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侍郎大人这才接过场子,“说吧,怎么回事?有个脑袋清楚的来讲讲不?”
陈留一抬袖子,迈着脚步从后面走出打算先发制人,不料脚下忽地多出一条腿,绊了他一下,他顿时跌了下去,整个人朝前趴下、五体投地、华丽丽地行了一个大礼。
“对不住、对不住”时迁从陈留后面走了出来,对着陈留拱手致歉:“实在对不住,我正给陆大人让路,没瞧见您,真是对您不住,见谅见谅。”
“你——你分明就是故意的”陈留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出了个大丑,膝盖痛不说、心里还堵得慌,便不管不顾地冲着时迁一顿咆哮。
时迁老实极了,也不还口,旁边的陆子昂却憋不住了,哈哈哈地对着陈留一通大笑,“陈大人是不是亏心事做多了心虚啊,这才连路都走不好,平白摔个跟头哈哈哈?”
陈留一手指着陆子昂,“你—你—你”了半天,眸子里都要喷出火来。
陆子昂还想再笑一会儿,时迁暗暗踩了下他的鞋,他这才见好就收,对着上首的左侍郎大人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回。
前因后果,全都讲得明明白白。
陈留几次想打断陆子昂的话,却叫时迁紧紧绊住,压根寻不到一丝机会。
等陆子昂说完了,他就喊冤,这回陆子昂可做足了防备,压根不给他机会扮可怜,直接上证据,“举报信”事情发生的那天陈留是什么时候进入官邸的、期间进出过什么地方,全都详详细细地标注了出来。
人证物证都能找到,由不得陈留耍赖。
像是匿名写举报信这种事,因为也没有触犯刑罚,所以固然左右尚书大人不喜欢这种鬼祟行径,但是也没有理由去将人揪出来。故而未曾派人查探。
而上面不发话的话,底下人想弄清楚并找到证据就比较难,陈留正是仗着上面人不会去查才敢这般做、并栽赃给时迁的。
哪里晓得陆子昂居然没这么好糊弄,没针对时迁却反而怀疑他,直接从他的行踪入手,询问官邸当天值班的守卫还有下人他前一晚是何时离开官邸的,当天又是何时到的,期间去过什么地方,身边都有什么人?
这么顺藤摸瓜,果然证据全都指向他。
陆子昂上完证据,左尚书也没一棍子打死,给了陈留申辩的机会,问陈留可还有解释?
先前替陈留说话的人此刻也全都直勾勾地盯着他,希望他能给个说法。
陈留后背都湿透了,却不肯服输,狡辩道:“我承认我那日是去过侍郎大人办公的区域,可我只是想去找大人请教问题,不能因为那边的守卫跟下人只见过我就说是信是我写的吧,也许是那人狡猾藏的隐匿没被人发现呢?”
这个说法不是没可能的。
之前声援陈留的人眼睛又亮了,他们不愿相信自己可能错了,便依旧帮着陈留,道这种情况也是很有可能的。陈留见还有人信他,心也稳了一些,越发开始说一些有利于他的话。
“那信上用的墨,我可从来没用过,咱们中可只有时迁大人才有它;还有信上那个字迹,我练了二十多年的字了,自认自己的字可比那个要好看多了——”
说到字迹,时迁忽地插了句嘴,“敢问陈大人日常可是用哪一个手写字?”
陈留当即瞳孔一缩,边上已有其他人好心帮忙答了,“陈大人惯用右手,怎么了?”
怎么了?
如果信上的字跟他惯用的右手字迹不一样,那么左手呢?如果他左手也会写字只是不常用或者练习的时间短呢?
那么,信上那奇怪的字迹是不是就说得通了?
一瞬间,不少聪明人都听懂了时迁的言外之意,眼睛便不住往陈留左手上瞄,陈留的左手哆嗦了几下,不自觉地往后躲。
时迁笑了笑,“是嘛,怎么我记得之前好像有一次看到过陈大人坐在最拐角的位置写字,用的却好像是左手呢?”
“你看错了吧,我哪里会用左手?你肯定是看错了。”
陈留面上十分沉稳地否认了时迁的话,心里却在上下打鼓:他从不在人前用左手写字,尤其是在官邸这边他特别注意,很少的几次他都是避开了人的,不会真那么巧就叫时迁看见了吧?
不会的不会的,哪里就这么巧了?
也许,是时迁在瞎猜,在诈他呢?
他决不能承认。
陈留咬死是时迁看错了,话里话外还暗示时迁这是想栽赃他好洗去时迁自己身上的嫌疑。
事情都到这种程度了,人家就是能厚着脸皮狡辩不认,还趁机甩锅,陆子昂简直都要服气了,恨不能上前踹他两脚才好。
时迁再次被拉下水他也不恼,委实淡定的厉害,还有空朝陆子昂眨眨眼睛,皮一下。
陆子昂十分给面子地笑了。
然后,就见时迁不紧不慢地从回了座位,里外一通翻腾,抽出一叠纸后又迈着步子不急不缓地走到陈留旁边,“您瞧瞧,可还认识?”
陈留一抬眼,瞅见上面的内容,倏地白了脸颊,咬着唇,再不说一句话。
边上人见他这反应都奇怪,也探头过去瞧,却见那叠纸上的字迹跟那封举报信上的明显一模一样。
时迁又将手里的那叠稿纸呈给了频频斜眼的左侍郎大人,“这是下官在陈大人家门外捡到的,那封举报信正就是大人桌上发现的,您该认得其笔迹。”
左侍郎大人抽了抽眼角,“门外捡的?呵~你手气怪好的呀!”
时迁乖巧地站在边上,不语。
陆子昂却插嘴道:“就是运气好捡的。大人,现在这证据够确凿,能确定这举报信究竟是谁写的了吧?”
左侍郎弯腰觑了一眼老尚书,却见老尚书仍旧眯着眼,没有要插手的意思,他便将手里的那叠纸传给了右侍郎看,而后转身面向陈留:
“可还有话说?”
“哼”陆子昂轻轻嗤了一声“要是某人还嫌证据不够,我还能再去某人家里再捡几张,保准叫他心悦诚服,够够够够的!”
陈留牙齿紧咬着唇瓣,任凭铁锈味在口中泛滥,再辩不出一句话来。
事情到这儿已然明朗,左侍郎看着陈留心里真是特别失望。
“行了,一个个的叽叽喳喳、叽叽喳喳的还当自己是小孩子呢,今儿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给我绕着官邸跑二十圈,不跑完谁都不许回家。”老尚书不知何时“醒了盹”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轻飘飘地一句惩罚收了尾。
跟着他就背着手出了门,只经过时迁跟陆子昂旁边时,眼里似是光华闪烁。
***
因着老尚书亲口赏下的“二十圈”,便没一个人敢躲,哪怕是素日胆子比天大的陆子昂也老老实实地绕着官邸一圈圈跑。
一点儿没敢出幺蛾子。
官邸占地面积极大,这群人又都是文臣平日多是静坐读书极少锻炼,因而不过才跑了五圈众人便受不住了,脚像是灌了铅一般沉,全凭老尚书的权威鞭策着才没停下。
十圈下来,那腿简直不是自己的了,一点儿知觉都没了。
十五圈之后,大家都是两三个一起搀扶着靠着相互加油打气一点点往前挪的,最后五圈用的时间比前面的十五圈加起来用的时间还要久。
唯独陈留走在最后,形单影只、孤苦伶仃,透着些许可怜。
但是这回没一个肯同情他的,连他一贯交好的钱锋都不肯同他说话了,谁叫他也因此事受了陈留的带累呢!
