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迁一手执笔, 另一只手忍不住不时揉一揉腰,最后坐不住还是起身出门走走。
鸡窝那边一阵“咯咯哒—咯咯哒—”
锦欢赶紧跑去鸡窝那边查看,一扒拉, 居然有两个蛋,不亏她用棉花专门给母鸡做了个暖和的窝。
天冷, 家家户户的鸡很少有再下蛋的,也就锦欢上次赶集棉花买多了, 这才叫有东西给她造。
还真就保住了时家每天都能有一两个蛋!
看着手里两颗圆润的蛋, 锦欢献宝似的举到时迁面前, 激动地说;
“今天做蒸鸡蛋, 给相公你好好补补。”
美滋滋!
正小心揉着腰时迁一听到“补”字,头皮一阵发麻:“不用不用, 还是攒着卖钱吧?”
时母薅了一把小葱进门,说时迁:“媳妇说得对,几个鸡蛋而已, 攒什么钱?留给你补补身子正好!”
要搁去年之前, 她肯定没有底气说这个话, 毕竟家里那会儿银钱是真紧, 儿子的医药费不说, 还得留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但是现在, 儿子身体不需要经常找大夫了,反而还能挣钱, 前头还交给自己一两银子呢,再加上老头子挣的,几个鸡蛋补身子完全没问题。
当娘的觉得没什么问题,儿子问题大了。
只见时迁他一脸难为情,对着锦欢小声地旁敲侧击:“媳妇, 你最近没啥事吧?”
“没事儿,我能有什么事儿?”
见锦欢一脸茫然地看他,时迁哪里好意思把夫妻之间那点子事情拿出来说?
时迁头一转,看他娘:“我身体挺好,那鸡蛋就给爹和娘你两补补吧?”
“废什么话,你好好养身体,早点儿跟媳妇给我生个大胖孙子要紧!”
锦欢脸一红,进屋里去了。
时迁:“……”头皮更麻了。
***
每天抄书、哄媳妇,日子过得极快,等时迁再去镇上的时候已经到腊月底了。
家里炸丸子,锦欢要给婆婆打下手,所以这回只有时迁一人过来。
到书肆领了银子,又去书塾看了一回小舅子,时迁拿着钱去找在镇上的同窗许运去了。
说来他这趟还是带着任务来的,来之前,媳妇偷偷拽着自己说了很久的私房话。总之,就一个意思,想着给家里买个牛车。
一来,时父是个做木匠,他接的生意大头还是镇上的,去镇上机会很多,给时父拉家具用正好。
二来,也是锦欢心疼时迁。
时迁如今抄书,也常需要去镇上,但是不是回回都能刚巧在路上等到车,碰不到的话就只能自己走一两个时辰。
为此,锦欢花了很大功夫跟时迁解释,生怕时迁不同意。
时迁前头也确实不同意。
买牛的好处他懂,但是买牛起码得十两银子左右,娘手里头肯定不方便,他又不愿意花媳妇的嫁妆钱。
他别别扭扭的不乐意,结果就被锦欢“凶”了一回:
“钱不就是用来花的吗?我把钱放那边它又不会变多,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用它换东西,也是它的价值了。”
“相公你跟我这么客气,是不是拿我当外人?”
这时迁肯定不能认:“不是,我就是——”
“不是就对了。我爹常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公公婆婆对我都挺好,我也想孝顺他们,出个钱买头牛怎么啦?”
“实话跟你说,当初我嫁你那会儿,我爹就想给我嫁妆里陪头牛来着,被我娘拦了,说没有哪家姑娘嫁妆还陪牛的,叫人看了笑话,我爹这才放弃的。”
时迁:“……”
“我爹就把钱补给我了,叫我过门之后直接把这钱给婆婆买牛也成,不过我嫁过来之后知道婆婆肯定不会要这才没提。”
“现在不是刚好嘛!也算是年前给公公婆婆的一个惊喜。”
时迁:“……”
讲真,时迁听说岳父打算给媳妇陪嫁头牛他确实有些懵。但是,很快他又想明白了其中道理。
陪嫁一头牛听来好笑但是不得不说很实惠,媳妇自己出行方便了,又能帮媳妇讨好他爹娘。
想着岳父那人确实是不怎么讲“规矩”,行事经常别出心裁也能理解。
锦欢说了许多,最后,时迁也只得同意。
锦欢给了十两银子,时迁抄书挣的出去给他娘之外还有二两,凑了十二两出来。
不过,对于买牛时迁也不在行,想到同窗许运家里就在镇上,他爹开了个杂货铺,对镇上该比较熟悉,时迁便找他帮忙。
许运连带他爹都很热情,关了铺子,当时就带时迁去了,等时迁到家时候,手边便牵着一头牛。
***
刚进村子,托牛的福气,时迁着实受到了一波注视。
毕竟,村里可没几家买得起牛的。时家又是从镇上落魄回来的,平时过得跟他们左右四邻一样的苦日子。
时家日子不好过,没人怀疑。不然,也没有前头闹分家那回事了。
这才多久,居然还买了牛?
这可稀奇了!
等到了家门口,更是热闹,一人一嘴,嬉嬉闹闹的,赶着来看热闹。
外边动静那么大,人在灶屋炸丸子的锦欢婆媳两听到声,还以为出啥事了,赶紧跑出来看看。
卫父正忙着,见婆媳两出去,就没动弹。
时母到外头一眼就看到牛,周围人七嘴八舌问她:
“这牛得多少银子哦?”
“哎呦,老嫂子这是发达了?”
“也真亏得你家能舍得,还能有钱买了——”
……
时母一个没回,她比她们还懵呢!就问儿子怎么回事?哪里来的牛啊?
买都买到家了,时迁自然就不再瞒着了,说是媳妇体恤拿钱出来,再加上自己抄书挣的钱一块凑的,买来给爹拉家具,平时家里人去镇上也方便。
闻声出来的两嫂子正好听到时迁这话,再看那牛,顿时心疼大发了。
她两怕老三拖累闹分家后整日抠抠搜搜地过日子,老三居然日子还过好了,这都买上牛了!一头牛那得十多两银子吧!
这要不分家她两家不是也有份?
这可吃了大亏了!!
两嫂子站在自家门槛处,捂着胸口脸色黑的厉害。
时母本来还想说三儿子两句的,看到两儿媳的黑脸,猜到原因她心情反而舒畅起来。
笑得露出一口牙花,跟来瞧热闹的招呼起来:
“都是儿子媳妇孝顺!我这还不知道呢,牛就买回来了!”
……
“咱也不管那么多事,我家三儿子抄书挣钱呢,花了他再挣呗!”
