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他打算以皇帝失德的由头,领着文武百官逼老皇帝传位于他,不废一兵半卒还能落得个贤名。若不是那个该死的张端冒出来替老皇帝顶罪,若不是林将军优柔寡断迟迟不动手,若不是想到沈顷绾也许就藏在暗处,他也不至于走这招险棋。
挟持父君逼他写下诏书退位,就算得了皇位,在天下人眼中也是来位不正。
不过他现下也顾不得那么多,只要能得皇位,眼前这些知情人他大可一个一个慢慢除掉,总有一日没人会知晓他曾做过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四皇子得意的撇了老皇帝一眼,发现他竟在颤料,当即忍不住嘲讽道:“父皇,没想到您也有怕的一日。”
说完四皇子有迅速转头看向了正蠢蠢欲动的林将军,而后抚掌笑道:“林将军,既然你对父皇如此忠心,想必你定不会罔顾父皇的性命吧?”
林将军上前一步,振臂一挥道:“四皇子,就算你挟持陛下,只要有我羽林卫在,你今日也走不出皇宫大门!”
四皇子闻言几乎笑出声来:“林将军未免太过天真了,你真以为本王只能依仗你的羽林卫才能夺得皇位?”
林将军证了证,一旁的林思慎拽着他的手臂低声提醒道:“从叛军进京的那日起,各地的守军定是日夜兼程赶赴京城救驾,只怕那其中有不少人与四皇子串通一气,四皇子只需挟持陛下拖些时日,待他们一来一切便已成定数。”
林将军神色一变,咬牙道:“如此说来,那这无耻之徒岂不是得逞了?咱们若是什么也不做,待各路大军一来,就算是羽林卫也拦不住多久。”
林思慎淡淡一笑,她遥遥看了眼被四皇子挟持的老皇帝,神色章有些苦涩晦暗:“父亲稍安勿躁咱们不必做什么,只需在这坐等看戏便好。”
就在众人不知该怎么办之际,一个小太监急匆匆的从凤仪宫中快步走了出来,径直走向了四皇子,原本禁军还想拦住他,可四皇子一个眼神望来,他们不得已只好放人。
小太监匆匆走到四皇子跟前,恭敬的将怀中揣着的诏书双手奉上,一脸谄媚道:“殿下,这是照您吩咐拟好的诏书。”
四皇子接过诏书打开一看,满意的点了点头,而后撇了眼小太监问道:“玉玺呢?”
小太监闻言小心翼翼的从袖中捧出了玉玺,只见那玉玺一角还沾着几点血迹,小太监眼角余光瞥见惊慌失措急忙用袖子擦拭干净,这才送到了四皇子手中。
“很好。”
诏书和玉玺都到手了,四皇子甚是满意,他急不可耐的将诏书玉玺递到老皇帝跟前:“父皇,诏书儿臣都替您拟好了,就劳烦您老人家在上头盖上玺印吧。”
老皇帝没好气的冷哼了一声,偏开头去看也不看一眼,四皇子见状不急不恼,他悠哉悠哉的把玩着玉玺,眼中的狂热丝毫不加以掩饰:“既然如此,那就由儿臣代您分忧。”
说罢,四皇子便将托着诏书,将玉玺重重的盖了上去,只见那赤黄的诏书上赫然出现了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字样,四周是一条栩栩如生威严盘踞的五爪龙纹。
一切看似尘埃落定,四皇子猛得高举起诏书,他趾高气扬的环顾四周,所见之人皆是垂头丧气哀不敢吭声,他抑制不住心中的狂喜大笑出声,而后高声挑衅道:“一切已成定数,绾儿,你还不现身么?”
此话一出众人更是一头雾水茫然四顾,不知四皇子又是发了什么疯,唯有林思慎抬起头来,她屏住呼吸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角落,她不知自己究竟是在期待还是害怕,抓着林将军的手一直在不停颤抖。
寂静显得如此冗长,也不知过了多久,众人甚至不知自己在等待些什么。直到一声浅笑随风翩然入耳,那笑声犹如飘渺的空谷之音,又好似清冽的出山之泉,悦耳之至清幽之至。
第436章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侧的宫墙拱门处,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正款款行来。只见她面如皎月身似扶柳,一双激滟的眸子盛满无数揉碎的星光,本是温柔多情偏又透出一股风轻云淡处之泰然的气度,唇角噙着的那抹浅浅笑意更是勾心动魄。
她美得让人移不开眼,多看一眼又觉得亵渎。
守在两旁的禁军呆呆望着,不敢拦也不敢出声惊扰,竟就这么目送着她款步走入众人眼中。
同那些直勾勾盯着她的人一样,林思慎也嘉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朝思暮想的人就印在眼底,她却是五味杂陈苦涩难言,自心底透出一股冷彻凉意。
果然……如此。
沈顷绾一眼就从人群之中寻到了林思慎,她望向她,掺着冷意的眼底瞬间浸满了温柔,可却迎上了林思慎含着无尽苛责与悲伤的眸子,就像烈阳下的浮冰,不知是冷还是暖。
在场之人无人不知眼前人正是大名鼎鼎的青阳郡主,可他们太过困惑,一个月之前,青阳郡主沈顷绾不是被刺客行刺此后一直生死不明么?
九王爷曾大张旗鼓的招揽天下神医,还曾放话倘若谁人能医治好青阳郡主,定将王府的金银财物尽数赠予,引来无数名医纷纷赴京一试,却无人有此本事。
如今青阳郡主怎么就好端端的出现了,且看上去丝毫不像久病未愈之人,难不成这其中又有什么惊天大秘密?
虽然是四皇子将沈顷绾给唤来出来,可沈顷绾自出现起压根就没看他一眼,反而是当着无数人的面毫不掩饰的望向林思慎,二人就这么隔空久久凝视着对方。
见沈顷缩果真出现了,还这般忽视自己,四皇子一口牙都快咬碎了,他恨恨的盯着沈顷绾,半是嘲讽半是恼怒:“绾儿,你可真能忍呐,居然还真的骗过了我。”
四皇子的突然开口让林思慎回过了神来,她强迫自己偏开头不去看沈顷绾,可沈顷绾仍是眼也不眨的望着她,头也不回轻启檀口悠悠回道:“四哥今日夙愿得偿,我自然要现身一见。”
四皇子冷哼一声,有些得意的讽刺道:“你此时现身又有何用,一切皆成定数,任凭你有天大的本事,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沈顷绾闻言目光终于从林思慎身上挪了回来,轻飘飘的落在了四皇子身上,可她却不发一言笑而不语,依旧是那副让人看不透猜不透的模样。
四皇子得意的神色顿时阴冷了下去,他怒声道:“区区一个女子也想颠覆天下,你可知本王最见不得你这幅模样,你以为这普天之下就无人及你聪慧么?你以为凭你一人就能抵挡千军万马么?如今本王诏书在手,待闻行任率大军赶到本王择日便能登基为帝,届时连你也将沦为本王的阶下囚。”
沈顷绾波澜不惊的勾唇一笑,轻声浅语道:“看来这便是四哥的肺腑之言。”
说罢,不等四皇子开口,沈顷绾便悠悠问道:“既然四哥不打算再掩饰下去,不如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是否以为当年我是受你蒙骗才助你回京?”
