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来,万丈大坪上的百姓立时生乱了,脚步踩踏掀起的尘埃在霞光中蔚为金雾,击磬声忽而一响,高台之上的一名黑衣甲胄士兵高喝一声:“第一滴水!”
百姓们跑得更急更凶,人踩人、人挤人、人压人场面一度混乱不堪,风檀抱着婴儿被挤压在人群中,她感受到被撞开的肩上伤口流出的血水染湿了衣衫,极其艰难地走到了旁侧髹漆栏杆上,在乱民之中看到萧殷时随手一扬,身后的两名黑甲士兵便去往台下抓了一个被大人遗落的小孩上台。
小孩年纪看起来不大,约莫五六岁的样子,他梳着双螺髻,被这场面吓坏了胆儿,控制不住得把裤子尿湿了,裤管口正往下滴答着尿液,大哭道:“阿爹救我!阿爹!”
刽子手口含冷酒喷到闸刀上,扬起的刀光寒冽非常,男童被提到磨石上,闸门咔嚓一关,他便被卡在里面不能动弹,与此同时,再次被吓得尿液横流,裤管里的尿哗啦啦得往下落。
人人都可能会死,所以没人会在这个时候嘲笑他。
午门大坪周围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岗哨,百姓们再怎么逃也逃不出去,他们看着台上那个无比狠戾的新君随意挥了挥手,击磬声又响,刽子手大刀猛力下落!
“砰!”刀锋距男童脖颈三尺之遥时,一声子弹与铁刃的相击声响起,惊得在上空盘旋的黑鸟长鸣一声立即飞离。
百姓们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时,只见新君再次抬起手,不过这次是示意停止杀戮。
风檀收了狙击步枪,大幅度的上膛开枪动作导致伤口彻底的崩开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她从旁侧栏杆再度用力抽出了根木条出来撑作拐棍,在身后几个大娘目瞪口呆的神情中,一瘸一拐地走向了萧殷时。
从人群后方到高台之上有数十米之距,台上停止了杀戮,看着这个抱着婴儿的妇人反其道行上前方,百姓们心中明白她就是新帝要找的人,遂自发让开一条路予风檀通行。
距离不远,风檀额前却沁出了薄层冷汗,左腿每用力一下就会有种钻心疼痛,一手撑拐棍一手抱婴儿的姿态让她肩处的深洞有种马上就要撕裂的感觉。
大家都往后远逃高台,她逆着人群慢慢走上高台,如鸟溯风,如鱼溯流,她不得已暴露在萧殷时眼皮子底下,成为笼鸟缸鱼,身体孱弱身姿却依旧挺得笔直。
“我虽被国弃,但绝不折节。”
萧殷时看着她这副模样,忽而想起欢宴流光城她反击他时,说得这句铿锵之言。
剧烈贲血跳动的心脏让他的眸色变得冶烈起来,萧殷时看着撑拐而来的风檀,明显感觉到心脏的跳动、姓器的勃落、翻覆难以自控的情绪会因她而变化万端。
很新奇又很着迷的滋味,食髓知味后像是吸食了罂粟花粉,他跟欢宴流光城的赌徒没什么不同,赌徒离不开城池的药烟,他觉得人世没意思,这一世却因了她的出现变得格外生趣起来,几近目眩神迷。
显然风檀并不这么想,她眸中隐忍的暗火不受控地浮在眼瞳里,在萧殷时跟前站定后,开口声音却是沉静的,“萧殷时,我帮你救人,你还我解药,说好的公平交易,你却出尔反尔如此行径,不觉令人齿冷吗?”
她顿了顿,觉得萧殷时被她将了两军后的刻意报复着实卑劣,但又从他复杂的眸中辨出点其他的情绪来,想嗤笑却嗤笑不出来,冷声道:“究竟是因为我挫你军队、劫你黄金,还是因为”
风檀确定自己在系统空间已与萧殷时顺利解绑,他不该再执着于她的躯体才是,那么除了上述一条原因之外,也就只剩下,“你喜欢我?”
质问的视线一错不错得落在萧殷时脸庞,他的眸光与风檀对上,面色阴鸷如修罗,喉结滚了滚道:“喜欢。”
心思泻出来,萧殷时仿若更加无需顾忌了一般,往前一步将风檀纳入自己的阴影中,低垂着眸审视她,冷言道:“我一开始根本不喜欢你。”
在沉冷木质香的包裹中,风檀的心跳忽得加快,身前人琢磨不透的心思终于见了光,却也砸得她措手不及。
萧殷时攫视着风檀的眼瞳逼仄窒息,道:“你不知死活的色|诱,在官场上自以为是的权斗,明知不得善果的孤勇,愚蠢率真的舍己大义都让我厌恶至极。”
风檀被他不知所谓地讽骂了一通,眸子里差点就写出五个大字,你他|妈有病?
萧殷时再次走近风檀,俯身与她视线齐平,所有的恶意都倒灌出来,“可是啊风檀,尽管你身上没一点我看得上的特质,同样的困境里活出与我完全相反的路数来,甚至还混得风生水起,不沾半点人性上的阴暗,以一人之力硬刚整个男权王朝,赤子之心,灼灼风华令人心折。”
那之后萧殷时的围猎游戏里,猎人爱上了一次次逃走的猎物,栽得彻彻底底。
说罢,他目光掠过她折了的左腿,又看向她肩膀处渗出的血水,最后落回她含怒的视线,无甚在意地道:“别拯救她们了,先拯救自己吧,嗯?”