……
也是这回,村里人这才知道时家老三他还能抄书挣钱。这可比他们整天在地里刨食强多了。
挣得多还轻松,这日子可真是太好过了!
再仔细观察时迁,真是吓一大跳,平时没注意,这仔细一瞧一想,时家老三这身体竟像是大好了?!!!
跟一般的小伙子比起来,哪怕不如他们粗壮,但是也绝不是从前那副病歪歪的样子了!
要早知道这样,当初时家看媳妇那会儿,她们怎么也得考虑一下时迁的啊!
人群中家里有跟时迁年龄适配的女儿人家的就有那后悔的。
当然,还有几个妇人说锦欢这媳妇傻,有那钱不自己攒着,还拿出来共享,也是个傻子!
但不得不说,若是作为公婆,遇上锦欢这样的媳妇,那不得不说是走大运了。
一时间,众人也不知道该羡慕时家娶了个好媳妇,还是该羡慕锦欢嫁了个好夫婿?
或者是羡慕时父时母儿子儿媳孝顺,要享福了……
***
时母也能猜到这些人的想法,打从分家之后的郁气总算是出了一口,她笑呵呵地跟人道个别,就让儿子牵着牛回了屋里。
之后,时父看到牛又是一阵稀罕。摸着牛背半天,嘴巴就没合起来过。
当即连手里的活都放下了,要赶着做一驾牛车。
时母高兴归高兴,但是从儿子嘴里问出这牛花了足足十两银子,就这十两还是因为有熟人给便宜了才拿下的,她不免觉得买牛太奢侈、太费钱。
刚想念叨儿子媳妇,锦欢一把抱住婆婆的胳膊:
“娘,你瞧爹多高兴啊。以后爹也不用再去费劲儿去找人家车来拉家具了,自己想什么时候用就什么时候用。”
“那也不用——”
时母刚开了头,又被媳妇把话接了过去:“娘刚不是还说过几天要去镇上囤东西准备过年嘛,还担心一次买不全乎,这下好了,等爹把车打好就方便了,想买多少东西都成了。”
时母:“……”倒也是。
等时父打好车,果然时母就迫不及待带着儿媳买买买了。便是时父也专门歇了一天,驾着牛车出门试试手感、外加显摆去了……
锦欢隔壁那两嫂子眼红地不行,当然也是白白眼红了。
***
这个年,时家过得很是热闹喜庆!
父母在,过年三房自然是聚在一处。
好在,过年时宗时勇兄弟两都看着自家媳妇,没出什么幺蛾子,带着媳妇孩子还有家里准备的一些菜肉鸡蛋过来。
时父时母穿着儿媳给买的新棉布新棉花做出来的新棉袄,骄傲得不行!
两老对新一年充满了期望,时母带着儿媳屋前屋后忙个不停,脸上的笑却是真真的。
大家长时父饭桌上总结了一下这一年的收获,重点夸赞了锦欢这个好儿媳,同时也勉励大儿媳、二儿媳长点出息,少些闹腾,把自家日子过好。
一席话惹得锦欢两嫂子憋屈不已,碍着公公威严不敢出声。
紧接着,时父又表达了对明年的期许,希望闺女许个好人家,大儿子二儿子能赶紧攒够钱盖房子,不用挤在一块儿,三儿子身体痊愈,给自己添个大胖孙子……
有人满心期盼,有人满心愁绪,也有人头皮发麻!!!
锦欢“努力”了这么久,也不知道时迁身体到底咋样,感觉时迁目前体质该跟普通读书差不多,准备过完年就找周大夫来看看……
57. 第五十七章 ……
年初二, 时迁带着锦欢回娘家。
一路上遇见许多人,大多成双成对,或是一家三四口, 笑语盈盈,透着新年的喜气。
路上人多, 锦欢便不闹他,两人如一般小夫妻一般往前, 距离极近, 胳膊挨着胳膊, 一时无话。
锦欢偏头打量身边人。
身材挺拔, 清肃端方。
明明每天都看到,但锦欢莫名觉得, 过了个年,自家相公又好看许多。
平时是温润如玉的君子。
他不说话时,气质要清冷一些, 但还是好看。
锦欢这一打量一走神, 便微微落后了几步, 只觉得还差了些什么。
差了些什么呢?
她很快撵上时迁, 偷偷将手贴合在时迁掌心。
这就对了, 差了个她嘛!
锦欢的手软和温暖, 时迁的手总要偏寒凉些,叫锦欢这么一放, 时迁顿觉手也暖,心也热,耳朵尖儿冒了红珠。
外头有人,他心虚,手却下意识地攥紧。
他左右四顾, 见着没人注意,方略略放下心来。又不动声色地理了理袖子,以做掩饰,轻咳一声,嘴角不自觉上扬。
及至门口,一声“阿姐”传来,声音清亮亢奋,就见魏旭飞奔而来,锦欢顺势松开握着时迁的手,一把搂住弟弟。
手中乍然失了温度,时迁心中怅然若失,瞥向魏旭的眼神已然变了味道。
魏旭全然不知,抱着锦欢胳膊“阿姐——阿姐——”一声声地撒着娇。
锦欢许久未见弟弟,也想得狠了,一时只顾着和魏旭说话,倒把时迁冷落在旁。
魏旭背着姐姐对着时迁很挑衅般地露出一抹得意。
那意思仿佛是说,我姐姐哪怕嫁到了你家,还是最疼我,最喜欢我!!!
时迁微微笑着,不言,四周温度骤降。
适时,魏三、米氏迎了出来,锦欢一时又倚娘亲身边去了,魏三招呼姑爷,时迁笑对岳父,顺手就把小舅子一块儿拉走了。
可怜魏旭原本还想跟姐姐说说话来着,就被无良姐夫给拉进了还不属于他的男人场合。
这还不算,进了屋里,时迁当即开始“关心”起了小舅子的学业。
魏旭:“……”
他功课不紧,年前腊月里放的假,自觉脱了苦海,回来后便整日疯玩。
一时疯玩一时爽,一直疯玩一直爽,哪还顾得上学习?
魏旭一阵心虚,原本高高昂起的头不知不觉又低了下去。
魏三没发现儿子小动作,只目光灼灼看向时迁。
他不识字,送儿子去读书自然也想知道儿子学得如何,于读书一道,还得是时迁比较在行:
“女婿你考他试试!我也在旁边听听看。”
时迁欣然领命:“既是岳父有命,我自当勉力一试。”
又转头对魏旭:“长辈有话,不敢弄虚作假,必是从严。”
听到最后“从严”二字,魏旭心里一个咯噔,偷偷给自家姐夫使眼色。
“端方”的姐夫仿佛并未瞧见魏旭眼中求救拜托的神色,一点儿没手下留情,问得内容颇多而杂,大冬天的把魏旭问得额头都出了汗,头都要低到地底下去了。
平时不学习,遇上考校干捉急!