四皇子嗤笑一声,下巴轻轻扬起,眼神不掩鄙夷:“你助我回京?笑话,我是凭自己的本事才能重回京城,我今日之所得皆由我苦心隐忍所获。”
倒并非四皇子要抹杀沈顷绾的功劳,而是他当真这般想,他从不觉得沈顷绾是念在昔日情分才帮他,反而是他隐忍多年受尽耻辱,利用了沈顷绾才一步一步爬到了今日。
就算沈顷绾当初一路扶持不曾背叛,他亦不觉得这其中有沈顷绾半分功劳,只会感念自己洞悉先机知人善用。
沈顷缩也无心再与他绕弯子,她神色一冷,面上笑意瞬间敛去,随之浮上面容的是几分浅薄讥讽“枉费我扶持你多年,你竟还是如此愚蠢,倘若你能再隐忍一段时日,我还能高看你几眼。”
四皇子此前在沈灵玉随身携带的香囊之中添了毒,那毒能诱发旧疾,且日久才能生效。老皇帝身子虚弱又久病缠身给,这毒对他来说尤为致命,因此他的病情才一直反复慢慢加重。
那毒极为隐秘微弱,沈顷绾虽然早就怀疑他对老皇帝下毒,可老皇帝的衣食住行从未出过差池,因此还真就忽略了沈灵玉身上的香囊。
正如沈顷缩所言,她也不过才发现沈灵玉的香囊中有毒,倘若四皇子再隐忍一段日子,他只需尽心尽力救驾平息叛乱,待到老皇帝毒发之时,百官自会推举他为新帝。
可他偏偏等不下去,和二皇子一样自以为是。
四皇子闻言愤怒之至,可他很快就压抑住了眼中的杀意,方才沈顷绾出现之时,他还意图除之而后快,可此时他突然又转了念头,他要让沈顷绾生不如死痛不欲生,让她亲眼看着他怎么折磨她在意之人。
他阴翳的盯着沈顷绾,突然笑了笑,而后负手幽幽道:“绾儿,你此时若是跪地求我,兴许我还能放过你和九皇叔,还有……她。”
说到最后,他声音一沉,抬手遥遥指向了人群之中的林思慎。
果然,方才无论怎么讽刺挑衅沈顷绾都不为所动,可四皇子一提到林思慎,沈顷绾的神色顿时冷了下去,她望来的目光犹如那夹杂着飘雪的寒风,让人见之胆寒。
可四皇子不仅不怕,反倒愈发兴奋,他意味深长的看着沈顷绾道:“你可知,你最大的软肋我须弥之间便能拿捏在手。”
沈顷绾还未说话,林思慎就上前一步站了出来,她冷冷的盯着四皇子,沉声反问道:“是么?你打算如何拿捏?难道是用此物?”
说着,林思慎从衣袖之中取出来两小包香粉,她厌恶的盯着四皇子,看也不看一眼,当着他的面将里头的香粉尽数倾倒在地。
四皇子的神色微微一僵,虽然有些意外可他没有太多反应,而是冷冷道:“就算没有此物,本王照样……”
他话才说到一半,沈顷缩突然打断了他,挑眉瞥了眼殿门外,意味深长道:“四哥,你心心念念翘首以盼的大军来了。”
在场众人闻言无不惊慌失措,只因沈顷绾话说完没多久,脚下土地果然震动了起来,马蹄声和齐刷刷的脚步声越来越响,的确像是一股大军正在接近。
四皇子见沈顷绾如此不慌不忙,心下也有些狐疑,闻行任的大军应当不会来的这么快,最快也是明日午时才能赶到,这一路上大军行至何处他都了如指掌,怎么会突然早了一日赶到。
不对劲,这一定不对劲,难道是沈顷绾做的手脚,应当不会啊,每日秘密发来的军报他都一字不漏的看过,一切都按部就班没有半点异常。
难不成沈顷绾真有什么通天的本事,早就料想到了他走的每一步棋?
四皇子心感不妙,他冲着身旁的手下使了个眼色,那人当即心领神会,死死的将老皇帝挟持在手。
任凭沈顷绾有通天的本事,只要父皇还在他手上,就无人敢对他动手。
所有人都转过头去看向殿门外,只见远处果然很快就隐隐出现了乌压压的人影,人越来越近越来越多,牵着马走在最前头的正是四皇子的拥趸闻行任。
待看清来人是闻行任后,四皇子稍稍有些安心了,他偏头看了沈顷绾一眼,却见沈顷绾没有半分慌乱,反倒是趁着所有人都在回头之际,目光直勾勾的落在林思慎身上,似乎正在思忖着什么,眉头微微蹙起。
四皇子心中愈发不安,他带着手下挟持老皇帝往后撤了几步,最后索性将手下的刀夺了过来,亲自挟持着老皇帝站在他们之间。
大军缓步行来,为首的闻行任神色肃穆庄严,他牵着马领着大军在殿门前站定,缓缓抬起头来看向了正盯着自己的四皇子,不过视线交错的一瞬,他目光闪烁掩唇轻咳了一声,快速的偏开了目光,而后俯身毕恭毕敬的退至了一旁。
闻行任的举止异常让四皇子瞬间紧觉了起来,他死死的勒住怀中的老皇帝,喘息声越来越大,额头甚至开始冒出冷汗。
直到他看清闻行任身后站着的人,他脸色顿时惨白一片,犹如被人扼住了喉咙般,发不出一声。
怎会如此?不可能……这怎么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绝望和恐惧一同攥住了四皇子的心脏,他僵硬着一点点的垂下头,抵在老皇帝咽喉处的刀控制不住的在抖,他无声的咆哮着,难以置信自己所见,甚至于怀疑眼前一切都只是幻觉。
林思慎似乎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也能见到如此诡异的一幕,震惊之下她猛然转身看向了沈顷绾,二人四目相对,沈顷绾先是一怔,而后竟是勾唇轻轻一笑。
难怪黎洛会突然提醒林思慎让她拦住林将军,想必这也是沈顷绾的授意,倘若不然……林思慎几乎不敢再往下想。插入书签
第437章
站满了人的凤仪宫此时正一片寂静无声,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呆呆的望着闻行任身后之人。
只见那被四皇子挟持在手的老皇帝,竟是倦懒的靠在几人共抬的龙撵之上,手撑着额角双眸微睁,带着审视—扫视过眼前众人,虽然没有开口,可无形之中那却带着一股让人窒息的压迫感。
老皇帝的目光在林将军和林思慎身上略微停顿,最终轻飘飘的瞥向人群之中脸色惨白呆若木鸡的四皇子,饶有兴趣出声问道:“怎么朕才走了几日,这皇宫之中就变得如此热闹?”
