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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边关

风檀枕在萧殷时的右臂上,手掌缓扣到他的胸膛,感受到掌下有力稳重的心跳,道:“你到底为什么没有良心?”

萧殷时挑眉,她问的不是怎么没有良心,而是为什么没有良心。

她眸中是单纯的困惑,手指轻缓下移拿起他的手腕,露出腕骨上的九道伤疤,再问:“你受过世事磋磨,甚至还承受不住自杀过九次,当知受人磋磨生不如死的滋味,我自问虽在初见时得罪了你,可后来我没做过一点有碍你的事情,可以说是无冤无仇。你见色起意,但到了现在,你要带走我,要回桦朝拿回主权,首先就要带着我过大晄边疆,而边境重重军队把守,更有大量我的画像在传,要过境回桦难如登天,风险如此之大,把我搁在这才是你最好的选择。”

车轱辘话说了一堆,风檀也就一个意思,萧殷时在权衡利弊之后的正确选择该是放她离开。

“色令智昏啊风檀,”萧殷时看着怀中人如画眉眼,在风檀头顶又轻飘飘落下一句,“一世无双的少年臣,操一次和操一辈子相比,自然怎么划算怎么来,至于过程中要经历的围追堵截,只会让我觉得更刺激。”

伤鹤声嘶力竭,孽海无动于衷。

果然话本上对反派说教一番就能让他得到教化,痛哭流涕地知道回头是岸都是骗人的,这一番话下来,风檀只当自己对牛弹了好长一段琴。

“好良言难劝该死鬼,大慈悲不度自绝人。”风檀定定地看了萧殷时漆眸两息,她已经学会将眼瞳燃着的愤怒野火掩进深处,指尖滑过他的九道伤疤,道,“我等着这儿再加一道。”

在腕间深切了九次动脉都没死成?他可真难杀啊。

萧殷时沉默着将这只伤鹤扣入怀中,嗅着她颈间令他着迷的味道,说话诛心:“不巧,这一世恐怕不会再添新伤。”

他把话说得神秘,温热鼻息轻打在风檀颈侧,她不舒服地向后挣了挣,背后的大掌控制住她向后缩的身体,颈侧传来一句呢喃,“别躲,你总要慢慢习惯我。”

风檀抬眸看着萧殷时完全阴沉下来的冰冷脸色,一种无法形容的危险感让她有些心慌,月光斜漫入室,那身换下来的污衣中,柳枝和玉兰花悄然生芽开花,像是她们在说,不要怕。

不要怕。

不要怕,不要怕。

不要怕啊,风檀。

宦海沉浮多年,经历腥风血雨的洗礼后,你要有极其坚强的意志、斗志和心志,你是继十代穿越者的后起之秀,是让紫微星们熠熠生辉的唯一希望之星。

请你务必相信,这世上还有无数的她们会在不久的将来和你一起并肩作战,你们会拿回属于女孩子的公道和正义。

所以,任他如何威慑,都不要怕他。

小人日盛,君子莫为,只宜守已,待时施为。

风檀,彩虹总在风雨之后,你一定要熬过这个雨季。

你要找到机会逃出他的桎梏,而后扶摇直上,揽星衔月逐日光。

在沉冷木质香的浸透中,风檀找到了能让自己心安的声音,再度缓缓闭上眼睛。

许久之后,她的呼吸逐渐平缓,萧殷时看着她的睡颜,浓密睫毛在微光中映出层叠阴影,眉宇间有股执拗驱不散。

十七岁,还是年纪太小,即便有心收敛锋芒锐气,还是一点一点的外溢了出来,韧性这么足,不知道被折断时是不是也能恢复得这么快。

他伸掌探了下风檀的额头,没有白日里的那么烫了,与之相反的是,她顽劣的不屈精神,炽热得快要冲出躯体了。

囚不住白鹤的可能滚过萧殷时的心头,他看着风檀的睡颜,危险地眯了眯眼

风檀睡觉时很安静,在萧殷时怀中一|夜都没怎么翻过身,也是近日来整日蜷缩在囚车里昏眠,以至于她第二日醒来时是被萧殷时捏脸捏醒的。

乍然对上萧殷时暗含戏谑的漆眸,风檀一把拍开他捏在她脸上的手指,拥着薄被坐起身来,声音有点初醒的沙哑,“什么时辰了?”

“时辰还早,”萧殷时手中拿了个青绿色瓷瓶,从中取出一颗白色丹药放在掌中,而后点水化开,长指覆到风檀颊边,“不过,今日要给你换张脸,会耗点时间。”

崇明帝在边疆地带设置了重重过关卡口,为得就是找寻永乐公主,萧殷时不会傻到带着风檀往枪口上撞,所以他选择为风檀易容,易成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风檀没有挣扎躲避,因为躲也躲不开,倒不如让自己从容一些,男人长指带着药粉在她脸上挪移,携着淡白药粉揉过她脸上每一处,忽然萧殷时眸光一暗,指尖定在风檀的眼角下方。

手中洗颜药粉是易容步骤的第一步,用来洗去脸上其他可能与人皮面具产生相抗的东西,没成想,倒是意外地将孟河纳布尔当年用特殊药水覆盖住的永乐公主标志性泪痣给洗了出来。

泪痣呈淡红之色,小巧一颗挂在眼尾下方,将风檀一张清冷面衬得好似生了些芙蓉艳色,鬼使神差得,他看着风檀睡得微散的发髻,伸臂将固定着墨发的竹形木簪拔了下来,满头青丝倾泻而下,恍若洛神临世。

想来不是大晄满朝官员瞎了眼睛,而是风檀无意中散发的所有气质都偏颇于他们观念中固定的男性特征,所以他们从始至终都没有一点怀疑。

带着薄茧的微凉手指温柔地触上风檀眼尾泪痣,她一把握住萧殷时的手腕,挑眉似笑非笑地道:“扰我清梦,就是为了成全你的心中鬼胎?”

萧殷时敛住那种想将她钉死在床上的眼神,喉结动了动,终是没回风檀的暗讽,对着屋外沉声道:“朱七。”

朱七应声端着一大叠特质人皮面具进来,萧殷时从中挑挑选选,最终选了一个俊秀书生脸,将它扣在了风檀脸上。

明媚容光掩下,换成平平无奇的书生脸颊,风檀没甚所谓地抿了抿唇,高举双手,示意萧殷时看束缚着她双腕的锁链,道:“你真要我带着这个过城门?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萧殷时勾着她的锁链迫她起身仰头,漆眸中倒映着风檀平平无奇的脸颊,睨视着她道:“不用你操这个闲心,待会安分点,嗯?”