放假回来后就没看过几回书的魏旭,叫姐夫时迁这么“轻轻”一问立时就显了原型!
魏三哪怕没读过书,也不识字,端看儿子这磕磕巴巴、脸冒虚汗的模样,哪里还看不出来?
个混小子,天天叫他看书,就说先生教过的他都会了,叫他写字,又说先生布置的课业他已经写完了。
都学会、都写完能是这个效果?
到这会儿了,魏三要是还不知道儿子平时是在忽悠自己他就不是魏旭的爹!
个熊孩子,长能耐了啊!居然敢忽悠家里头人了。
当爹的气急一把抄起鞋底子要揍他,魏旭承继了当爹的机灵劲儿,一眼瞧出不对,立马就躲。
父子两个你追我躲的,哪里还记得自己个儿之前分别要难为女婿、陪着阿姐的想法?
时迁面上一片“焦灼”,劝导岳父耐心,却劝得魏三对魏旭越发火大,骂声更响……
***
西屋里头,锦欢手捧着杯糖水,窝在娘亲身边,说着悄悄话。
闺女出嫁了,当娘的总怕闺女挨欺负,细细问她在婆家生活。
细致到每天吃什么饭?什么时候休息?
知道娘亲是心疼自己,母亲问的琐碎,她答的也很耐心,哪怕有很多话她从前说过,也还是跟她娘又说一遍。
听完闺女的生活汇报,哪怕是米氏,也说不出来时家亏待自家闺女。
其实端看她闺女这红润润的小脸蛋也瞧得出来,她日子过得该是顺心的!
但当娘的就是这样,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总会不由自主胡思乱想,担心闺女挨了欺负受苦受累还没人知道……
到现在她还惦记着锦欢回门那日说小姑子很不好相处之事,锦欢回门之后米氏日日都很挂心,这回就趁机问她:
“你跟你那小姑子如今相处可还好?”
“一般还行吧!”
“……啥叫一般还行吧?”
锦欢没瞒她娘,把跟小姑子闹的几回事情包括公婆相公的态度俱都说得明明白白。
说她如今跟小姑子也就面子情,小姑子吃了婆母相公教训,不敢再给她难受,她呢也就一般相处,情分没啥,就井水不犯河水这么处着。
米氏一边听着一边点头,觉得时家这个亲家还算够意思!
尤其锦欢她婆婆在闺女小姑子这事情上很拎得清。
要搁一般婆婆,肯定是护着自家姑娘,她婆婆就很开明,不一味偏袒她自家闺女,晓得时夏性子有问题,顺势给她掰掰性子。
听说两嫂子当中也搞事来着,不过都叫当婆婆的给按下去了,米氏更满意放心,一脸的笑意:
“虽说你公婆明事理,不过你也别大意了,该孝顺的还是要孝顺,把他们当亲爹亲娘来待,他们也有心,之后再碰着事自然还会护着你。”
“不过也别太实诚,婆媳相处是门学问,叫你把她当亲娘孝顺,不是叫你什么话都能跟婆婆说,还是时迁有啥不好的你可别当她面骂她儿子!”
锦欢:“……娘我又不傻,我知道。”
等一杯热乎乎的糖水下肚,锦欢把家里头值得说道的也交代的差不多了,包括时迁抄书挣钱,锦欢出钱给家里头买牛……
前头米氏高兴但也有限,只等听说女婿如今身体大好,也能挣钱了,米氏兴奋得直拍手:
“哎呦,这可是个好消息,大好消息!!!”
米氏压在心头许久的包袱终于卸了下来。
时迁那身体米氏早前不知愁了多少回,再说闺女手里虽不缺钱花,家里也有公婆帮衬,但是女婿没个谋生的手段着实愁人。
但时迁这身体素质成亲前自家就知道,怨不得旁人,米氏只能暗暗祈祷,指着命理、指着诸天神佛保佑,如今她可算松了一大口气。
大概闺女跟女婿真是天生一对,女婿也真是如那算命的所说福气在后,富贵在后呢!
本就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知道这个好消息,米氏对这个女婿就更满意了,还交代锦欢:
“虽说女婿能干,但是也要注意分寸,别叫女婿太累着了。他身体毕竟要弱些,你可别钻钱眼里去,多顾着他身体些。”
锦欢:“……娘我才是你亲闺女!”
“再说,大夫说他能痊愈来着,娘你看他是不是跟一般人也差不多?指不定现在已经全好了,我打算过初五就找大夫再给他瞧瞧!”
见着闺女吃味,米氏点了点她额头,心里头好气又好笑:
“你这性子,真真是叫你爹惯坏了,我关心女婿还不是为着你?都成亲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似的?”
锦欢一时也有些赧然,窝在娘亲肩头不吱声。
等听到灶上有动静,猜是爹在做饭,赶紧溜出门去给爹打下手去了……
***
魏旭挨了爹的揍,接下来的假期也被限制了自由,他气鼓鼓的,一肚子哀怨。
不敢找爹麻烦,便偷着去找姐姐告姐夫的状,顺道还想叫姐姐给求情。
结果,一直到吃饭时都没叫他找到机会,都怪他姐夫跟没长大的娃娃似的,一直粘在姐姐身边。
可把他气坏了,嚼着米饭时候脸上都是气狠狠的!
好在,他爹那脑子终于想起来女婿也不是个好东西,饭桌上对着他姐夫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为难他。
魏旭那个乐呵啊!
风水轮流转,终于轮到他姐夫受难,他看戏了。
可惜,他才刚看了个头,就叫他娘给掐了。
魏旭觉得他姐夫心眼贼多,他爹为难他,他姐夫也不还嘴,由着他爹,转头却故意哄着他娘。
果然,等他爹再找姐夫麻烦,他娘就护犊子地护着姐夫,眼睛睁得老大地瞪他爹。
见他爹不收敛,等他爹出去盛饭时候,他娘紧跟着出去,再回来,爹就老实了。
魏旭就坐他爹旁边的位置,眼见他爹那耳朵红得厉害,跟每回他犯错后被娘拧耳朵后一样一样的。
啧啧啧!!!
魏旭头一低,没眼看,暗暗吐槽他爹的战斗力太低。
***
吃完饭,打了一肚子草稿,趁着姐夫不在的一小会,魏旭正准备认认真真向亲姐告状的时候,大堂姐、二堂姐带着两个堂姐夫过来了。
锦欢自然没功夫听他念叨,去招待堂姐去了。
魏旭:……还能不能叫人好好告个状了?