眼前的老皇帝和被四皇子挟持在手中的人长得几乎一模一样,让众人不禁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他们实在搞不清现下这究意是个什么状况,因此老旱帝的问话一时无人敢回答,凤仪宫内陷入一片长久的死寂。
还是林思慎最先反应了过来,她一扯身旁呆若木鸡的林将军,然后冲着他使了个眼色,先于众人单膝跪地拱手恭敬高呼:“微臣,恭迎陛下回宫。”
随之林将军也跟着跪下,羽林卫见状也齐刷刷的跪下,铠甲摩擦放下兵器响动惊醒了那些文武百官,他们不甘示弱呼呼啦啦的跪作一团,一众人异口同声的高呼请安。
“臣等恭迎陛下回宫,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唯有以四皇子为首的—干人等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一同望向了四皇子,可四皇子哪还有方才的嚣张气焰,从老皇帝现身的那一刻起,他就犹如被人当头棒喝,头脑一片空白。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等局面,他的计划明明就天衣无缝,为什么还会出现一个和老皇帝一模一样的人,难道他手中挟持的人只是老皇帝的替身?
若真是这样,那老皇帝究竟是何时出宫的?他又是怎么一早就知道自己的计划?
想到这,四皇子难以置信的看向了不远处的沈顷绾,沈顷绾仍是施施然的负手而立,她倒是没有像众人那般跪地向老皇帝请安,而是如过往般,面上噙这一抹让人琢磨不透的浅笑,一言不发静静的凝望他。
只不过这一次,四皇子分明从她眼底看出来一丝讥讽。
不甘和屈辱一同袭上四皇子心头,他眸子瞬间涨得血红,手中的刀死死的勒进了身前人的脖颈,他不愿服输的指着龙撵上的老皇帝,怒声冲着众人吼道:“你们这些狗奴才睁开狗眼好好看看,他才是假的!”
话音落下,可众人依旧是毕恭毕敬的跪在老皇帝跟前,压根就没人理会他,就连闻行任也没有抬眸看他一眼,而是万分懊恼的闭上了眼。
只有被四皇子挟持在手中的“老皇帝”,突然怪异的冷笑起来,没有掩饰的咳嗽和刻意压低,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尖细,就像是……太监。
谁真谁假一目了然,四皇子的心沉到了谷底,闻行任见状亦是无声的暗叹了口气。
四皇子原本的计划的确天衣无缝,只要他成功的在宫中挟持住了老皇帝拿到了退位诏书,等闻行任领着大军先行赶来时,便能替他稳住局面,要挟百官振臂—呼拥立四皇子为帝。等到那时,就算另几路赶来救驾的大军抵达京城也为时已晚。
闻行任也的确打算这么做,直到叛军开始攻打皇宫的那日,日夜兼程率领大军赶赴京城的他,意迎面撞上了本不该出现在那的老皇帝,以及沈顷绾。
闻行任不知道四皇子那究竟出了什么差池,老皇帝居然会出现在京城外,他本打算狠下心肠不管三七二十一,将老皇帝和沈顷绾一同捆回京交给四皇子。
可老皇帝和沈顷绾出现之时,可不单单只有他亲眼所见,他手底下不少人都瞧见了老皇帝,其中不乏曾有幸面圣之人,他们之中并非所有人都如闻行任般对四皇子忠心耿耿,那些人亦有自己的盘算,犹犹豫豫始终不敢动手。
而更让闻行任又惊又怕的是,他手底下似乎有沈顷绾安插的人手,甚至还有人是跟随他征战多年亲如手足荣辱与共的兄弟,他们分明未曾见过沈顷绾,没有半点与她勾结的迹象,甚至于并没有做出什么异样举止,就足以让闻行任惴惴不安惶恐至今。
是的,他们什么也没做,他们只不过是自沈顷绾一出现起,就对她诚惶诚恐毕恭毕敬。
当初在四皇子的属意下,闻行任将亲近的手下都查了个遍,身旁只留几个可靠亲信,为的就是以防沈顷绾在他身旁安插人手,坏了四皇子的大计,可千算万算没想到还是疏忽大意了。
想到这,闻行任悄摸抬眼抬眼看向了不远处那道不染凡尘的翩然白影,恍惚之间耳畔传来沈顷绾风轻云淡一声低语,至那日起,他背脊冒出的寒意就从未消散。
“闻将军,迄今为止你所走的每一步,并非你想走,而是……我纵许你走。”
沈顷绾究意有多可怕,闻行任已不敢再想,他用眼角余光瞥了眼龙撵上高高在上脾睨众人的老皇帝,心头突然浮现一个更加让他胆寒的念头。
若他和四皇子所走的每一步,都在沈顷绾的精心算计之下,那……陛下呢?
如果一切真如他所想,那这天下只怕也是沈顷绾手中的棋局,而活在棋盘上茫然不知的人便是她的棋子,又有谁尚能幸免呢。
“闻行任,你还不动手!”
