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轹灵回眸过来,看风檀站在高大梧桐树下恣意把玩着弹弓,眼睛里盛满对她的恶意。
那明晃晃的恶毒眼神让萧轹灵心中一紧,她慢慢移开眸光,抬步离去。
冬风寒意砭骨,谈胤胤拢了拢身上的狐皮大氅,说话时嘴里有哈气呼出,“话又说回来,你凭什么打我啊?”
风檀道:“欺负人需要理由吗?”
“呵,”谈胤胤气得一笑,“你无缘无故打我个大包,怎么不需要理由了?你不说清楚,可别想走。”
阿日斯兰闻言作势抽出腰间大刀,骇人气势吓得谈胤胤浑身一激灵,清了清嗓子,气焰下来了,“刚从欢宴流光城出来就忘本了啊。”
风檀不欲与谈胤胤耽搁时间交涉,他害死尚春香,这笔帐,她迟早要跟他算的。
宫道寂静,管芷璋静靠在朱墙之下,眉眼间皆是疲惫,看到风檀出来,倾身走了过去。
她施礼道谢时不小心在雪地中跌了一下,风檀急忙上前扶住她欲倒的身影,交错间一封信笺递到风檀手中,阿日斯兰古茶色眸子一闪,握紧了大刀。
管芷璋侧耳低声,“若你还有轻功的话,事成之后还能全身而退,逃往大桦疆域之外,可现下你”
阿日斯兰截过管芷璋的话,他看着风檀的侧脸,声音坚定,“定能成事。”
***
“有德者则君临天下,然则陛下不重国体,不惜人才,以私藉公,毁国之大根本”秉笔太监越念越小声,瞧瞧抬眼看了上首的帝王一眼。
萧殷时头戴天冠坐在御座之上,他已重整仪形,从轿中出来后司阙叩开宫门带着八百里边关急报前来,他看完后漠然不语,恰逢臣工奏折呈上,便翻开第一本递给了秉笔太监。
见皇帝面露不虞,秉笔太监扑通一声跪下,叩首道:“此等大逆不道的狂悖之言,奴才不敢再念!”
萧殷时挥了挥手,孙丞上前接过奏疏递到他手中。
歌舞宴会上丝竹管弦之声能隐隐传到此处金殿高堂,殿中烛火通明,萧殷时看完后脸上没什么表情,评价道:“又是一个沽名买直的文官。”
孙丞观察着他的脸色,道:“陛下,文官集团沆瀣同舟,不大好整饬。”
近日来,萧殷时大刀阔斧地裁汰冗官,整饬吏治,使很多官员惶惶难捱。文官集团在朝中的关系千丝万缕不好斩,萧殷时手段霹雳,可除非把文官全部罢免,否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势暂时就不会改变。
锦衣卫四处发回来的人员名单中,靖德帝萧颂韫当年在前太子党下安插的官员已被全部清除,他们或横死、或因政事失误被停职候审,还有标榜清慎勤明的官员后宅中被搜出大量银钱
暗杀、诬陷官员们心知肚明这些手笔都出自当朝陛下之手,唏嘘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起初敢怒不敢言,直到礼部侍郎管劭金殿之上大骂帝王,其身虽死,可直名永存青史,这样庞大的荣耀让不怕死的文官接二连三的上奏逆耳之言。
他们的反抗没什么意思,萧殷时将弹劾他的奏折随意扔回御案,孙丞递上熬好的汤药来,道:“那避子丹无解,软筋散的毒倒是霸道得很,喝了药会恢复得快些。”
萧殷时一口饮下,起身俯瞰着奢华金殿,道:“蒋唐连审得如何?”