锦欢自不知道弟弟的腹诽,只将两个堂姐往屋里带。
去年见她们,两人生活都不大顺,总一肚子苦水。
锦欢这回再见两人,感觉很不一样,许是新年新气象,婷婷满脸兴奋不说,连向来柔弱面苦的大堂姐这回脸上也带了笑模样。
魏三和时迁翁胥两在院子里头招待两个堂姐夫,锦欢陪着两堂姐在屋里说话。
锦欢还记得去年初二,大姐夫可没陪着大堂姐回来,今年看大姐夫很紧张堂姐的模样,还想着是不是两人感情好了?
转头就听见说是大堂姐又怀孕了。
这就难怪了!
早前,锦欢婷婷凑一起时,提及这位大堂姐,总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但堂姐性子如此,也没法子,如今也只盼着她能生下儿子,这对大堂姐来说是最好的法子了!
魏枣红着脸,羞涩地笑,显然也很期盼这胎能得个儿子。
反倒是婷婷精神高亢,很有斗志,原来是孙冀这回在书院考试得了个第三的位置,若是接下来能保持住这成绩,今年的院试该有指望。
院子里的话题刚好也说到这。
孙冀难得挣了回前三的位置,哪怕是第三也很高兴,他又有些虚荣心,便说了出来,果然得到大家一致夸赞。
孙冀心里高兴,嘴上又说为时迁可惜,要是他在,前三肯定也没问题。
又说起今年秋天的院试,嘴里一边说着书院的老师讲他今年许是有些盼望,一边又为时迁可惜,顺嘴又问:
“你真不试试?”
时迁笑笑未答。
孙冀也是习惯性地一问,时迁没做声他也没在意,知道时迁身体撑不住嘛。
直到走了也没察觉什么。
***
却不知时迁心里实实在在有了变化。
若孙冀上心些该也能发觉,他从前同样问题问过时迁几回,那时时迁虽心中黯然,却也明明白白地说了“不”字。
这回,他却未答一字,显然是心中有了新的计较。
不可否认,时迁他意动了!
打从周大夫上门过后,他心中就有了波澜。
从前他没想科考,全是因着他身体不给力,不想给家里添麻烦,然而,现在他身体好了许多。
也许可以试试?
哪怕他到时可能会比一般人多受些罪,但是只要他硬撑着,也许可以呢?
时迁看着媳妇娇俏的面庞,思绪翻飞。
他从不怕受罪,只怕白白遭罪不说,还给家里添麻烦,从前他连硬撑的机会都没有,如今有了机会,他自然也想拼上一拼。
哪怕只能挣个秀才功名,好歹也叫自家爹娘、媳妇的面上好看些!
只是,如何说服媳妇和爹娘只怕还需费些功夫。
这是,时迁还不知道,他所担心的问题压根就不是问题,很快便可轻而易举解决。
*
送走了堂姐,锦欢和时迁也差不多要走了。
魏旭慌了,顾不得姐夫还在,赶紧拉住姐姐的手趁着最后的时间趴在姐姐耳边小声地告状诉苦。
在他的描述下,姐夫时迁自然成了黑心、不友善、心眼跟蜂窝般多的“小人”……
魏旭声小,时迁只恍惚听到几个字,但是他并没着急辩解,反而脸带微笑。
不知怎地,魏旭看着他的笑只觉得心里冷飕飕的,莫名觉得有些不好。
魏旭他心眼差些,还直觉还挺灵敏,可不就有不好,他告状诉苦没得到姐姐训姐夫,更没得到姐姐爱的关怀安慰求情,反挨了姐姐一顿教训。
说哪怕家里银钱趁手,也没的白白浪费的道理。
家里既然送他去读了,就该努力上进。放假想歇歇也可以,但没有直接一把子撂开手,撒开了不敢不顾的……
魏旭缩着脑袋想问他姐咋这么清楚的?没等张嘴他就想明白了。
他怎么给忘了,有种告状叫恶人先告状。
他这定是失了先机,叫他那黑心姐夫抢在前头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灶房里头时迁被岳父使唤的提溜转,就这他也能抓住空挡,在锦欢耳边把话说在前头。
告状也有技巧。好比若是魏旭他先说的,话里自然会描补,往他有利的方面说,多说他书塾里学习辛苦之类的话。
这样锦欢哪怕生气但更多还是心疼弟弟,免不了站弟弟那头,念叨时迁几句。
然而,时迁争了先,他没说谎,反而把话说得极为中肯,但就是叫锦欢的心不由自主地往他那处偏了。
魏旭在书塾里头表现确实不错,但他回来后放松了也是事实。
时迁考校他时有三分故意为难小舅子在里头,但是更多的还是为魏旭打算。
偶尔贪玩可,但为了贪玩一时欺骗长辈不可,时迁怕魏旭往后因此养成坏习惯,这才点了出来。
二来,也是盼着魏旭此次后能多自律,魏旭论天分有几分机敏但并不突出,自律能成全很多人,哪怕他人天分并不高。
所以,相比魏旭的一边倒指责,时迁这三分为难七分真心自然更容易叫锦欢相信,为了弟弟好锦欢也只会教训魏旭,魏旭他输得不冤!
***
年初二回娘家,初三锦欢和时迁便在家里歇了一天,初四家里宴客,请时母娘家亲戚。
初五又请村里时父这一支比较近的亲戚上门来玩。
如此一来,锦欢原定请周大夫上门为时迁诊脉的打算便往后延了一天,只等初六才请了周大夫来……
58. 第五十八章 ……
镇上各家铺子基本都是年初五开始营业, 医馆也是一样。
不过,刚过完新年,每年这个时候不是急病的话很少人进医馆, 怕招了晦气,一年都不顺, 所以医馆里头比较冷清。
是故,周大夫来得很快。
时父匆匆忙忙请他上门, 他还当时迁的身体是又出了问题, 趁着路上就跟时父问起了症状。
时父摆摆手, 说他想错了, 时迁没出啥事,这趟请他是看看儿子身体是不是完全大好了?
周大夫:“……”
总觉得这人疯了?他上回是说过时迁那身体有可能痊愈, 但是那话他只是说来安慰家属心情的啊!
他真的就是安慰一下家属的,大夫都这样嘛,万事留一线, 话从不说死留两分余地, 别这么认真啊!
