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第一百零一章 ……
时迁才回到家就听说媳妇生了。
他心一揪, 撒腿就往媳妇那边跑,还没进屋呢,就听屋里传来一阵嘹亮的哭声。
这是……生了?
时迁恍恍惚惚, 见到了床上的一大一小两人,这可不就是生了。
锦欢这是第二胎了, 相较于生阿九那会儿生的要快多了,从发动到生产一共不足两个时辰。
说来跟一般生产的妇人相比, 那真是少受很多痛了。
接生婆对着时母不住夸赞她儿媳有福气, 身子骨十分康健, 生的这般干脆, 大人跟孩子都少遭罪,可谓十分难得了。
时母的嘴咧得大大的, 一点儿不客气地应和“那是,我这儿媳确确实实是个十分有福的。”
瞧见时迁近进屋,接生婆笑眯眯地跟时迁报喜, “恭喜大人, 夫人给您添了个七斤半的胖小子。”
哦, 儿子啊, 时迁应了一声, 没管孩子, 先问他媳妇怎么样了?
得知锦欢一切都好,时迁才匀出余光来看新出世的儿子。
这一看不得了, 饶是一贯形容端方的时大人,再看过了儿子的面容之后,那嘴角也不由得疯狂抽动。
这就是他儿子?
他跟她媳妇会生出这样的儿子?
明明他媳妇生得面若粉团、姿容娇艳,他不说多好看,起码也是端端正正吧, 可他儿子这毛猴一般的模样是怎么回事?
那红彤彤的肤色,皱皱巴巴的小脸,眼睛都没睁开……这怎么可能是他儿子?
时迁“嫌弃”的神情太过明显,叫才得了大孙子心情正美的时母心里一巴掌拍了过去,“你瞅瞅你你那表情,什么意思?我孙子哪不好了?”
哪不好?当然是长得不好啊!
时迁揉了下被拍打的肩背,说了一句。
边上接生婆就帮着解释开了,讲小孩子家的刚出生都这样,等长开了就好,光看小公子这五官那肯定丑不了,妥妥的俊小伙子。
“真的?”
时迁复低头望了一遍儿子,很不敢相信,这么丑的孩子,之后能变好看?
“有孙万事足”的时母就白了儿子一眼,“哼,你小时候还没我大孙子好看呢?”
时迁:“…………”
***
因着时迁对亲儿子的嫌弃,导致时母对时迁一直没个好脸色,就连锦欢睡醒之后对着时迁还是时不时冷哼一声的。
锦欢就问怎么回事?
时迁摸了摸鼻子,略显心虚地将事情说了一遍,怕锦欢不能理解,他还拿阿九举例,说阿九出生时候那是又白又可爱,哪像这小家伙,又红又皱,跟个毛猴子似的?
这回换锦欢无语了。
阿九那会儿多胖啊,足有九斤,这个可比不了他姐。
再一个,生阿九那会儿时迁忙着读书,等时迁回来见到阿九,小姑娘丑的时候早过去了好嘛?
锦欢跟着一解释,时迁就有些不好意思了,这么说,那他那么嫌弃儿子……好像是有些过分?
时迁端着粳米粥,一勺一勺地舀出,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几下,差不多不烫人了跟着就往锦欢嘴里送。
也不知是不是米粥的热气蒸的,他脸上晕开红痕。
锦欢本来还觉得她辛苦生出儿子来,却被时迁“嫌弃”还想折腾折腾他来着,见着时迁自己先不好意思了,她心又软下来。
哼,她就大度一回,不跟这个粗心的男人计较了。
锦欢怕时迁不自在,跟着就转了个话题,“我这可是生了个儿子,你不是说跟皇上有个赌约的吗?
——咱们这可是赢了,皇上不会赖账吧?”
打锦欢生产,时迁一直精神绷着,顾着媳妇跟孩子,压根没想到这茬子,锦欢这么一提醒,他想起来了。
对啊,他赢了,这不就是该去向皇上讨债的时候了嘛?
***
再一次进宫,时迁就跟皇上提起他媳妇生了个儿子的事情。
天子淡定地应了一声:“哦。”
跟着他仿佛随意地走动了几步,转过身去,只留给时迁一个倔强的背影。
时迁抬了抬眉,跟着又说笑般说起先前的赌约,叫皇上不必放在心上,只是玩闹而已,玩闹而已,真的只是玩闹而已。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天子:“……”
背对着时迁的天子疯狂鼓起嘴巴:无声地“谴责”时迁,哼,要是真心给他留面子,当那赌约是玩笑现在难道不应该装不知道。
完全放过不提。
结果时迁咋做的?
他非但提了,还一遍一遍地重复,哼哼哼,小肚鸡肠的男人,吊死在一棵树上的没出息男人,哼……
最可恶的是,他后宫佳丽“三千”,居然真的输了,输了时迁这么个吊死在一棵树上的人,呜呼哀哉,真是太丢他面子了。
天子哼哼了几遍,才转过身来,对时迁翻了个白眼,“朕一言九鼎,说一不二,既立下赌约自然愿赌服输,既然爱卿运气足,侥幸获胜,朕也没什么好说的。
——当初也没定下奖品,现下就由爱卿你提一个愿望吧,朕满足你。”
天子双手一拂衣袍,话说得十分果决,心里却想着时迁现下的愿望大概率就是户部升迁的那个名额了。
反正他本来就看好时迁,这样他完全不算输啊!
天子心里算盘滴滴滴地转悠……
102. 第一百零二章 ……
“愿赌服输, 爱卿只管说个愿望就是。”
天子的小心思滴溜溜地转了一圈,怎么都觉得自己这波不亏,脸上便越发轻松起来。
当然, 要是不算他输了赌约、输了男人那份锐意的话……
时迁低头,嘴里抿着天子赏下的桂花糕, 假装没听出天子话语里的酸意,只拣中听的入耳, 跟着抓住时机, 一俯身, “谢陛下赏。”
天子已然安慰好自己, 跟时迁说话便越发痛快起来:“你且说吧,想要什么?”