风檀看着他逐渐高冷回归真我的强硬姿态,似笑非笑地讽刺道:“我能不能安分,得看萧大人的本事了。”

萧殷时道:“我不大想虐待你,不过你要是非想试试的话,我也乐意之至。”

风檀:“”

可真是冠冕堂皇。

他把她囚困在他身边,本质上就是一种虐待。

临离开茅草屋时,风檀没忘了捡起地上散落的柳枝和玉兰花,她将它们收入怀中的动作小心翼翼,看得萧殷时眸色愈发凉薄。

罗煞军气势浩大,断不可能明晃晃地现身于大晄有重兵把握的边境,风檀不知萧殷时把他们安排到了哪里,他们就像是一团黑雾一般,来得神秘,去得也神秘。

茅草屋外有一顶普通软轿等候,风檀和萧殷时坐上软轿后,由朱七带队走出深谷,风檀掀开轿帘打量如今的这支车队,他们打扮成了穿梭于两国贸易的商人模样,车队后面还煞有其事地跟着好几辆运货马车,不知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马车一路没怎么休息,在第二日傍晚来到了门寿州,过了门寿州,就是边城锦辽州,也就是大晄最后一方国土。

门寿州守卫兵一早便收到了来自帝京的急令,要他们严格盘查每一个过路的行人,所以今日城楼大门前来往百姓排成了一长队,由城楼前的士兵们挨个检查,与高挂满壁的公主画像进行比对。

萧殷时的车队排在后方,听着车外剑拔弩张的氛围,他俊颜上没有一点波动。

风檀手指轻抚在身前掩入衣衫内的玉兰花枝上,城门前的守卫兵已经开始检查萧殷时的车队,她心脏跳得有些快,一路上见机行事,留下了三处记号,不知鱼汝囍有没有发现。

又一队马蹄哒哒疾速奔跑声传来,风檀心跳加速,听得外面鱼汝囍清亮的声音高喝道:“轿里是什么人?怎么不下来接受检查?!”

方听朱七解释一遍的守卫兵只好将原话复述一遍,“禀鱼姑娘,车内人是这支商队的主子,他得了疫病,留了个随从在里边侍奉,咱们哥几个不好接触,不过验视过了,不是永乐公主!不过他们有病乱投医,吃错了药,有些咳意乱情迷。”

轿内风檀被萧殷时面对面紧揽在怀中捂住嘴唇说不了话,双腿跨坐在他腰腹之上,若是眼神能杀人,她眸中利箭已经将萧殷时戳了数百个窟窿。

鱼汝囍听完守卫兵的话,本握着缰绳的手指拔剑指向商队车轿,道:“掀开来,我要看看。”——

作者有话说:宝宝们,最近可能改个文名,怕找不到可以搜俺笔名奥!

第82章 狡猾

远处山高盈丈,峻峭凌云,城门脚下来往百姓因耽搁的这会功夫,已在马车身后排起了长队。

鱼汝囍一声清亮高呵让风檀眼睛里燃起了希冀之光,她坐在萧殷时怀中竭力想要逃脱桎梏,被缚住的双手因为用力挣扎而发出碰撞声响,萧殷时漆眸中有温柔的怜悯之色,手下动作却显然不是那么回事。

大掌将缠绕在风檀腕间的精钢锁链往自己脖后一套,由着锁链困住彼此,而后慢慢松开捂住她嘴唇的手掌,风檀一声“鱼”字还没发出来,便被男人倾身吻住了唇,迅速调转了个身压在软垫上。

她像一条离水的鱼,拢着萧殷时的脖颈翻腾不休,唇舌被侵吞了个彻底,喉咙都在发颤,剧烈挣扎间让马车也跟着晃动起来,像是坐实了守卫军口中的“意乱情迷”。

鱼汝囍却不肯罢休,目光中的逼视让守城军上前掀开轿帘,乍见里面晴欲炙热的场景,他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两人就忍不了啦?

果然不能有病乱投医,以为吃个发晴药就能发出身体里的疫病吗?

唉,这个车队主子当真愚蠢啊。

鱼汝囍调转马头,看向在马车中的两人,半明半昧的狭小空间中,男人高大健硕的身体完全覆盖着身下有些瘦削纤弱的少年,少年仰躺在寝褥中承受亲吻,绕着锁链的双手拢住男人脖颈,两人吻得太过忘我,轿帘被拉开了仍未所觉。

少年露出来的眉眼平平无奇,他紧皱着眉头,眼睛里有迷离的水光,搭在男人肩上紧扣着的手指肤色偏黑,就连分开在男人腰腹两侧的足上鞋履也比风檀大了有三个尺码。

鱼汝囍未经人事,看到如此性张力十足的场景不禁脸庞一红,仍硬着头皮仔细观察完后,才放下轿帘,对着糊了满脸络腮胡子同样乔庄打扮过的朱七道:“你家主子什么嗜好,为什么做这事还拿锁链锁着他?”

朱七朗声回道:“您呐,有所不知,我家主子宅心仁厚,在奴隶场救下了这个卖厚庭花的小倌儿,可他却总想着逃跑,我家主子这才不得已锁着他嘛。”

鱼汝囍不疑有他,眯眼瞧了瞧车队后面的长队,抬手示意放行。

郑清儒从百姓排队的尾端打马前来,望了眼离去的商队,转眸看向鱼汝囍,问道:“可有什么发现?”

鱼汝囍摇了摇头,道:“还没有,我们一路沿着永乐的记号寻到这里,证明她一定在这附近,再好好找找!”

郑清儒看着鱼汝囍连日奔波,晒得有些发黑的脸庞,道:“鱼汝囍,咱们终归不是办案的好手,既然确定永乐在附近,还是通知微生弦一声吧,恩怨暂且搁置一边,先找到永乐要紧。”

鱼汝囍默然不语,郑清儒知道她听进去了,轻声道:“其实,我已经传信给他了,估计午后便到。”

鱼汝囍握紧缰绳,道:“好,我倒是要看看锦衣卫的本事!”