周大夫心里腹诽, 到底还是跟着来了。
进门后他连口水都没喝直接伸手给时迁把脉, 这一把脉, 他眉头跳了跳。
担心自己是进门时走得太急喘气不匀诊错了, 他深吸一口气,手放平, 心放正,再诊—
时家一家子人全都围在屋里、不错眼地瞧着,但最紧张的还属时迁。
他紧盯着周大夫脸上的表情,心脏砰砰砰地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过了片刻,周大夫终于确定自己真没诊错, 结果还是一样:
“单从脉象上来看你家这小儿子竟是真与普通人无异了!”
……
***
时迁到晚上精神还是有些恍惚。
他这就好了?跟正常人一样了?
这是不是也太简单容易了些?
他高兴又惶恐,还有些不真实,生怕这是一场梦,第二天一睁眼一切又都恢复了原样。
锦欢一面铺床,一边余光悄悄打量油灯下还在发呆的时迁,难得见他露出这般傻傻的表情,她心酸之余又忍不住笑他:
“相公,油灯烧你衣袖上了—”
时迁恍然一惊,慌忙后撤,险些被椅子绊了一跤。
再听锦欢“哈哈哈”的笑声,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袖子,时迁一脸无奈地揉了揉额角。
拥锦欢在怀时,她身子还在一颤一颤的,等她笑够了,时迁这才正色起来,跟锦欢说起自己想要继续读书科考的打算。
说完他看向锦欢,目光灼灼。
然而,锦欢反应着实在时迁意料之外,她脸上的笑意“唰”的一下没了,只低着头,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
见状,时迁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半晌,方抬头问时迁,想要再继续读书科举是他今天刚起的心思吗?
那当然不是。
这心思时迁多早前就起了,不过是先前他身体没全好,想着说服家里只怕要费些功夫,一直憋在心里、自己发愁。
想到这儿,电光火石间,时迁隐约明白锦欢反常的原因了。
“可是因为我没提前跟你说所以不高兴了?”
时迁心思敏锐,意识到问题不难,锦欢点头:
“我已经嫁你,咱们该是最亲密的一家人,遇到什么问题都当共同面对。同样,相公你有心事也可以跟我说,你瞒着我我会焦虑也会难过。”
两人同床共枕,日日相对,只要有心哪里能瞒得住事呢?
时迁叹了一口气,抬手揉了一把她的乌发。
锦欢偏头一躲,满脸倔强,仿佛在说不回答就不给碰一样。
“知道了,我错了,先前想着不叫媳妇你烦心,却忘了夫妻一体,叫你难过,是我的错,日后再不会了!”
跟自己媳妇逞威风那不叫本事,是故时迁认错认得极为干脆果决。
锦欢:“……”
都不挣扎两下的吗?这叫她准备了一肚子的“讨伐”他的话怎么继续往外倒?
锦欢撇着嘴,两颊鼓鼓。
时迁求生欲上线:“早前是真没想到身体这么容易就好,娘子素来可爱大方,这回便大发慈悲抬手放我一回可好?”
时迁耍宝逗她,其实心里挺感动锦欢心意,也就越发想为锦欢挣一份体面回来。
锦欢也不是真想跟他吵架,达成目的后见好就收。
就是有些可惜流光珠积攒的能量消耗完了,好在能换时迁身体全好,这波不亏。
***
时迁晚上跟锦欢商量之后,第二日便又去找爹娘说话了。
时迁本就是时父时母的骄傲,儿子身体好了,没有顾虑,所以时迁做什么决定他们自然都支持。
听时迁说要继续读书,时父还问是不是就把抄书的工作给辞了,安心读书,被时迁给拒了,说他会看着时间安排,酌情平衡。
毕竟读书费钱,他抄书也能帮家里减轻几分负担。
这一说定,时迁立马行动起来。
今年的院试到在十月中旬,他不想再往后拖,这次便想参加。
也是这个时候,锦欢才知道时迁他从前其实是考过县试府试,有童生的功名的,不过当年的院试他身体撑不住,没再去考。
这事没几人知道,盖因当初时家还在镇上,没回村里,再加上普遍人觉得中秀才才算是真正步入科举门槛,有功名在身。
锦欢被科普了一圈,这才明白院试也不是谁都能参加的,还得是童生身份才行。
这要不是家里有要考试的,真没什么人懂这些东西。锦欢后头又回了一趟娘家,说起这个她爹娘也震惊,又叫锦欢好好支持女婿念书,眼看时间也不多了。
又说相比那些天天在书院读书的考生,女婿他离了书院许久,这科只怕不容易中,叫他放平心态,只把这回当做练手,压力不要太大。
不单魏三米氏这么想,时父时母也如此,他们没想着今年能怎样,只盼着儿子读个几年之后能考中秀才便是大善了。
亲爹娘和岳父岳母都这么看得开,时迁他压力果然就小了很多。
他本身自然想这科就能考中,但是到底没什么把握,不在书院按部就班学习到底不一样,虽然他停学之后没放下过书,但正式的破题还得重新捡起来。
系统学习破题的方法、角度,训练答题思维、速度……
正月望后,时迁复学。
一旬修沐一天,回来之后换洗衣裳,陪爹娘说话,交代自己在书院学习生活状况,在家里歇息一晚,第二天鸡鸣时分时父套牛车再把他送回去。
得亏家里买了牛,不然的话时迁连住一晚都不成,当天就得回去。
锦欢也只有晚上的时间能跟时迁好好说话。
起初锦欢特别不习惯,原本日日同床共枕,乍一下没时迁在身边她心里空落落的,经常睁着眼睛到半夜身体撑不住了才睡着。
等过了一月,才算是适应下来。
***
这个时候,时家两个哥嫂才发现时迁他居然又去上学了。
两家去年闹了那么多事,年底又因为抄书挣钱的事情在镇上丢了个大脸,渐渐地也很少再过来了。
过年时候吃了顿团圆饭,两媳妇还被时父教训少生事端,两儿子又被要求早点儿盖房子,毕竟时宗时勇兄弟两家还挤在一块住呢。
现在还好,只一家一个孩子,孩子又还小,慢慢地孩子大了,压根就住不开,到时候咋整?
兄弟两听了汗颜,但房子也确实是个问题,于是年后趁着田里没什么事情两人相继出去打零工去了,两媳妇便干脆带着孩子回娘子住了段日子。
但是外头银子着实不好挣,兄弟两也不是什么能干有能力的人,在外头不会处世,处处受人排挤,混不下去这又回来了。
兄弟两回来后,先买了些东西上门去丈母娘家接了媳妇,过了四五天这才发现老三又读书去了。
这兄弟突然去读书了,身体不顾了?银子还凑手?
这里面都是事儿,两家赶紧过来找爹娘问来了。
然而,几人进门相继喊了声娘,时母却一扭头只当没听见,出门喂猪去了。
一点儿好脸色没给。
时母她心里正恼着呢!