“臣倒是没什么想要的, 不过……臣家中刚添一子名唤瑾轩,自从有了他后,之后臣的媳妇便总是攒眉发呆、郁郁寡欢的模样, 臣甚是担心, 便问她, 这才晓得她原是烦忧家中生计问题……”
天子侧耳听着:生了儿子的烦恼啊……呵呵……
有儿子了不起哦!
而且朕一点儿都不关心你儿子的名字好吧, 真不用这么故意炫耀。
天子心里呵呵了两声, 面上却十分大方道:“好办, 那我便许你些金银养家吧!”
时迁微笑。
金银?
听来是不错的样子,可金银总有花完的时候, 难得能敲皇上一笔,只要些金银……未免太……太对不起皇上的身份了。
何况,他除了要养刚出生的儿子,还得给闺女攒嫁妆啊!
不过这么一会儿的工夫,时迁已然想了许多, 便面作踌躇状,“可是——”
“可是什么?”
天子心绪一顿,直觉时迁没安好心。
时迁眨了下眼睛,黑亮的眸子瞬间蒙上一层暗淡:
“可是臣的夫人出自乡野,想法十分固执,便是金银也打动不了她,唯有田地才能叫她安心,偏偏京里田地资源十分抢手,臣既无权势、又囊中羞涩,唉……”
末尾这一句“唉”的叹息,简直就是点睛之笔,听得天子都忍不住开始同情他了。
不就是想要田地吗?
给给给,他给就是了。
天子大手一挥,吩咐下去,时迁的口袋里就多了五十亩一等田。
时迁乐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哎呀呀,这下子可算是能安家里老娘跟媳妇的心了。
时迁心情一好,便十分有眼色地对出手大方的天子安慰了两句,“陛下您也不用着急,左右宫里好几个娘娘都怀上了龙子,皇子想来很快就有。”
……虽然晚了臣一步,但是也不必太小心眼嘛……
要想生活过得去,偶尔欺骗自己一下也是十分有必要滴……
天子面上挤出一丝笑容,带着点勉强。
去去去……这人咋就这么讨厌呢!
“谁说朕着急了,朕一点儿都不急好吧。”
说起“孩子”的话题,天子的好胜心又上来了,“好饭不怕晚,朕坐拥后宫三千,还用担心子嗣的问题?”
时迁这会儿十分乖觉,频频点头附和:
“是是是,陛下说的是。”
“对嘛,朕有什么可焦虑的?倒是爱卿你,只守着家中夫人一个……日子未免太寡淡了些,要不,朕赏你——”
天子话没说话,时迁却听着话音不对,眼皮子重重一跳,赶紧截住了天子的话:“臣挺好,哈,挺好,真挺好的……”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要知道本来他媳妇从进京之后就总是三五.不时地“敲打”他,要是真叫陛下赐下人来,他的日子……怕是更要水深火热有的熬了啊……
哎呦呦,可不带这么害人的啊。
他媳妇孩子热炕头的日子正舒服呢,可没什么瞎折腾的想法。
跟着时迁渐渐坐不住了,生怕皇上再揭起刚刚的话头,赶紧找了个借口出宫,整个人透着股落荒而逃的劲儿。
***
“哈哈”
“哈哈哈”
眼瞧着时迁难得这么狼狈地出了宫殿,天子顿时一阵朗声大笑,胸中满是恣意爽快。
这才对嘛!
总教时迁占尽上风怎么行呢?
为人臣,虽然大多时候一本正经、运筹帷幄,更叫上位者信服,但是偶尔露出些“弱点”、“狼狈”出来,更令人放心不是。
尤其是时迁这回能顶住诱惑,对有关官职升迁的事情提都没提,无疑更合乎了天子的心意。
虽然早早预备了时迁会提,可是时迁不提,天子便更觉得时迁这人踏实。他没看错时迁这个臣子,没用错他。
时迁走了有好一阵了,天子嘴角还在上扬。
太监总管瞧着天子心情正好,很是机灵地趁着时机将后宫里头几个娘娘争风吃醋惹出来的事端报了上去。
搁平时,天子哪怕不大动干戈,起码也要发顿脾气,整个宫殿里伺候的都得小心翼翼的,气氛那叫一个惊心。
然而现在,天子那语气就轻松随意多了,问明缘由之后,按照规矩处理了也就是了,半点儿没有影响到其他人。
太监总管深深松了口气。
其余宫女太监也都安下心来,庆幸之余,愈发盼着时迁大人往后能够多多进宫才好。
于是,在时迁还不知情的情况下,他在宫里的人缘就这么好起来了。
***
时迁回到家里。
家里爹娘并锦欢就都知道了家里多了一笔意外产业。
此时,时父黝黑的脸上满是笑意。
时母嘴巴咧得大大的,仿佛能塞下一个鸡蛋。
对于农家人来说,再没比土地更叫人安心的了,何况,家里一下子多了足足五十亩地,还都是一等的。
哇哈哈,简直不要太棒了。
“我儿子真厉害。早前人都说什么书中有黄金,我从前还不信,现在可算是知道了,今日可是要好好庆祝庆祝。”
什么书中有黄金?那是书中自有黄金屋吧?
时迁抽了抽嘴角,却也没纠正他娘,由着老太太高兴开了,又低头静静地望着锦欢,仿佛在说:娘夸完了,你呢?
才出月子的锦欢身材丰腴了许多,两颊肉嘟嘟的。
屋里爹娘都在,她怀里抱着儿子,边上还站着闺女,这么多人在场,时迁的眼神却毫不避讳,锦欢白净的脸上一时灼热的很。
渐渐开出一朵嫣红的花朵。
见着时迁一直执拗地等着,锦欢虽是有些羞窘,却还是朝着时迁肯定地点了点头,又声音婉转地赞了一句:
“相公辛苦了。”
“呵……”时迁轻笑了一声,终于转过了头去。
***
跟着家里就庆祝开了。
怎么庆祝?