午后天色有些阴沉,看起来像是又要下一场大雨。门寿州地处四要之地,诸掌事宜的知州芮腾近日催征钱粮、收筑县城忙得不可开交,收到圣旨后生怕在自己地界出了差错,放任贼人带走永乐公主,所以对此事格外上心。

听闻京官锦衣卫指挥使微生弦午后将至,早早得便派人在府衙备好了当地特色膳食,不过微生弦没心思用饭,直接在府衙大堂前坐下,等着鱼汝囍过来和他交接手中消息。

鱼汝囍见他便想起红袖阁八位娘子头身分离的惨状,面上实在没有什么好脸色,微生弦向来乖戾,他也不生气,脸上挂了阴柔的笑,道:“风大人啊,不对,永乐公主倒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唱了这么一出大戏,不过就是为了救出风有命,她早点承认自己是公主不就好了么?”

鱼汝囍冷笑一声,道:“怎么,她承认她是永乐公主,陛下就会放过风先生了么?”

“自然不能,”微生弦擦了把绣春刀,拿在手中转了个圈,“皇后娘娘身死都只能换风有命多活个十年,没人能撼动得了我大晄朝的制度。”

鱼汝囍不想多跟他说话,这人城府不浅,她跟他在一块站着就难受,于是把话题转回正事上,将风檀留下的三处记号的位置和今日城楼前的检查说与他听。

微生弦听罢将绣春刀敲在门前石狮上轻点,眯着眼问鱼汝囍:“你说那轿子里的小倌儿紧扣着身上人的肩膀?”

鱼汝囍颔首称是,看着微生弦生疑的脸色,又问道:“是有什么不妥吗?”

微生弦忽然伸臂将站在一边的郑清儒拉过来靠到石狮上,随后手掌扣上他的肩膀,道:“你觉得我把他固定在这里,是扣还是推?”

鱼汝囍脸色乍然生变,心中悔恨交加,她眼睛有些红,迅速转身上马道:“我去把她追回来!”

微生弦勾住她的缰绳,要笑不笑地道:“你知道去哪里追?”

鱼汝囍沉默一瞬后道:“一定还会有新的记号。”

“不会有了,”微生弦眸中有终于可以一决高下的兴奋,他勾着唇笑得咧咧,又沉吟道,“我在萧殷时手下办案多年,他这是故意漏给我的破绽,边城锦辽州他一定是不会去了,要出大晄的话,又途经此处那么只能去那儿。”

鱼汝囍也知道带走风檀的人是萧殷时,心急地问道:“会去哪里?”

微生弦眸中兴奋之色更明显了,看着鱼汝囍道:“一座让人有去无回的城池,古往今来让人谈之色变的地域,修罗鬼煞都为之恐怖的地方啊。”

鱼汝囍沉下了脸色,最坏的情况发生了,萧殷时这是要带着风檀从欢宴流光城走出大晄。

其实要从门寿州前往大桦朝的路有两条,一条是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的边关锦辽州,还有一条便是通过门寿州后去高墙另侧的欢宴流光城。

这样的话,他们找到风檀的难度急剧上升。

鱼汝囍眸中泛着冷意,征战沙场多年的狠意从中迸发,声音里带着决然,“召集鱼家军、锦衣卫和禁卫军,即刻准备出发。”

至于御龙营,相信风冰竺她们一定也会前往,届时可以在城中碰头。

郑清儒神色沉重,心脏像是被什么抓紧了一样,“多少年来的不成文规定,两朝从不干涉欢宴流光城,里面陷阱无数,一不小心会有全军覆没的风险,咱们要好好商议潜入城池的计划。”

鱼汝囍道:“我们即刻乔装改扮。”

***

欢宴流光城名字好听,城中风貌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它不属于大晄和大桦两朝,是一座有自我管理权的独立城池。

欢宴流光城中都是泯灭人性的赌命狂徒,城中声色犬马,赌场万千,他们或是因经商失败来此孤注一掷的各方老板,或是企图靠赌技赚一笔大银子的轻狂流民,或是就想在这寻求刺激的残暴势力,亦或是被朝廷追缉无路可去的恶犯

因此为了护卫门寿州百姓的安全,知州芮腾年年都要加固城墙,只留一道厚重的铁门作为通往欢宴流光城的进口,且铁门从来只许进不许出,进了欢宴流光城的人,想捞一笔银子就走的人,几乎无人生还。

血腥与暴力贯穿整座城池,原始野蛮屠戮方式滋养出泯灭人性的渣滓,他们在这里狂欢,城主给予每一位在赌场胜出的暴徒恶贯欢宴,这里人命比畜生下贱,死亡屠刀快若流光。

这里是欢宴流光城。

更有传言讲,大桦朝那支神秘的武装力量——罗煞军,他们之所以有超出常人一倍半的高大体格,是因为他们的诞生地在欢宴流光城,他们在此渴饮人血,蚕食人肉长大,所以有着至高的战斗力量。

城中白日里很安静,赌徒们只有夜间才会开始狂欢。马车行走在空旷的大道上,朱七对着车内人道:“主子,瞧着天色不好,前边有家客栈,咱们今夜歇在那吧!”

萧殷时看着交合般的深喉吻后已经安静了数个时辰的风檀,沉声道了句,“你安排即可。”

朱七领命,找了间客栈,一切都打点好后方迎萧殷时下轿,风檀脚腕上扣着锁链行动不便,萧殷时站在马车旁伸手去扶她。

风檀冷眼看他伸过来的手掌,扶着车身纵身下跃,随后头也不回地走进客栈。

萧殷时看着她步入客栈的背影,迈入门槛前锁链勾住凸起让她笔直的身影踉跄了一下,他快步走过去扶住她欲倒的身躯,又被风檀猛地推开,冷声道:“滚开。”

萧殷时眼底漠然,看着她慢慢适应脚上带着锁链走路,唇角勾起了更冷的笑。

朱七第一次看他主子吃闭门羹,眼神微妙地在萧殷时和风檀之间转来转去,语气带着试探,“主子,我瞧着风大人啊,不,风姑娘可不是个好惹的主,今晚您有要事要办,白日里又费心费神,今夜不若与风姑娘分房而眠,也省得睡觉时还要分出心神提防她。”