蒋唐连是萧湛身边的谋士,萧湛能够成功摆脱追捕全靠他的计策,声东击西之计为萧湛赢得了足够的逃跑时间。
孙丞道:“还是不肯招。”
两人说着话,朱七就已经将人押入殿中。蒋唐连身上重如玄铁的镣铐随着走动发出声响,浑身上下被打得没一块好皮,血迹沾满整件囚衣。
萧殷时走下高台,居高临下俯视着蒋唐连仍旧睥睨的眼眸,道:“萧湛藏在哪儿了你不知道,那是谁在护着他逃亡你总该知道。”
蒋唐连冷嗤一声,不搭理他。
萧殷时道:“有你这么护主的狗,萧湛有福气。”
囚链一阵颤动,蒋唐连忍着没吭声,想了想又道:“你打吧,求一句饶算我输!”
又听上首人淡声开腔,“不打你。”
朱七会意,候在殿外的锦衣卫压着一妇人一婴儿走入殿中,妇人双股抖得厉害,看到蒋唐连后红了眼眶,却因为被铁石压着舌头而不能说话。
蒋唐连眸中迅速充盈上血色,咬着牙关开口道:“萧二,你怎能如此阴毒?用我妻儿作为人质?!”
银亮的刀脊压在妇人喉间,她也顺着夫君的话看向岿然而立的新晋帝王,那男人被骂后仍旧面无表情,不怒自威的模样让人畏惧至极。
萧殷时坐回了御座,淡声道:“那你招还是不招?”
蒋唐连咬牙,“不招!背信弃义的小人我才不做,这些刑罚,我受得,我妻子也受得!”
萧殷时挥了挥手,“有夫如此,亦是你夫人的福气。”
“嚓。”抹脖子的声音接着响起,妇人喉间被豁出了半寸深的豁口,鲜血从中飙出,溅了蒋唐连一脸。
他怔愣着,看着倒下的妻子,她的脸近在咫尺,眼睛都还没有闭合,是死不瞑目。他不敢置信在这眨眼之间发生了什么。
朱七的刀上染了血,他看着蒋唐连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模样叹了口气,心道你惹他干什么。
“啊!!!”蒋唐连的嚎叫声震动整间大殿,他瞠目欲裂地被锦衣卫压制在地上,狂烈呐喊着,“萧二!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婴儿被吓得哇哇大哭,蒋唐连的侧脸压在冰凉的大理石殿面上,鲜血染红了他的半边脸。
萧殷时漠然,“最后问你,招还是不招?”
男儿有泪不轻弹,蒋唐连一生都没流过眼泪,他看着还在襁褓的孩子,眸中热泪汹涌,闭了闭眼,心死地道:“是索塔哈的三王子,阿日斯兰。”
铜磬声响,十二硫冠冕后,萧殷时若有似无地勾了下唇角。
第117章 做局(4)
萧殷时眸光落在御案摊开的奏折上,上面是云无和尚誊抄的梵文真言:南无白衣观世音菩萨。前印后印降魔心印。印身印陀印罗尼,我今持诵神咒。惟愿慈悲,降临护念。[1]
惟愿慈悲,降临护念。
萧殷时并不皈依佛。
他再度挥了挥手。
斩杀的命令下达,朱七举臂将大刀扬起,蒋唐连骤然抬头瞠目,是他天真,他完全不知道皇位上坐的是怎样一个魔鬼。
锃亮的刀锋映亮含煞带血的双眼,蒋唐连用了全身力气从地上骤然滚爬到婴儿身边,大刀落下的时候抬起双脚横抵上去!
大刀劈开他残破的草鞋,顺着下挥力道入骨三寸,再硬朗的汉子都耐不住这极痛,他疼得大叫出声。
在襁褓中的婴儿被方才的冲击力道滚出了血泊半米,脸颊朝上露出,哇哇大哭起来。
朱七收了大刀,在萧殷时任职锦衣卫指挥使的时候他见过数不清的血腥残忍场面,现下这点算不得什么。任职锦衣卫指挥使时,就没有他主子审不出来的案子。
朱七脸上溅了鲜血,他看着地上痛得无法开口的蒋唐连,锦衣卫的绣春刀已将他紧紧包围。
哀嚎声被蒋唐连吞咽入腹,眼睫上的疼痛汗水落下,他仇视的目光简直要将萧殷时凿出一个窟窿。
萧湛的狠辣不及此人万分之一,所以萧湛败了!萧二的世界没有悲悯,他审时度势,只有实力强弱和身份高低!如今自己为子卖主,没了价值,所以萧殷时要赶尽杀绝!
