弱,却毫不掩饰恼怒,断断续续的嗔道:“林思慎你此时问这些事究竟是何用意?”

林思慎低声一笑,声音暗哑邪魅,犹如循循善诱引人堕落的恶魔:“郡主难道不觉得,此时问这些,岂不是更有趣?”

话音落下,纱帐内陷入一片寂静,可没多时,就听沈顷绾难得愤怒颤抖的呵斥道:“混账”

作者有话要说:  就,改了好久算了,不行的。感谢在2021-05-09 19:27:18~2021-05-11 23:38: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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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9章 369

天还未亮, 墨竹就早早起身在后厨忙碌了一阵,独自一人提着漆盒自将军府后门离开。她行过空无一人的街市,拐入了一片民宅, 在错综复杂的窄巷内不停的穿梭走过, 绕了一大圈后,她才终于停在了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宅院前。

统一的灰褐色高墙围起一栋又一栋相似的小宅,就连朱红色的掉漆窄门都如出一辙, 门前是一条蜿蜒而过的青石板路,唯一不同的, 是每个小宅门旁,都挂着一个木牌,上头简简单单的刻着姓氏,以供辨认门户。

深夜里才落了一场急雨, 将青石板路冲刷的潮湿干净,只有藏污纳垢的低洼石缝里,还积攒着一小滩一小滩排不出的污水。

墨竹停在门前,并未急着上前叩门, 而是下意识的偏头看向了不远处的墙角, 目光落在了屋檐下一个披头散发蜷缩成一团的老乞丐身上。

老乞丐双手揣在袖中, 面上盖着一个破烂的草帽, 看似正歪着头酣睡,实则目光正透过草帽的破洞,一直在暗中观察着周遭的动向。墨竹望来时, 他心领神会的低下头去,示意墨竹并未异样,可安然进门。

得此暗示,墨竹便没再停留, 踏上石阶轻轻叩门。声响才落,门便应声开了,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裙的女子正站在门内。

那女子模样温婉清秀,盘着发髻作妇人打扮,浑身散发着让人安心的温柔气息,让人下意识便忍不住亲近信任她。不过可惜的是,她那一双漂亮的眸子里,偏偏透着一股浓烈到散不去的惆怅和哀伤。

墨竹认得这女子是替林思慎办差的人,几年前她还曾与女子有过一面之缘,因此她并未迟疑,提着漆盒侧身快速踏过门槛,走入了门内。

“墨竹姑娘,许久未见。”

女子关好门,转身望着墨竹,温柔的轻唤了一声,语气熟悉的犹如在与相识多年的好友打招呼。

“嗯。”

墨竹冷淡的应了句,本想转身离开,眼角余光却不经意瞥了眼女子左手手腕间,戴着的那串青金石打磨而出的精致佛珠,在昏暗一片中,流转着漂亮的青蓝色辉光。

无意间的一瞥,却让墨竹脚步一顿,她抿着稍稍迟疑了一阵,垂眸轻声道:“我与柳姑娘的确许久未见。”

女子闻言掩唇浅浅一笑,柔声叹道:“待天亮城门一开,我便会离开京城,离开之际能再见墨竹姑娘,倒是我的幸事。”

墨竹有些错愕,她疑虑的抬眸看着女子,忍不住问道:“柳姑娘为何这么说?”

女子唇角噙着一抹笑意,垂眸轻声解释道:“自陇右回京后,公子便未曾去过百药堂,我本有些话想当面与公子说,可却无缘得见公子一面。墨竹姑娘是公子身旁的人,想来那些话说与姑娘听,就如同说与公子,也算了却我一桩心愿。”

墨竹双手悄然紧握:“柳姑娘且说,我会代姑娘传话于公子。”

女子对墨竹报以感激一笑,面上分明挂着笑意,双眸却弥漫着浓烈的哀思,她一字一句颤声道:“劳烦姑娘传话公子,我与他都是心甘情愿替公子办事,他未曾对公子有过哪怕一丝怨恨,我亦是如此,我当初请辞离京不过是心死无望,并非对公子心怀怨念,望公子切莫因此怪罪自己。”

墨竹将女子的恳切言语听在耳中,心口莫名有些发闷,她神色复杂的点了点头道:“这些话我会告诉公子,不过柳姑娘,公子之所以不去百草堂,其实是因”