这么不要脸,风檀被这番无耻之言一气又气,说得好像是她耗子逗猫愚蠢得惹祸上身了一样,可明明是他裁缝不带尺,存心不|良,“别搁这儿颠倒黑白,你被吸引了不是我的错,你的喜欢,我消受不起。”
“是我愿者上钩,”萧殷时不置可否,把话彻底摊开来堵死风檀所有讲条件的可能,“但我既上了钩,你也别想着甩了我这条鱼,今世的帝王之侧,非你不可。”
风檀即便再落败,也不会愿意成为一个男人的陪衬物,萧殷时清楚的知道这一点,薄唇却欺近她的唇边,道:“交手的这几个回合,你应该知道,我势必要得手的东西绝对跑不脱。”
最可怕的情况发生了,风檀抱着婴儿后退一步,手臂不自觉得缩紧,挤压得婴儿哇哇大哭起来,她有些手足无措地拍了拍他的后背,他却是越哭越厉害,旁侧忽而一股栀子香气袭来,萧轹灵从她怀中抱起婴儿,颇有章法地晃了晃,小婴儿才慢慢再次陷入沉眠。
萧轹灵对着萧殷时见礼后温柔笑道:“二哥,二十四局的太监们手脚麻利,宫中乱象已收拾得差不多,孙丞大人不得空,托我来告诉二哥一声。”
她说罢,抱着婴儿看向带着妇人面具的风檀,也见了个礼,道:“风大人不对,该称呼风姑娘才是,这是哪来的小孩?”
孩子落在萧轹灵怀中格外安眠,风檀被萧殷时激得有些颤抖的眼睫缓缓安定下来,她总是在困境中百折不挠,对着萧轹灵也回了个礼,问候了声轹灵公主,回道:“前几日在路上碰到的,正巧我也不会养孩子,劳烦公主为他寻一处人家。”
风檀不想最后求萧殷时办事,从怀中拿出剩下的几锭银子来交到她手上。
这事儿对于萧轹灵来说毫不费力,她欣然应下,不过不肯收银子,“既是我大桦子民,怎可用风姑娘的银子?”
风檀只好将银子收回怀中,萧轹灵见风檀说话不大有力,这才注意到她肩膀处的伤口以及费力拄着拐棍而站的身姿,关切问道:“身体不适得厉害么?今晚宿在我宫里吧,我来照看姑娘。”
不用等到风檀回答,萧殷时已经断然拒绝,道:“不必,我自有安排。”
萧轹灵闻言脸色有点没控制好,但很快异色便被掩下,开口语气仍旧和软,“好,风姑娘身上的伤口都是二哥二哥派人照顾得时候要多叮嘱宫人莫要大意。还有二哥,你要怜香惜玉一些,姑娘家身子娇贵,受不住你这么大张旗鼓得围追堵截喜欢一个人是要对她好的,要温柔些才是。”
萧殷时听完后若有所思,看着风檀哂笑一声,道:“她受不住?她受得住。”
在这对峙半晌,淡色弯月已高挂苍穹,孙丞把内宫中人重理完毕,又亲自收拾好萧殷时要入驻的乾和宫,便来午门禀告,他站在台侧,不着痕迹地看了眼风檀,道:“回禀主子,您吩咐的事已经办妥。”
笼子搭好了,萧殷时眼神里有说不明的幽暗迸发,上前拉住风檀的手,意欲带着她步入内宫。
风檀把他的手一把甩开,道:“我自己会走。”
说罢,她撑着栏杆式样的拐棍一瘸一瘸地往下走,身后再次有阴影覆上来,庞大的身躯像是一头凶兽把她咬在利齿间,危险感不可忽略。
她侧眸看向萧殷时大步走近的身影,随后身体突然腾空,被他一把打横抱揽在怀里,手中拐杖掉到地上,风檀边推搡边往下跳,道:“我说了我自己会走!”
幸而有夜色作掩,不然风檀的羞耻将无所遁形,萧殷时显然不在意他人的目光,出言威慑她道:“再乱动,另外一条腿也别要了。”——
作者有话说:明天两节大课,提前请个假宝宝们,评论区发包包聊表歉意~
第97章 疗伤
风檀在萧殷时毫不含糊的冷调漆眸里知道他绝对不是说说而已,因为她的轻功让他觉得变数太多,所以他直接干脆地废掉她的功夫,他也的确做到了,那夜若不是她躲得快,现在瘸得就不只是一条腿。
寻常男子对心上人的喜欢表现为对她好,温柔以待,守礼追求;而萧殷时的喜欢显然不是这么回事,风檀相信,她现在再在他怀里翻动一下,他真的会应言做到,他揽抱着她的手指现下就放在她腿弯上。
风檀僵硬得不敢动弹,萧殷时乜视了眼她冷白的唇色,感受到柔软扑腾的身躯安静下来,抱着她大步走向皇宫大内。
桦朝建朝百余年,内宫规模势派恢弘无前,华贵的琉璃瓦盖在飞檐翘拔的宫殿,重门深禁间宫人来往有序,巡逻御林军戒备森严。
宫道长长,萧殷时走过七重宫门,停在朱门两侧乃至殿宇房梁之上都有罗煞军驻守的金殿,守在大门前的侍女见到来人,躬身将殿门打开。
内殿红烛高照,六尺长的伽楠香大匾上书有“黄金台”三个石头青底子的金字,但奇怪的是这处宫殿并没有垒筑高台。
华丽寝殿一应摆设都是上等规格,赭赤色的帷幔被内殿中侍奉的两名宫女拉开,萧殷时将风檀放到床榻上,对着身后人吩咐道:“备水。”
一名宫女应声离开,萧殷时曲腿脱掉风檀的鞋袜,又前倾身体去解她的衣衫,这让风檀如临大敌,她都伤成这样了,他还能下得去手?系统已经将他们解绑,萧殷时急色也不能急成这样。
风檀伸手握住萧殷时解她衣扣的手指,道:“我伤得很重。”
萧殷时挑眉,漆黑沉冷的眼瞳里倒映着风檀尚带着人皮面具的模样,这张面具质量不怎么好,边缘处有点微微翘边,他指尖触上她颊边,把它从风檀脸上撕下来,看到人皮面具下掩盖的脸庞,方觉得顺眼了些,这才回风檀的话,“所以?”