时母大手一挥:加餐加餐。
平时家里日子过得还是比较俭省的,一般不年不节又没什么特殊事情的话,家常就一素一荤两个菜。
能吃得饱,但是要想多好那也不能够。
今日,托那五十亩田的福,掌管家里厨房大权的时母特地“开恩”:
两素两荤,四菜一汤。
小葱拌豆腐、蜜丝山药、醋溜鲫鱼、芦笋小炒肉。
等最后的西红柿鸡蛋汤搁在盆里端上桌来,一家子就拿起筷子开动了。
饭桌上,大人总是会不自觉迁就孩子,投喂孩子。
家里现在有两个孩子,但是小瑾轩才刚满月,只能吃母乳,所以现阶段只有阿九一个碗里被堆了个小山似的好菜。
爷奶给挑的炒肉,亲爹给挑了刺的鱼肉,还有娘亲给盛的蛋汤,阿九吃得十分高兴。
她嘴里塞得满满当当,两排小米牙十分给力,咬的咯吱咯吱响,眼睛亮晶晶的,显然是十分满足,一个劲儿“鼓动”她爹天天都送她奶五十亩地。
“这样奶高兴,连带全家都高兴。”更重要的是,我就天天能吃到这么多好吃的啦。
小小年纪的她还不知道在京里五十亩地的概念,也就不知道她给她亲爹出了一个什么样的难题。
时迁听了闺女的想法后,碗里香喷喷的大米饭都骤然失了味道,望着闺女的眼神那叫一个一言难尽,锦欢热心帮忙给翻译了一下,大概就是在说:
闺女,你每天给我五十亩地,我叫你亲爹,你看成不?
103. 第一百零三章 ……
每天都拿五十亩地回来当然是不可能的, 时迁他又不打算做贪官。
“不过,往后我总不会叫你跟爹娘为生计发愁就是了。”
五十亩地是他取巧得来的,往后想再占这种便宜哪是容易的, 但是只要他公务办的好,官做的好, 难道还不能堂堂正正地挣来?
时迁躺在床上,眼瞧着媳妇给小家伙喂完口粮, 就揽着媳妇的腰身, 窝在她肩颈处, 咬耳朵说起以后的打算:
“如今我官居六品, 在京城里确实不起眼,俸禄也不高, 但是往后我会更努力,努力……做的更好,必然不会叫你受苦的。”
时迁说这话时, 眼神晶亮, 声音轻柔却仿佛带着力透纸背的厚重。
锦欢信他。
深信不疑。
不光是因他这话说得郑重, 更因两人成亲已有几年, 时迁从不胡乱许诺, 但凡说了就一定会做到。
只是, 相公他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锦欢清亮的眸子直直地朝时迁身上略去,一点一点地描摹他的脸庞, 从上往下,从眉至眼……以及他眼中时隐时现的暗芒……
直至这时,锦欢才忽而发觉,她家相公与从前相比,他周身的气质变化巨大:
褪去青涩稚嫩, 眸中已然沾染了……野望。
夫妻两个天天在一起,这种变化平日锦欢便很难发觉,但这么一细致去观察,再跟过去求学时候的时迁一对比,那差别就很明显了。
锦欢边打量边深思,眼神渐渐放空。
时迁自己倒是没发觉什么,只是握住锦欢的手,悄声问道:
“怎么了?发什么呆啊?难道你不相信……?”
时迁的语气忽地略显急促,手上的力道不自觉重了些,将锦欢的心神瞬间拉了回来。
“信信信,怎么不信?”锦欢忽地腾了个身,整个人都压在了时迁的身上,而后用眉头抵了抵他的额角,低声回了一句:
“我知道。我信你。”
知道你胸有抱负,信你会让我生活无忧。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却叫时迁立时展颜而笑,胸中的愉悦迸发而出,藏都藏不住,抓住媳妇的手放在嘴边亲了好几下,“就这么相信我呀?”
尽管锦欢不懂朝堂局势,却也晓得,一个毫无根基的农家子,想在一众朝臣中脱颖而出、步步高升必然是十分艰难的。
何况,相公会想往上走,除了有男人的事业心因素外,恐怕还有大半是为她们一家的生活所虑。
也是一家人搬到京城来,周围的环境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之前他们一家在村里镇上甚至县里那都是不差人的,但现在却不一样了。
京城物价多高啊,家里哪怕不缺衣少食却也不能大手大脚奢侈,跟富户权贵相比,自然显得十分寒酸。
相公那么个责任心重的人,虽然他嘴上不说,难道心里就真不在意?
所以,锦欢没什么好犹豫,既然相公他有心去奋斗,她能做的也就是全力去信他、支持他、鼓励他罢了。
锦欢趴在时迁胸前,理所当然地接道:
“那当然,我的相公是个既有担当又有本事的,怎么可能会叫我受苦?”
这一副好似“全天下我家相公最棒”的语气成功听得时迁一阵好笑,却当真叫他的信心又足了一些,他忍不住挺起身轻啄了下媳妇的微微嘟起的唇瓣。
嗯,果然很甜。
锦欢的脸上“噌”地一下跟染了玫瑰似的娇艳,嘴里的好听话跟不要钱似的往外倾倒。
嗯,她家相公要拼事业,她得做个贤惠的媳妇,好好鼓励他,提升他的信心。
只是,怎么鼓励着、鼓励着,相公的反应却越来越不对了呢?
肌肤相贴,呼吸交缠,时迁的呼吸声越来越粗重,他喉咙滚了几滚,手便不自觉往媳妇的丰满处靠拢,薄唇轻启,带着丝丝情欲,“可以吗?”
锦欢:???
难道我不是在扮演一个贤惠的妻子的角色,认真地鼓励我家相公奋斗嘛?
趁着锦欢发呆的时候,时迁默认她同意了,便抱着她上下一番颠倒,就要解衣就寝。
原本念着媳妇夜里要起来喂孩子辛苦,他暂时不想动她的,现在嘛……嗯……她不是想鼓励他嘛,光嘴上说说怎么能成呢,还是身体力行效果更好些。
锦欢:“…………是吗?”