萧殷时薄唇上有着一道寸长新伤,看着不难想象到风檀下牙啮咬时的凶狠,他闻言没有松口,跟着风檀上了楼,道:“吩咐小二把饭菜送上来。”

萧殷时推门而入时,风檀正在窗边俯视着道楼下街景,他看了眼木桌上的饭菜,道:“欢宴流光城里到处都是凶神恶煞,你那点三脚猫功夫谁都打不过。”

言下之意,别想着逃跑。

风檀目光极近锐利地盯着萧殷时看,在被戏耍了整整一日后又在鱼汝囍眼皮子底下被他玩弄的情绪是怎么压都压不住的,他知道她留下了记号,所以将计就计,让她在鱼汝囍眼皮子底下受他磋磨,用这种恶毒的方式告诉她——你只是个跳梁小丑。

那时腹下感受到的热意和硬度让风檀浑身不适,而后马车走出城门,他不紧不慢地将她的手从颈上放下,从她怀中拿出她珍藏的柳枝和玉兰花,随手抛出车外,任由车轱辘将他们碾出汁液,被泥土深埋。

萧殷时坐上黄花梨的透光绣椅,试了下髹漆青花大碗里的热粥温度,舀出一碗后放到对面席位上,“饿了一日了,过来用膳。”

风檀沉默着走到桌前,而后在萧殷时面前,一把掀翻了木桌——

作者有话说:昨天的风檀:我能忍!

今天的风檀:玛德忍不下去了!

第83章 搏斗

半开的轩窗后翠色如荫,一只通体黢黑的海东青两爪攀挂在褐色树干上,鹰隼满含警惕地往客栈二楼里瞧。

屋内苏样桌椅四仰八翻,饭菜撒在湛青缎面的豹皮褥子上,脏污混合成一团,但绝大部分洒在了萧殷时身前衣衫上,夏日衣衫偏薄,汤汁浸润透衣衫,湿漉漉地贴在他的胸膛。

脏污异味太重,萧殷时面无表情地解开腰带,随后将上身衣服悉数褪下随手一扔,露出遒劲精壮的胸膛,在天光折射中泛着漂亮惑人的微光。

他从黄花梨雕花绣椅上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到风檀跟前,垂眸看着风檀倔强的面容,语调很慢地道:“生龙活虎得能蹬鼻子上脸,看来是伤都好了,是你自己脱还是要我撕下来?”

“啪!”一声很重的巴掌声响起,惊得屋外海东青下意识抓紧了树干。

萧殷时冷白的面庞上顿留一片微红的掌印,他舌尖轻抵了下腮肉,很淡很淡地勾了下唇,整个人发出森森寒意,掌风一挥,半开的窗子砰然关闭,将屋外擎苍的视线阻拦,室内顿留一片昏暗。

风檀眸中锋利之色伴着烈火凶燃,看着他这副为数不多的狠戾彻底外放的模样,声音更加幽冷,“萧殷时,你就是个狗东西。”

萧殷时眼角重重一跳,她这明摆着是在找死,伸臂将风檀拽到身前,风檀身体被迫前倾的一瞬间,挥着拳头揍向萧殷时。

让她打了一巴掌已经是萧殷时给她的最大容忍,他伸掌扣住风檀的拳头,顺势将她的手腕收到她匈前,而后将人拦腰抱起抛上卧榻。

风檀虽然双手双脚都被束缚住没有往日的灵活,但绝佳的轻功底子让她在被甩上卧榻的同时便迅速站起身来,一脚踹上萧殷时低俯下来的胸口。

萧殷时握住这只高扬肆烈袭来的脚踝,将人猛地拽到他身下,与风檀错肘相击,两人谁都没有用内力,纯靠肢体间的搏斗,鉴于萧殷时建立在孟河纳布尔生命上的威慑,风檀不敢拿狙击步枪对着他,但下手的招式招招狠绝,一招一式都在往萧殷时颈侧大动脉招呼。

去他妈的萧殷时!她不要当憋屈的受害者,她是勇敢的反抗者!

看到少女眸中毫不掩饰的杀意,萧殷时只格挡不出击,在过招的间隙,扯下她的腰带扔到一边,与此同时,他满怀玉望的眼神愈来愈凶。

风檀腰带松开后衣衫微散,胸中那股不甘愤懑的情绪达到顶峰,男人手掌扣上了她身前衣襟,这一瞬间风檀眼眶被逼红,袭击向萧殷时颈间的拳头转而变成扣住他的脖颈,将他用力拉向自己后张嘴狠狠咬住他的耳朵。

“嘶”萧殷时受痛,喉中发出痛吟。

风檀是奔着把他耳朵咬掉来用力的,一点劲道也没收着,口中很快被萧殷时的鲜血占据,喝了血的风檀牙尖愈发用力,刺入萧殷时耳廓后任男人如何掐她下颌都不松口。

感受着少女打入自己耳廓中湿润急促的呼吸和她用力咬合的力度,萧殷时眸中也泛上了可怕的血红,这狼崽子是真来找死的?

鉴于风檀大病初愈,他忍着没用内力,但她既然这么不识抬举,他惯着她做什么?加了一成内功的大掌用力扣住风檀的后脑勺,另一指点向后心痛穴,迫使风檀从他耳上松了口,汩汩鲜血从中泻出,沾在风檀平平无奇的少年面上。

“风檀,骨头这么硬,今天你最好一句都别求饶。”萧殷时想看着她在身下破碎的模样,长指贴上她面颊取下人皮面具,俯视着这张因方才一番纠缠已泛上薄汗的脸蛋,无情地道,“当然,就算你求饶了,我也不会听。”

萧殷时每一世重回桦朝拿下皇权的道路几乎都大同小异,重兵强压,把控朝堂,征服朝臣,铁血手腕从没走空过一次。但同样的方法用到风檀身上,强压的效果适得其反,把控她必须要时刻小心她的反噬,至于征服

萧殷时看着身下少女的桀骜眉眼,男人征服女人的手段无非就是那档子事,当然,风檀跟寻常女子大不一样,即便浇透了这具身体,也只会换来她一句你个狗东西。

这些他都清楚,但还是不可自控地俯下了身,愈带血愈带劲,跟她玩,除了宣泄满身玉望还有无穷的乐趣,耳上鲜血一滴滴坠在风檀颊边,他伸指拂上柔嫩脸庞,大掌剥开她的外衫。

风檀缓过那股痛劲来,看着男人在她身上的动作眉眼变厉,带着锁链的双手遽尔扣向他的脖颈,双|腿虽被压制,上半身却借了这力道坐了起来。

方才骤然掀桌有两条原因:

一,自然是忍不了了!这只疯狗谁爱忍谁忍!反正她是忍不了了!她要先发泄个痛快!再忍着她就成神龟了,不揍他一顿她不姓风!