等二十圈跑完,陈留差点儿没叫那群瘫在地上的“文臣”给吃了。
妈呀,整整跑了二十圈啊,那滋味,谁跑谁知道。
陈留这回可算是犯了众怒了!
二十圈跑完还没完,接下来那才算是重头戏,从来没怎么锻炼过的书生文臣陡然间经历了这么一场超超超高强度的长跑,身体哪能正常?
身体不酸疼个十天半个月的那都没完,尤其是迈着腿上下台阶的时候,那酸爽,简直了!
跑完二十圈的第二天晚上下值后陈留就被人套麻袋给揍了。
陆子昂之后知晓了这个消息,还特地去围观了一下陈留那满脸的乌青,而后他叉着腰足足笑了一刻钟!
谁叫写举报信这个事情顶多只能证明这个人道德上面有瑕,哪怕他当众揭穿了陈留,上官也不会在明面上给出什么惩罚,谁叫写“举报信”这个事它不犯法呢!
现在好了,陈留的报应来了,陆子昂可算是借此出了口气。
举报信的事真相大白,“员外郎”的升迁名额也下来了,果然人选就是时迁。
陆子昂早前就晓得自己没戏了,又因先前跟时迁联手坑陈留一事不免生出些情谊来,因而见时迁升了他不但不失望,还挺高兴,搂着时迁的肩膀便要请时迁去他家吃饭:
“你不知道我爹因为举报信的事情一直想谢谢你,要不是你我肯定没那么容易将陈留揪出来,所以他想请你吃顿饭谢谢你。下次修沐日你来我家吃顿便饭吧!”
时迁客气地推辞了,说陈留那事他是为自己洗刷污点,很不必如此。
奈何陆子昂盛情难却,态度十分坚持:
“你不晓得我家老头子跟左侍郎大人是同窗,很是听闻了你的名声,对你大大赞赏。他总说我性子急躁张扬,让我向你多学习,这回请你过府一叙估摸着也是想叫咱们平日能相互照应一二呢!
——对了,我爹知道你已经娶妻了,所以邀你跟你夫人一起来府里玩。你们家是外地的,她在京城只怕也不认得几个人,多孤单啊,刚好上门跟我娘还有我家夫人一起说说话解解闷不是挺好?”
本来时迁自己对去陆家是没多大意愿的,只提到锦欢他倒是认真琢磨上了。
想到自家媳妇打从进京以后确实没出过几次门、没有什么能说得上话的朋友,他难免有些心疼,京里的夫人太太办宴会偶尔他家也能收到几张请帖,不过他从不叫她知道罢了。
不是他故意拦着不叫她出门,而是以他的官职在京城里面实在算不得什么,这些宴会又都是看菜下碟的,他媳妇若是去了免不得要受委屈。
他打听过了,像是之前跟他同一品级的同僚家的太太去赴宴,坐席那都是坐在最次等的位置,主人家敷衍两句也就算了。就这都还算好的,有时候若是想不得罪人甚至想巴结上司,那么许是连坐都没得坐,得站着陪更尊贵的太太说话、侍候。
这么一打听,他哪里舍得放她去赴宴?
只好每次悄悄收了帖子后就找借口推了,还不敢叫自家媳妇知道。
不过现在要好一些了,他又升了一级,从五品官家的太太,要是去赴宴,正常来说应该不会发生没座的事情。
不过,若是有熟人能照应着,尤其是陆夫人这种三品诰命夫人要是能领着媳妇进入官太太的圈子,那无疑又会更好一些。
就冲这个,时迁应下了陆家的宴请……
107. 第一百零七章 ……
去陆家赴宴的前一天, 时迁牵着锦欢去银楼逛了一圈。
女人对珠宝首饰的魅力真的很难抵抗,饶是锦欢也是一样,十分利索地跟着时迁出了门。
进了铺子, 立时便有伙计过来过来接待。
许是瞧出了时迁的官身,来侍奉的伙计显得十分殷切, 先领着两人坐下,又上了茶水, 而后从柜台的抽屉里抽出一本厚厚的画册来:
“这里面画的都是咱们店里的款式, 您二位仔细瞧, 要有喜欢的告诉我, 我再去找出来。”
时迁接过册子,放到锦欢面前, “你好好看,有中意的咱就买。”
锦欢看着时迁脸上不自觉地傻笑。
女人嘛,无论啥时候被心上人送礼物心情都会变得特别不一样, 飘飘欲飞。
再加上她刚好在愁明日去陆家要如何穿戴呢, 瞌睡来了她家相公就给她送枕头了, 这份细致贴心她哪能不感动?
“好。”
图册很厚, 一页页地翻开便见里面分门别类地记录了各种首饰, 款式繁多、琳琅满目。
锦欢看得眼都花了, 斟酌半天,考虑到美观、实用还有价格等多项因素, 好半天才选了一副丁香玉叶耳环、一根累金丝攒东珠凤钗。
挑完这两件锦欢长吁一口气,然后将图册合上,“我好了。”
有了这两件首饰,明天出门赴宴就很能应付过了,耶。
锦欢心满意足, 时迁看过后也觉得不错,便唤伙计将挑中的两件取来让媳妇试戴一下。
锦欢试戴的功夫,时迁在册子上又相中了一只羊脂玉的镯子,真的是一下子便入眼了,他当即便使人将镯子取来给锦欢试。
不得不说时迁眼光真不错,玉镯质地细腻,颜色莹白,套到锦欢手上,衬得她手腕愈发纤细小巧、精致不已。
“好看。”时迁由衷赞了一句。
伙计也十分叹服的模样,“大人真是好眼光,夫人腕子纤细,肤质又白,戴这玉镯真真好看极了,小人还从未见过有谁戴的比夫人更好看的,可见这玉镯真真合该夫人来配才是。”
锦欢没说话,眼神却一直舍不得离开镯子,她不住地抬起胳膊摇晃把玩,心里分明也是极中意的。
不过,略微赏玩片刻后她还是将它从腕子上退了下来,“我不大喜欢,还是算了吧”。
时迁拧眉不解:“我觉得还好啊?”
锦欢仍是摇头。
旁边的伙计眼睁睁瞅着这单要飞,就有点儿着急,“夫人您再仔细瞧瞧,这镯子是真好看,您瞅瞅这色泽、你您摸摸这质感,是真不错,关键大小还十分合适,您这次要错过了往后肯定要后悔的……”
然而任凭伙计如何推它,锦欢仍不为所动,只唤伙计替她将先前看好的那两件合算一下。
伙计便不好再勉强,只好将东西包好,又抄起算盘简单拨了两下,便算好了:
丁香耳坠八两,凤钗因为镶嵌了一颗东珠所以要贵一些,三十六两,合计共44两。
锦欢觉得还可以,便由着时迁掏了银子。
时迁结了账,心中还是觉得那个玉镯好看、很适合媳妇,便又问了她一遍:
“刚刚那镯子当真不喜欢?”