他这是明知故问吧,风檀沉默几息,直言道:“所以不能和你敦、伦。”
敦|伦二字被风檀说得很重,用着咬牙切齿的力道,萧殷时漆黑的眸底里有一闪而过的笑意,快得风檀没有捕捉到,喉结上下滚了滚道:“风檀真是个读书人,不过男女交|媾一事不大需要你出力,你韧性足,这点伤应当无碍。”
字句漠然,风檀握着他的手指都被气得抖了一抖,他眼瞎吧,她左腿现下走路都困难,肩膀被他穿透,留下的血水把前襟都濡湿了,他竟然说她的伤无碍。
风檀的意气又在腹中升起,道:“在攻城前,你对你叔父说‘用这么卑劣的法子为难一个女人,不觉得会下场很惨么?’,萧殷时,你跟他又有什么不同?”
萧殷时掀了掀眼皮,曲着的长腿站直,自上而下地俯视着风檀,继而缓缓倾身,凶性缓渡到她跟前,“很简单,他只能胜一时,我能胜一世。所以班骅芸现在重获自由,而你再也出不去这深宫。”
暴力压制的效果是明显的,风檀带着一身重伤不敢也不能再毫无顾忌地讽刺他,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她知道强强之间莫亮剑,更何况,她现在不强,养精蓄锐才是智慧。
见风檀安静下来,萧殷时知道她并没有臣服,她只是短暂地收了自己的锐气,他倒也没什么所谓,再度触上她的前襟,将纽扣一颗一颗解开,剥下外衫后露出少女光洁的肩颈。
他的暗影覆压在风檀身前,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脖颈,如同猛兽咬住猎物的脖颈般让人窒息,风檀漫上一层鸡皮疙瘩,还是不能忍受这样毫无尊严的跟一个男人行夫妻之事。
她的身体,支配权却全在萧殷时手中,在过往多年受到的教育里,风有命告诉她,每位女性都是一名战士,可是却没说当战士被困于敌手受到这样的对待该怎么做?
忍吗?男人摩挲于颈间的手指在向下游移,所有的触感都是清晰深刻的,骨子里的血性被激发出来,风檀猛然倒身用没有受伤的右腿踹向萧殷时的裆部,被他格挡后索性发了狠,抬起受伤的左腿一脚踹上他的前胸。
横空袭来的左脚被萧殷时握在手中,玲珑脚趾微微蜷缩,再抬眼看风檀,已经被痛意激出了一层冷汗。
萧殷时放开她的左腿,风檀穿着半脱未脱的衣衫蜷缩在床榻上,用力闭着眼睛等待这股钻心的痛楚过去。
两人打斗的功夫里,前去备水的宫女端着一盆水重入内殿,把水放到床榻旁的黄花梨矮木凳上,看也不敢看殿内一眼便和另外几名宫女躬身退出寝殿。
她狼狈的模样并不具有观赏性,萧殷时却觉得破碎之美更让他迷恋。起初姓欲让他注意到她,后来变了质,姓欲变成更深重的欲望,她这个人让他想把自己所有的爱意和恶意一同倒灌进她身体里。
萧殷时已经放弃了改变风檀宁折不弯的臭脾气,所以改用更加强硬的方式教她臣服,折了她的腿后本该生出点恻隐之心,但妇人之仁在起初的几次拉锯战中已被风檀彻底磨灭。
男人手指触到风檀跟前,轻点穴道后她便再不能动弹,在风檀惊恐的眸光中,他坐上|床榻将她揽抱在怀,轻巧几下把她剥了个干净,手指扣在风檀完好无损的右腿上,俯视的狠戾之意迫在她眉眼之间,“这么野啊风檀,脾气倔,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不想让我碰你也得有这个本事对不对,否则只会赔了夫人又折兵。”
他自从存了废她轻功的念头后便一直没有放下,风檀左腿痛意钻心,额间密密麻麻的冷汗顺着颊边流下,在萧殷时右手蓄力的一瞬,被彻骨之痛激出来的生理性泪水从眼眶里倾泻出来,水色琉璃眸里的脆弱一览无遗。
萧殷时放在她右腿上的手掌鬼使神差得在这样的眸光里收了内力,是被欺负得狠了么?哭得有些可怜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宽厚手掌握上风檀受伤的左膝。
温润的内力自皮肤相接处次第传入受伤韧带中,将精钢珠击打形成的挫伤一一抚平,不过他并没有修复运功必须要过的经络。废她轻功那日他原本想着将人击落马背后就对她治疗,但显然他没有这个机会。
痛意被抚平,风檀知道自己方才差点右腿也被他废了,反抗之后迎来的是更为无情的压制,她意识到萧殷时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要丧心病狂得多,心中余悸颇深。
颊边的生理性泪水被萧殷时手指拂去,他拿起矮凳上的干净布巾将风檀肩膀血洞周边的血水擦净,细细洒了层药粉后用绷带包裹好,才再度解开风檀的穴道。
他很享受温香软玉在怀的感觉,也很喜欢为风檀做一些细碎的小事,这一点连他自己都没发现。
红烛照得一切都纤毫毕现,风檀刚扯过被子覆在身上,萧殷时就扣着她的脸抬头,英俊的容颜染着一层薄薄的阴冷,“你要知道,我想要你的话,点住穴道任我折腾并不难,负隅顽抗的滋味不好受,几两肉的快活而已,怎么贞洁得跟烈女一样?”
“”风檀明白自己一开始就意会错了,他并没有打算今夜动她,只是看她反应顺势逗她折腾她,看她无措的应敌而已,“几两肉的快活,也得看跟谁。”
萧殷时漫不经心地道:“真可惜,你完全没得选。”
他下了床榻去净手,回来时看到风檀滚到床内侧只留了个后脑勺给他,浸墨般的黑发悉数铺散在枕畔,遮住了倦色沉沉的脸庞。
庭院里的高树枝叶簌簌作响,听声像是被秋风吹下了枝头,凉夜生寒,萧殷时揭开风檀的被子躺了进去,换来她猛得一扯,“你没有自己的被子盖吗?”