女子摆了摆手,笑着打断了墨竹的话:“墨竹姑娘不必替公子解释,其实我都知晓,公子虽未露面见我,可她每夜都会派人看管我,怕我夜里自寻短见,还费心让人乔装病人上药房抓药,借他人之口有意开导于我,往我身旁送了个闹腾的小姑娘,也是怕我一人无依无靠。”

似乎想起了什么,女子眸中的哀思散去了一些:“替我谢过公子,我已收那小姑娘为徒,她虽闹腾可却乖巧粘人的紧,如今半日不见我,就要哭哭啼啼。待离京之后,我会带着她四方游历行医赠药,我已然放下心结,如今我只盼公子也能早日放下。”

听着女子平静的讲述,墨竹能感觉的到她似乎的确放下了,因此暗暗松了口气,是替这女子,也是替林思慎。

与墨竹说完这番话后,女子便告辞离开了,墨竹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静静望着她的背影,望着她打开大门踏过门槛,走出那灰褐色的高墙,迎着天边亮起的一抹光亮,坦然平静的去往那更辽阔的的天地。

女子的背影早已消失不见了,可墨竹却迟迟没有回过神来,她怔怔的望着门外那条四通八达的青石板路,心中竟生出一丝说不出的向往。

可她却不知自己究竟在向往什么?

就在墨竹愣神之际,身后却突然传来女子冷淡的声音,一针见血的戳破了她心中那莫名的惆怅。

“你在羡慕她。”

墨竹被惊的身子一颤,瞬间回过神来,她瞪圆了眼睛转头看向身后不远处,那不知何时出现的黎洛。

黎洛穿着一身利落的黑色短打,如瀑倾泻的青丝随意束起脑后,面色是一如既往的冷淡苍白,浅褐色如鹰眼般锐利的双眸,径直望入墨竹眼中,仿佛一眼就能洞察她的心事。

墨竹有些慌乱的垂下头,很快整理好心绪后,她平静的走到黎洛身旁,欠了欠身恭敬道:“照公子吩咐,奴婢来给姑娘送药膳。”

说完,墨竹抬眸看着黎洛的装扮,眉头微微一蹙,轻声询问道:“不知黎洛姑娘这身打扮,是要做什么?”

黎洛淡淡扫了她一眼,言简意赅的自口中吐出两个字:“练剑。”

墨竹闻言摇了摇头,轻声劝道:“姑娘仍需修养几日,不宜过多朝操劳,还是回房歇息为好。”

黎洛平静的目视前方:“我身上的伤已经痊愈,日后就不必劳烦墨竹姑娘每日送来药膳,门外看守的人亦可撤走。”

墨竹像是知道黎洛会这么说,垂眸道:“公子吩咐,姑娘若一意孤行,她明日便加派人手照顾姑娘衣食起居。”

黎洛望着眼前低眉顺目毕恭毕敬的墨竹,放下手道:“她知道的,无论她加派多少人手,都看不住我。”

墨竹望了眼黎洛手中握着的长剑,抿唇犹豫道:“公子是担忧姑娘的伤势,姑娘还是”

黎洛打断了墨竹的话,径直问道:“你方才,是在羡慕柳姑娘吧。”

墨竹眸光一闪,暗暗深吸一口气,轻声问道:“黎洛姑娘为何这么说?”

黎洛闻言不答,面上好似掠过一道复杂神色,她反问道:“你是羡慕柳姑娘能坦然放下?还是羡慕柳姑娘能了无牵挂的离开京城?”

墨竹垂眸沉默了许久,而后突然掀眸看向了黎洛,不避不让的对上了黎洛探究的目光:“那黎洛姑娘你呢?”

不否认,因为墨竹的反客为主,黎洛的确怔了那么一瞬,不过很快她就回过神来,蹙眉有些意外的望着墨竹,轻声喃喃道:“我?”

墨竹语气平静的开口道:“黎洛姑娘并非在意旁人心事的人,可既然黎洛姑娘问了,想必也是心有所感。若说我羡慕柳姑娘,恐怕黎洛姑娘也在羡慕她吧。”

黎洛倒难得的对墨竹的话生出了几分兴趣,她轻轻倚靠在门边,启唇淡淡问道:“那你说来听听,我为何要羡慕她?”

墨竹笑了笑:“羡慕柳姑娘能坦然放下,羡慕她能了无牵挂的离开。”

黎洛闻言垂眸轻声一笑,冷淡的面容上竟是绽露出罕见的一抹笑意,就如同那只一夜绽放的昙花,虽短暂却美的扣人心弦:“这不是我方才问你的话?”