婴儿的嚎哭声响彻大殿,他看着身在高位上的帝王从御座上踱步下来,俯身拿起孩子的襁褓审视他的面容,漆眸渐渐带上一点兴味。
蒋唐连看着心脏跳得愈发急促,萧二的身高本就超出寻常男子不少,再加上他抬起手臂只用两指捏着孩子松垮垮襁褓的动作,这是要将孩子生生摔死?!自古忠孝不能两全,他声音苦涩,带着屈辱和落败,被锦衣卫的大刀压在地上哀求:“求你,放过他”
婴儿小小一团,皱巴巴的脸上满是啼哭落下来的口水,萧殷时嫌弃地拧了拧眉头,斜眸将他递给朱七。
朱七上前接过,他看着怀中的婴儿这小孩儿不就是城破那日,风檀装作妇人,后来被主子逼得不得已现身抱出来的那个么?
审毕,锦衣卫拖着蒋唐连的身体走出金殿,一众宫女太监迅速将大殿收拾干净。
锦衣卫指挥使邬喜来在大殿中持刀而立,道:“陛下,破城之夜阿日斯兰率兵后援不成,便率兵往南疾驰而去。军队南归回索塔哈,但是在索塔哈的探子称他从没有在部落现身过。京都的探子来报,前些日子曾在边郊处的制酒山庄隐匿,至今又不知所踪。”
“灯下黑,他要杀我,不会距宫城太远,萧湛到处找同盟,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萧殷时指间转过扳指,稍点了点,一锤定音,“风檀去哪玩了?查她。”
***
“今夕何夕春灯明,太平天子踏月行。灯遥珠彩张华屋,月散瑶光满禁城。禁城迢迢通戚里,九衢万户灯光里”[2]
长乐夜宴丝竹之声不绝于耳,乐姬婉转的歌声穿过重檐宫闱隐隐绰绰传入白雪梅林,遒劲的古褐色枝丫上红梅盛放,阿日斯兰伸手折过横亘在跟前的树枝随手抛到厚重白雪地上,抬眸便看到风檀朝他看了过来。
跟随着风檀的罗煞军列阵整齐,她拧眉怒斥了一声阿日斯兰,“谁允许你折花的,捡了给我滚过来!”
阿日斯兰剑眉微挑,风檀自看过暗信后就心神不宁得厉害,这是要和他单独谈话的意思。
黑靴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阿日斯兰跟着风檀走出一段距离后,队伍已落在层层梅树后边,又因了夜色掩映,二人便隐匿了身形。
花香沁在空气中,风檀发顶落下了朵红色梅花,她无所觉地转过头来,言简意赅道:“蒋唐连的妻儿已被萧殷时抓走,我猜他很快会查到你身上,你不能再留在宫城。”
闻言,阿日斯兰脸色变得凝重,若如风檀之言,以锦衣卫探子的查案速度,要找出纰漏只是一夜之间的事情。但问题是,若是他走了,凭风檀一人,能否顺利开展他们的计划?
风檀担心的也是这个问题,阿日斯兰武功高,即便那日为让她出去送别故人而自伤腰腹,依旧可以与敌一战。若是他走了,宫中内应只留她自己,她又轻功全无,可以说是个废人这场棋无论怎么下他们的赢面都不会太高。
若是事败,他们如此作为,以萧殷时的手段,不会留任何转圜余地,涉案人都会死得很惨,所以决不能输。
阿日斯兰在暗夜中打量风檀。她跟索塔哈的女人们一点也不一样,索塔哈的女人体格同男人们一般强大,脸庞被太阳晒得黑黄,她却身量纤细,皮肤雪白;索塔哈的女人做事霸道直快,而她遇事生的恶气会憋在心里,到时候了也是个有仇必报的主。
除此之外,风檀此人有个很明显的特点,答应了的事情从不反悔,认准了一条道就是要走到黑,可以付出信任。
“长生天在上,索塔哈的骑士阿日斯兰今日为民作赌,”阿日斯兰眸光虔诚地注视着辽远的夜空,为索塔哈的子民甘愿豁出一条命来,“以二十年内力为代价,愿我索塔哈来年安过隆冬!”