算起来,他们夫妻已然好久没亲密了,好吧……她其实也有点儿想了……
夫妻两个你有心我有意的,于是,被翻红浪、满室旖旎。
***
大概是锦欢的“鼓励”起了效果,跟着户部那边就有消息,户部空出来一个从五品员外郎的职位,时迁有很大机会。
锦欢晓得他有这个机会,不知道多高兴,只是想起来自己临生产的那几天天,自家相公那一阵回来的总是特别早,月子里好了点,但是算起来回来的时间都挺早的。
虽然没违规,但是这个会不会给上官的印象不好?
觉得他工作懒散、态度不认真?
时迁解释说不会,他都是把工作完成了之后才走的。
“那其他人呢?都是跟你一块儿走的?他们工作做好没有?”
时迁摇头,说大家这段时间都挺努力的,走的都比较晚,至于工作的完成度他就不知道了。
不过说到这里,时迁大约就明白媳妇的意思了,“你是想说我那些同僚都是……有意走的晚,做给上官看的?”
锦欢点头,又道:“我是觉得办事办的好确实很重要,但是有时候必然的表现也是十分需要的,尤其是这种大家一致加班,相公你要总是跟人不一致,走的比人早,只怕就算上官本来有意愿选你,到时候也要再斟酌斟酌了。
不然,旁人难道不会有意见?要是拿你天天早退说事怎么办?甭管大家留下来有没有干正事,反正他们心里就只会觉得他们加班了,努力了,到时候就你一个没“努力”过的上去了,大家能服气?”
小夫妻两在堂屋说着话呢,时父口渴进屋来倒水,无意听了一嗓子,顿时急得茶也不喝了,转过头叮嘱:
“老三,你媳妇说的有道理,你可别为了家里这些琐事耽误了自己的前途,家里有爹娘在,保管给你照顾的稳稳当当的,你只管好好当差就是。”
媳妇跟亲爹都这么说,时迁自是正视起来。
时迁不是个傻的,也不是个一味清高、目下无尘的,之前是没想到这么多,现在知道了自然会注意,碰上机会该争取还是得争取。
反正媳妇也生了,又有爹娘在跟前帮衬着,家里没了负担,时迁的心思更多就放在了公务上
晚上下值后,也随大流走的晚了。
大家虽然一致“努力”工作,但其实很多人都是在磨时间,其中不乏一些觉得自己希望不大,单纯是碰运气外加凑热闹而已。
其他人怎么做的时迁管不了,他能做的就是保证自己是的的确确干实事的,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来提升自己,不磨时间,不浪费功夫。
脚踏实际,一步一个脚印。
只要自己的能力稳步提升上来,哪怕错过了这次机会,必然还有下次。
***
不得不说,锦欢对时迁的这番提醒真的很及时,要他再晚一些意识到这个问题,只怕这次升迁就真的跟他要无缘了。
因为几个负责甄选名额的官员已经有人对时迁的“早退”提出异议了,好在时迁如今“态度”又重新端正起来,这才没再强烈要求将时迁踢出候选人的行列。
时迁的表现自然不止这些“考核”的人看到了,身边的同僚全都看在眼里,单纯为了瞧热闹的心里还好,巴不得人越多乐子越多呢。?轻&吻&喵&喵&独&家&整&理&
但是,先前为少了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而窃喜的人可就开始着急上火了。
这不,对这个升迁名额志在必得的陈留可不就坐不住了,在时迁伏案查阅典籍时刻,忽地坐到了时迁旁边的位置,小声道:
“时大人今儿怎么还没走啊?不是听闻您家夫人刚给您生了个儿子,时大人就不想早点儿回家陪陪夫人、逗逗儿子?”
眼瞧着陈留过来,众人都道有好戏瞧了,耳朵竖得直直的,时不时地转个身活动筋骨顺便飞快地瞟一眼。
时迁跟陈留不熟,只听人神色怪异地说过他在户部主事的位置呆了有七八年,是这里的“老人”,心里便晓得沉留的想法了,只怕也是看好了这次机会。
虽说有些同情他的时运,但是时迁可不打算相让,便微微笑道:
“您的消息灵通,确如您所说的那样添了一子,不过也正是因此,才更觉身上担子重了,可不得更努力些,往后才好为家中撑起一片天。”
潜台词是您有难处,可我这也有压力,对不住了您嘞,我还是得努力一把。
都是科举考上来的,听话音的本事还是有的,陈留听懂了,却不死心。
他在主事的位置上待的太久了,已然都快要成了笑话了,再不走,他难道还有跟下一届科考上来的共事?
那真是羞也要羞死了。
不管如何,这次的机会他都要牢牢抓住,那么劲敌当然是能少一个少一个了。
便见他挪动屁股下的椅子往时迁跟前靠了靠,一副有贴心话跟你说的架势,毕竟是有资历的“前辈”,时迁倒也给面子,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陈留满意地点点头,酝酿了一下情绪,而后压低声音道:
“我晓得你怕是也看好了此次升迁的机会,不过我告诉你,别白忙活了,你没机会的,你不晓得陆子昂他爹是大理寺寺卿,很多人都给面子,所以这个职位早就内定是他了。”
说完陈留就紧紧盯着时迁的脸看,他想着年轻人嘛,尤其是刚考上来的书生,单纯又冲动,眼里揉不得沙子,晓得这种内幕肯定会愤怒异常。
觉得不公平,甚至也许会找陆子昂或者负责的上官闹腾,只要一闹腾,那么这个机会跟那两人就都没关系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可不就稳了。
刚好一箭双雕,要能这样就再好不过了。
但是,若时迁是个能忍的,那也没关系,年轻人嘛,尤其是时迁这样一路好运考上来没受过什么挫折的,心态能稳到哪里去?