两儿子外出打零工,回来不说赶紧过来给爹娘报个平安,反而转头买了一堆东西去了媳妇娘家。
时母还是听旁人说的,一小媳妇洗衣裳回来经过她家门口,特地跑家里问她,说看见他两个儿子手里拎着不少东西往外走,问她两儿子是不是发财了?
时母这才知道儿子回来,估计是接接媳妇去了。
她在外人面前给儿子留了面子,没说自己还不知道人回来,三言两句打发了那小媳妇,但之后她再做事心里总有些不得劲。
想着先去接媳妇回来也成,晚上过来就好。
这一等,就是四五日。
屋里头时父对两儿子也有些失望,没啥心思跟他们说话,几句话交代了一下便打发了几人。
两家这才知道时迁身体好了。
其实,兄弟两也不全是没良心,主要是在外面混得不好,怕爹娘问起,心里羞愧,这才逃避。
听爹说弟弟身体好了也挺高兴。
早年,没成家之前,三兄弟吃住都在一处,感情挺好,两个兄长没少操心弟弟往后如何把日子过起来。
甚至,还说起过要是老三日子过不下去将来一家补贴点儿也没问题。
当然,那都是年少时候的事情了,打成了亲,有了自己的媳妇孩子,这话便再没人提了。
想着弟弟自己能把日子过顺也挺好,时宗这个长兄尤其高兴,好似放下一个担子,晚上回去这觉就睡得特别香甜。
相反,他媳妇赵氏翻来覆去睡不着。
见着旁边的时宗睡得跟猪一样香沉,心里不爽,愣是把时宗给搅合醒了。
任是谁睡得好好的,没人弄醒也没好脾气,时宗粗着嗓门:“不睡觉你干啥呢?”
“他爹,现在老三身体好了,就没额外的医药费,公公他挣钱这下可全归老三了。哎呦,咱们可亏大发了,你怎么还能睡得着?”
时宗裹着被子,半眯着眼睛,闻言嗓子一下子拔高了:
“咋地,那你还盼着老三一辈子病歪歪的不能好?”
赵氏身子瑟缩了一下,知道时宗身上有点儿爱揽责任的臭毛病,她可不敢当面咒他弟弟:
“那没有。我这不是想着老三这好了,银钱上咱吃亏了,刚好咱家钱不是不够起房子的嘛,要不找爹娘说说?”
别说,要是家里是正常的分家,分家后媳妇也没折腾那么多事,时宗肯定考虑。
现在,想想他娘今天的那个脸色,时宗掉下脸子吓唬赵氏:
“你得记着,咱两家已经分家了,爹娘是跟老三过的,他们的钱现在要供老三读书,你趁早消了这心思,否则娘她要再教训你你看我还管你?”
赵氏想想也是,婆婆可不是吃素的,心里有些憋屈,到底不敢再想,熄灯睡了。
另一边,时勇和孙氏两人也说着这事呢!
孙氏她心思深些,话说得要没那么露白,只说兄弟好了,那能不能从爹娘那边借点儿银子起房子?
儿子管爹娘借钱,什么时候还、甚至还不还这些可操作空间就多了。
不过,同样是叫时勇给拒了。
孙氏有些失望,没再纠正这个不放,半晌声音闷闷的问了一句;
“他爹,你说老三他这书真能念出门道来吗?”
因为时父时母觉得儿子中间停学许久,今年大概率考不上,就没跟他们说时迁今年就要参加考试。
所以,都以为时迁现在就是纯粹读书,过几年再下场。
孙氏这么问,是想着往后时迁这要是真念出门路来了,那她跟时勇不是成了笑话?
但是,又想人都说科举很难,应该没那么容易就叫时迁成了?
她刚这么安慰自己,就听旁边被子里传来时勇闷闷的回答:
“你不知道,老三他念书很有灵性的,要不是受身体拖累还真说不得现在怎样呢?”
“如今爹娘又供他读书,家里头没什么负累,这么由着老三再读个几年,没准他真能中秀才!”
时勇轻飘飘的几句话,却仿佛重锤一般,一下子砸到孙氏心头!
59. 第五十九章 ……
人在书院的时迁这会儿并不知道他亲嫂子心中隐晦的惶恐不安, 他如今没什么心思想这些有的没的,一颗心全投入了学业当中。
不仅要跟同窗一起学习新的内容,之前差了的功课也得补上, 再得反复巩固旧的知识,偏时间又紧迫, 他恨不得一个人掰成几个人来用……
从前盼而不得的机会摆在面前,时迁他比一般人更懂得珍惜, 也更有拼劲。
为了自己的一腔抱负, 也为爹娘媳妇受过的那些闲言碎语……
不知不觉中, 暮春悄然而逝。
孟夏已至。
*
天气一天天变得暖了起来。
锦欢这两日做事总不安稳, 跟婆婆说话好几次说着说着就跑了神,时母一双粗糙的大手在她眼前接连晃了好几下才把她叫醒:
“儿媳妇你怎么啦这是?跟丢了魂似的?”
锦欢跟婆婆早混熟了, 知道婆婆没恶意:
“娘,相公他上回带的衣服好似有些厚,今年天暖得有些快, 他衣服怕是有些不大合适。”
锦欢眉眼发愁, 声音充满担心。
时母一寻思, 儿子每天读书就够辛苦的了, 总不能还叫他生活上不舒坦, 吃穿不好人受罪不说, 还影响他读书,这可不成。
“儿媳要不你给他收拾几件送过去?”
锦欢她就是这么想的, 就等婆婆发话呢!
这边刚得了婆婆首肯,她立马颠颠地跑回屋收拾去了。好在,衣裳之前全都洗过晒过,她从衣柜里挑了几件轻薄舒适的衣裳出来,整齐叠好打包。
想了想, 又从嫁妆箱子里拿了五两银子出来。
第二日中午,时迁被人叫到书院大门,老远便看到了高举双手不停晃动、兴奋地朝着自己打招呼的媳妇。
许是太激动,她没注意到周围人异样的眼神,只乐呵呵地看着自己,那模样着实有些傻!
时迁突然感觉一身的疲乏瞬间去了。
他轻扬着嘴角,走到锦欢身边,从锦欢手里接过东西,边领着她往里走边问她怎么过来了?可是家里有事?
锦欢摇头说家里头一切都好,没啥事儿,就是来给他送几件衣服。
“还有吗?”时迁顿住脚步,低头看她。
锦欢难得见自家相公这么认真,想了想,回说:“难得来一回,总得请相公吃顿好的嘛!”