闻行任正惶然想着,耳边突然传来四皇子怒声嘶吼,他幽幽暗叹了口气看也不看四皇子一眼,转身恭敬的冲着老皇帝拱手行礼:“陛下,可要卑职……”
“哼。”
老皇帝只冷哼一声,闻行任就立即噤声不敢言语,直到老皇帝缓缓一抬手他心领神会,快步上前小心翼翼的将老皇帝给搀扶了下来。
老皇帝行过匍匐身下的文武百官,径直走到了林将军身旁,在众目睽睽之下俯身亲自把林将军给搀扶了起来,面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笑意:“林爱卿,快快起身。”
“叩谢陛下。”
林将军也是满头冷汗,他心下万分庆幸方才林思慎拉住了他,否则一旦他被四皇子蛊惑真的一步踏错,此时只怕已是万劫不复。
老皇帝轻轻拍了拍林将军的肩头,而后垂眸看了眼还跪在地上的林思慎,也不理会还在叫嚣的四皇子,竟开始封赏了起来:“至今日起,林爱卿便是我晋国的护国公,不仅如此,朕还要让林爱卿的子孙后人都承袭这护国公之位。”
林将军有些头脑发蒙:“……老臣何德何能……”
老皇帝意味深长的看了沈顷绾一眼,而后摆了摆手打断了林将军的话:“林爱卿毋须多言,你的功劳朕都看在眼里,今日该赏的朕定要赏,该罚的……朕也定要重罚。”
最后半句话老皇帝声音冷了许多,目光随之玩味扫过那跪了一地的文武百官,其中不少人此时已是如丧考她面如死灰。
四皇子已经无路可走了,身前是羽林卫和反水了的闻行任带来的大军,身后是虎视眈眈的禁军,形势逆转的猝不及防,顷刻之间他就落得和二皇子同一个下场。
二皇子想必也不会料到,他临时前那句嘲讽这么快就成真了。
无论四皇子说些什么都没人理会他,于是他逐渐冷静了下来,眼神还在不停的闪烁着,似乎还在思量着如何逃过一劫,他和二皇子一样不肯服输,可他却自诩比二皇子聪明得多。
既然已经没了胜算,倒还不如老老实实伏罪,倘若老皇帝真的想立沈灵玉为太子,念在沈灵玉的面子上定会饶他一命,也许只是像软禁太子一样将他软禁起来。
只要侥幸活下来早晚有一日能东山再起,就如当初他在岭南那等苦寒之地隐忍。
等到哪日老皇帝归西沈灵玉继位,届时他再想法子从沈灵玉手中把皇位夺回来,他还没有输,只有身死才算真的输了,他才不会像二皇子那般愚蠢至极。
念及此,四皇子像是失了力气般松开了手,手中长刀应声落地,引来了众人探究的目光。
四皇子颓然的跪倒在地,他痛苦的埋下头去肩头随之不停抖动,就在老皇帝目光落在他身上那刻,他猛得抬起头来,面上已是涕泪横流,他羞愧的对着老皇帝重重的磕下头,然后带着哭腔认错:“父皇,儿臣错了,儿臣知错了。”
一下又一下,老皇帝没出声,四皇子就这么不断的磕着头认错,直到额头被磕的鲜血淋漓,他才抬起头来,就这么当着众人的面满脸血泪跪着爬向老皇帝,口中凄凉哀求。
“父皇,儿臣罪该万死,儿臣再也不敢了,求父皇饶了儿臣这一次吧。”
老皇帝看着爬过来的四皇子,抬手阻止了想要上前拦住四皇子的闻行任,而是目光一沉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直到四皇子爬到了他脚边卑微祈求他的宽恕。
沈顷绾似乎早已洞悉四皇子心中所想,她饶有兴趣的看着四皇子像一条狗一样匍匐在老皇帝脚边,就连她也不禁感慨,与四皇子这么一比,自刎而亡的二皇子倒显得有几分骨气。
老皇帝似乎也有些厌恶四皇子,不想再多看他一眼,于是他冷冷偏开头去,看着满目疮痍的凤仪宫,蹙眉下令道:“来人,先将这叛臣逆子押入天牢,待查清与他同谋的党羽后一并定罪,余下一干人等随朕去正德殿。”
叛乱并未平息,想来接下来这几日京城又是一阵血雨腥风。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跟在老皇帝身后,往正德殿走去,余下的大军在林将军和闻行任的命令下,率军出城驻主扎。不相干的人则是由禁军一同暂且关押起来,而一早躲起来的太监宫女此时终于出现,开始清理起满地的尸首血污。
林思慎与文武百官一同前往正德殿,转身之际她抬眸看了沈顷绾一眼,却见沈顷绾依旧站在原地,正默默凝望着她,目光萦绕着一丝淡淡忧愁和悲伤,那般深情那般复杂,仿佛在无声的述说着干言万语。
薄唇微微一动,她似乎轻声说了两个字,虽然林思慎没有听清,可她却瞬间读懂了沈顷绾的意思。
“等我。”
林思慎面无表情的收回目光,勾唇讽刺一笑,而后转过身去大步流星的离开了。
等?她一直在等,而且已经等得……快要死心了。
第438章
叛乱过后京城的风波并未平息,老皇帝秋后算账开始清算起两位皇子的党羽,凡是参与过叛乱的大臣通通抄家问斩,知情但并未参与的人也要贬职查办,每日都有大批禁军在太监内官的率领下,抓捕官员抄家连坐,一时之间京城被搅得人心惶惶。
唯有威远将军府在这场叛乱之中安安稳稳,不仅如此,林将军还蒙受皇帝嘉奖获封护国公,林家从此成了世袭贵胄,风头更甚从前。
可在林家人看来,这算不得将军府的喜事,若说真正的喜事,那便是将军府的二公子,二十三年前本该战死沙场的林思略死而复生了。
兵部尚书张端替老皇帝顶了罪,让老皇帝没了后顾之忧,林将军又在叛乱之中立下大功,为了安抚他,老皇帝自然愿意成人之美。
原本二皇子的党羽抖出林思略曾为寮国细作一事,可老皇帝非凡没有降罪,反而亲自赦免了林思略,还恢复了他当年校尉一职,让他不必再躲躲藏藏,光明正大的被迎回了将军府。
这日,威远将军府内喜气洋洋披红挂彩,全府上下都忙前忙后替二公子接风洗尘。
一切如愿平息,将军府也全身而退了,可本应该为此感到高兴的林思慎,一大早就独自来到了鎏光阁,她站在院内那棵已经长出新芽的梨树前,神情忧郁证证望着,似乎藏着不少心事。
似……真的结束了,就像梦一样,她要保全的人安然无恙,她在意的人仍在身侧,这是最好的结局,按理来说林思慎应当知足了,可她偏偏就是开心不起来。
因为沈顷绾并没有兑现承诺,那日她明明让林思慎等她,可林思慎等了好几日,她却迟迟没有出现。
林思慎知道沈顷绾也许是被什么事牵绊住了,若非如此她一定不会失约,可哪怕明知是这样,林思慎还是免不得为此怅然,因为她压根就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要等多久。
她不是没想过去找沈顷绾,可等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去了一趟王府,却听兰青绿荫说沈顷绾这几日一直待在宫中,并没有回王府。
失望就这么越积越深,林思慎有些厌烦了,她厌烦这样等下去,厌烦自己整日胡思乱想,厌烦难熬的冬日,也厌烦喧闹嘈杂的京城,她突然无比的想要离开,远离这的一切。
也许,她真的应该离开了。
正当林思慎出神之际,身旁突然毫无征兆的掠过一阵微风,一道的身影悄无声息的天而降,落在她身后不远处。
察觉到了不速之客,林思慎的心跳仿佛漏跳了几拍,可很快有恢复了平缓跳动,她没有转身看向来人,而是敛眸轻声喃喃:“你来了。”
“看来你要等的人不是我。”
平静淡漠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林思慎勾唇笑了笑转过身来,印入眼帘的是穿着一身翩然白衣的清丽女子,她身上没有半点多余的纹饰,只有挽起的青丝间有一支洁白的玉簪,看上去简洁利落。
不知为何,今日的黎洛看着似乎有些不一样了,林思慎望着她有些证神,目光随之一点点柔和了下来:“我也在等你。”
黎洛闻言不动声色的环臂而立,她盯着林思慎看了好半晌,突然蹙了蹙眉头开口问道:“你可要听我的解释么?”