哪怕只要影响到他的情绪了,工作时候一分心免不得就会犯错,这个当口犯错,时迁肯定就要出局。
甭管那一种,他都赢了。
可以说,在户部的这七八年为官的生涯,没教会陈留多少技能经验,却叫他心眼长了不少,只可惜,这份心眼没用到正途,单想着算计人了。
104. 第一百零四章 ……
陈留小算盘打得忒精, 怎么都觉得自己胜券在握,眼珠子盯着时迁滴溜溜地转悠,像是迫不及待地等着时迁失态。
只是, 一等、二等的……这时迁的反应怎么不大对呢?
面对他万分用心的“挑拨”之语,时迁就只是轻飘飘地“哦”了一声, 而后便不再理睬自己,转身便自顾自地又捧着手里的书接着往下看了……
陈留:???
没了, 就“哦”一声?
愤怒呢?不甘呢?气冲冲呢?找人理论呢?
怎么感觉自己吭哧吭哧讲了半天在人家那儿就跟放了个屁似的, 半点儿没入耳入心?
不该是这样的。
陈留心有不甘, 他蹙着眉, 又深入试探了一句:
“时大人果真对这种黑幕、不公一点儿不在意?”
时迁全神贯注地捧着书读,好似没听见的样子。
陈留心沉了一下, 神色凝重。
这个时迁,跟从前那些个初入官场的一根筋们比,好像没那么容易对付?
不过, 那又如何?他不会轻易放弃的。
陈留将椅子又往时迁旁边挪近了些, 稍稍提高音量, 用一副十分可惜的语气继续撩拨时迁:“唉, 叫我说要不是陆子昂横插一杠的话, 其实时大人你还是十分有机会的。
——谁不知道时大人平日为人处事本分又踏实, 每季度的考核都是优等,这机会合该是您的, 谁晓得偏偏出了这种事……唉,可惜了,可惜了——”
嘴上可惜着,手上又“不小心”拿胳膊肘碰了时迁一下。
时迁再次被打扰,心生不悦, 眉头皱起,放下了书。
真吵。
书读不进去,他索性先歇一歇,站起身来活动了下筋骨。
陈留见状,只当时迁心里的怒火被他点起来了,万分窃喜、眼神闪烁,心中暗生期待。
怒吧、闹吧,正好大家这会儿都在,时迁他闹得越大越好呢!
却见时迁站起来左转又转的,然后复又面色平静地坐了下来。
陈留:???
几个意思?
没等陈留多想,时迁先开了口,“陈大人倒是对我的情况了解的十分清楚啊?”
“毕竟同僚嘛,时大人又是新起之秀——”
陈留吹捧的话刚起就被时迁打断,“陈大人不用谦虚,我再如何也比不得您资历深,您何必在我跟前多费心思呢?”
陈留扯了扯嘴角:“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过好心来提醒你一声罢了。”
时迁摇了摇头,无奈道:“那我将话说得再明白一些,这次的升迁名额想必陈大人也很有意向吧?”
陈留嘴唇翕动,却也没说出什么。
“你若是真的有意,就堂堂正正地争取,如今这样行事……终归落了下乘。”
“何况……谁又是真的傻子呢?”
***
陈留踉跄着脚步离了时迁的身边。
不知走了几步,他似有所感,猛地一抬头,便瞧见不远处陆子昂直勾勾地看向他,脸上挂着副要笑不笑的表情,嘴角勾起,眉眼布满讥讽、嘲笑。
毫无遮掩。
“唰”的一下,陈留的脸上骤然冲上一层血色。
不应该的,他刚刚对着时迁说陆子昂的那些小话已然压低了声音,陆子昂不可能听到的。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陈留拼命暗示自己,可是,面对陆子昂那般直白的眼神,陈留的肩膀还是一点点地塌了下去。
陆子昂嘴角咧的更大了些。
“陆大人这是看什么呢?”
旁边有人见陆子昂笑的奇怪,好奇问了一声。
“没什么,不过一个跳梁小丑而已。”
陆子昂不屑地嗤笑一声,便昂头阔步走出了官邸。
陆子昂是潇洒地走了,留下陈留阴沉着脸,用眼角打量官邸里的其他人,哪怕此刻大家都低着头,没人看他,可他就是觉得大家都在笑话他。
他忍着难堪平静地往前走,掩在袖子里的一双手攥的死紧,指甲一片苍白。
他不能输,一定不能输。
***
又过了几日,一切平静。
眼看着马上就要到上报此次升迁人选的时候,陈留似是真的死心了,没再找过时迁。
而陆子昂还是一如既往的高调,跟身边的同僚谈笑风生,跟一些上官的交往也是十分亲近,迎来送往、往来密切,并入如何避嫌。
有人夸陆子昂行事大方,也有人瞧不得他的得意,否定道:“你知道什么啊,人家可是堂堂大理寺寺卿的公子,人脉宽广,咱们顶头的几个大人跟那位可都熟的很,能不给面子?”
——人家这分明是成竹在胸了,在跟咱们炫耀呢!”
这人跟时迁平日里也能说上话,跟人吐槽完了又跑时迁跟前,小声地替时迁打抱不平。
时迁当时就笑了一下。
这话又叫他想起了陈留,便忍不住抬头瞧他一眼。
这一抬头,却没看见他人。
时迁略一挑眉,环顾四周,这才找着人
陈留今儿坐的最后一排的位置,此刻正低着头,左手执笔,仿佛在认真地写着什么。
一点儿都看不出前几日的焦躁。
看样子……这是想明白了?
时迁放下心来。
***
说嘴打嘴,时迁的心才搁下来,第二日去官邸当值便出了事。
一大清早的,人人都臭着一张脸,连近来总是笑容满面的陆子昂都不例外,耷拉着眼皮,眸中愤愤。
还有平日一般都是几位郎中大人给他们安排任务,领着他们,左、右侍郎大人的办公区域在另一片,等闲都不过来的,今儿怎么两位还一起出现了?
出什么事了?