如果一开始就对他的行为进行某种默许的话,以后她的选择会越来越少,她会被欺负得肉渣都不剩。而对于风檀的圈地行为,萧殷时淡声道:“没有那么多被子给你盖。”
没有那么多银子给你花。
没有那么多被子给你盖。
他可真穷啊。
风檀裹着被子卷成一个圈,背过去闷声道:“那你今夜冻着吧。”
萧殷时眸底的温度无声无息凉了下去,他翻身连人带被压在身下,语气平淡道:“你还是没明白自己的处境,风檀。”
风檀眼底的桀骜之色被她掩下,看着萧殷时越来越不清白的眸光,道:“分你一半。”
可真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萧殷时盯着她唇|瓣的欲孽无处施展,被她这副打不过立刻认怂的模样勾出了久违的低沉笑意,似缱绻又更似冷酷,道:“晚了。”
他低头狠狠堵住她的唇,很久很久没有亲吻到她,欲念早已积累到快要爆炸的程度,血气方刚的年纪在这方面进步飞快,灵活有力的舌不满足于浅浅舔砥,吻中夹带的可怖力道让风檀每根神经都在战栗不休。
第98章 伤疤
攻城之战结束后的一月里,京都城门守卫军依旧严控来往行人,进城出城官书文牒一样都不能少。索塔哈应援军虽已败走离京,但他们的首领阿日斯兰尚潜伏在京都郊外的一处制酒山庄。
传信小厮从山门一路往里行进,停驻在写有“逍遥游”的烫金沉香木招牌前,进去后再拐两个弯,便来到了东南角楼。
他进门先看到了四角镶铜的大酒柜,金镶沉香桶里的酒液醇香四溢,视线前移,看到赤|裸着古铜色上身的高大异族人身缠白色绷带,手执玳瑁酒盏有一搭没一搭地饮酒。
阿日斯兰见到来人,放下酒杯后打开信笺,一目十行看完后嗤笑一声,用本族语说了句传信小厮听不懂的话,这才换成了中原语:“你主子败落被擒已成定局,怎么还妄想着挣扎?攻城之战萧殷时折了我三成军队,我哪有本事救得了他?再有,我凭什么救他?”
传信小厮揭下面具露出本来面容来,他是大皇子萧湛身边的谋士岳渤,“王子殿下自谦,殿下若不是不甘心出师就败走,又怎会还蛰伏在这里?索塔哈内斗激烈,大王子和二王子对王位虎视眈眈,三王子没有母家势族作保,所以只能在马背上打天下。王子出师未捷,三百里的疆土拿不到手,马上又要冬天了,索塔哈苦寒之地”
他话还没说完,阿日斯兰冷冷打断道:“你们的军队全部归顺于新朝,就凭我这么点骑兵,怎能干得掉新皇?三军夺帅逞匹夫之勇,痴人说梦罢了。”
“的确,”岳渤颔首,继续道,“王子功夫奇高,行明路杀入京都城的话若是不可,不妨试试暗路。”
阿日斯兰轻笑一声,道:“怎么个暗路法?”
岳渤道:“听说王子在攻城当日见到了一个少年,那少年是个中关键。”
阿日斯兰想起那夜熊熊大火中妄图炸死萧殷时的少年,倒真是一身淋漓肝胆,听说他一个月前被抓回去了,不知道还活着没有思量一瞬,阿日斯兰沉声道:“一口气把话说完,再喘气就滚出去。”
霸道岳渤在心中评价一句,神色不变地道:“据宫中剩下的细作所言,那少年实则是一女子,这一月来住在大桦历代皇帝才能住的乾和宫,且被罗煞军严加看管着,由此可以看出,她是被囚禁在宫中。”
女子啊阿日斯兰心下一动,道:“她轻功很不错。”
“是,不过已经被萧殷时废掉了,”岳渤小心观察着他的脸色,将腹中阴谋一股脑说了出来,“那女子名唤风檀,曾在大晄为官五载,掀起了一场不小风波后被流放岭南。萧殷时应当是对她动了情,所以才冒着得罪崇明帝的风险把人掳走,废她轻功正是因为她出手也够狠。王子殿下,这样一个人物,如果您能和她合作的话,何须索塔哈骑兵,凭她的手段,你的武功,不愁无法暗杀萧殷时。届时我家殿下坐上帝王宝座,定会应诺践言——割地三百里。”
阿日斯兰古茶色的眸子里谑色微微一漾,这招儿倒是个损招,但是,“说得轻巧,她在深宫,我怎么接近她?”
岳渤恭谨献计道:“宫闱深禁,要想蛰伏在她身边且不被萧殷时发现,唯有两条路:混作太监或者罗煞军。”
显然以阿日斯兰的高大体格来看,扮作太监不大现实,扮成罗煞军的话要和军队中的其他军士接触,很容易露馅,不过岳渤既然身为谋士,他应当自有他的办法。
阿日斯兰道:“用罗煞军的身份吧,找出色的匠人弄张人皮面具来。”
见他答应,岳渤放下心来,敛衽作礼道:“现下靖德帝和二皇子萧佑已被萧殷时追回拘禁于诏狱,除了我家殿下,皇族中唯有自小与萧殷时有交情的轹灵公主幸免于难,岳渤在这拜托殿下了!”
***
萧轹灵为父亲和弟弟向萧殷时求情无果后,便去找了班骅芸。
两人一坐一立在帘幕深深的回廊,身后曲桥小榭,蟹屿骡洲,枫叶泛红飘落铺陈在汉白玉阶上,景观雅致非常。
萧轹灵跟前摆放着一盏薄胎福禄寿青花盏,她端起八盅茶抿了一口,擦了擦眼角的泪珠,柔声道:“好久不见伯母,轹灵失态了。”
她自小丧母,幼时在班骅芸膝下长大,自出使晄朝离京那日已经有两年多没有见过班骅芸,方才拜见时一见面便哭得泣不成声,班骅芸安慰了好一会儿,萧轹灵情绪才平复下来。
班骅芸爱怜地抚摸着萧轹灵的手,道:“好孩子,我也想你说了这么半天体几话,是不是还没说到正题上?”