林思慎耸了耸肩了然笑道:“不了,让你解释只怕比让你杀人还难。”
黎洛眉尖一挑,神情微微有些复杂:“倒也是,就算要解释也该由她亲自来。”
林思慎不可置否,她先是笑了笑,可那笑意很快又黯淡了下去,她问黎洛:“你……这是要走了吗?”
黎洛抿了抿薄唇,而后偏开目光轻声道:“嗯,我今日来,是来向你告别。”
这一日林思慎早就想过,她心底虽有些难过,却也真真切切的替黎洛觉得开心:“离开京城后,你要去哪?”
黎洛学着林思慎方才的样子耸了耸肩,故作淡然道:“随风而来,自然也是随风而去,至于风去何处,你我都不知晓。”
林思慎缓步走到她身前,定定的望着她的眸子:“可若是……日后我想见你呢?”
“若是缘分未尽,你我自会相见。”
黎洛微微侧头望着林思填,她神色依旧平静,可一双冷厉的眸子却又似平闪烁着几分难以言说的晦暗,与林思慎分别她心中究竟有几分不舍,恐怕也就只有她自己知晓。
心底又酸又涩,说不出的难过,林思慎眼眶有些红了,黎洛与她相伴多年,就如同她身旁的一道影子,虽然沉默却始终都在,让她习以为常。
可她们终究也要分离,黎洛该去寻自己的天地,而不是留在她身旁继续当她的影子。
“黎洛……”
林思慎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般,就连喘息都觉得有些艰难,她缓缓垂下头去,闭上眼想要平复心底翻涌的愁绪,可下一秒黎洛却突然倾身而上拥住了她。
林思慎先是有些猝不及防,可很快她就反应了过来,抬手回抱住了黎洛,圈在她腰肢上的手一点点收紧,这么多年来,这还是她们头一次如此亲密无间的靠近彼此。
黎洛埋在林思慎肩头,平静的声音似平有些颠抖,从林思慎身上她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气息,那是带着一股掺杂着一股药香的浅淡气息,却让人如此的贪恋。
没人知道黎洛那始终无法宣之于口的隐密心事,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
拥抱浅尝辄止,很快黎洛便抽身而去,就在林思慎快要睁开眼的那一瞬,黎洛突然柔声开口:“别睁眼。”
林思慎赶紧又闭上了眼,在一片黑暗之中,她能感觉到黎洛凝望着自己,接着很快一阵微风拂面而过,等到她再睁开眼时,眼前已是空无一人。
黎洛走了,就如她所说,她随风而去了,无人知晓她将去何处又将在何处驻留。
可只有林思慎知道,黎洛终究是在她心中留下了一个脚印,无关情爱却始终不变,她想,黎洛应当也是如此吧。
……………………
到了夜里,将军府更是热闹非凡,林家没有宾客,只有一家人团聚席间。
许是了却了一桩心事,林将军畅快痛饮,将自己给灌了个酩酊大醉,最后甚至失态的抱着自己的三个子女撕心裂肺的痛哭起来,柳卿云和老夫人没有拦他,因为她们也正顾偷偷抹泪。
林思慎向来不会纵许自己醉酒,唯独今日是个例外,她也喝了不少酒,最后醉得脚步蹒跚头晕目眩,被人连扶带拖的拽回了竹园,倒头躺在了床榻上昏睡过去。
到了后半夜,她突然口渴难耐,迷迷糊糊的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口中无意识的喃喃着墨竹的名字想唤来给自己倒杯水。
就这么嘤咛闹腾了好半晌,林思慎感觉有人温柔的扶起自己,微凉的手在她滚烫的额间轻轻摩掌紧接着将一盏温水送到了她嘴边。
林思慎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压根看不清来人是谁,她只以为身旁照顾的人是墨竹,迫不及待的抓着她的手,一口气将整杯水灌进了肚子,还不满足的继续讨要,来人也不厌烦,一杯接一杯的替她倒水,直到她喝不下去摆了摆手才作罢。
喉咙火烧般的感觉减缓,林思慎歪头又倒在了床榻上,迷糊间眼看着就要睡下,可突然之间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猛得—睁,醉意被吓退了一半。
墨竹……不是已经跟着乳娘走了么?那方才给她倒水的是何人?
身旁的人并未离去,而是静静坐在床榻边,醒了大半的林思慎僵硬着一点点转过头来,借着屋内昏暗的烛火,好半天才从摇曳的人影中看清了她的面容。
哪有什么墨竹,来人分明是沈顷绾。
不知为何,沈顷绾的神色看上去极为疲惫,脸色也苍白的没有半点血色,可她望向林思慎的一双眸子依旧痴痴情深,温柔的快要渗出水来。
沉重的四肢突然有了力气,林思慎猛然翻身而起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沈顷绾,抬起手来颤颤巍巍的在沈顷绾脸颊旁轻轻掐了一下,许是醉眼朦胧看晃了影子,她压根就没碰到沈顷绾的脸,就撇了撇嘴失望的皱起眉头。
“假的。”
嘀咕了一声,林思慎就闷头倒了下去,背对着沈顷绾闭上了眼。
沈顷绾并没有作声,她缓缓躺在了林思慎身旁,双手圈住了林思慎的腰肢,额头抵在林思慎背脊,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满足的闭上了眼。
还好,一切还来得及。
圈在腰间的手有些紧,勒得林思慎有些难受,她恍恍惚惚的垂头看了眼,突然面无表情的在沈顷绾的手上狠狠怕了一下,就在沈顷绾猝不及防将手缩回去时,林思慎转过身来,毫不留情的抬脚将她给踹了下去。
只听一声闷响,接着便是沈顷绾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林思慎冲着趴在地上难掩震惊之色的沈顷绾,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自言自语般含糊一声:“我不想梦见你。”
第439章
林思慎这一脚着实把沈顷绾给踹懵了,她躺在地上好气又好笑,呆愣了好一阵正打算起身,却突然听得林思慎喃喃了一声,那含糊不清的一句话飘入耳中,让沈顷绾一颗心瞬间沉入谷底隐隐抽痛。
沈顷绾一早就知道,待此事了结之后,定是要与林思慎解释许久,或许林思慎一时不会原谅她,尽管有所准备,可当亲耳听到林思慎这般说,她还是心如刀绞。
为何她非走这一步不可,为何明知瞒着林思慎会让她煎熬痛苦还要一意孤行?