时迁进门放下手里的书,找位置坐下后就开始跟邻座打听了起来。
邻座的探头左右张望了一下,见没人注意他们这块儿,这才凑近时迁说起了始末。
还是这个“员外郎”的升迁名额闹的。
“今儿一大早,两位侍郎大人的桌上就出现了一封举报信,说是咱们这边有人暗箱操作、给“权贵”大开方便之门。
——说咱们上面有些大人人品低劣、行事卑鄙,实在叫他看不过眼,他必须要举报出来,不能叫这股子不正之风盛行,不能叫某颗老鼠屎坏了咱们一锅粥……”
话说得还怪正义的,时迁心想,又问:“举报的是陆子昂陆大人?”
邻座点头,“也难怪你一猜就着,叫我说虽然举报的人行事是阴损了些,但也不能光怪人家一个,谁叫那陆子昂平日那么高调的,生怕人家不知道他是大理寺寺卿的儿子,那叫一个张扬,看人时候那眼睛都是往天上去的。
——年少成才的又不止他一个,时兄你不就是,他还占了家世的便利呢,哪像时兄你完完全全是凭自己的真本事考上来的。你怎么就不像他那样张狂?可见他也是活该。”
这也是个瞧不惯陆子昂平日姿态的。
时迁摆手,倒是讲了句公道话,“话不是这么说的,你觉得人家那是张狂,其实很可能那只是人家的真性情罢了。你看陆子昂看人高傲,可人家确实有高傲的资本啊。”
停下歇了口气,时迁又接着往下说:
“何况,他也不是对谁都那样,你仔细想一下,一般情况下,他待人哪怕不够谦逊,但该有的礼数都不是从没缺过?”
“……嗯,好像是。”
除了那几个他明显看不上、甚至称得上看不顺眼的,对其余人,他也还好。
仔细想想,陆子昂好似就是这么一人,一般有礼数,但若是讨厌你,却也不会伪装,只会明明白白地在脸上摆着,叫你一清二楚。
邻座认真想了下,挺赞同这个说法的,一时之间对陆子昂倒也不是那么讨厌了,至少他还挺真实。
但是,这种不够圆滑的行为,难免得罪人。
这时,时迁跟他邻座只是想着是陆子昂平日的张扬无意中得罪了人,这才受到了报复,却决计没想到自己会无辜卷进这桩是非里面……
105. 第一百零五章 ……
时迁是真没料到自己竟会被卷进这桩是非, 但事情就是来的这么猝不及防。
不过半天时间,便有“举报信是时迁写的”的说法传出,连原因动机都替时迁想好了, 说是他欲借此将陆子昂轰下台,好自己上位。
这说法很多人都不信, 就有人反驳:“时迁那人咱们又不是不知道,最是稳重踏实的一人, 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而且, 他又不傻, 就因为陆子昂倒霉他会是直接受益者, 才更不会干出这种事情来啊!”
再者,又不是只时迁一个受益人, 那不还有个陈留嘛!
一人摆手否定了这种说法,“不可能不可能”,这样的话得到了大多数人认同。
但也有人弱弱说了一句:“那也不一样啊, 不是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嘛?”
这人名唤钱锋, 平日跟陈留走的近, 说这种意有所指的话听着就叫人觉得敏感, 大家齐齐竖起耳朵, 眼神示意他继续。
见众人都望过来, 钱锋心一慌,结巴道:“我也不是说一定是他, 但是毕竟他跟陈留都是此次举报信的直接受益人,都有一定的嫌疑,不妨从他们两个入手看看?”
怕人不信,他又补了一句,“不是还有一句富贵险中求嘛, 说不得就是这二人中的谁呢,咱们不妨查探看看,许是能有什么收获呢?
——再说,这回出了举报这事,若是一直没弄清是谁干的,往后咱们自己怕也是要胆战心惊……”
眼见他没一味地牵扯时迁,而是将陈留一起怀疑上,明显屁股没歪,那这话倒是可以认真去考虑一下。
然后,在心里头左琢磨一下……右琢磨一下的……事情哪里禁得住这般琢磨?
便觉得真有那么几分道理。
最重要的事,举报这事谁都怕啊,想想要是自己身边潜伏着这么一个阴损的人,等下次自己轮到什么好机会,却碰上这种情况……想想都不寒而栗。
到时候,那真是癞蛤蟆怕脚面——不咬人也能膈应死人了。
***
在场的一个个神情严肃、若有所思。
大家心不在焉地在座位上熬了一上午,将将到了午间休息的时候,全都开始轮番往左右侍郎那边跑,去打探那封举报信呢!
重点是查出信究竟是谁写的,往后也好有所防备啊!
真想查,其实有好多地方可找痕迹,比方说字迹、使用的纸张、墨水、举报信出现的时间……
时迁也被邻座那位好事的拉着一起去看了,本来也就只是凑个热闹而已……谁知道热闹居然瞧到了自己身上。
无它,大家一起侦查,结果发现信上的墨水隐隐散发的香味跟时迁一贯用的差不多。
这个就……众人抬抬眼角,悄悄瞥了时迁一眼,而后又迅速移开。
时迁脸上的诧异一闪而过,跟着依旧站在原地,面容沉稳,毫不心虚。
接着,再往下查探,就没发现什么特殊情况,纸张什么的都很普通,没什么特点,要说还有什么奇怪的,大概就是字迹十分的潦草。
不单潦草,还显得很稚嫩,看着倒不像是经过十年苦读考上来的人会写出来的字?
线索到这儿就断了,人群散去。
***
这会儿已是正午,时迁原本是该跟他的邻座一起去吃饭的。
谁知邻座忽的用双手捂住肚子,面色隐隐不大舒坦的样子“那个……我今儿就不吃了,先走了哈……”
话音刚落地,没等时迁回他就飞快地跑走了。
时迁抿了抿唇,跟着神色如常地独自往公厨去了。
身边三三两两、成双成对的人交声谈论,畅所欲言,倒是衬得时迁孤零零一个,有些不合时宜。
时迁照常吃饭、喝汤,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只是,等他回去,却刚巧撞上一场以他为中心的争论。
“我就说吧,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果然……亏你们先前还维护那时迁,现在可算是晓得他的为人了吧!”