墨竹认真的点了点头:“黎洛姑娘猜中了我的心事,却也无意说出自己的心事。”

一笑过后,黎洛又恢复了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模样,启唇淡淡道:“看来你我,皆受困于一事。”

墨竹有所神伤的垂眸,目光不经意一扫提在手中的食盒,脸色突然大变:“这怪我疏忽耽搁了时辰,这药膳都凉了。”

说完,墨竹便急匆匆的转身,小跑着跑向屋侧的厨房:“黎洛姑娘稍等,我借用后厨煨热再送来。”

黎洛望着墨竹匆忙的背影,见惯她规规矩矩处事不惊,难得见她一回冒失的模样,便也因此会心一笑。

自从孟雁歌离开后,墨竹一直照顾着黎洛,她几乎每日都会来一趟,替黎洛换药送药。待黎洛伤势痊愈后,她仍旧每日送来精心熬煮的药膳,替黎洛调养身子。

墨竹心细如丝,待黎洛也客气恭敬,可虽说相处的时日不短,但两人却几乎没有多少交集。墨竹话不多,黎洛话更少,有时两人甚至一句话都不会说。

送来药膳,墨竹在一旁垂眸恭候着,守着黎洛一口一口将药膳吃下去,然后收起碗筷食盒离开。除了偶尔会俯身摸一摸在脚边蹭来蹭去的踏雪以外,就再没有任何其他举动。

可今日着实难得,两人竟能敞开心扉交谈了一阵。

黎洛若有所思的倚靠在门边,摩挲着手中的长剑,目光越过高墙远眺,望向天边那逐渐亮起的微光。

并非高墙所束,不过画地为牢罢了,若一日不能勘破,就一日受困于此。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很喜欢黎洛。感谢在2021-05-11 23:38:40~2021-05-17 23:49: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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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0章 370

夜里的那场急雨来得快去的也快, 可芙蓉软帐里的疾风骤雨,却始终没有停歇。一直到天光渐亮,伴随着软帐内一声沙哑颤抖的轻斥, 才终于有了雨消云散的迹象。

明明折腾了一整夜没有停歇, 林思慎却仍旧是一副精神抖擞的模样,若不是不堪其扰的沈顷绾伸手推开了她,恐怕她还有精力继续折腾下去。

沈顷绾媚眼如丝神色倦懒, 雪白的肌肤泛着异样的红粉,脖颈肩背上皆是渗出了一层薄薄香汗。稍稍平息后,她掀眸看向身旁,那正悄摸往自己身旁挪来的林思慎, 望向她的眼神之中,竟是带着一丝防备。

林思慎往她身旁挪了挪, 虽有些心虚, 却也忍不住委屈的嘀咕道:“郡主, 你怎能用那防贼似的眼神盯着我看?”

沈顷绾闻言没好气的嗔了她一眼,抬手扯过轻薄的夏被,遮掩住雪白无暇的躯体,启唇幽幽反问道:“你倒是说说看, 我该不该防你?”

林思慎尴尬的轻咳了一声, 讨好的抬手扶在沈顷绾肩头, 替她揉了揉肩头,口中戏谑笑道:“该防,不过我就算贼, 那也是窃玉偷香的采花贼。”

沈顷绾微阖着眸子,上下打量着生龙活虎的林思慎几眼,慵懒的勾起一缕散乱的发丝, 轻嗔道:“一整夜没有歇息,你就没有一丝困倦?”

林思慎又往沈顷绾身旁挪了挪,硬是挤进了她怀中,笑盈盈的仰头望着沈顷绾,眨了眨眼道:“许是兴奋过了头,还真不觉困倦。”

沈顷绾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话音一转突然问道:“二皇兄已经着手调动陇右藏兵,你应当收到风声了吧?”

“嗯。”

林思慎含糊的应了一声,一垂眸,就瞥见了沈顷绾雪白脖颈上的那一层细碎薄汗,下意识就凑了过去吻了吻,微凉滑腻还泛着清香的肌肤,甚至就连汗珠都如同甘露般香甜。

沈顷绾微蹙眉头,抬手捏着林思慎浑圆的耳垂,将她给拎了起来,不满道:“不好好回话,你这是做什么?”