二,萧殷时不是图色之人,他冷心冷情,在她出现之前断情绝爱到令人发指的地步,禁欲之人骤然急色,屡次只对她动欲必有原因,想从他手下逃出,找到根本原因是关键。

在几次他动欲的间歇里,她都看到过他脖颈后衣衫挡着的燃火图腾,她想探究那究竟是个什么玩意。

当然,如此这般有不能全身而退的风险,但她不怕,今日萧殷时无论如何都动不了她。

风檀俯视着看向萧殷时毫无遮挡的后背,一只金炽凤凰在男人宽厚坚实的背上羽翼生辉,它在业火中涅槃,扬首唳鸣,凤凰图腾从男人脖颈延展到腰腹,金凤在贲张肌理上腾飞,深刻诠释了力量与美的结合。

这只凤凰风檀见过。

永乐公主出生的时候天降异象,五色霞光中有凤凰挥翅而过,凤霆霄将凤倾凰的出生景象记录在了屏风上。

而萧殷时背上的这只凤凰,与那只凤凰翱翔九天的姿态分毫不差。

先生说那日的异象是子系统选定了天命承载人,穿越者们历经十代,萧殷时腕间有九道伤疤

风檀瞳孔紧缩,这一切冥冥之中有什么关联?!

这九道伤疤,是他自杀造成的吗?还是一切都是她的臆测,他从没有自杀过?在临漳海域时,她曾言说他的伤疤是自杀而来,萧殷时当时并没有反驳,但此人从来迷雾重重,不可尽信。

穿越者重启世界九次,萧殷时一生自杀了九次,两者看起来只是凑巧。

但是这只与她出生时一模一样的凤凰又怎么说?他每次清欲勃发时,后背总会燃起火凤凰

风檀伸指触上,感觉它不像是纹身,倒像是自身体里长出来的纹路,不过风檀还没思考完便被萧殷时无情打断,男人大掌将她推倒,重新把她压制在了身下。

萧殷时浑身的冷厉还没褪下,不过因了风檀的这一触,漆眸里有点意外,“摸我做什么?找到乐子了?”

风檀脖颈上有被萧殷时掐出的暗红烙印,方才噬咬萧殷时的耳朵的唇角上还留着一道血痕,被强压在身下时眸色里有着不甘和暗火,整个人虽破碎仍坚强,她目的达到,不再跟萧殷时对抗,淡淡道:“我来月事了,你滚下去。”

无论是大晄还是大桦之人,心中都有个成俗的规矩——对女子月事避之不及,葵水是脏污之物,沾染了要霉运缠身的。

萧殷时闻言动作顿住,居高临下地看着风檀布满细汗的脸,视线又冷又厉,几息后被她生生气笑,道:“所以这是你今日挑衅我的护身符?”

风檀看着他的眼睛,语气铿锵有力,道:“是。”

可萧殷时精壮身躯没挪动一点,盯着风檀的漆眸愈发让人心惊肉跳,整个人散发出的危险气息愈发浓烈,添了些肆无忌惮的味道,“可怎么办呢,我不信你。”

说过一茬又一茬谎话的狼崽子,谎话说多了,猎人自然是不信的。

风檀闻言瞪大眼睛,道:“你不信的话,可以派人给我诊脉。”

萧殷时嗤笑了声,道:“没那么多银子给你花,手松开,我亲自验。”

“!”风檀被他的无耻程度狠狠惊了一下,“你、他、妈真恶心。”

萧殷时手指伸进风檀下衫,嗓音低沉偏冷,“别谬赞。”

夜色笼上来,欢宴流光城在黑暗中苏醒,高|耸城墙下主城区每隔几尺挂着的大红灯笼在黑天黑地中摇曳出光芒。

八大赌场坐落在血月港之畔,沿着港岸一字排开,从最外层到靠岸的最里层,一个场子比一个场子玩得刺激。血月港是财富、血腥、涩情、和暴力的诞生繁育地,因此各处都戒备森严,门禁奇多,每道门都派数名九尺大汉看守,要从外层进入核心内层,必须拿着从上一处得到的路票进下一处。

欢宴流光城里今日来了贵客,城主谈胤胤出来亲迎,在第八赌场港口处摆好场子,为了赎回贵客手中属于他的三条人命,和贵客玩起了骰子。

两局之后,不出谈胤胤所料,他玩不过眼前这个曾在欢宴流光城斗兽场里杀出来的男人。

大红宫灯被港口吹来的河风脱了钩子,像一颗火球一样轰然坠在萧殷时脚边,惊得在他身畔服侍着的两位衣衫清凉的女子抖了一抖,谈胤胤神色变得更差,道:“怎么服侍贵客的?还不快给贵客啜啜乃子压惊!”

她们闻言褪下了上衫,颤巍巍地站起身来看着萧殷时英俊又冷漠的脸,俯身道:“贵客,您请用。”

谈胤胤道:“宫中专设乃子局,取新鲜人奶给血虚之人补充元气,更有一杯人奶价值一两黄金的说法,咱这欢宴流光城啊,也效仿皇帝老儿享受一把!二爷不妨尝尝,延年益寿得很呐!”

萧殷时瞥了她们一眼,修长手指把玩着玉骰,道:“腥。”

这就是嫌弃了,两人额上吓出了黏答答的冷汗,果然谈胤胤皮笑肉不笑起来,阴狠道:“两个蠢娘们,讨了贵客的厌,我岂能容你们在我这城中呆着?!”

说罢,他挥了挥手,身后候着的露臂黑脸汉子往两人口中塞入口塞,甩进港口高悬着的囚笼中,露出她们的头和脖颈,拉下环形手环,活活绞死在了笼中。

看着萧殷时并没有什么变化的脸色,谈胤胤嬉笑道:“二爷,让您见笑了,我父亲在世时便说二爷是个狠角色,说要我见了面呐,一定要好生招待,罗煞军终究得盘踞在咱们欢宴流光城嘛您抓的我那三个心腹,我出个价吧,就三千两银子赎回?”