沈顷绾本可更加缜密布局不伤林思慎分毫,但她看出林思慎似乎太过疲惫,她一心想要远离这一切是是非非,既要加快步伐又要保全将军府,沈顷绾就不得不这么做。
四皇子疑心太重,要让他全然相信沈顷绾真的病重不醒,沈顷绾就只能将林思慎也当做棋子,让四皇子以为自己胜券在握没有后患,只有这样才能将他和二皇子一网打尽。
这一切都在沈顷绾的掌控之中,唯独林思慎是她的软肋和忧虑。
沈顷绾藏着许多话要和林思慎说,可此时她也不确定林思慎是否还愿意听。
沈顷绾默默爬起身来,重回床榻边坐下,神情复杂的望着睡梦之中的林思慎,望着林她眉间的褶皱,情不自禁的抬指轻柔抚平。
没关系的,余生还那么长,她已有足够的时间能陪在林思慎身旁,慢慢抚平她心底的伤痛不是么?
虽已是夜深,可皇宫御书房内仍是灯火通明,近日实在是有太多事需要处置,自从将四皇子和二皇子的党羽清算,朝廷的官职空缺了不少,老皇帝还需斟酌调任人选。
老皇帝有意将沈灵玉带在身旁亲自教导,此时谁人都能看得出来,老皇帝属意将太子之位传于沈灵玉,甚至前两日他就拟定好了诏书,待沈灵玉再长几岁届时再宣告天下。
老皇帝批阅奏章之时,沈灵玉就陪在他身侧,时不时听着老皇帝的谆谆教诲,看上去颇为认真入神。
不多时,太监总管就端着一碗参汤送来,沈灵玉轻车熟路的上前接过,毕恭毕敬的送到了老皇帝跟前,老皇帝头也不抬的审阅着奏章,示意他将参汤放在桌上,等有些口渴了,就端起杯盏喝上小口。
沈灵玉乖巧懂事的退到他身旁坐着,太监总管也陪在一旁,两人不敢打搅老皇帝处理政事,就这么一直陪到了天明,老皇帝才终于将厚厚的奏章翻阅完毕。
虽然一整夜没合眼,但老皇帝依旧觉得精力充沛,犹如恢复了当年雄风,他对此甚为满意,可转头一看沈灵玉似乎有些疲倦,便合上最后一本奏折,柔声道:“好了灵儿,辛苦你陪了朕一整夜,咱们爷俩也是时候该歇息了。”
沈灵玉闻言起身,走到老皇帝身旁作势要搀扶他起身,老皇帝站起身来抬手搭在沈灵玉肩头,可没走两步,他突然脸色一白身子一歪,连带着将沈灵玉也带倒在地。
沈灵玉被摔的头晕眼花,可也没心思顾及自己,他赶忙查看老皇帝,却发现他正口吐白沫浑身上下不停的抽搐,看上去颇为恐怖。
“皇爷爷,您这是怎么了?”
“陛下快,来人啊快宣御医。”
老皇帝在御书房晕倒被太监总管送进了寝宫,没一会好几个御医匆匆赶到。他们一早就觉得老皇帝油尽灯枯了,可近日来他不知为何突然容光焕发,身子硬朗的犹如中年男子,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整日操劳政事也不觉得疲惫。
原本御医们还以为老皇帝是枯木逢春,却不想竟是回光返照,他们替老皇帝把了脉,发现老皇帝的脉象极为微弱,虽然意识看上去还算清醒,可四肢瘫软动弹不得,似平连话都说不出来,瞧上去像是中了邪风。
御医直言老皇帝如今恐怕是大势已去了,事出紧急,太监总管只能连夜将文武百官急召入宫商讨此事,最后他们一致认为老皇帝既然已经属于沈灵玉为储君,现下老皇帝突然病重,便只能先让沈灵玉代掌政事稳住局面。
虽然沈灵玉年纪尚幼,可却颇具帝王之风,他看似是在百官拥护之下匆忙继任太子,可转头就让太监总管取出老皇帝早已拟定的诏书宣读,而后果断下令将老皇帝病重一事暂且封锁,不得泄露。
不过短短一夜,皇宫又悄无声息的变了天,而还躺在床榻上沉沉昏睡的林思慎对此一无所知,一直到天色渐亮,她才终于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还没睁眼,林思慎就扶着胀痛的额头低吟,屋内光线昏暗,亮着的烛火不知何时已经熄灭,她挣扎想要爬起身去开门,可才一坐起,身旁便有人轻轻扶住了她,而后唇边送来了一颗泛着香气的药丸。
林思慎想也没想的含进口中,药丸入口即化汇作一股香甜的清流淌入喉咙,宿醉后头疼欲裂的脑袋也逐渐恢复清明,她悠悠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一旁。
“墨竹……”
两个字才出口,林思慎就发现守在她身旁的人是沈顷绾,四目相对间,林思慎先是愣了愣,而后面上神色僵住了。
沈顷绾一整夜都没合眼守在林思慎身旁,她神色看上去更加疲惫了,可双眸却依旧那般温柔平静,她轻柔的摸了摸林思慎的额头,叮咛道:“你先别急着起身,好好歇息一会,你昨夜喝了太多酒。”
林思慎眼神闪烁的盯着沈顷绾看了一会,而后偏头躲开了沈顷绾的手,昏沉的脑袋瞬间清醒了过来,她低声问了句:“你怎会在此?”
沈顷绾的手停在半空,而后悄然抽回,抿着唇轻声道:“宫中的事已经料理完毕,我自然要来见你。”
一见到沈顷绾,林思慎的心就乱了,她承认自己在看到沈顷绾那一刻就心生欢喜,可很快又觉得苦涩难言,她语气冷淡的讽刺道:“郡主事务繁忙还能想起来见我,倒真让我受宠若惊。”
沈顷缩有些失落的敛眸,幽幽长叹了口气后,她启唇问道:“慎儿,我知晓你这是在说气话,可难道你就不想听我解释了么?”