锦欢眼睛飞快地回头瞟了一眼,又一眼,而后摇了摇头,言不由衷道:“嗯,不喜欢。”
见她这模样,时迁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没再多说,只是离去的时候,他悄悄地回头对着伙计使了个眼色。
接下来,时迁又陪着媳妇去脂粉铺子还有成衣铺子逛了逛,完了就回去了。
路上,他再一次又提起那个镯子,满是遗憾的语气:
“其实,我真觉得它挺好看的,特别适合你,你怎么就不喜欢呢?唉~可惜了!”
最后的那个叹息声就特别灵性,搞得锦欢心里也有点儿后悔,半天儿扭捏地回了一句:
“是嘛?其实……其实我也没那么不喜欢……也还可以吧……唉,反正也没买,别提了,就可能跟它没什么缘分吧……”
当时她其实是有些喜欢的,但是那镯子一看就知道价格肯定便宜不了,她就没舍得。
有那个钱买多少大米面粉买不来啊?
但是现在钱是省了,可她心里怎么就这么不自在呢!
许是没得到的东西更珍贵,她对那镯子原就有五分喜欢,现在再听时迁这么一夸,心里的喜欢就涨到有□□分了,便不自觉也跟着时迁后面叹气,对那件玉镯开始念念不忘起来……
后半段回程,锦欢就一直提不起劲儿,心里闷闷的,直到回了家里时迁变戏法似的亲手往她手上套了个冰冰凉凉的东西——
“呀,这不是咱们在店里看的那个镯子?不是没买吗?怎么——”
锦欢话说到一半,忽地想起来她在脂粉铺子闲逛的时,她家相公好像消失了一阵子。
那会儿她以为是相公不耐烦看脂粉就没在意,所以,“所以你其实那会儿是又跑回去买镯子了?”
“怎么样,惊不惊喜?”
锦欢一个劲儿点头,简直太惊喜了好嘛!她现在心里充满了失而复得的欢喜。
时迁伸手在她的发髻上重重地揉了一把,“傻瓜,下次要是心里喜欢就直接告诉我,不用替我省钱,给媳妇花钱那是天经地义的;要是觉得钱不够的话……那你更得告诉我,说你喜欢哪个,然后鞭策我好好努力挣钱给你好早日将东西再买回来!”
锦欢耸了耸鼻子,也不吱声,就趴在亲亲相公怀里,眼睛弯成了一双月牙儿。
半晌,她心情缓和过来,细声细气地问道:
“所以,这玉镯到底多少银子?”
时迁:“…………”不敢说,嗯……就十几袋大米加上十几桶油吧!
锦欢一瞧时迁那闪躲的眼神,哪里还猜不出?
败家玩意!
呼——冷静冷静。
锦欢努力微笑,语气温柔地问:
“还有,你哪来的银子?你银子不是都交给我收着了吗?”
时迁抬头望天:“嗯……那什么……媳妇你说啥,我没听清……对了,我突然想起来那什么—我还有点儿公务没处理完,那媳妇我先去忙了哈……”
落荒而逃。
***
第二日去陆家赴宴。
锦欢着实打扮了一番,衣裳还是之前她荣封诰命时宫里赏下来的料子,锦欢拿去铺子里面请绣娘按照京城里时兴的款式帮忙给缝制的,只要付绣娘一些手工费即可。
可以说十分划算了。
新衣裳、新首饰,再化了个美美的妆容,锦欢就随着时迁一道乘车往陆家去了。
路上,时迁跟锦欢说了下陆家的情况:
陆子昂他爹是大理寺寺卿,夫人郑氏也是出生名门,据说陆大人对这个嫡妻十分爱重,故而陆家子嗣不丰,仅有二女一子,嫡出的更是只有陆子昂一个,娶妻吴氏。
锦欢:“???这对嫡妻十分敬重竟然还有两个庶女,那要是不十分敬重呢?”
而且,只有两个庶女就能用得上“爱重”、称得上是好男人了?那对男人的要求也太低了吧!
锦欢撇着嘴在那吐槽,时迁也不敢插嘴,就怕城门失火、殃及他这个池鱼。
等锦欢吐槽够了,他才继续介绍:
“因着陆大人只这么一个儿子,还是嫡出,故而对这个儿子十分爱惜,今儿请我们来肯定也是存着交流、拉拢的心思、为他儿子铺路,所以媳妇你也不用紧张担心,就正常陪着陆夫人说话就成。”
锦欢心里有数了。
马车悠悠前行,很快便到了。
陆家宅子地处京城的中心区,周围都是非富即贵人家,远远看去一片高宅大院、门庭森严。
时迁奉上帖子之后就被陆家的小厮领去了前院。
锦欢跟着丫鬟继续走,入了垂花门,沿着两边的抄手游廊穿堂而过,又转了三四个弯儿,进了一处极大的庭院。
入目便是三座气派的正房,廊下站着两个当差的仆妇。
锦欢冷眼瞧着,陆家的仆妇身上穿的戴的倒是比她家常时候的还要好一些,此刻,她心中对陆家富贵的认识又要提上一层。
丫鬟并没直接领着锦欢进去,而是先跟锦欢告了回罪,然后快步走到廊下当差的仆妇跟前小声问了几句,晓得陆夫人这会子不忙,这才使人进去通报。
很快,锦欢便被一个穿着富丽的婆子领了进去。
一进去,便见上首端坐着一个富贵的美妇人,还有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媳妇恭谨地侍候在侧。
“想来这便是陆夫人跟她儿媳吧”锦欢心里想道,果然边上的仆妇为她证实了这点儿。
锦欢便笑着跟二人打了招呼。
儿媳吴氏先回了她一抹笑意,却未出声,只看婆婆眼色行事。
陆夫人呢,倒也不急,她先仔细端详了锦欢一会,才招手让锦欢到身边坐下,笑着跟锦欢寒暄。
锦欢乖巧坐下,含笑应对。
这过程,不说长袖善舞,起码还算比较合宜,没冷场、也没发生什么叫人尴尬的事。
陆夫人面上不显,心里却是有些诧异的。她早打听过,这时迁的媳妇是地地道道的乡下女人,还当是个不上台面的,却不妨今儿见了还有些个样子。
年轻漂亮,打扮的也不寒酸,说话行事上也还过得去。
没她想象中那么不堪。
陆夫人微微松了一口气,对锦欢的态度也稍微热络了一些,“我常听子昂说,时迁是个有才华的,平日对他又十分照顾,前几天还帮了他一个大忙,我都不知道怎么感激才好。
——早想请你们入府坐坐,今儿可算是盼到了,你可千万别客气,就当自家一样,想吃什么想做什么只管说,千万别拘束。”
锦欢就很惊喜的模样:
“您过誉了,我家大人可是说令公子才是少年英才、见识过人,至于说什么帮忙、大家难得同处为官,相互照顾、伸把手那都是应该的,实当不得夫人如此赞誉。”
陆夫人点了点头,对锦欢这份识趣很是满意。
见也见了,话也说了,陆夫人自觉完成了自家老爷交代的任务,就不大愿意再在一个小官之妻身上浪费精力了。
纵使时迁有些才华,但以时迁如今的地位却还入不了.娘家夫家俱都位高权重的陆夫人的法眼,自然也不值当她花心思。
当然,贵夫人的教养使得她不会将这份轻视做的明显、使人尴尬,而是稍微迂回一些,将儿媳拎了出来:
“我瞧着还是你们年轻人比较有话聊,我就不再这边讨嫌了,就让我这个儿媳妇招待你吧!”