萧殷时道:“不够。”

谈胤胤心中涌上戾气,但面上还不能发作,道:“那二爷要多少?”

“罗煞军征战的开拔之资,”萧殷时看着谈胤胤刻疤乖邪的脸庞,从椅中站起身来,居高临下道,“帐都挂在欢宴流光城上。”

谈胤胤咬牙急声道:“你别欺人太甚!”

萧殷时情绪很淡,将骰子扔回桌上,道:“你没得选。”

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跟他父亲,逝去的老城主比不了一点,萧殷时没放在心上,接过孙丞的帕子净了净手,转身看到了满头大汗跑来的朱七。

朱七右腿上中了枪伤,但他捅了天大的篓子,不敢不亲自来禀告,鲜血跟着他奔跑的动作流了一路,“主子,风姑娘她跑了!”——

作者有话说:风檀:想让别人看住我,没门!

第84章 破晓狙击(1)

风檀没萧殷时在欢宴流光城的根基,她想要从第八赌坊的出口逃出欢宴流光城,只能从第一赌坊开始进阶,一处处拿到路票。

手腕和脚腕上的精钢锁链骗着朱七那愣头青已经拿掉,风檀在黑夜中飞身若流光,心身都有种如获新生的感觉,久违的自由感让她在半空中唇角都扬起了笑意,擎苍双翅飞展在空中翱翔,亦步亦趋飞在风檀身后。

一人一鹰在暗黑城池里上下飘身翻越,一个时辰后,风檀气喘吁吁地停在第一赌场昏黑拐角处,伸臂示意擎苍降落,看着它近日有点饿瘦的身躯,爱怜地摸了摸它的头。

擎苍鹰隼微眯,享受着主人的抚摸,风檀看它这副很受用的模样,笑道:“最近没我这个长期饭票,你知道世道险恶啦?”

擎苍不屑地瞥了她一眼,展翅飞到檐角处放风,风檀垂下眼睛,短暂的快乐之后,她眸中露出凝重神色。

擎苍在找到她之前,被人逮到过。

那人在擎苍的爪下绑上密信,风檀白日里趁着萧殷时上楼之前,在窗边站着的时候,便已经和擎苍接触过,并且销毁了信笺。

擎苍爪上的信笺不知是何人所绑,信笺中只有寥寥几字,“尚春香在八大赌场。”

除此之外,神秘送信人还“贴心”地为风檀附上了欢宴流光城的地图,而风檀明知可能是陷阱,她也必须得跳。

胡书当初究竟为什么会落到凤霆霄手中?她在撞剑自刎之前得到了什么讯息?是否跟阿娘的死有关?尚姑姑为什么会被人扔到这里?

那人告诉她尚春香的消息,为得是让她自寻死路。风檀如果在意胡书之死,在意孝贤皇后之死,明知是虎穴,也一定会来闯一闯;再不济,那人也知道,尚春香一路陪着永乐公主长大,两人之间的情谊早已超过主仆,就算风檀不想找到故人死因,也不会放任尚春香被这等虎狼之地吞噬得体无完肤。

所以,那人的算盘打得很好,风檀除了去寻尚春香探知真相,没有别的选择。不过阴差阳错,她恰好被萧殷时带到了这座城池。

风檀在微弱宫灯光芒中展开欢宴流光城的地图,她目前所在的位置是血月港,因河水常年被鲜血染红,月亮倒映其上形成血月轮廓而得名。

从这一路沿着河岸往北闯关,最顶头就是第八赌坊,也是整个血月港中杀戮最重的赌场——斗兽场。

尚姑姑现下会在哪个赌坊?

除此之外,她还要为自己谋好后路,鱼汝囍一定不会放弃找她,说不定御龙营也已潜入了欢宴流光城,一定要设法跟她们取得联系。

风檀抬眸看向擎苍,眼珠一转有了计策。

将擎苍派走之后,风檀收好地图,将头发收束成髻,拿出顺来的一张人皮面具带到脸上,顶着一张粗犷糙汉脸,走到腰挂大刀的守门高壮黑面大汉前,取出两颗黄金锭递到跟前,粗声道:“大哥,入场费。”

毫无疑问,金锭也是从‘没那么多银子给你花’的萧殷时那顺来的。

黑面大汉拿走黄金锭,放在手中验证一番后又放到牙齿上一磕,反复确定是真金后挑眉看着风檀,用这边的地方话说道:“还差三锭咧。”

这实在出风檀意料,问道:“入场费不是两锭么?”

黑面大汉提高了音量,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这个落拓不羁的低矮糙汉,“刚改的价,没钱的话去就其他场子玩!”

一只养尊处优的宽厚手掌将十锭金子交到黑面大汉手中,来人沉声悠悠,道:“多余的两锭,赏你了。”

黑面大汉白牙露出笑得开怀,再次把黄金往嘴里一磕,确定真伪后做出了个“请”的姿势,身后朱门轰隆隆打开,露出帘幕深深的回廊。

踏入雕栏隔扇的曲折花廊,风檀回首看着穿着一身暗紫云纹纻罗绸缎的凤霆霄,眼眸漫上一层冰霜。

凤霆霄在诏狱被风檀打了数枪,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后才重回人世,整个人泛着一种病态的虚弱,“永乐,我听闻有人劫走了你,是特地来找你的。”

“呵,”风檀冷笑一声,“凤霆霄,在你心中,皇权凌驾一切,你以身犯险来这么危险的地方找我?骗骗鬼还差不多。”

凤霆霄隐含笑意的声音响起,“你信还是不信都无妨,但接下来的路,我劝你还是与我同行。毕竟你不会赌,想从这出去的话,和我一同闯关是你目前最好的选择。”

风檀看着他,心中百转千回,莫非擎苍爪上的密信是凤霆霄送来的?