萧轹灵用手帕彻底擦净泪珠,微微一笑道:“知我莫若伯母,可轹灵实在没有颜面开口。”
班骅芸道:“轹灵,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我们之间又有多年情分,有些话我也不拐着弯跟你讲,便直言了。你父亲萧颂韫杀我夫君、杀我大儿,囚禁凌|辱我多年,我实在无法宽宥之。至于你的弟弟萧佑,他的确与我无冤无仇,可是轹灵啊,你觉得我能说动萧殷时么?自从攻城那日后,他一次都不曾来找我,你觉得我在他心中有说话的份量吗?”
萧轹灵闻言眸中再次盈盈含泪,泣声道:“伯母,他为了你蛰伏在大晄十几年,你在他心中自然无比重要,当年京都人谁不知他最为重孝。他不来看您,也是因为新朝诸事繁杂,改年号、重建内阁、考核百官、整饬军队无论哪一样都需要二哥亲力亲为,我听说他为了尽快恢复秩序,已经连着一月宵衣旰食。”
班骅芸摇摇头,叹了口气道:“重孝与否罢了,不说也罢。不过你要做好失望的准备,他与我生疏数年,大约是不会听我说话的。轹灵啊,你是不是喜欢他?我听闻那日是你用他的皇后之位作为交换,从而打开了城门。”
萧轹灵腮边微红,羞涩道:“我”
班骅芸心中所想与她相左,她教养萧轹灵多年,萧颂韫宫变后对她百般为难,若不是萧轹灵这些年总是护着她,她会过得更加凄惨,在她心中,早已将萧轹灵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两人之间的情分经两年分离变得愈加深厚,因此不忍心看她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即便那人是她自己的儿子。
班骅芸道:“轹灵,以你的品性,该配一位崖岸高峻的君子才是。你心中的二哥不是现在的二哥,听我一言,莫要招惹他,他是一个没有心的人。”
枫叶落地后满地金黄,在午后日光照耀下显得更加耀眼,萧轹灵看着旋落的叶子眯了眯眼,道:“阿嫂,他有情的。”
她回眸看向班骅芸,娇美的脸庞上有淡淡的落寞,“他把那位风姑娘放在心尖上,看她看得很紧,不管办完公务后夜色多深,他都不肯在近处就寝,一定要回有她的寝殿入眠。”
班骅芸道:“好孩子,两情相悦也就罢了,那是他在强求。而现在,你也在强求你自己,不要在不合适的人身上耽搁时间了不好么?”
萧轹灵细眉微拧,道:“我喜欢了他这么多年,他也应了我给我皇后之位,在这节骨眼上,我不能放手。伯母,我听闻那位风姑娘这一月来,时不时会来找您叙话?”
“是啊,”班骅芸闻言眉眼间有了笑意,道,“风檀是个机灵的孩子,更是个妙人,我在她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旺盛的、朝气蓬勃的”
她一时间不知怎么形容,仰首看到天空中盘旋的飞鸟后,道:“生命力对,就是生命力,给我种似我这样的干涸之地也能再度生春的感觉。”
那姑娘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儿子妥协,允许她可以在内宫中自由行走,不过她每次出行身后都跟着十六名罗煞军,在宫中已形成一道独特的风景。
萧轹灵闻言,想起风檀在晄朝为官时那股意气风发的朝气,当时她扮作男装,就已是人间第一流。在萧府门前被幻术高手偷袭的夜晚,萧殷时看她的目光就已经掺杂上了不明的意味,也就是那日起,萧轹灵开始筹谋着解决掉这个麻烦,不过风檀命很大,没死在诏狱里啊。
无妨,能半得手一次就能完整得手一次,萧轹灵看着从廊道拐角处出现来找班骅芸的风檀,眸光变了变,再次落到班骅芸的脸上时心中计策悄然成形,施礼躬身退了出去。
风檀走上长廊,看着萧轹灵迤逦离开的身影,对着班骅芸笑道:“我扰了夫人同公主的小聚么?那可得赔个不是了。”
“没有的事儿,”班骅芸挥手示意她坐下,即便她来了几次还是看不惯她身后跟着的这支身着黑色甲胄的罗煞军,道,“近日来,无论是前朝太妃还是各殿宫女,都在议论你这道靓丽的风景线呢。”
风檀回身挥手示意他们离远点,看他们退到廊外三丈后才回转了头道:“弄不走,甩不掉,像是狗皮膏药黏人得很。”
她说着话,毫不客气地给自己倒好了杯茶,道:“夫人,我今日还是来听故事的,您接着讲呗。”
班骅芸知道她是想从自己这套出关于萧殷时儿时的事,前几次的会面她已经讲了七七八八,道:“该讲他离桦前的那一年了吧。”
风檀抿了口茶,道:“正是,我洗耳恭听呐。”
班骅芸笑道:“你不妨直说你想听什么,要是最后一次还没有听到你想听的东西,岂不是白来了?”
风檀道:“我想知道他有没有自杀过?”