“我不愿听你解释?我难道等得还不够久么?”
林思慎面无表情的反问,可说完她更加的自己可笑了,讥讽一笑垂下头去,眼眶悄无声息的红了。
沈顷绾沉吟片刻,目不转睛的望着林思慎,正色道:“慎儿,我若说我之所以这么做都是为你,你还会信吗?”
林思慎闻言并未回答,她只是缓缓闭上了眼,唇角笑意愈发讽刺,沈顷绾只觉心中一阵刺痛,她深吸一口气道:“原本照我们的计划,四哥应当会在二哥出手之后再度出手,但我隐隐发现他似乎有收手之意,要想逼他动手我只能了却他的后顾之忧,而我便是他的后顾之忧,倘若没有我这个隐患,他才会……”
“我不想听这些。”
林思慎生硬的打断了沈顷绾的话,她不想听冠冕堂皇的解释,她只想知道一件事。
“在你昏睡之际你可有意识?”
沈顷缩证了证,她望着林思慎冰冷的侧脸,居然前所未有的有些慌乱惶恐,那种感觉压迫着她,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她指尖微微蜷缩,屏住呼吸如实道:“每隔五日,我会清醒一个时辰。”
“足够了,你不必再解释了。”
果然,林思慎面如死灰的闭上了眼,她以为自己在听到沈顷绾答案之时,会心痛的死去,可她却发现自己似乎并没有预料到的那般难过,就仿佛她早就猜到了答案,只是不死心的想亲耳再听一听。
,明明近在咫尺,却好似相隔天边。
这大抵就是林思慎此时给沈顷绾的感觉,她原本斟酌好的字句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哪怕她如何机关算尽洞悉人心,却也猜不出林思慎此时究竟作何想。
心跟着乱了,一向镇定自若云淡风轻的沈顷缩突然面色发白,慌乱间她抬手轻轻拽住林思慎的衣袖,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绝望不安:“慎儿,如今一切了结,再无人能阻碍我们,我们大可退隐离去,你气我也好怨我也好,我都没有半分怨言,我只期望你心中有我就好。”
林思慎任由她牵着衣袖,垂下头淡淡问道:“你原本可是打算留在京城?你原本可是打算让我再给你一些时日?”
沈顷绾闻言并未否认,她的确打算要在京城留上一段时日,毕竟灵儿年纪尚小根基不稳,还需她扶持坐稳皇位,免得底下有人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林思慎自然也猜到了,她一点一点的抽出被沈顷绾拽着的衣袖,仿佛没有半点留恋,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再问出这句话时,她竟该死的还抱着一丝期望,期望沈顷绾不要再这般理智,而是义无反顾的为她抛下一切。
若沈顷绾真能如此,或许……
到底还是她高估了自己在沈顷绾心中的地位,比起天下,她林思慎又算的了什么,沈顷绾怎么可能会抛下尚未有能力掌控大局的沈灵玉随她而去。
念及此,林思慎眼角不知不觉的淌下一滴泪,她强迫自己狠下心肠,没有转头看沈顷绾一眼,她能感觉到沈顷绾望向她的目光是那般的惊心动魄的悲怆。
可她依旧没有转头,一字一句平静道:“沈顷绾,将军府能全身而退你于我有恩,我不会忘记你的恩情,但三日之后我会离开京城,从此你有你的天下,我有我的安宁,你我皆是如愿以偿。”
第440章
老皇帝已经在寝宫躺了足足三日,他的病情不仅没有好转,反而又加重了不少,连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了,简简单单翻个身都要靠太监宫女帮手。
若是意识不清醒到也还好,可他偏偏意识清醒的很,每晚沈灵玉都会来看他,与他说起今日朝堂发生了什么事,他又做了什么决策,事无巨细一一禀告。
沈灵玉说,林将军想要辞官归田,他下旨批准,他还说,九王爷想回到封地青州,他也下旨准许了。这些都是老皇帝绝不准许的,可是沈灵玉竟是毫不犹豫的放他们走了。
老皇帝想要开口痛斥沈灵玉,可却咿咿呀呀说不出一个字,沈灵玉见他如此滑稽,竟然勾唇笑了笑,而后安抚般轻轻拍着老皇帝的肩头,俯身在他耳边低声道:“皇爷爷,姑姑说您老了,脑子也不清醒,日后这天下便由我来替皇爷爷操持。”
一道灵光闪过,老皇帝突然恍然大悟,紧着他便觉得一股滔天怒气涌上心头,气火攻心之下他竟是张嘴吐出一大口黑血,而后气若游丝的拼命喘息。
原来如此,这一切都是沈顷绾设的局!
老皇帝之所以会如此中意沈灵玉,不是因他聪慧,仅仅是因他年幼好拿捏,他没有二皇子和四皇子的野心,如此乖巧懂事,也因为年幼没有资格也没人敢扶持他抢皇位,底下那些大臣也会乖乖闭嘴,不必整日在他耳边催促他早立太子,惹得他厌烦。
如今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老皇帝才终于静下心来想明白一切,其实从一开始沈顷绾就猜到了他的心思,所以才甘心被他要挟,才出谋划策替他除去了那两个蠢蠢欲动的儿子。
沈顷绾不动声色的筹谋布局,她何止是将自己当做棋子,就是老皇帝也是她手中的棋子,她早就在被老皇帝看中的那一日起,就已经开始着手筹划一切。
她需要二皇子和四皇子互相制衡,所以她先除去了旧太子,她还需要一个人稳住他们二人,而这人只有老皇帝能胜任,所以她殚精竭虑的替老皇帝续命,看似是被老皇帝胁迫,实则这也是在她计划之中。
在老皇帝的授意之下,她引得二皇子和四皇子明争暗斗,让他们对彼此愈发忌惮厌恶,让他们都想将对方除之而后快,而后在恰当的时机推波助澜,让二皇子以为自己再不出手就没机会,于是他在匆忙之下起兵谋反。
最后她以自己的生死为饵,再逼一直忌惮于她的四皇子出手,然后将他们一网打尽。
除去他们二人之后,老皇帝才是沈颅绾最后的目的,她甚至还给了老皇帝料理烂摊子的时日,好让他平复叛乱留下的内忧外患。
四皇子给沈灵玉的香囊有毒,她说她是后来才发觉,可真的是如此吗?