不,不对,不是他。

凤霆霄若要置她于死地,在帝京时有无数的机会,以他手中权力不需要这么麻烦。想要她死的人,只能是与近来桩桩件件有间接联系的人,他隐在大局之后,不动声色地抛出诱饵,让她自入地狱。

要闯八大赌场不能没有赌技,楚王常年混迹帝京赌坊花楼,权衡利弊之下,的确跟他同行才是最好的选择。

风檀心下有了决定,迈步走入大殿。

凤霆霄看着她亭亭孑然的背影,温润眼神略染异色,坚毅五官侧影浸在昏昧里,整个人染上了些邪肆的味道。

大殿红纨绿绮火树银花,身为八大赌坊的第一重低级赌坊,这里的装饰已是一派纸醉金迷之相。大殿内排布着百来张赌桌,每张赌桌前都挤满了形形色|色的赌徒,他们用枪管灼火吸食着药烟,面上露出陶醉迷离的表情。

第一重赌坊不沾血腥,还算是干净。凤霆霄本金不少,赌技更是一流,毫不费力便拿到了第一重赌坊到第二重赌坊的路票。

后边又经过六重赌坊,赌局玩得越来越大,从赌钱变成赌身体部位,血腥的味道冲上来,赌徒哀嚎声不断,人体残肢被剁成肉糜喂给流着唾液的狼犬。

在第七赌坊当值的打手看着二人赚的满袋黄金,他跟旁边大汉对视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迎上来,道:“两位客官好厉害的赌技,仅三个时辰便来到了第七赌坊,不过咱们这处的规矩可跟前边大不一样,咱这赌得是肢体部位,输得狠了是要把命压下来的!”

凡是来赌场的赌徒,一路过关斩将杀到后边,只会越来越红眼,赌瘾泛上来时理智全无,若是败在中局,要交上八成赢金才能从赌坊出去,很少人愿意把到手的钱交回赌场手中。

所以虽然这里有肢体残骸的血腥冲击,大部分赌徒仍会杀红眼,选择继续赌。

风檀在前几重都没有见到尚春香,毫无疑问她在第七重或者是第八重,挑唇笑道:“岂有不赌之理?”

打手见二人选择继续赌,摸着腰侧闸刀的手指放下,收下路票放行,道:“好!二位贵客请!”

打手引着二人步入深廊,边走边讲规矩,“第七赌场不同于前六场,这里不允许客官结伴而行,所以待会儿您二位要分开作赌,赌资除了本金外,败者还须加上抽盲签抽到的身体部位,相反,如果赢了的话,赌场还会额外奖励三倍赌金作为奖励,以开启第八赌场。”

听到要分开而行,凤霆霄浓眉皱起,不悦道:“分开?新定的规矩?”

打手道:“对啊,新改的!”

凤霆霄略一沉吟,第七赌场玩得又花又血腥,永乐没见过这样恶心残暴的场景,这场游戏不若就此终止,他亮明身份派打手联络城主谈胤胤就是,总归他要办的事必须要和城主商谈。

带着风檀一路闯关,不过是因了要低调些,避开欢宴流光城中萧殷时的耳目,毕竟他不知道萧殷时在城中势力如何,贸然带风檀离开夹杂着风险。

他刚想说话,风檀便如有所感地对视上来,眸中有清澈的坚定,道:“好,就按赌场规矩来办!”

“胡闹!”凤霆霄没忍住重叱了一声,倒真是拿出了点作为皇叔管教小辈的意态,“你一个小姑娘,独自一人进赌场像什么话。”

风檀道:“凤霆霄,你玩不起就走,别碍我的事。”

玩不起?凤霆霄似笑非笑看着风檀冷冰冰的脸,道:“你就这样想我的?”

当然不是,凤霆霄来这自有他的目的,他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做事定会给自己留好后路,他敢进来,自然就能出去,因此肯定也能带着她出去。但风檀目前不能出去,她必须要去第七赌场看看,就算是龙潭虎穴她也要闯一闯。

风檀不再搭理凤霆霄,径直跨过门槛,走进华丽恢弘而又人头攒动、惨叫不绝的赌场。

凤霆霄眉眼间落下阴霾,不发一言大步追上风檀,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语气也变厉,“你瞎凑得什么热闹?”

一根刚被割下来的男性洋具血淋淋地甩到风檀脚边,凤霆霄垂眸看了一眼,额角青筋跳得更厉害了,“跟我出去!”

风檀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冷笑,面上没什么表情地道:“皇叔。”

很久没听到这声称呼的凤霆霄抓着风檀的胳膊变得更紧,又看她抬起一双满含讽刺的眼,“这么喜欢我啊?”

凤霆霄瞳孔紧紧一缩,喉结动了动,“是。”

“青|楼楚馆你这些年逛了不少,还想着要跟自己亲侄女乱|伦,知不知道有句话叫做,‘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风檀拿开他握着她手臂的手指,眸中恨意迸射出来,“皇叔,我真诚地建议你去死一死。”

杀死胡书后凤霆霄便知道风檀此生再不会原宥他,如今乍然见她这副恨意满怀的模样,他怔忪在原地,注视着风檀独身步入第七赌场。

不过他的难言情绪没持续多久,赌场中便走出来两个打手,对着他道,风檀头一局玩输了,然后拿着一张不知道从哪搞来的盖着他手印的卖身契,把他作为小倌儿抵押了,说是也不算破坏规矩,到底是个全乎的身体。

凤霆霄站在黯淡的光线下,想起风檀方才隐忍又厌憎的表情,阴沉地笑了笑。

这臭脾气和狠辣手段,跟她老子爹一模一样。

第85章 破晓狙击(2)

六月的夏日夜晚闷热,花格明窗四扇皆开,苍穹上泄下的星月之光照入药烟缭绕的第七赌场,将诸人醉生梦死的酣畅表情照得纤毫毕现。

顶檐下垂落着圈圈明黄垂幔,漫上猩红丝绦随着吹来的夜风轻轻晃动,四周由灿若金线的细篾丝织就的帷幔遮挡着一缸一缸的碎冰,以此来为赌徒们降低酷暑热度。

赌桌绕以环形摆放,中央空地处搁置着一口大金缸,方才打手点燃了炭火,将一个捆缚好的赌徒扔了进去,旁边一位被药烟熏得满口黑牙的瘦脸老者看着风檀,对她解释道:“看到没,这叫烤刑,出老千被发现了就得是这个死法等一天后把缸打开的时候啊,里边只会剩一堆黑炭似的骨头!”