“您说笑了,能聆听夫人的教诲我倍感荣幸,哪会嫌弃?不过夫人管着这么大份家业,想来事务繁忙,您有事只管先去忙,我这边实在用不着客气。”
锦欢好似没瞧出陆夫人的敷衍,场面话信手拈来,将陆夫人身心愉悦地恭送走了。
***
陆夫人走了之后,锦欢没觉得怎样,倒是儿媳吴氏神色放松了很多。
婆婆一向重规矩,有婆婆在的场合,她得站着侍候、尽孝道,哪怕身子再僵腿再酸她也是不敢坐下的。这会儿婆婆走了,她不动声色地转了转膝盖,又问锦欢是想去园子里逛会儿还是就在屋里休息一下?
“我瞧着今儿外面日头挺大的,还是在屋里吧,凉快些!”
吴氏面上笑容更大了些,“也好,这样咱们说话也更便宜些!”
如今时迁在朝廷里一点点扎根,锦欢心里早就做好了准备,公务上她不说能帮上多大的忙,起码圈子里的“夫人外交”上不要拖后腿、给他添事儿。
该她出面的就不能退。
她不是京城里到底那些小姐,先前还愁怎么混入“夫人”这个圈子里,如今机会摆在眼前,她哪能错过?
所以,她十分抹得开脸面,拣着吴氏感兴趣的话题凑趣儿,晓得吴氏有一个闺女,她便拿阿九平日里的趣事来说,逗得吴氏嘴角一直上扬。
没多大功夫,吴氏待她便亲近很多,主动说起她认识的一些朋友,说是改天有机会下帖子凑个场子,介绍她们认识认识。
那自然是好,锦欢说得比较直接:“您也知道我是乡下来的,没什么见识,京城这边除了您我也没有几个认识的人了,往后还得劳您多提点。”
吴氏轻一扬眉,笑道:“哎哟哟,我这才几句话的功夫就叫你给安排上任务了,你说说,哪个乡下来的有你这份胆识?快别谦虚了。”
“不敢不敢。”
“我看明明是.极是极是.才对。”
……
两人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的,一个下午的功夫倒真真是处的非常要好的朋友一般,临走时吴氏还一个劲儿地让锦欢下次带闺女一起来。
等离了陆家,时迁就笑,说没看出来媳妇这么厉害,居然还是隐藏的社交小能手!
锦欢轻轻扬头,得意道:“那是。”
至于陆夫人的态度锦欢就没提了,怕时迁知道了心里不舒坦,也怕他下次不叫她往外走动了。
接着锦欢又跟时迁说起宫里的事,这就是她跟吴氏闲聊的时候吴氏跟她说的,说宫里最近气氛很是不一般,那些个娘娘们大大小小的争端闹了好些场了。
这消息吴氏是从她的交际圈里听来的,女人家凑在一起聊的不是孩子就是八卦,尤其是宫里的八卦那更有吸引力。
什么东西但凡入了宫里,那必然就尊贵上了,就是为正室所恶的小妾进了宫里,那也成了得罪不起的主子“娘娘”。
当面得跪、得敬着,便是心里再不甘也没法子,那背后看笑话啊总成吧,什么娘娘,还不是一个个不上台面、拈酸吃醋的闹腾?
女人看的是女人家的那点儿事,吴氏纯当笑话讲给锦欢听的,锦欢又跟时迁提起,时迁却叹了口气,悠悠道了一句:
“怕是又要变天了……”
***
锦欢先还不懂时迁那话的意思,直到宫里的大皇子跟二皇子先后脚出生。
她这才明白,皇子的诞生就代表着朝廷的势力又将重新洗牌。
从皇子一出身,他身后的力量竞争就已经开始运行,不管皇上愿不愿意,都无法阻止。
但是吧,反正甭管别人如何,时迁他肯定是坚定地站在天子身后就对了。
所以,锦欢后面也就不纠结了。
相比于这些想也想不透的朝廷大事,锦欢觉得她还不如多花些功夫在一双儿女身上,嗯——也许还有一双公婆……
这个就要从她最新的无意发现到的现象来说啦。
从前她觉得自家公婆对阿九很是疼爱,所以她是没担心过阿九会因为公婆受委屈什么的。结果等儿子出生之后,她发现……她可能放心地有点儿早。
公婆对这个小的明显不一样。要说以前对阿九是疼爱,那对这个小的那可以说是疼到心尖尖里还有再里面去了。
打这个小的出生之后,公婆的状态都不一样了,尤其是公公,特别明显,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就跟焕发“第二春”似的、那种从骨子里散发出的喜悦。
就……就很不一样。
看得锦欢有点儿傻眼……
108. 第一百零八章 ……
锦欢旁敲侧击地提过两次, 但老两口死活不承认,尤其是时父,人家坚决不认他那是偏心眼。
“孙子孙女我一样疼, 哪有什么偏心眼?没这回事。”时父连连摆手,脸上满是不同意。
锦欢心里呵呵:我可信了您的邪!
要是胖儿子瑾轩没出生, 您这话我信,可现在……您那浑身的精气神儿都不一样了, 再说一样, 我能信?
可时父就是不认。
人家说的可明白了, 男娃跟女娃他都疼, 他也没偏心,但是甭管怎样, 那家里是必须要一个男娃的。有了男娃,儿子这一脉才能传下去。
要是没有瑾轩这个男娃,等他百年之后, 谁还晓得他这个人?
所以, 他盼来了瑾轩这个孙子心里头高兴, 但孙女他一样疼啊, 他没偏心。
没偏心、没偏心, 说一百遍人家就是认准了他的确公平公正、一点儿不偏心。
锦欢:“……”
别看时母平日嘴硬, 说孙子孙女一样,其实她心里头知道还是不一样的。尤其是自家老头子, 她还看不明白?
说是一样,怎么可能一样?
男娃能光宗耀祖,女娃能吗?
男娃能承继香火,女娃能吗?
男娃将来能养老,照顾父母, 女娃能吗?
所以,怎么可能能一样呢!
就说老头子,当初阿九生下来,他的确喜欢、的确也疼这个孙女,但是平时做事跟从前还是一样,喝个小酒、抽个烟的、除非人给他分派任务否则眼里是一点儿活没有,一不注意就出门溜达去了。
有了孙子之后那全变了,一天起码要看孙子三遍。早上一起来啥都不干先去看孙子,白天有空就得陪着孙子“啊哒啊哒”逗他,晚上睡觉前还得去看一眼。
不看一眼他就睡不安稳。
酒一般也不喝了、烟也不抽了,说是要抱孙子怕熏着他。
以前眼里没活只知道玩的人现在也不爱出门溜了,时不时就进灶屋帮着她做饭、刷锅,就怕儿媳精力惫懒委屈了他孙子,叫她去帮把手,千万把孙子照应好。
呵……就这,老头子还敢说一样?