风檀眸中夹杂着疑惑,道:“阿日斯兰,你要做什么?”
阿日斯兰琥珀色的眸光在暗夜中泛着光芒,他忽而半跪在风檀跟前,大手握住风檀受伤的左腿,施了些内力感受她被封住的运功脉络中有一股强大的阻力存在。
阿日斯兰道:“少时,师父便说我是个武学天才,日夜勤学苦练,功至八品,因为未来的索塔哈需要勇猛的武士作可汗。如今之计,我可以倾尽内功来冲开你受阻的经脉。这世上,除了萧殷时,我的内功也能让你恢复轻功。”
风檀眸光闪烁,震惊地看着他,道:“那你呢?索塔哈以勇猛为称王先决条件,你没了轻功,就算最后为索塔哈赢来了过冬之地,你斗不过大王子和二王子,也无法成为新的可汗。”
阿日斯兰已经开始运功,热息缓缓冲开风檀左腿受阻的经脉,道:“无妨。”
他抬眸对上风檀俯视着他的眸光,道:“你别可怜我,除了为索塔哈子民谋福祉,我也是要给自己保命。不当可汗就不当,索塔哈春天的时候五彩经幡高高挂起,坐在底下用马头琴弹首歌谣,看他们赛马斗舞也快活!前提是,我得想办法让他们活到春天!”
阿日斯兰虽长得高大健壮,但为人处世旷达温柔。他的大掌握着风檀膝盖,温润的内力恰如其人,风檀受阻的经脉一点点变得通畅,她感受到了久违的轻快。
夜色深邃,红梅白雪之间两人一站一半跪,风檀凝视着他覆着面具的专注面容,心中怪异地纠起。
“好了,”阿日斯兰鼻端沁出了汗珠,他站起身来,对风檀施了族礼,“发动宫城之变,全靠风姑娘了。”
阿日斯兰身份暴露,今夜出宫后能否安然躲过明日也是个问题,风檀吹了声口哨,不一会儿擎苍应声现身。
看到擎苍远超一般鹰类的身形,阿日斯兰眼前一亮,“听闻风姑娘擅长驯兽,没成想这样桀骜的苍鹰品种也能驯服。”
草原儿郎大多都喜爱驯鹰比马,风檀道:“我偏爱猛禽,驯服它们的过程也是对自己的一种磨砺,驯好了,就会生出一种爽感来,往后若有机会,可以与你一同切磋驯兽之道。”
擎苍在她臂上鹰隼咕溜溜地转,它警惕地看阿日斯兰,风檀好笑地摸了摸它的头,道:“它会带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隐匿,还有,请带着这把枪以自保。”
一把狙击步枪握在风檀指间,阿日斯兰见过她这武器,比倭寇手中的火铳要厉害得多,他拿起枪来爽朗笑道:“多谢你啊,风姑”
“风檀,”风檀也笑起来,道,“局中之危恐有意外之变,届时还需你把控,但我会在宫城,打响第一枪。”
阿日斯兰道:“好。”
萧湛算计得不错,风檀与阿日斯兰目标达成了一致,但阿日斯兰身份提前的暴露让他不得不提早离开宫城,看守风檀的罗煞军首领再次被新来的面具人取代,保证萧殷时即便彻查也查不出端倪。
风檀在宫中再度成了孤军,这里又变成了她自己的战场。
经脉顺畅的流动让风檀感到久违的松快,直到阿日斯兰的身影消失在梅林很久之后,她才转首对着新来的面具人道:“往回走吧。”
外边还有人等着。
黎雪被风檀打掉了门牙,她出自钟鸣鼎食之家,家中男丁世代为将,又有个正赴夜宴身为禁卫军首领的哥哥,她受了这么大的屈辱,这件事情没那么容易善了。
方从梅林中出来,远远得便看到举着一并排举着宫灯的青衫太监,他们半躬着身为身后赴宴的贵客们引路,走在最前面的便是黎雪的哥哥黎玺。
今日禁卫军不该他当值,所以卸下了冷硬的甲胄,穿了身藕荷色荔枝红的丝绵直裰,外罩蟒绒裘袄,腰间带头绦子上吊着一只翡翠麒麟,一派贵公子气象。
他随手推开站在前边引路的蓝衫太监,走到风檀跟前冷哼一声,道:“倒是让我好找。你就是那个敌国皇帝之女,永乐公主?”