钱锋得意地朝着左右说道,脸上再不见之前那般小心翼翼。
“不是……不是还没完全证实嘛,单凭一样墨水如何能信,焉知不是有人故意嫁祸?”
到底有人看不过去这种背后论人闲话、随意给人扣帽子的行径,站出来说了句公道话。
钱锋立马还嘴道:“还要什么证据?那墨价格便宜,咱们当中也就时迁农户出身,爱用那个,咱其他人可没人用过那个?”
“至于说什么嫁祸,要真是嫁祸,不是应该故意多留下几处痕迹好叫人认定就是时迁干的,可咱们找了半天不就发现了这一处蹊跷?所以啊,我觉得这信肯定是时迁写的。”
这回,没人再吱声了。
对啊,要是故意栽赃嫁祸,那肯定要多留几个证据啊,这样才好给人定罪啊,只凭这墨香,根本不可能指认时迁。
所以,这应该不是嫁祸。可要不是嫁祸,那就说明这人平时用的应该就是这种墨,可他们一群共事的人中,真的就只有时迁日常用这种墨水。
所以…………
大部分人都信了钱锋这话,使出这种阴狠手段的那就是时迁。
“唉,这人心思藏的真够深的,我还一直觉得这人不错,光风霁月、胸怀磊落——”
“嗯哼——嗯哼”忽地一阵略显做作的咳嗽声接连响起,众人抬头四顾,就望见了他们刚刚议论的正主这会儿就在门口站着呢!
“哗啦哗啦”,不过一瞬,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议论纷纷的人就都各自回了自己的座位,原本嘈杂喧闹的屋子渐渐安静下来。
时迁未执一言,只抬脚朝着自己的座位走去。
此刻,他的座位四周全都空了,包括早上坐在时迁旁边拉着他八卦的那位,也悄悄地搬了自己的东西,换了个拐角处的位置。
路过时迁时候,他低下头,快步走过。
时迁的表情凝滞了一瞬。
最前排陈留透过眼角余光瞧见这情景,嘴角勾起一抹得意。
巧的是,陆子昂也在这时候回来了,跟站在座位上还未坐下的时迁狭路相逢,这一刻,屋中气氛紧绷。
陈留眯着小细眼,心中畅快地想:“陆子昂这个举报信受害者碰上了时迁这么个嫌疑人,呵呵,真是一出好戏呢!”
屋里其他人也都目光灼灼,视线在时迁跟陆子昂之间来回往复地游移。
时迁面色先还凝重,却在瞧见陆子昂之后,反而放松下来,还朝陆子昂略微点头示意一下,以作问候。
陈留轻蔑一笑,心道时迁怕是傻了,人家陆子昂这会儿只怕吃了他的心都有了,他还自取其辱跟人打招呼,难道还指望陆子昂能回他?
谁知,陆子昂当真就回应了时迁,朝他摆了摆手:“时大人,下值后不知是否有空一起去茶楼喝杯茶水?”
“可。”
两个本该互相仇视的人如今却在一本正经地约茶?这场景看傻了屋里的一众人。
不知怎的,陈留心里起了不好的预感。
而后,便见陆子昂朝着他的方向走来。
“怎么,你很得意?”
“怎么会?”陈留干巴巴道:“我知你心里不爽,但是——”
“行了,收起你那套虚伪的把戏,你这种人,我从小到大见的多了去了,本来就当看猴戏了,没想跟你一般见识,都是没成想叫你这种上蹿下跳的猴儿给抓伤了?我还真是小看了你。”
陈留叫他越说越慌,忙要截住陆子昂的话,却被陆子昂一抬头给推了个踉跄:
“什么脏的臭的也敢往我身边凑,滚开。”
\"当你做的那些龌龊事我都不知道是吧?你不是一直觉得我这种有家世的人不爽嘛,这回我就叫你好好看看,我这种家世的人真正欺负人是个什么模样?”
陆子昂拿着折扇掸了掸自己刚被陈留碰过的袖子,“对了,千万记得把自己做过的痕迹遮掩地再严实一些哦!”
一贯笑语盈盈的陆子昂骤然冷下了脸,极尽刻薄地挖苦人,这副模样唬得一屋子的人一愣一愣的,直到他人走了,众人才反应过来。
就有人跑去安慰脸色苍白的陈留,“那就是仗着家世嚣张,你甭理他。”
“就是就是。这种公子哥脾气一向大的很,他这是心里不爽迁怒你呢,要我说就他这种人被举报失去了机会也是活该。”
陈留心不在焉地由着人一通安慰,心里却乱糟糟的,不晓得陆子昂为什么这么确信是他干的?难道自己不小心留了什么证据被他发现了吗?
他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陆子昂是打算找他爹帮忙吗?要知道陆子昂他爹是大理寺寺卿,人脉广,手段厉害,陆子昂要是真的找他爹,他真的还能藏的住吗?
陈留额头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汗珠,眼神慌乱不定。
时迁将之瞧在眼里,“呵呵,陈大人的反应是不是过分紧张了些?”
时迁眼底闪过一抹讥嘲,随后便也出了屋。
留下众人面面相觑,瞥向陈留过分阴沉的脸色……
***
话说陆子昂跟时迁两个前后脚出了门后便各自行动。
陆子昂这边,哪怕明知道这次的机会跟自己无缘了,但是该出的气还得出,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吃这么大的亏,他能咽的下这口气就怪了。
转头就去找他亲爹帮忙去了。
时迁这边更不用说,他只将近期发生的种种稍微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心里便大约有数了。
不过,这种事情仅凭猜测是不行的,他必须得找到证据,决不能白白背锅,由着自己身上沾染这种“暗地举报对手”的名声。
时迁私下查探,晚上又跟陆子昂一起在茶楼碰了一面,待了大半个时辰才分开。
出了茶楼,时迁神情终于轻松一些。
锦欢也给他出了个主意,让他可以将这件事情跟天子说一下,若是有天子插手,事情查探地必然也容易一些。
时迁先觉得有些羞耻,不大愿意这么干,觉得这做法太孩子气、还有些告状精的感觉。再来,他这事说小不小、但说大也不大,又是私事,拿这事去叨扰天子,略有些尴尬呀。
就算真就上报了,他也不觉得天子会把他这点子不妨吃喝的事放心上。
锦欢还是劝他,“我晓得相公的想法,不过我觉得陛下既然如今有心培养你做他的心腹,那么无论陛下在意不在意这事,咱们该回的还是要回。
何况,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尤其是对陛下来说,人大多敬他、畏他,却少有真正亲近、依赖他的人,如果有这么一个人出来,对陛下来说该是十分难得的吧!”