风檀皱了皱眉头,道:“这世上竟有如此残酷的刑罚。”

“别称杀阴魂!让你想报仇都无路可报!”瘦脸老者左右看了看玩得正沉醉的周边赌徒,对着风檀小声道,“这惩罚是城主谈胤胤近些年新发明的,加上今天烤死的这个,这两年已经烤死十二个了。”

风檀看向他,道:“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老者老神在在地道:“我每隔一月就要闯一闯赌场嘛,这里的弯弯绕绕自然比旁人清楚些。”

风檀挑了挑眉头,赌瘾这么大么?

老者摇摇头,叹道:“非也非也,大晄禁烟,大桦也禁烟,只有欢宴流光城里可以买得到药烟,这药烟一天不吸就浑身难受啊,啧,浑身上下都是瘾,就算有翻船要命的风险也得来赌场赚点烟钱啊。”

药烟一旦沾染,除非死掉否则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戒掉。欢宴流光城盛产罂粟,制成药烟再高价卖给赌徒,他们吸上瘾了,就再无可能离开这座城池,于是这处城池日渐富裕。

风檀抬首看着装潢金碧辉煌的赌场,欢宴流光城有钱到这样的地步,处处真金作为装饰萧殷时来到了这处金窟,凤霆霄也来到了这处金窟他们都来销金窟里作法,且都不是无的放矢之人

赌桌上的局头打断风檀的思绪,“络腮胡子,该你做赌了!方才一局你押了随从,这回押什么?我提醒你啊,必须得押你自己的身体部位了!”

风檀坐在一众赌徒的身姿笔直又好看,眼眸上挑时露出几分笑意来,“我赌我自己。”

局头眯了眯眼,道:“赌命?”

“是也不是,”风檀微黑的手指像个孩子似得转着骰子玩,声音里有着微末笑腔,“我若输了,你们可以把我扔进第八赌场,斗兽场么,人跟兽斗,再让赌徒下注,岂不更刺激?”

局头望进这双坚定无惧的眼睛,从前倒是开过这样一场先河,那个从斗兽场中杀出来的男人他打了个寒颤,上下打量风檀细骨伶仃的身体,眼睛眯得更厉害了,“这可是你选的。”

风檀自知赌技不行,没了凤霆霄,她定然过不了第七赌场。在此观摩一圈,发现侍婢中并没有尚春香的身影,那也就只有一个可能了,尚姑姑在第八赌场。

至于斗兽风檀最擅长驯兽。

驯兽靠脑子和毅力,斗兽靠武力和肉搏。

两者之间差异很大,但既然对象都是兽,总会让她找到相通的地方。

风檀这局得输,她也的确不怎么费力就把凤霆霄从前六场赌来的金锭输了个精光,大把的钱从指尖溜走,她心痛地叹了口气。

在大晄为官时一个月俸禄四两,这兜子金锭少说也得赚到下下下下下辈子了,怪不得赌徒们总是有孤注一掷的魄力,有钱能使鬼推磨嘛。

赌局既输,风檀被两名打手押送到第八赌场。第八赌场与前七处赌场相比可谓截然不同,若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光怪陆离。

斗兽场庞大的圆形轮廓在殿顶幢幢大红天灯的映射下泛着幽诡红光,层层递进的看台如同巨大的阶梯,从地面缓缓升起,直至环绕成一圈,将中央的竞技场紧紧包围,并用水红色的垂地巨大帷幔加以遮盖,使赌客们隐在高台之后观看场中斗兽,押输押赢。

白石台栏后的四壁浮雕上印刻着酣畅淋漓男女交|媾露骨景象,以此刺激赌客眼球。除此之外,更让人觉得诡异的,是摆放在环形帷幔前的四方竖列透明方棺中的异类志怪。

灯笼鬼、蜘蛛精、人木、红毛怪、鲛人、猪婆龙、山鬼、孔雀公主、巫姑、蛇妖、藏魂坛它们都是人形,样貌却俨然并非人类,同古籍中描述的志怪别无二致。

重要的是,他们在透明棺中小幅度动作,做出来的姿势也符合自己的扮相。

这么逼真,莫非是幻术么?

风檀看了一眼,初时眼睛里充满好奇,再看便品出些怪异来,怎么瞧着不大像是木偶人?

一只水中鲛人恹恹地半浮在水棺中,鱼尾漂亮得闪着粼粼蓝光,它在看到风檀时起初情绪没什么变动,直到看到风檀思索时拇指指腹与食指关节处下意识地摩挲,淡紫色的眼睛陡然睁大,整个身体在棺中扑腾出水花。

风檀被吸引了注意力,她看着鲛人,对着身后押送他的打手仅剩的两枚银锭,“总归开场时间还早,这里的布置太奇诡了,我可以先转一圈看看么?”

打手收下银锭,示意风檀自便。

她状若欣赏地走过每一个志怪,走到鲛人跟前也不敢停,探索眸光与鲛人撞在一起,鲛人紫色瞳孔里急得留下了泪水。

风檀心中一痛,没有多做停留,沿着环形斗兽场转了一圈后,才走回打手面前。

打手瞥了她一眼,道:“走吧,去换衣服。”

斗兽场的规矩是上场之时要确保把自己的衣服统统换下来,以免携带利器,定要做到空手肉搏才行。

来给风檀换衣服的两个小厮阖上屋门,屋中顿时晦暗一片,他们走到风檀跟前,向房梁处看去。

乔装改扮过得鱼汝囍从梁木上跃下,看着风檀这张络腮胡子脸,抱着她又哭又笑道:“永乐,我可算找到你了!”

小厮打扮得郑清儒和微生弦看着她们相拥,而后郑清儒轻咳了一声,注视着风檀的眼神掺着复杂之色,道:“永乐,我你”

他不知说什么才好,鱼汝囍擦擦眼睛,失而复得的心情稍稍平复些,道:“郑清儒,说好的恩怨暂且搁置一边,有什么想说的等出城再说也不迟!”

她说罢,剜了微生弦一眼,对着风檀解释道:“咱们同微生弦的帐出去慢慢算!他的确是个一等一的探子,借着侦查功夫一路跟着擎苍潜入了第七赌坊,眼下怎么把你带出去是个棘手事,我们得一块想想。”

风檀来到第八赌坊的路票是作为斗兽人与猛兽搏斗,她若凭空消失,会引起赌坊上下戒严。

风檀道:“不必,你们设法在第八赌场的出口等我,我要带着一个人出赌场。”

鱼汝囍和郑清儒同时不悦,道:“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