要不说是枕边人呢,最了解时父的还是时母,不过时父这人倔强、又爱面子,他不肯认、时母当面也不拆他台就是了。
不过,私下里时母还是找儿媳说了一下。
孙子重要,孙女她也疼,老头子也是,如今他们一家也不是在乡下、生活困难那个时候了,如今家里条件好,衣食住行上面肯定不能委屈了孙女。
毕竟是亲孙女呢!
哪怕就是偏点儿心,也顶多对大孙子更重视一些,教导地严格一些,别的就没了,让儿媳不用担心。
锦欢:……行吧
锦欢不是很懂,但是婆婆这么说,只要不影响到闺女就行。
等晚上小夫妻两个躺床上时候,锦欢还特别跟时迁探讨了一下“重男轻女”这个话题。
讲真,锦欢她自己是不大明白的,不说在天上她爹娘就她一个闺女、如珠似宝地护着,就是在人间这一世,她爹娘也是疼的厉害,她甚至还当了不少年的独生女。
那期间,她爹娘从没说过她一句不好。
后来有她弟了,更不用说,她的地位还是最高的,他弟常说爹娘是“重女轻男”。
所以,她就很不能理解“重男轻女”这种思想。
不懂就问,锦欢就很想知道时迁的想法。
时迁先反问了她一句:“你说从前没觉得爹娘骨子里有重男轻女的想法,为什么从前会那么觉得?”
锦欢不假思索道:“理由可多啦,最主要就是因为小姑子啊,我们还没成亲之前我娘就找人打听过了,说你家里跟一般不苛待姑娘,对闺女儿子都好,甚至对闺女还要更好些。
——对闺女比儿子还好,那肯定不重男轻女啊,因为这个我娘才同意我嫁给你的;要是你家里也重男轻女的话,我爹娘当初可能都不会把我许给你了。
再说咱们成亲后也确实证实了这点,我刚进门时候小姑子那脾气多坏啊,摆明了是被家里惯出来的,什么都想要最好的,什么都得随着她的心意,不然就要闹。你说说,这要是家里长辈重男轻女,能养出她这样的性子?”
锦欢嘚吧嘚吧了一大堆,尤其是说到小姑子时夏,想到她刚成亲后时夏那坏脾气,她就一肚子气。
眼看媳妇火气上来,时迁赶紧及时截住话头:
“你急什么?其实说爹娘疼小妹确实是,但是也没旁人说的那么夸张,只是跟一般人家对比那肯定显得爹娘疼闺女,说对小妹比对我们兄弟三更好就那更不会了。
爹娘疼小妹是因家里儿子多、闺女就只小妹一个,什么东西都是多了不稀罕、少的更珍贵嘛,加上小妹又是最小的孩子,所以难免平时会叫我们让着小妹一些、多照顾她一些。
生活上的小事爹娘会多考虑小妹,但是在大事上面,爹娘还是更重视儿子。像是小妹出嫁,他们不会扣下小妹的聘礼,但是也绝不会像岳父那样、会为了闺女伤筋动骨地陪送很多嫁妆。
因为他们骨子里还是儿子更重要,儿子的前途更重要。儿子能光宗耀祖、显耀门楣,但是女儿不能,甚至女儿嫁了人,回娘家多了都会被人说道。
这种情况下,重男轻女其实是常态,像是岳父这般疼闺女的人其实才更稀奇。”
所以,当初岳父偏疼闺女的名头才会那么响亮,几乎周围几个村子人尽皆知,不就是稀罕嘛,不知有多少人在背后笑他傻。
当然,现在不会再有人这么说啦,因为媳妇成了官太太,人家都说当初迷了眼,没看出来魏三哪里是傻啊,分明是过分精明了!
时迁一口气说了一大长串,锦欢这才有些明白,原来像她爹那样疼闺女的反而是异类,重男轻女才是正常的。
不知怎么的,虽然明白了这个道理,可锦欢心里更沉了。
纵使她明白这些道理又如何,重男轻女的观念仍旧是主流思想,女人好像永远只能处于弱势一方。
“什么时候,这种思想才会变化,女人跟男人地位能够平等呢?”
“大概,等女人也能赚钱养家、能赡养老人、能跟男人一样为官做宰、执掌权柄的时候吧!”
那一晚的谈话告一段落,锦欢没那么大能力去掰正这个世界的主流思想让所有女人都过得好,她只能尽量让闺女可以得到家人平等的关爱,不受到这种思想的伤害。
婆婆那边不用多管,但是公公那边还要注意一下。
老人家根深蒂固的思想她没办法去纠正,也得客观理解长辈跟她们年轻人的思想差异,尊重老人家的思想,所以那就继续叫他自我欺骗吧。
不是说一样疼嘛,那就千万记得要言行合一,万一要是不小心不一样了,她得及时提醒老人家,告诉他:
“爹,您可是把孙子孙女一样疼的,您这做的跟说的可不一样,难道之前是骗——”
公公多要面子的人啊,保准要否认,然后努力维持好他“公平公正”的人设啊!
哪怕是在表面上把碗端平,时间久了,慢慢也就习惯了。
嘿,就这么办!
***
可算是叫锦欢放下一桩心事。
其实也就是现在闲着才叫锦欢这么七想八想的,等陆子昂的夫人吴氏派人送来帖子请她做客的时候,她就忙得没空想那么多了。
陆子昂如今跟时迁走的极近,男人的态度也会影响后宅女眷的交际,加之吴氏自觉跟锦欢聊得投缘,偶尔便会给锦欢下帖子,一道说说话。
之后吴氏又给锦欢介绍了几个朋友,都是差不多圈层的,见的多了渐渐也都能说得上话了。
锦欢如今也算是正式迈入夫人外交的圈子里了,不过却也只是刚刚踏过门槛,又没有像是陆夫人那般的长辈领着她,受冷落便是常态。
这便是当初时迁带锦欢去陆府做客的原因。
可惜,陆大人虽然赏识时迁,但是陆夫人并没有被他打动,也并没有要领着锦欢进入这个圈子的意思。
虽然时迁现在的品级比陆子昂要高一级,但是吴氏要远比锦欢来的受欢迎,谁叫这年头单打独斗的还是少数、更多的还是看家世背景。
像陆子昂这种背后多少重关系的明显就是“前途无量”,升上去是早晚的事。
可哪怕被冷落,但是锦欢并不气馁,接到了帖子她照旧赴宴,插不进去话她便只微笑着当一个倾听者,去关注这个圈子里面的动态,好叫时迁不会消息闭塞。
而每次去赴宴,锦欢基本都是最早过去、最晚回来的那批,地位使然。
时迁问她累吗?
她摇头说不累。
“委屈吗?”
“不委屈,因为是你,心甘如怡!”
不知怎的,“因为是你,心甘如怡”短短的八个字听得时迁心中一片滚烫,他没说什么矫情的无用的诸如“别去了”之类的废话,因为他知道这样的言论无论再怎么说都只会是废话。
再怎么表达,锦欢都不会改变主意,不可能真的不去。
何况,一行的存在有它存在的必然性道理,真的不去对锦欢来说真的就是好事吗?