耳垂被捏的有些疼,林思慎歪着脑袋嘶了一声,急忙讨饶:“郡主别我好好回话就是。”

沈顷绾才一松手,林思慎便捂着通红的耳垂揉了揉,低声道:“前有孙文谦不知去向,后有四皇子紧追不舍,二皇子的秘密已经藏不住了,也许过不了多久,龙岭就会浮出水面。二皇子不会坐以待毙,我若是他,也会举兵谋反赌上那么一把。”

说完,林思慎神色突然一肃,正色看向沈顷绾道:“不过陛下在如此紧要关头撤下了禁卫军李统领,恐怕也是有意为之吧。”

沈顷绾眸中闪过一道狡黠亮光,她挑眉反问道:“李统领一向洁身自好,担任禁卫军统领已三十年有余,从不曾皇子交好,哪怕对前太子也是敬而远之。况且他的确年事已高力不从心,恐怕难当守护皇宫的重任,皇伯父将他撤下,又有何奇怪?”

“撤下他不奇怪,只是时机太巧。”

林思慎唇角一撇,幽幽道:“郡主是有意考我收罗情报的本事?李统领看似不与朝中皇子交好,可实则早年受过二皇子恩惠,早已暗中投诚。这事瞒得过别人,可却瞒不过你我。”

沈顷绾闻言眉尖一扬,似笑非笑的望着一脸不满的林思慎:“所以,你猜到了?”

林思慎点了点头,倒吸了一口凉气,神色复杂道:“此前我倒未曾想过,只不过陛下此举太过凑巧,就犹如亲手放上压垮二皇子最后的那根稻草,让人不得不怀疑,他是有意为之。可若真是有意,那他必然知晓龙岭的秘密。既然知晓二皇子在陇右藏兵,却又一直按兵不动,他究竟想做什么?”

如果林思慎的猜测是真,皇是有意在此关头撤换禁卫军统领,那他就是知晓二皇子的处境,想要逼他造反,可这世上哪有人会逼自己的儿子起兵反自己的。

正当林思慎百思不得其解之际,沈顷绾突然出声问她:“慎儿,若二皇兄率领叛军包围皇宫,何处驻军能最快赶到京城驰援?”

林思慎想也不想的答道:“庆州驻扎的两万羽林卫,我父亲手下的人,不过羽林卫有陛下派去的监军,而且我父亲手上只有半块兵符,另外半块在陛下手中。若要调动羽林卫,就需陛下将那半块兵符交给父亲,才能调动兵马。”

庆州驻扎的羽林卫,是离京城最近的驻军,虽然羽林卫是林铮手下的亲兵,但能调动他们的兵符早就被一分为二,一半在林铮手上,一半在皇帝手上。仅凭半块兵符,林铮能私自调动的兵马也不超过两千,压根就翻不起什么风浪,除非皇帝将另外半块兵符交给林铮。

沈顷绾神色复杂的望着林思慎,轻启檀口道:“慎儿,此次兵变,至关重要的便是你父亲的抉择。”

“我父亲的抉择?”

林思慎怔怔的低喃了一声,而后无奈笑道:“倘若陛下信任父亲,将父亲留作自己的后手,父亲定当会领兵前来救驾,他断不可能违抗陛下的旨意。”

见林思慎说的如此笃定,沈顷绾摇了摇头,轻叹了口气问道:“可若有人用你作要挟,用二十多年前陛下设计林将军的那件事煽动,你觉得林将军仍不会改变心意?”

林思慎神色一变:“知晓我身份的人不多,知晓那件事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话还未说完便戛然而止,林思慎已然猜测到了什么,她苦笑着望着沈顷绾,轻声问道:“郡主,是四皇子么?难不成你将当年那桩事告诉给了四皇子?”

沈顷绾轻轻点了点头,毫不犹豫的承认了:“不错。”

林思慎闻言脸色一白,既然她能问出口,想来心中也已经有了答案。可当听到沈顷绾承认,她还是忍不住心一颤,一种熟悉而又令她抗拒的不安愤怒,瞬间涌上心头。她无力的自沈顷绾怀中抽身,跪坐在她身旁。

满腔柔情就这么突然被一泼冷水浇,林思慎甚至有些反应不过来,她垂眸深吸了一口气,稳住了心神,定定的望向沈顷绾。

“郡主可想要解释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感谢在2021-05-17 23:49:42~2021-05-18 20:58: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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