禁卫军耳目众多,萧殷时既然不允许风檀出宫,保卫皇宫的各方军队都应知道风檀的模样,只是不知她这个俘虏到底在帝王心中重量几何。因此黎玺今夜能找来是风檀意料之中的事,她故意打落黎雪的门牙正是为了引他出来,好整以暇道:“是我,要来找我算账么?”
她这个态度倒是让黎玺怔愣住了,他看着风檀的面容恍了下神,心中没忍住爆了句粗口,狗|娘养的,她长这么好看,他倒是不好教训了。
风檀却是要激怒他,言笑晏晏地看着他只怒不言的脸,道:“你是那个方才被我打掉门牙的黎雪的父亲?”
黎玺脸一黑,身后人群发出哄笑声,“我是她哥哥!”
“哦。”风檀点了点头,道,“那你长得倒是挺老成的。”
黎玺的脸又是一黑,又听她继续道:“黎雪的哥哥黎玺,我知道你。听闻你舞勺之年在京都最有名的花楼夜御七女,狂嫖一宿后的第二日不肯给钱,老鸨去将军府要钱要到了你老爹跟前,最后你被你老爹脱光了绑在树上晾了三日。”
这件事闹得很大,整个京都城的人都知道,它是黎玺的逆鳞,谁提它他就炸。黎玺闻言拳头捏起,怒视着风檀,骂得很脏,“你给我闭嘴!我行事如何还轮不到你一个敌国俘虏来论道,你被陛下囚禁在宫中,□□了之后连个名分都没给,连婊|子都不如的解闷玩意,不好好张着大|腿侍奉,偏要在后宫兴风作浪,我看你是穴痒痒欠人插了!”
堂堂将军,却像是个下三滥的莽夫,黎雪听得顿感羞愧,她看了眼周围看热闹的达官贵人们,咬唇上前摇了摇黎玺的胳膊,小声的道:“哥,让你给我出气,不是让你来丢人的。”
“怕什么,你是个妃位,她有什么封号?陛下给了她什么殊荣?呵,不过是一个男人□□用来解闷的玩意。”
风檀虽是在故意激怒他,但这样被人无耻地骂倒是第一次,戾气在心中滋长,面上仍旧温和,“所以我嫉妒你妹妹,你妹妹被我打掉了大牙,岂不就会让人笑掉大牙。”
“砰!”风檀被黎玺一脚踹上心口,身体向后空倒而下,有血丝从嘴角流下。
守卫着她的罗煞军迅速上前将人拢成一个圈,首领对着黎玺道:“请将军退后。”
风檀抹了抹嘴角的鲜血,对着首领道:“你让开。”
首领是阿日斯兰的部下,他眸光不解地看了眼风檀,依言侧身,容黎玺走到了风檀跟前。
“倒是有种,”黎玺看着风檀染血的脸庞,这少女独有的清冷气质实在让人觉得心惊,“以后少惹我妹妹,听到没有?”
朝中朝外都不知风檀在萧殷时的地位到底几何,在人群中的谈胤胤看着风檀被打后依旧桀骜的眼,心中奇怪,她这是在玩哪出呢?