长时间不接触外人、不去跟阶段的人去交流,从长远去看,对她本身的成长也是不利的。
若真的心疼她,他只有加倍努力地往上走,让她成为“地位使然”中的可以任性、可以随意的那一部分人。
***
时迁想的明白,所以做事更敢、更拼。
一晃,五年过去。
109. 第一百零九章 ……
五年时光悄然而逝。
今儿是阿九小姑娘生日, 过了今日小姑娘就八岁了。
日子过得实在也快,锦欢恍惚觉得自家相公进士及第还在昨日,谁知一转眼孩子都要长大了。
所以, 自己是不是也老了?
眼角是不是有细纹了?
担心、惊恐,还不及情绪发酵蔓延, 耳边就传来一叠声的呼唤,“娘, 娘, 你看我这裙子好看吗?过两日陆家的宴会, 我就穿这身怎么样?”
思绪被打断, 锦欢注意力又回到自家的小姑娘身上,就见小姑娘撅着嘴巴, 委屈巴巴地道:
“娘你今儿做什么老走神?我喊你几遍都不理我?说好的给我参谋参谋衣服的呢?”
小姑娘脾气忒急,说风就是雨的,说了多少遍还是这样, 锦欢也是没脾气了, 便解释了一句:
“这不是你生辰嘛, 往年你外祖父肯定会在你生辰前送信和礼物过来给你庆生, 按理今年也该是, 可到现在还没收到, 我这不是担心呢嘛!”
阿九仰着头,嫩生生的面上也做了难。
虽然她从未见过外祖父跟外祖母, 但是每年都会收到他们寄给她的信件和礼物,所以她对外祖父跟外祖母也很喜欢。
如此一来,她也没了选衣服的心思,径直走到娘亲身边,双手环抱着娘亲的腰:“娘~娘~”
小姑娘身量较去年又长高不少, 小脸圆润,两颊还有些婴儿肥,红润润的,可爱得不得了,看得锦欢心里软乎乎的,忙又宽慰道:
“好啦,我不过白担心一句,如今你爹这官位,在老家谁不敬着?真要有事哪怕你外祖父瞒着,旁人的消息也递过来了。如今家里却什么消息都没收到,应该没什么事,可能就是中间出了什么岔子耽搁了,再等几天看看,咱家的阿九姑娘且先宽宽心呀!”
小姑娘听娘亲的话,脸上表情舒缓很多,直到最后听到娘亲喊她阿九时,顿时就干了:
“娘你怎么又唤我阿九……我有大名,清嘉——时清嘉,娘你不许再叫阿九了。”
小姑娘大了,爱美还爱面子,之前意外听奶奶说起阿九这个名字的由来,晓得她曾经差点儿被喊“九斤”、一颗心那叫一个酸爽。
这要叫她一处玩的小伙伴晓得了,怕不是要被人笑死,成为她一辈子的“黑点”?
好在虽然娘亲不靠谱,但是家里爷奶跟亲爹都还正常,没由着娘亲,但是对“阿九”这个由“九斤”衍生而来的名字也着实爱不起来了。
自那以后,小姑娘便不叫人再喊她阿九了,说以后只能喊她大名,清嘉、时清嘉。
锦欢逗了她家小姑娘一阵,见人要恼,这才罢了,又伸手狠狠揉了一把小姑娘编好的头发,不等小姑娘炸毛,赶紧溜之大吉。
留下时清嘉一人站在原地,频频拍着小胸脯安慰自己。
***
晚上时迁下值回来,一家人热热闹闹聚在一起吃了顿丰盛的晚餐给阿九庆生。
虽说如今时迁官职高了,家里的条件也好了,但是时家还是过不来高门大院那种奢侈的生活,一日三餐多是家常小菜、低调朴素,只碰上年节和家里人生辰日例外。
也正因此,时家的节庆氛围好似比别家更好、更热闹。
饭桌上,一盘盘菜接连端上来,口蘑炖鸡、柳蒸煎攒鱼、卤煮鹌鹑、菊花鲈鱼羹、玉笋蕨菜、一品豆腐、蜜丝山药,满满一桌子的菜,荤素搭配,色香味俱全,配上香喷喷的大米粉,十分令人满足。
阿九作为小寿星,还有一碗奶奶亲手给做的长寿面,卧了两个大大的荷包蛋。
这种只有她一个人才有的特殊待遇叫她乐得跟什么似的,一个劲儿地谢谢奶奶,把她奶哄得那叫一个高兴,连声夸赞她家清嘉是天底下顶顶孝顺的孙女。
见孙女只顾捧着老婆子一个,边上埋头吃菜的爷爷顿时就不乐意了。他搁下筷子,状若不经意地说起他今儿大清早天还没亮就起床,结果早市上还是很多人去买菜,就桌上那鱼可是他很不容易才抢到手的。
阿九就很上道地给爷爷夹了一筷子鱼肉,小心地去掉刺后将有肉放进爷爷的碗里,又哄道:
“我就说今儿这鱼味道怎么这么鲜呢,原来是咱家爷爷的功劳,爷爷辛苦了,要没有爷爷你、我就吃不到这么好吃的鱼了,谢谢爷爷。”
时父傲娇地摆摆手,说是小事,嘴角却咧到了耳后根。
边上的小瑾轩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跟着就用一双小肉手捂着嘴巴偷偷地傻乐呵。
锦欢见此不由地摇摇头,这一个个的,精的精,傻的傻,哎哟哟……
*
饭后,冯婆子拣了饭桌上的碗筷清洗,时母跟时父老两口带着小孙子出去遛弯去了。
冯婆子是前年锦欢跟时母婆媳两个一起去找牙侩挑拣半天买下来的下人,因着时迁觉得爹娘年纪大了,不欲爹娘再操劳、便让锦欢去寻丫婆买了几个下人回来,冯婆子和她老伴、小孙女一家三口便是这时进门的。
她人勤快,眼里有活,家里的杂事都能搭把手,她男人平日多是跟着时父一起套车去京郊看地里的庄稼,冯婆小孙女杏丫虚长阿九两岁,锦欢便让杏丫跟着阿九。
三口人就这么在时家安顿了下来。
开始时母还不乐意,数落儿子瞎花钱,但自从冯婆子一家三口来了将家里的活计给揽了个七七八八后,时母渐渐觉察到其中的好处后也就接受了。
这边冯婆捡好碗筷、擦好灶台,又烧了一锅热水,就问太太还有吩咐没?
锦欢笑着说没了,让她去歇会儿,跟着自己就往书房喊时迁洗漱。
时迁今年年初进了大理寺,他原是在户部干了五六年,那边的人事都熟络了,忽地进了大理寺,一个衙门有一个衙门的办事风格,少不得又得从头再学习一回,日子过得着实忙碌。
时迁这会儿正在书房处理事情,却见闺女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溜了进来,然后就瘪着小嘴、满脸控诉地告她娘的黑状,末了气呼呼地哼了一声:“您都不晓得娘有多过分。”
时迁垂头执笔写字,一副恍然未觉的模样。
小姑娘小嘴哒哒哒说了半天,却见亲爹连头都没抬一下,她抽了抽鼻子嘟囔道:“就知道您偏心、只晓得护着你媳妇,把我这个亲亲闺女抛到脑后。”
眼见闺女的声音越发委屈,控诉越发深沉,时迁终于搁下了笔,也不否认闺女的控诉,只是慢条斯理从抽屉里找出一个盒子,递给闺女:
“送你的生辰礼物,打开瞧瞧,喜不喜欢?”