班骅芸闻言一愣,摇了摇头,道:“绝对没有。”
风檀闻言也是一愣,踌躇一瞬后问道:“可我瞧着他手腕上有伤疤,看角度应当是自杀所致。”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风檀想知道究竟是什么能让如此一个冷心冷情的人自杀过,但班骅芸的答案显然出她所料,“那是他一出生就带着的疤痕,一共有九道。我和夫君看到后也觉得奇怪,便找了高人算了一算,卦象曰‘自杀窥天,以勘轮回’,我们并不懂什么意思。后来宫变那日,他说九世为父母,此世不再涉足他人因果这么多年,我也一直想不通他话中何意。”
如果九道伤疤不是自杀所致,萧殷时没有脆弱到想要自杀的话,那么也就说明他从无弱点。她被孤立在宫廷中就没有任何突破口,除非桦晄两国开战,否则她这一辈子都别想出去,想着想着,风檀忽然遍体生寒。
班骅芸温暖的手指握住她的手,道:“会有办法的。”
闻言,风檀眼圈一红,在异国他乡只有眼前这个几面之缘的妇人关心她,问道:“夫人,我与你几面之缘,你明知我是在套你话,为什么还要讲给我听,他明明是你儿子。”
班骅芸笑了笑,道:“这一月来,你的故事在宫里传得沸沸扬扬,我也听说了不少。你竟师承风有命,这让我很是意外。当年风先生的《女学》我也有幸读过,我打心底里钦佩她。我说过,你我同为女子,我自然知道你心里的不甘,孩子,别害怕,路都是人走出来的,前方总会有出路。”
第99章 清账(1)
“生我一世是父母,重来九次即因果因果既定,万物一府,死生同状,我不再干涉你们的道。”
“自杀窥天,以勘轮回。”
【萧殷时,受穿越时空宇宙波影响,权谋手段锤炼九世,无人可出其右,绑定身份为帝师。】
风檀在回程时反复思量着一路得来的零碎线索,脑海中像是有团乱麻般理不清楚。夕阳的光照得前方宫殿昏影幢幢,又快到夜晚了,风檀不想这么早回去,但又出不得宫门,便折了个身去官员下值必经的宫道上等人。
淡色弯月挂上苍穹,黄昏与夜晚交错之际,风檀终于见到沉诗毅从前方拐身过来,风檀身后有十六名罗煞军跟着,因此沉诗毅方走上这条宫道便看到了风檀,她反应很快,像是老鼠见了猫一般转个身就跑。
“站住。”风檀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让沉诗毅被迫停下了脚步。
她愧对风檀,这让她一向高冷的面上在见到风檀的时候挂上一层讪笑,道:“好巧啊,风大人。”
风檀走近她,道:“不巧,我在这等了你一个时辰。”
沉诗毅的随身小厮提着宫灯,她接过宫灯来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又眯眼看了看风檀身后的这支军队,道:“他们能走远点么?”
军令如山,罗煞军不能脱离风檀二十丈,风檀摇摇头道:“不能,不过没关系,总之我和你见面要谈什么,他们主子猜也猜得到。”
沉诗毅看着被迫换上一身女子装束的风檀,赞叹了一句:“天姿国色都不足以形容风大人啊,这样的赏心悦目,早该换上女孩子的衣服让我们这些粗人开开眼才对!”
时间珍贵,风檀不理会沉诗毅的打哈哈,更知这是她心虚的表现,道:“劫囚当夜,跟随在我身后的沉家军悉数叛变,他们的目的是杀了我,却阴差阳错被我先生挡下,导致我先生身中数刀而死。我知道这不是你的手笔,你要杀我不屑于用阴招,且你我之间素无仇怨。”
看着沉诗毅沉重的脸色,风檀凝目道:“能暗中调换你沉家军且不被你发现,这说明他是个在桦朝有身份的人物,你知道是谁对不对?”
“知道。”沉诗毅目光里蕴含着很多东西,挣扎、愧疚和无奈,半晌之后,她道,“很抱歉,风檀,我不能告诉你。”
风檀看着她,清眸里的怨怼生了出来,“为什么?”
星光漫上天际,将宫道上对峙的两人身影照得清晰分明,沉诗毅看着风檀,她心中其实对风檀这个人是饱含欣赏的,但政治斗志让她们二人在最初就处于对立的局面,而后共同商议诏狱劫囚,她救出了哥哥,风檀却永远失去了先生。
沉诗毅沉默须臾,单腿撑剑而跪,抬首看着风檀冷白的面庞,道:“此事终究是我失察,原是想早些找你负荆请罪的,可我不敢,但我也知道我躲不开你的问责。风檀,作恶之人是谁恕我不能告之于你,作为补偿,我沉诗毅可以允你一诺,只要你说,我就可以帮你做。”
风檀俯身看进她的眼睛,道:“若我要你把我送回大晄呢?”
她们在深宫墙影之下交涉,风檀身后的罗煞军闻言手指握上长刀,沉诗毅在肃杀的氛围中吐言清晰,道:“可以。”
风檀闻言笑了笑,但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笑意,“冒着甘愿得罪皇帝的风险也不愿说出幕后主使,我倒是有些好奇你跟那人之间的关系了,这么铁啊。”
“不铁,”沉诗毅没有半点犹豫的淡声回答道,“但我确实别无他法,我不能说。”
风檀点点头,道:“好,送上来的承诺不要白不要,沉将军,希望你这次不要食言。”
查案是风檀的老本行,沉诗毅无法说出口不代表风檀没有办法查到。
她在御花园中练了会功夫,额间沁出一层薄汗后缓缓吁了口气,左腿的经脉无论怎么运功都不能通畅,饶是风檀再能自洽心情也不会很好,这种不爽心情在看到乾和宫灯火通明的大殿时到达了顶峰
萧殷时处理完政务回来了。
他这一月来朝政繁忙得紧,往往风檀都睡得深了他才回寝殿,像是看不得风檀睡得这么舒服,上|床掀被时动静一点都不收敛,见风檀转个身背对着他还要长臂一伸将人拉回来,总之恶劣行径数不胜数。
他今夜回来得倒早,这让风檀踏上台阶的欲|望都没了,头顶星空璀璨,秋夜凉风习习,风檀借了个罗煞军的披风铺到汉白玉石砖上,仰躺在殿前看起了星空。
先生讲天幕上的每颗星辰其实都是一个又一个的天体,高悬于天外壮丽而安静的绽放着,最早的光就从那里来,不开心的时候就看看宇宙,自有清风荡万古,迹与星辰高的情怀。
遥望星空的视线陡然被高大暗影遮挡,风檀看着萧殷时,缓缓站起身来,不发一语地走向宫殿。
萧殷时上前几步拽住风檀的手腕,将她往侧殿方向带去,他手劲有点大,风檀皱眉道:“去哪?”