这是在交代她带过来的东西。
却见时迁仍旧停在当下,继续:“还有吗?”
还问?
锦欢双手绞在一起,周围不停有人路过,她有些不大好意思说,为难极了!
只时迁执拗等她回答,锦欢一时就红了脸颊,小声地说了句:“嗯……还有我在家里头一直惦记相公你!”
“嗯,我知道了。”
时迁终于满意,这才继续往前走,嘴角微微勾起。
锦欢:“……???”
就只是知道?然后呢?
锦欢心下郁闷,忽听时迁比她更小声地三个字“我也是。”
锦欢顿时又高兴起来,围着时迁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锦欢陪着时迁待了半个时辰,
时迁用饭时候,锦欢在旁边双手托腮看时迁,只觉得他精神劲儿挺足,但明显瘦了。
锦欢心疼坏了,抿着嘴巴看他,等时迁吃得差不多了才悄声说他:“相公你别太拼,顾着些身体。”
“嗯。”
“叫别担心家里,爹娘有我看着呢!”
……
时迁静静听着锦欢一句一句叮嘱,等她闲下来,又跟锦欢交代他在书院的一切。
说讲课的先生极好,知道他功课欠缺,下了课还会私下给他开小灶弥补,同窗也都很热心……
锦欢听了果然就很高兴,夸赞时迁这群先生同窗人真不错,下次再来定要准备些礼物酬谢他们。
等到时间离开时,锦欢虽有些不舍,但心里一直悬着的心却放下了……
时迁目送她背影离开,眸中漾满温柔,果然一如既往地很好哄……
回去这一路,时迁脸上都挂着笑意,等到了地方,刚提笔,就有同窗找来,却是孙冀、许运、赵嗣、魏勉四位。
孙冀不说,他跟时迁两人现在算是连襟,关系自然亲密。
许运却是因着时迁复学之前有过几回碰面,现在时迁回了书院,日日相处,关系自然捡了起来。
另外两人却是跟时迁同寝。
孙冀和许运都认识锦欢,但是两外两位却没见过,这一过来就打趣时迁。
“哦—哦—哦——”
“竟不知时兄如此好福气,难怪平日读书如此刻苦!”
他们之前都听说时迁已经成过亲了,娶的是个农家女,原本他们还替时迁可惜。这回见过锦欢,却很惊艳。
锦欢那模样可真不像乡下人家能养出来的,赵嗣、魏勉两位还没成亲的已经开始羡慕时迁了。
便是许运这个成过亲的也免不了酸几句,谁叫他媳妇长得肥嘟嘟的不如人好看就罢了,对自己还很凶,哪有锦欢对时迁的三分温柔呢?
时迁自得,却又不想跟他们讨论自己媳妇,三言两句将几人打发了。
片刻,就又沉浸了书本里……
许运看他,一时心里充满敬意,难怪书院的先生这么赏识他,特地给他开了小灶。
人有天分不说,又肯努力,若他是先生,定也喜欢这样的学生。
一时歇了玩耍的心思,也跟着拿起了书。
连带着周围几人都是如此。
***
书院的先生从窗外路过,点了点头,打时迁来了,明显带动着学堂的氛围更好了。
近朱者赤便是这个道理!
他欣赏时迁,早前还想过把自己小闺女许配给他,偏生孩子她娘看不上时迁这个学生家在村里,担心闺女受苦。
而他也顾虑时迁的身体,因而孩子她娘不同意,他也没坚持。
谁又能知道现在时迁人身体完全好了不说,心性也磨砺地极为坚韧,只怕在这方书院也待不久了!
先生望着时迁,想到家里还在挑挑拣拣没个着落的闺女,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得不承认,现在,他真心有些后悔了……
***
得亏锦欢不知道这先生的想法,不然她铁定要收好刚刚颁发给他的好人卡。
因着时间还早,她又去市集买了些轻薄透气的料子准备裁了给时迁做几身新衣裳,当然她也没亏待自己,给自己也裁了块石榴红的料子。
又买了一封茶叶,一盒擦手的香膏,辗转犹豫了会,到底又添了一小包栗枣糕。
***
回到家里,瞧着婆婆没什么事儿忙的时候,锦欢笑眯眯地抱着料子奔着婆婆去了。
她不会针线嘛,从前她的衣裳很少几件是她娘米氏做的,其余的大多数是裁了布直接在店里交给专门制衣的人做,给些手工费就可以。
还有些是直接买的成衣。
谁叫她娘手艺不好,她自己更是压根没学过,交给外头专业的手艺人做或者直接买成衣,既方便又好看。
这回她倒是也想直接在店里做,想也知道她真这么干,婆婆铁定心疼银子。家里的老人都这样,很少舍得在外头花钱。
这样,自己和相公的新衣裳只能劳动婆婆帮忙了。
找人帮忙嘴甜是第一要务,锦欢嘴跟抹了蜜似的,小嘴啪嗒啪嗒的好话跟不要钱似地往外倒,一个劲儿给婆婆灌迷魂汤:
“娘手艺真好!”
“我瞧着外面专业做衣服的好些都比不上娘的手艺呢!”
“针脚不如娘缝合的细密、上身效果也不如娘做的合身。”
时母手下不停对着料子比划着,脸上乐呵呵:“那是,我这手艺早前也是跟专业的师傅学过的!”
“那难怪了,娘学得真好,就是相公也常跟我说,他最爱穿娘做的衣裳了,好看又舒适,带着家的温暖!”
时母嘴角的笑意压也压不住,没想到儿子瞧着挺淡然的,心里居然这么喜欢,她顿时就感觉到了被子女需要的那种美好。
脸上笑容越发灿烂。
成功哄得婆婆开心,锦欢悄悄吐了吐舌头,美滋滋!
不单时母高兴,时父喝着锦欢给买的茶叶,心里也非常受用。
他就这点子爱好,小辈在外头能惦记着,这比什么都强。
只有时夏,吃了一个枣糕,也没察觉到多少滋味,心心念念惦记着她三嫂刚买的那块料子。
不过,她也就只心里惦记惦记,并不敢真的开口讨要。
要是锦欢刚成亲那会儿,她铁定不管不顾张口了,然而这几个月过来,她嫂子在家里地位早稳固了。
就不说她三哥多疼她三嫂了,便是爹娘看着她也是一脸的满意。
反而是自己,这几个月她没少叫她娘教导,学着为人处世,她敢使小性子她娘就给使唤她干活,再不惯着自己了。
人许是真的吃了亏才能长教训吧,从前她娘怎么跟她说她都听不进去的道理现在也能慢慢记在心里了。
这几个月相处下来,她真的意识到三嫂跟大嫂和二嫂不一样,而且人还特别大方。
可惜,她早早把人得罪了,少了还不知多少好东西!