一听礼物,清嘉小姑娘瞬间就把告状什么的抛到了脑后,一心一意地拆盒子、看礼物。
盒子一打开,入目就是满满一堆的莹润雪白的珠子。
“哇,这么多的珍珠?嗯——颜色也好。爹你发财啦?”
“这不是我姑娘过生嘛,姑娘家大了,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好,我当然得给我姑娘找些好东西啦!”时迁揉了揉自家小姑娘的乌发,又笑道:
“这珠子用来打朱钗有些小了,好在它净度还算高,莹白圆润,数量又多,放着玩玩或者是装饰衣服、鞋子倒是足够了。”
清嘉闻言眼睛一下子亮晶晶的,心道用珍珠点缀出来的绣鞋肯定很漂亮,这礼物真真是送到她心里去了。
小姑娘乐得眼睛弯作一道浅浅的月牙儿,美滋滋地谢了她爹之后便抱着盒子颠颠地走了。
时迁笑着摇了摇头,便又继续处理公务。
及至晚间洗漱后夫妻夜话时分,锦欢听时迁说起珍珠这一遭,她撇了撇嘴、语气酸酸的:
“那可是整整一盒的珍珠,还是宫里赏下来的,你就这么轻轻一挥手就叫你闺女拿去祸害了?哼,知道闺女是你的贴心小棉袄、心尖子,你就只管惯着她吧!”
时迁将媳妇的小手攥在手心,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闻声就偏头用下巴抵了下媳妇的额头闹她:“没良心的,我就不惯着你吗?”
说着就从旁边又抽出了一个盒子,赫然又是一盒珍珠,却比给清嘉小姑娘的那盒个头更大,更莹润饱满。
锦欢就又笑开了。
***
别看锦欢嘴上抱怨时迁惯着闺女,由着闺女祸害好东西,实际上她也不遑多让,知道闺女想用珍珠装饰鞋子,她第二天就带闺女去了常光顾的成衣铺子,让绣娘按清嘉的想法给她定做两双精致的绣鞋。
顺带又去首饰铺子给婆婆、清嘉和自己各定了两套首饰。
绣鞋三天就可以做好,首饰的制作工艺要复杂些,又是要用自带的玉石现打,时间便要长些,得五六日才可以送上门。
结果首饰还没好,倒是老家那边的信件送过来了,锦欢笑盈盈地接过信件,打开之后一一看完,她脸上的笑就渐渐沉了下去。
“怎么了?是亲家的信吧?信上写啥了?”时母想着老家两儿子一两年都不见得有消息送来,家里的信件多是儿媳娘家写的,故而见有信来就没上心,但见着儿媳这脸色,她心里就觉得不对了,连忙问道。
锦欢抿了抿嘴,回道:“是我爹娘的来信,信上说家里大哥大嫂连带二哥二嫂两家正满乡里找人要把房屋和田地都贱卖了,说是要上京来投奔咱们。”
时母睁大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你说什么?媳妇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
锦欢就又说了一回,别说时母,哪怕是她都有些不敢信,只是她爹肯定不会拿这种事唬她,所以这事肯定假不了,时家老大、老二两家怕是真铁了心来京城了。
而且还是打算破釜沉舟、先斩后奏的那种,要不是她爹提前来信告知她,那是不是一两个月之后两家人就拎着包袱就上门了?从此就在她家吃、她家住了?
锦欢蹙眉,心里乱糟糟的,却听旁边时母表情更崩溃、尖着嗓子喊道:“老头子、老头子,你过来,来听听你那两个混账儿子干的混账事,你快过来……”
时父过来又听了一回,气得额上青筋迸发,连声怒骂:“不孝子、不孝子……”他真气狠了,身子都是颤悠悠的,估计时宗跟时勇要是在,他都能上棍子抽。
房屋和田地那可是他们乡下人的根啊,就是他自己都拜托叔伯照应下家里的房子和田地,好将来老了回乡落叶归根,两个儿子却要光棍地卖房又卖地?
他们怎么敢?
110. 第一百一十章 ……
时父气得跟什么似的, 当即就要收拾东西回老家,生怕晚了大儿跟二儿两家已经把田和房卖掉,光着屁股不管不顾地来京城闹腾、从此就赖着三儿一家子了。
那才是真要出事, 哪怕是亲兄弟,也不能这么坑人。
时父闹着要回乡, 时母也同意回,说兄弟不是这么处的, 那两儿子没人看着脑子不好使了, 还得他们做爹娘的回去给醒醒神、震震才行。
锦欢劝了好半天, 让公婆好歹等相公回来跟相公交代过才好安排, 才暂时将人劝住。
清嘉跟瑾轩姐弟两个对老家那边的亲戚压根没什么印象,但见着爷奶发这么大脾气, 也能猜着怕是出了什么事情,于是两人今日跟先生读书便十分用功,下了课也老老实实待在屋里写字, 乖的不行。
时迁回来就觉得家里气氛不大对, 这是怎么了?
锦欢瞧见相公回来, 赶紧先悄悄给时迁透了个底, 好叫他心中有数。
时迁从媳妇口中了解到真相, 晓得是老家兄长那边在折腾, 他面上平静的很,一点儿不惊讶, 反而有种意料之中、终于尘埃落定之感。
这倒是叫锦欢很奇怪,问他:“相公难道早知道家里两个兄长会有此举?”
时迁摇头后又点头,说先前略有猜测,倒不敢肯定,如今倒是能确定了。
锦欢就不甚理解, 她觉得大嫂二嫂的确事多、有时行事也讨人厌,但凭良心说时宗跟时勇两位兄长做人还是可以的,尤其是时宗,其实性子里一直很有些为人长兄的责任感。
所以,说兄弟两一起典当房屋良田锦欢真的很难相信,若说只是二哥一家可能性还高点,偏偏说两家一起不管不顾地作,锦欢就觉得有问题,不大相信。
瞧着自家媳妇脸上的不解,时迁笑了笑,慢条斯理地给她分析:
“你说的其实也不错,大哥二哥为人处世还是讲道理的,尤其是大哥,从前对我们底下这些弟弟妹妹的确都很照顾。但是,那都是基于咱们生活情况差不多、且一家人生活在一起的前提下。
如今,咱们跟大哥、二哥许多年没见,生活变化更是天差地别,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差距却犹如天堑,谁心里能没想法呢?”
是啊?不患寡而患不均,大家都穷日子都难时候,兄弟感情都好的跟什么似的,但是你却突然当大官富贵了,我却还在乡下刨食,凭什么呢?大家都是亲兄弟,凭什么你在京城里安享富贵我就不行呢?
锦欢敛眉不语。
却听时迁又道:“若只是自己心里的不甘,大哥二哥只会偶尔心里想想,不至于折腾这么大动静。能让他们下定决心卖房卖地,除了嫂子们的想法,更多只怕还是为了各自的孩子。”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时宗跟时勇各自都有儿有女,免不了要为儿女打算。若是平常农户人家,自是想法子给儿子娶媳妇、给闺女找好人家,这就是他们对子女的疼爱了。
但是,谁叫他们有一个发迹了的亲兄弟呢!