萧殷时眸中漆黑,道:“黄金台。”
大殿牌匾上是写着这三个字,但此处并没有建有高台,风檀有些不明所以,她又没有说不的权利,索性任由萧殷时牵着她走。
经过一月的疗养,风檀今日出行抛开了拐杖,左腿已经能正常行走,只是男人腿长迈得步子也大,她被他拉着倒像是在小跑。
侧殿中宫女燃好灯烛后躬身退下,萧殷时这才放开风檀的手指,走到佛像式样的机括前转动轮盘,暗道轰隆隆地打开,他回身看来,漆眸里夹杂着不明的光,道:“进来。”
暗门如鬼域入口,萧殷时站在入口处,一身衮龙黑金袍服将他衬得更加不似生人,今日指间戴了颗帝王绿翡翠珠,他轻轻摩挲一瞬,皱眉看着风檀,道:“要我请你?”
风檀回神,受人掌控的滋味显然不怎么好受,她没有说话,径直走入了暗门。
萧殷时看着她在前方行走的身影,眸中夹杂的不明之光变得诡谲。两人走了一会儿,从暗门出来时看到了另一番天地。
黄金垒筑的高台顶天立地,伫立在万方大坪中央,在月色中散发出的金光奢靡华灿。这样高的黄金台,岂止用价值连城可以估判。
自玉阶一步步踏上高台也需要费不少体力,风檀站上高台时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四根两尺见方的大金柱撑起三重卧龙飞檐,横坊上雕得也是夔纹龙饰。宽大石匾上书有两句诗文:
为报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看来这里是桦朝帝王与臣子会面的最高规格场地,极目远眺,万里江山尽收眼底,往苍穹之上看,会发现此处更是观星宿的好地方,寥廓绵远,一望无垠。
黄金台上一应物什是提前摆好了的,樱桃木的八仙桃木桌上盛有红绿润亮的鲜果果盘,一壶清冽的酒液,旁侧是铺着锦黄缎面的同质透雕绣榻,角落里供着一炉檀香。
熏香袅袅氤氲了萧殷时的面容,他应是用了晚膳,倒下两杯酒液递给风檀,道:“秋夜风凉,喝点酒暖身。”
风檀看了眼澄清的酒液,道:“不想喝。”
萧殷时淡淡道:“不喝也无妨,只是一会儿会冷一些。”
进了末秋,桦朝平均温度是比大晄要冷上一些,风檀身体素质向来不错,大病初愈后气色肉眼可见得好了些,道:“没事,我不冷。”
萧殷时闻言唇角勾出了些弧度,再看却转瞬即逝,风檀敏锐地察觉到他今夜与往日生出了些不同寻常的气质,被他很好地收在皮囊之下,甚至有种让人感到温柔的错觉。
酒液侵吞入喉,萧殷时抬眸看着风檀,嗓音低沉醇厚,含了点笑声,像是心情不错的样子,“国家兴亡,重在吏治;朝廷盛衰,功在财政。大桦在萧颂韫手中积弊数年,要矫枉黜侈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好在这事儿我熟,往次都要费上半年多时间,这次加快速度一个多月便处理完了。”
往次风檀眼前的迷雾欲散未散,这番话的用意更是让她不明所以,但心中升腾起了种不好的预感。
萧殷时摆弄着琥珀色酒盏,又倒了一杯酒饮入喉中,烈酒烹喉,激得他眸中漆黑染上了些暗火,道:“该轮到你了。”
——该轮到处理你了。
酒盏磕到桌案上一声脆响,台下一队罗煞军押着五名宫女太监走入广场,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风檀,道:“这一月来,你在罗煞军的戒严中笼络了三个太监两个宫女,诱导他们为你做了不少事,还告之了你宫中御林军巡防及交接路线,让我猜猜,你准备什么时候逃走?”
他看着风檀寸寸苍白下去的脸色,声音在黑沉子夜中格外清晰,“应当是今日吧,毕竟你从太医署那偷来的药粉,遇气效用即失,只能今晚趁我入眠使我吸入,好让你顺着既定路线逃之夭夭。”
风檀心脏在颤动,她自以为做得足够隐秘,萧殷时却悉数皆知,这让她背后冷汗涔涔。
话落,又一队人马自台下朱门策入,为首将领朝着台上汇报道:“禀告陛下,京都城外的确有一支女子组成的军队!”
——不过她们狡猾得很,人手一支牛叉的大黑枪啊,看到他们立刻突突突地发动攻击隐匿行踪,他们想近身攻击是一点也不能够啊!
将领腹中之言不敢说,抬首看着高台上的帝王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真不巧,风檀逃跑游戏再次失败,”看着风檀变得更差的脸色,萧殷时朝她倾近,眸底的凶性让风檀觉得惊心悼胆,宣告道:“咱们今夜便清清帐。”
第100章 清账(2)
一交子时,疏星淡月,鹅卵石铺就的大坪上气氛风声鹤唳,防水的油绢灯笼在秋风拂动中光芒摇曳,黄金台下有意无意向风檀透出过消息的五名宫女太监被罗煞军捆上绞刑架,用麻绳牢牢固定着他们的身躯一字排开。罗煞军随后大刀阔斧地站在刑架之后,等待命令下达。
萧殷时所说都没有错,这一月来风檀从未停止过想要踏出宫门回到大晄的脚步,她每日都会出去转一大圈,已经将宫廷布局摸了个透彻,御林军巡逻交班的固定时辰也托太监打听了出来,又去太医院佯装肚子疼,趁着太医配药不备之际顺走了药粉。
萧殷时将她的动作全看在眼中却不发作,只待料理完政事后来给她一个下马威么?不,恐怕不是下马威这么简单。
风檀看着他眼底毫不掩藏的凶戾,眸光掠过被绑在绞刑架上的五个人影,道:“你想做什么不,不管你想对他们做什么,都大可不必,是我用巧语使他们帮我做事,你想打想杀冲我来,不需要为难他们。”
“想打想杀冲你来,我现在就是在冲你来。你是把硬骨头,怎么敲打都不弯折;你也很聪明,被抓前把御龙军悉数送出京都城。”萧殷时扯唇一笑,目光却阴戾无比,“你,我是打不得的,既然你身边也没个你在意的人,那我今日便换个法儿,敲打敲打所有帮助你的人,也好让满宫里的人都长长记性,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说罢,男人挥手示意罗煞军升起绞刑台,五名被堵了嘴巴的太监宫女双脚开始缓慢离地,脸庞缓慢呈现青紫之色。
“停下!”风檀快走几步站在黄金台的栏杆前,看着场下场景心中冰凉加剧,再度回首看向萧殷时时眸色已不复方才冷静,道,“如果你是想借此威慑我的话,那么你的目的达到了,我怕了还不行吗?!”