一想到这个时夏就生气,懊恼当初一时昏了头,跟三嫂闹得不愉快,不然,凭她三嫂手松程度,买料子大概也不吝给自己稍一块。
不像现在,三嫂对着自己就是单纯的面子情,一包枣糕就把自己打发了。
时夏心里吃了教训,心痛不已。
尤其是今年她娘开始频繁带她相看人家。
姑娘家都爱美,何况是相看这个人生重要关头,她自然也想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可她除了一盒硬缠着她娘买下的擦脸膏子,再没别的了。
为此,她眼红锦欢的大梳妆台上的胭脂水粉香膏珠花耳坠……各式女儿家装扮之物许久。
不敢讨要,时夏暗示过锦欢几回,锦欢只当没听懂。时夏赌气,也不再开口了,老老实实跟着她娘走动。
***
时夏相亲,锦欢从不插手,就怕小姑子将来动不动跑娘家来抱怨她。
而且,她觉得依着小姑子的挑剔只怕一时半会定不下来。
没成想,时夏这亲事倒是出乎意料很快定了下来,等听婆婆说男方家里的条件锦欢也就不奇怪了。
男方是隔壁的胡家村人,名胡亮,家中独子,家里有十几亩地,家里刚盖上青砖瓦房,人长得也不错。
这条件放乡下人家真的不错了,胡亮是独子,那么家里房和地就都是他的,他父母也能继续帮衬。再加上青砖瓦房这条件,尤其叫人心动。
谁家里能盖上青砖瓦房绝对是非常有面子的一件事了,难怪时父时母满意,时夏动心。
时父时母也找人打听过男方家没旁的问题,既然如此,条件这么好,没道理往后拖。
六月中,便叫两人定了亲。
时迁作为长兄,自然得在场,于是特地跟书院请了一天假回来。
第二天,鸡鸣时分,又匆忙走了。
锦欢心里怅然若失,只盼着时迁能早些考过才好!
60. 第六十章 ……
七月下旬, 锦欢大堂姐魏枣生产,这回终于心想事成生了个儿子。
当然,时迁这回没有请假回来, 眼看考试日子临近,他顾不上这边, 故而只锦欢一个人去堂姐家看望。
当然,还得随份子。
魏枣给周家生了个大孙子, 她婆婆脸色就好看多了, 甚至为了大孙子的奶水, 这回魏枣坐月子她没再克扣魏枣的吃用, 也算好事一桩。
锦欢看她时候,发觉堂姐整个人的气色好了很多。不仅是吃得好的缘故, 更多的还是一种精气神上面的高涨。
魏枣从前被婆家欺负,被责骂的多了,只怕她心里渐渐的生出一些想法, 比如觉得没生男娃她确实有错, 没有底气。
如今生了男娃, 她腰杆子终于可以挺直了。
甚至, 锦欢去屋里看她时候, 她还以过来人的身份, 劝着锦欢赶紧怀个娃。
生个男娃就站稳脚跟了!
看得出她是真心这么想的,锦欢笑笑, 说她公婆人还行,没催。
魏枣还想再劝,锦欢却不想再听堂姐念叨这个,赶紧转了话题,夸赞堂姐刚生的儿子。
大概是奶水喂的好, 这孩子长得白白胖胖的特别喜人,锦欢手忍不住轻轻碰了碰他脸颊,软软的,摸起来特别舒服。
这儿子可是魏枣现在的命根子呢!
锦欢一夸,果然,魏枣立马就被儿子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忍不住跟锦欢分享儿子各种趣事,哪怕这孩子还刚出生了没多久。
当娘的疼宠,一直盯着,总能发现很多好玩的事情……
***
要说也是巧了,前脚锦欢刚被堂姐劝过,回来没几天,隔壁的二嫂怀孕了。
锦欢送了一篮子鸡蛋,一包红糖过去,孙氏乐呵呵地接过去,就见大嫂盯着自己手里的鸡蛋红糖,眼红不已。
孙氏挺了挺自己的肚子,表情得意。
赵氏还想拖锦欢下水,一起挤兑孙氏,锦欢却没那个意思去掺和她两的针对,放下东西就走了。
结果才过五天,赵氏喜滋滋地亲自过来找锦欢报喜:
“弟妹,我也怀上了——”鸡蛋跟红糖是不是得准备起来?
锦欢:“……”
送子娘娘你今年这业务倒是跑得还挺勤啊?!
就是独独把自己给忘了?
锦欢心下不爽,只赶紧将东西收拾出来给了赵氏,好早点儿叫她出去,眼不见为净。
***
原本锦欢是没怎么担心没怀上这回事的,毕竟时迁不常在家,早前一旬回来一趟,最近两月时间改了,两旬才回来休息一天。
男人不常在家,也怪不得她吧?!
只眼见除了她一个个都有了,她一时就有些慌了,好在时迁这个时候修沐回来了。
这是他临考前回来的最后一次,之后的一个月他得在书院做最后的冲刺,到十月中旬便直接跟同窗一起去考试。
这种关键时候谁也不敢打扰他,拿家里头事情叫他烦心,影响他发挥。
所以,没人在他面前提。
然而,没人说不代表时迁不能自己发现。
家里突然多出个人,他大哥家的铁牛白天一直待在他家,全是他娘在带。
这委实不大寻常,时迁自然就问是咋回事,一问这才知道是嫂子怀孕了,说是害喜害得厉害,没办法看顾孩子,暂时请娘帮忙照顾她家铁牛。
这是亲孙子,时母对儿媳心能狠下来,对亲孙子总要多些疼惜,只得白天帮着照看,晚上送回去。
对此,锦欢心里难免有一二分不自在。
时迁心思敏锐,稍微一联系,多少能猜到媳妇心里的担心。
于是,他临走前还特地跑去跟他娘说,他没准备今年要孩子,想安心备考来着。
这话的潜台词时母一听就懂了,手忍不住当即就锤了他一下,等儿子再次走后,时母转头就去安慰锦欢:
“臭小子不懂事儿媳你别怪他。”
“我已经骂过他了,知道你受委屈了,等他考完回来娘铁定拿棍子揍他!”
锦欢:“???”
日子过得极快,转眼间时迁已经进了考场。
家里头他爹娘媳妇也在挂念他,想他在考场如何?可还紧张?试题难易?答得是否顺畅?
想时迁今年才复学,进学堂也不过刚够十个月份,家里头人人悬心,不敢抱太大期望,却又忍不住升起一点儿渴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