亲兄弟啊,那是手足,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所以,为了他们的孩子,只好对不住兄弟一回。带着媳妇孩子一家去投奔兄弟,有兄弟这个当官的叔叔,起码儿子不用跟他们似的在地里刨食了。
别说,要么是亲兄弟呢,时宗跟时勇还真就是这么想的。
他们了解时迁,也了解爹娘,若是先跟爹娘兄弟商量那他们肯定不会同意。
但是,他们要真要是一无所有去京城了,时迁哪怕再不乐意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不管,所以才这么不管不顾地疯狂一回。
再一个,哪怕老三变了,变得冷血无情不愿意管他们,那也不怕,反正还有爹娘在呢。爹娘许是会生气、拿棍子抽他们、会骂他们,但是抽完了骂完了还是会想法子安顿他们、不会眼睁睁看他们饿死冻死。
所以说,父母跟孩子之间,永远都是父母拗不过孩子,放在时家同样。
时父时母知不知道儿子们的“算计”?
知道。
就是知道,时父才第一时间要回老家。想教训两个儿子是真的,不叫两个儿子跟时迁离心那也是真的。
真由着他们这么算计,两家人全来了京城住下来了难道就是好事?
何况,哪怕老三愿意养这两家,儿媳能愿意?儿媳妇的娘家能干看着不管?
旁的不说,那魏三疼闺女的名声在乡下顶顶有名的,且他又在外面十分混得开,这样的人哪怕那是好得罪的?
时父跟时母这会儿正说着呢,当着儿媳妇的面他们不好说,私下却将事情掰扯了个明白,说起时宗跟时勇既然打算先斩后奏、那为什么还是叫他们提前知道了?
“老大、老二两个蠢的,怕是到现在都没想明白,为什么乡下的房子跟田地明明是贱卖,却还一直卖不出去呢?”
要说这里面一点儿没魏三的手段,他是绝不相信的。时父冷哼一声,对这两个蠢儿子一点儿不抱期望。
时母也明白,亲家既然提前来信给他们“通风报信”,且还使了手段将两个儿子的行动拖住了,那态度就很明显了,真由着两家来京城,能有好?
何况,她一点儿也不赞成那两家来京城拖累三儿子家。
“不行咱们干脆往后就待在乡下养老、不回来了吧,这样,有咱们看着,好歹叫他们不管乱来。”时母揉揉额角,无奈道。
半天,时父才重重地“嗯”了一声。
***
老两口商量好就找儿子、儿媳说了他们的决定,连带着包袱都收拾好了,显然是真的下了决心,不是随便说说的。
时迁瞧着是哭笑不得,他先安抚住住老两口,说不至于。
“两位兄长若是真的来了京城,我这个当弟弟招待他们也是应该的,左右咱们兄弟也好些年没见了,聚聚也好。至于往后的日子,他们若是想在京城发展,我也可以给搭把手,看是租房子还是找活计干;若是觉得京城生活不易,不习惯,想回乡,那就再回去。”
相比较爹娘的急迫,时迁的表现明显从容很多。
他是真的这么想的,对于兄长要来京城他是早想过的,虽然不来比来好,但是若真的来了那也没什么,就当亲戚走着,能伸手的就搭把手,贴一些钱帮衬着在京里安顿下来也可。
至于说像时宗跟时勇想象中的再次合家、“一家人”那真真是想都没想过,一点可能都没有。
时父那是时迁他爹,一听话音顿时就明白了时迁的想法。
尤其是时迁说话时的云淡风轻,让时父再次强烈意识到:自家儿子长大了,看待问题更透彻了,处理事情更成熟、更果决了。
他一时哑然,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他们当父母的曾经觉得亲兄弟那是最亲最亲的家人。可是现在,大儿跟二儿两家为了各自的媳妇孩子算计老三,而老三明显也有自己的生活,对于兄长会做到亲戚范围内的援助,更多的就没有了。
错了吗?
没有。谁都没错,只是孩子长大了,各自都有了更重要的家人而已。
时父抬手拍了拍时迁的肩膀,笑道:
“挺好的,你当兄弟的能这么想可以了。不过你大哥二哥从小在乡下种地,虽然读过几年书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估计连自己名字都忘了咋写了,这一家老小来京城吃啥喝啥?
你就是帮衬,那也只能一时,也不能帮衬一辈子。既然这样,那来京城干嘛?田地和房子那是咱庄户人家的根,把根卖了容易,往后他再想买回来可就难喽。爹还是得回去看看,不能叫他们把家底给败了。”
时迁也知道他爹应该回去一趟,可他担心爹的身体吃不消,便还是拼命劝留,但最终还是败给了时父那一句“老三,爹不仅是你的爹,也是你大哥、二哥的爹,他们一时眼瘸了没看见路上有坑,爹得在旁边帮他们撑着、稳着。”
时迁就劝不下去了。
他又看向他娘,家里事情多是时母拿主意,这回她却一反常态,并不多言,只说了一句“都听你爹的。”
既然这样,索性就各退一步,回去可以,但是事情处理好了之后还得再回来。
时迁是真心心疼爹娘,想让爹娘在身边养老,若是爹娘回了老家,而时迁在京城当差,那么往后余生只怕一共也见不了几面了。
时父跟时母也同意了。老两口孙子孙女有不少,但是只有清嘉跟瑾轩是老两口一手带大的,一想到往后见不到面那真跟有人用刀在心口剜肉一般疼。
舍不得呦!
事情就这么商定了,不过,放老两口自己回去,时迁始终还是有些不放心,最后还是锦欢说是要陪着老两口一道回去。
晚上,时迁将人紧紧地揽在怀里,手一下又一下地摩挲着她的后背,半天才哑着嗓子道:“我媳妇真好。”
今儿的相公闹得厉害,锦欢有些羞赧,声音弱弱的:“爹娘平日待我没的说,我当然也担心他们了。”
话落,她脸上又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神情,补充道:“而且,我也是有私心的,我也想我爹娘了。”
时迁揉了揉她的小脑袋,语气近乎无赖地道:“那我媳妇也好。”
锦欢两颊笑出了浅浅的梨涡,心窝就好似浇了甜津津的蜂蜜似的,她想,真该叫人看看,光风霁月的时迁大人私底下其实是这么个毫无原地的“无赖”呢!
***
要回乡也不是抬抬嘴皮子立马就能走的事,还有好些要打点,像是收拾行李,眼看着天一日日冷了下来,单衣就不用带了,御寒的得多准备一些。
而且,好不容易回去一趟,娘家婆家亲戚还有村里的族老那肯定都被好生拜访、得准备适宜的礼物。
还有考虑到安全问题,还是得找商队或者镖局一道,跟着人家的时间走。
此外,家里大人都走了,只剩一个时迁还要去大理寺当差,孩子怎么办?
真是说走容易,真到临走时候,那是一脑门的事情。
别的都好办,只孩子这处是真为难,两孩子平时都跟着先生念书,阿九大一些还是女孩,除了念书还跟着一位女师傅学刺绣。锦欢要随公婆回乡,先生来上课没人照管啊!
锦欢正发愁呢,两孩子就一致嚎着要跟爷奶娘亲一道去老家,说是还没去过,两人一左一右扯着娘亲衣襟撒娇:“想去、想去。”
得,那就一起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