因为难得,所以会关注、会维护,长久下去,渐渐就容易形成习惯,会将之划分成自己的羽翼下。
时迁:“……”额,行吧。
隔日,时迁便拣了个机会跟天子提了一嘴。
天子当时没说什么,等时迁走了之后,他嘴角勾出一抹笑意,大手一挥,立马就遣人去查了。
不过半日,此事的来龙去脉、一干证据便被摆上了御前。
苏公公伺候在旁,问道:“陛下,可是现在将这证据递给时大人?”
天子摇头。
苏公公不明白,陛下明明很满意时大人,遣人去找证据难道不是想帮忙的?
“陛下是不管了?”
天子轻轻瞥了他一眼,然后吩咐道:
“你叫底下人盯着,若是时迁能够自己解决,就别插手,若是不行的话,再将其中一些东西透给他……但是,那个叫陈留的,不能绕过,叫他尝些苦头。”
“是。”苏公公心里大约就有些明白了,原还当皇上不管了,却原来还是护着时大人的。
不单是维护,皇上这也是在有意磨炼时大人呢吧!
106. 第一百零六章 ……
打入了夏后, 天气便越发燥热,但绝没有哪一个时刻像现在这般叫陈留感到如此窒息。
只因,“举报信”事发了。
就在他正窃喜陆子昂跟时迁两败俱伤, 晋升名额将要花落他家之际,陆子昂直接当着满室同僚的面将他的脸面给揭了。
说他心机深沉、小人行迹、为一己私利罔顾事实给他人乱扣罪名好排除异己、趁机上位, 为此多次挑拨他人关系、还滥用私权编写举报信打击别人、还趁机栽赃嫁祸他人……
不同于上次的暗藏机锋,这次陆子昂是直接将一切摊开了说, 一句句咬牙切齿的控诉, 似锋利的箭矢, 给与陈留当胸狠狠一箭。
他紧张、慌乱, 不知所措,但他本能还在, 下意识地就反驳陆子昂,“我晓得陆大人的生活向来顺遂,这次却吃了这么个亏, 你受委屈了, 我也万分同情你的遭遇。
——但你却借此事三番两次找我的茬, 迁怒于我, 欺侮于我, 如今还想拖我下水, 是不是也太过分了些?”
陈留眼角通红,声音高亢, 好似受了极大冤屈的模样,倒是真唬住了不少人信他,觉得是陆子昂又在耍少爷脾气,迁怒他人。
立即就有不少人看不过陆子昂的“嚣张、欺人”,纷纷站出来声援陈留……
这个一句, 那个一声的,大家全冲着陆子昂的傲慢、无礼、目中无人去了,将平日里积攒的怨气一股脑地倾倒而出,如盛夏的瓢泼大雨骤发,砸的陆子昂晕晕乎乎的,一时竟也口不能言。
陈留怂拉着个脑袋,透着些许无力的、又有些可怜的倔强,叫人忍不住心生同情,于是声讨陆子昂之声越胜,倒是都忘了陆子昂爆出来的“真相”。
时迁瞧在眼里,能由得事态这么发展下去?
怎么可能?
他脚步一拐,悄悄溜了出去。
不过片刻,户部左右侍郎大人全赶了过来,连尚书大人都惊动了。
***
老尚书慈眉善目,平日示人多是乐呵呵的灿烂如菊的笑脸,今儿却从进门就瓜落个面儿,胡子吹起,入座后小细眼儿一眯,整间屋子都静了下来。
刚才一干疾言厉色的“大人”这会儿都晓得闯祸了,白日不好好当差却聚众闹事,叫侍郎大人逮着就算了,谁知竟还惊动了老尚书大人,这回怕是没好果子吃了。
一个个不由地心中暗暗生出悔恨之心,不该为个旁人的事带累自己。
但是他们办公的地儿离侍郎大人跟老尚书的位置可远着呢,平日这几位大人几乎不会过来,这回来的这么及时、还这么全乎,肯定是哪个出去通风报信了吧?叫他们晓得了,决计饶不过他。
一只只眼睛跟雷达似的从周围扫过,想要找到那个通风报信的“小人”。
时迁眨了眨清亮的眼睛,不动声色地将身子又往里缩了缩:他胆子小,可禁不住吓!
“嗯—哼—”老尚书清了下嗓子,于是,大家伙儿连头都不敢转了,一窝蜂地低头扮乖,等着老尚书训诫。
老尚书却并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仍旧眯着细眼假寐。
两位侍郎大人暗暗叫苦,晓得尚书大人今儿是真恼了,两人只得站出来主持局面。
得嘞,啥都先不说,只聚众闹事这一条,全都指着臭骂一顿再说。
一帮不省心的兔崽子。
骂人这事,还是右侍郎大人在行些,嘴巴不间断地嘚吧嘚吧了足有两刻钟,把人骂得头都抬不起来,一个个都要跪地上去、脑袋清明的不能再清明了才歇。
上首的尚书大人胡子这会儿就不那么翘了,眼睛也要圆润许多。
左侍郎大人悄悄给同伴竖了根大拇指,而后适时地奉上一杯清茶,右侍郎大人接过茶水微微抿了口润了润嗓子,接着顺势退到尚书大人身旁,将主场让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