如今老皇帝中毒已深,躺在床榻上动弹不得,而沈顷绾真正想要扶持的沈灵玉,自然而然的就成了储君,毫无意外也是晋国日后的君主。
沈灵玉是被沈顷绾亲手□□出来的,他性子沉稳果决,虽然小小年纪就心机颇深,但比起二皇子四皇子,甚至比起老皇帝都更加合适坐拥天下。
沈顷缩曾说过,如今的晋国需要得不是穷兵赎武开疆扩土,而是需要一个守城之君,而沈灵玉就是她费尽心思一手□□出的守城之君。
一切的一切,都是沈顷绾设的局,偏偏这还不是她最可怕的地方。更可怕的是,除了少数几个知情人外,几乎没人察觉这场叛变之中有沈顷缩的影子,没人知晓她做了什么。
现在才想明白一切,老皇帝已是追悔莫及,倘若一切能重来,他绝不会让沈顷绾回京城,这个女人实在是太恐怖了,若有一日她突发奇想也想当皇帝,恐怕沈灵玉压根就不是她的对手。
沈灵玉望着老皇帝涨的通红的脸,和他眼中不加掩饰的恐惧不甘,突然有些鄙夷厌恶,旋即他深吸了一口气,神情有几分怅然向往:“在孙儿眼里,只有姑姑那样的人才是孙儿心之所向,倘若能有姑姑三分本事,孙儿便心满意足。”
说罢他不在理会老皇帝,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从一旁侍奉的小太监身旁走过时,他还沉声撂下一句话:“照看好皇爷爷,倘若不然……”
那小太监被吓了一跳,他望着眼前这位只到自己胸口的小殿下,只见他神色肃然目光灼灼,小小年纪就显露出帝王的威仪。
……………………
风头正盛的林将军辞官归田了,这个惊天消息犹如一颗巨石砸入了动荡的湖面,让人措手不及百思不得其解。
明明不久前林将军才获封护国公,这世袭贵胃一品爵位是多少为官之人想都不敢想的,他居然舍得在此时辞官归田。
举家搬迁可不是一桩容易事,将军府的婢女侍从还有那些物件一并都要带走,马车从城门口排到将军府门前还装不完,一车车的往庆州运去。
搬迁一事林思慎懒得管,任由老夫人和柳卿云操持,她日日躺在鎏光阁的云榻上不出门,成日睡醒了看看书倒头又睡去,活像是这二十几年来没睡过似的。
没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也没人知道她在等什么,只见她整日昏昏沉沉没精打采。
林思慎当初一想到哪日父亲倘若能辞官归田,一家人都归隐田园,就心生满足,可这日终于来了,她还是半点开心不起来。
那日她说了那般决绝的话后,沈顷绾就黯然离去没再来寻她,林思慎失望透顶,又一次觉得自己被沈顷绾骗了,说什么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她,到头还不是为了她的天下。
明明已经做好打算,可林思慎却几平没有想过,自己这后半生倘若再也见不到沈顷绾该有多么的了无生趣。当初信誓旦旦的说退隐之后要阅尽天下春色,自在逍遥的四处玩乐,可如今她却打不起半点精神。
什么阅尽天下春色,她无非是想那人一直陪伴在身旁罢了,如今人都不在了,这天下春色也黯然失色了。
可这并非林思慎的选择,而是沈顷绾自己的选择。
天下天下,去他娘的天下,不管如何她今日就要一走了之,她就不信日后沈顷绾不会后悔,待到沈顷绾后悔来寻她,她定不会再心软放她进门了。
林思慎躺在云榻上越想越觉得心烦,索性闷头将自己盖住蜷缩在锦被之中,正兀自神伤着,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柳卿云吆喝着几个侍从推门走了进来,没等林思慎冒头,她就吩咐人将云榻给抬走。
林思慎只觉得云榻突然悬空,她急忙掀开锦被,死死趴在云榻上,惊的花容失色:“娘!你这是做什么?”
柳卿云叉着腰一脸喜气洋洋:“做什么?咱们该回庆州了。”
林思慎怔了怔,有些迟疑的问道:“这才几日,咱们的物件就全都搬空了?”
柳卿云满脸不在乎:“不急用的物件日后再慢慢搬就是,庆州老宅什么没有,咱们人先过去再说。”
林思慎坐起身来,轻咳一声道:“要不,还是搬完再说吧……咱们好歹在将军府住了这么多年,想必娘亲也有些不舍……”
柳卿云闻言好气又好笑,她反问道:“是我不舍还是你不舍?”
话音落下,柳卿云让侍从把云榻放下先出门等着,而后待他们离开后,才正色盯着林思慎道:“慎儿,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肚子里装着什么花花肠子!”
林思慎有些心虚的耸了耸肩,垂眸轻声嘀咕道:“我能有什么花花肠子。”
柳卿云可没跟她绕弯子,盯着她的神色径直问道:“你是不是在等沈顷绾?”
果然,一听到沈顷绾的名字林思慎脸色顿时变了,她偏开头去,苦涩笑道:“我与她桥归桥路归路,我等她作甚?”
柳卿云长叹了口气,她坐在林思慎身旁,拉着她的手道:“虽然娘不知道你和她之间究章发生了什么,不过……娘看得出来,只要她不在你就跟丢了魂似的。你二哥的事,这次两位皇子谋反的事,你什么事都瞒着娘,可娘不怪你,娘知道你这是为了娘好。”
见林思慎一直偏头躲着,柳卿云索性捧着她的脸强行转了过来,盯着她的双眸继续道:“娘只在意一件事,也只认定了一件事,只要咱们一家人能在一起,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娘通通不在意。”
柳卿云说这番话虽然无意,但确实也是是替沈顷绾说话,林思慎听进了心底却更觉心酸,这几日她平静下来好好想了想,沈顷绾虽然用尽手段,但的确尽了全力保住将军府,没有让将军府受到半点波及。
只单凭这一点,她的气就消了大半,她有怨言,但也许沈顷缩好好与她解释一番,大不了再让她多气段日子,等她想开了,自然而然就会原谅沈顷绾,谁让她非这个坏女人不可。
可如今不是她不肯原谅沈顷绾,而是沈顷绾不愿与她离开京城,沈顷缩既放不下天下,又想让林思慎陪在她身旁。
林思慎无论如何也舍不下沈顷绾,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她依旧还是这般在意沈顷绾,在意到倘若没沈顷绾在身侧,她便觉得天底下再没什么能让她欢颜的事了。
林思慎忍着鼻酸点了点头,她看上去是那般委屈不舍,可目光却分外坚定:“娘,既然已经决定了要离开,那就离开吧,只不过这一次,我不想再妥协了。她倘若能随我一起走,自然再好不过,可她若不愿,我也不会强求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