被捆绑着的宫女太监离地速度很慢,显然这是萧殷时刻意交代过的,他想要规训风檀,让她彻底记住逃跑的代价不由她出,由所有与她有关的人命作赔。
若风檀是个没有良心的人,只顾自己逃命不顾他人死活的话,这招自然没用;但风檀不是,她有情有义,若有无辜之人因她而亡,她会溃不成军,她不愿背负他人之命。
脚底离地面的速度始终均匀,一种无法言喻的情绪攫住了风檀的心脏,只觉顶门走七魄,脊上溜三魂。她没有轻功,这么远的距离飞不下去,其实即便飞下去了也无济于事,因为面前的始作俑者无动于衷。
方才还苍白的脸庞已急得漫上浅红,风檀向来泰然自若,此次却体会到了热锅上的蚂蚁滋味,对上萧殷时冷漠的眼神,她背后猛靠上栏杆,没有什么能威胁萧殷时的话,可以用她自己,“萧殷时,你要玩这么残忍的戏码,好,我陪你,他们若因我而死,我把命赔给他们,我从这跳下去!”
“啪|啪|啪!”
三下手掌相合敲击声响起,萧殷时看着风檀决绝的脸色,露出一点好笑而又睥睨意味的笑弧,“这世上谁都可能轻生,唯独你不会。你的命是你先生换来的,你怎么敢轻生啊?”
萧殷时总是有一击即中的本事,随着他们距离地面的高度上升,麻绳中多余的空隙已经所剩无几,风檀眸中迸出凶狠之色,取出狙击步枪快速上膛,对准萧殷时的方向发出一阵猛烈射击。
砰砰砰的射击声震得黄金台上的帷幔都荡了下来,水红色帷幔落下,从台下看台上,所有光影都变得暧|昧而模糊。风檀在开第一枪的时候萧殷时就偏身躲开了射击,在她发了狠的一阵扫射后,黄金台内已经没有了他的身影。
被击中倒下了黄金台?天下没有这么好的事,风檀不管他怎么样了,回身想掀开帷幔射击吊着宫女太监的麻绳时被身后凭空出现的人一臂扣上了擎天黄金柱。
沉冷木质香气包裹在周围,她想要再度暗击的手指被萧殷时狠狠扣住,他在她身后轻声慢语,看上去就像情|人耳鬓厮磨般,可没有哪个情|人会对爱人说这样的话,“真有种啊风檀,在我手里还敢这么放肆,真想不择手段地弄死你。”
风檀在他怀中用力扭动身躯想要逃脱桎梏,斥骂道:“你他|妈不是已经在做了吗?!”
男人嗤笑一声,薄唇吐出的声音磁哑动听,“这才哪儿到哪儿,我对你已经很仁慈了。”
说罢,他就着这个后拥着风檀的姿势撩开帷幔,修长指节有力地扣上风檀拿着狙击步枪的手指,控着她的力道将子弹重新上膛,而后缓缓对准了场下受刑之人。
意识到萧殷时要做什么,风檀在他怀中狼狈地挣扎扭动,扣着扳机的食指还是在不停被他往下压,机括的咔嚓声响弹起,风檀高声道:“住手!住手!算我求你了!”
显然萧殷时不为所动,就着这个姿势侧眸瞥了一眼风檀通红的耳廓,薄唇呼出的热息旋了进去,“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阖宫上下都被警告过不该做什么,这样的结局,合乎宫规,更是他们自找的。”
话落,他就着将风檀扣在怀中的姿势用力按下扳机,精钢子弹高速旋转射出,精准击穿第一个太监的额头。
砰得一声血花四溅,颅血喷洒上持刀静站的罗煞军刚硬脸庞,他眼珠转也没转,而旁侧的太监已被吓得两股战战,小便从溺口流了出来。
风檀的眼圈已经很红了,她虽然杀人从不留情,但无辜之人因她枉死,这是生命不可承受之重,指间的狙击步枪被男人轻移瞄准第二个人的头颅中央,风檀偏头狠力咬上他的手臂,血腥味漫出的同时第二枪发射了出去。
听到子弹入肉|体的声音,风檀用着咬下他一块肉来的力度,牙齿越陷越深,萧殷时冷眼看了她一眼,无情地勾了下唇,剩下三颗子弹丝毫不错地进入了剩余三人的脑髓。
牙尖嘴利的狼崽子又在发狠了,他看着风檀红透了的眼睛,扣着她的后颅想把她扯开,奈何风檀受着撕扯的痛楚也不撒口,手臂上的鲜血一点点流到了黄金地砖上,妖冶且灼烈。
萧殷时齿间溢出一声冷笑,大手扯落她的步枪扔到一旁,就着她咬紧他的动作将人正面旋入怀中,施了内力的手指扣上她的后背,细小的衣服崩裂声响起,风檀身上除了一层轻薄内衫半挂不挂幸免于难,其他衣服都散落在了地上。
秋叶凉风吹舞起水红帷幔,露出影影绰绰的台内景象可以让台下人看个大概,鉴于台下还驻守着一支军队,风檀顿时就难堪了起来,松口蹲身去捡衣裳,指间距衣衫一寸之遥时被男人拦腰扔到了软榻上。
随后萧殷时紧跟着上来,不知何时他已脱掉衣物,露出精壮的身躯,俯下身压到她身上,一手钳制着风檀的两臂,一手摸着她的冰凉脸庞,道:“伤才好得差不多就有力气逃跑,那就操到腿软得下不了榻好了。”——
作者有话说:明天有培训,请假奥,明晚上来发小红包补偿,这章有点短小,这个情节也没写完呜呜抱歉了,我恨调休。宝宝们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