风檀攥住黎玺的前襟,两人距离靠的极近,她挑衅地在他耳畔道:“小小禁军首领,官职四品而已,哪来的倚仗啊,靠你那把你扒光了绑树上的大将军父亲么?”
话落,手中匕首以迅雷之势豁开了他的嘴角,并道:“嘴巴这么臭,该血洗一下了。”
黎玺受痛受气,腹中气血上涌,再度一拳挥向风檀门面,罗煞军首领精准击向他袭来的拳头,两人同时被冲撞得都往后退去。
风檀立在中间,没看弹向两侧的两人,她已经拿到布防图,没忍住又咳出了一口淤血,心中骂得同样很脏。
这狗日的新兵蛋子!力气再大点她后日就去不成立后大典了。
黎雪看得惊心动魄,她奔过去扶住黎玺欲倒的身躯,道:“哥哥,算了吧,她打我,你打她,扯平了。”
“怎么就算——”
他话音未落,太监尖细的声音自远方高亢传来,“陛下驾到!”
蓝衫内监领队而来,朱七腰间大刀上的鲜血已被擦拭干净,他身后,萧殷时穿着一身黑金衮龙袍,阔步走来的气势凌人。
周遭众人应声而跪,风檀直挺挺地站在那,与萧殷时带煞的漆眸对视了一下,转了眸不再看他。
萧殷时太过敏锐,风檀心中发虚,怀中刚得手的封后大典布防图还热乎着,阿日斯兰刚离宫不久,这些都绝不能被他发现。
众臣起身,萧殷时不动声色地移开注视在风檀身上的眸光,看着黎玺被匕首豁开的嘴角,道:“怎么回事?”
黎雪入宫以来第一次见帝王,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其人虽英俊如神祇,但是身上的气势太骇人了,说话不自觉吞吞吐吐了起来,指着风檀告状,道:“回禀陛下,我与此女无冤无仇,她却用弹弓打掉了我的牙齿以及轹灵公主和谈城主的脑门,我哥哥为我出气,所以才伤了她。”
萧殷时道:“谈城主,可有此事?”
谈胤胤被迫从看热闹的人群中出来,回答道:“的确如此,这姑娘还是顽劣得紧啊,哈哈”
他的笑声无人理会,前些日子晄朝来使时,众人才知道陛下深宫中囚禁了敌国帝王唯一的女儿,待她如俘虏,将人两根锁链锁在了寝殿禁锢自由。不过今日倒是稀罕,她怎么能在宫中随意走动的?还玩弹弓嘣掉了人家后妃的门牙?
黎玺瞥向风檀的眸光不善,他不管被豁开的嘴唇正汩汩往外流着鲜血,俯首再度跪身,道:“陛下,微臣身为禁卫军统领,今日受此凌|辱是小,但错让暗器藏于她身危机龙体安危是大,这把匕首锋利无匹,她拿在身上,恐对陛下不利!”
朱七心中好笑,他这点伤算什么,风檀的这把短厉刀还差点豁开主子的脖颈呢。要说武器,她手里的那些个重型武器哪个不是一击就要命的东西,黎玺还活在这儿,全靠风檀仁慈。
不过朱七斜眼看了下萧殷时,黎玺还能不能活着就不一定了。
毕竟,他这一脚踹风檀踹得可不轻
黎玺俨然一副忠君爱主的将士模样,萧殷时审度了他几息,喉结上下滑动,下达新的任命,“黎将军所言不无道理,黎将军为妹出头,又至忠至勇,在禁卫军一职上耽搁多年实在可惜,擢升为西北总督,即日前往疆地。”
桦朝总督初设于初代皇帝仁武帝,总督任命地方所在总兵等官任听节制,所有一应军务升赏,悉从总督之意。且总督一职需由吏部议准,宜照例止同九卿堂上官及科道掌印官,不必会同[3]。不过也有皇帝跳过吏部直接任命的先例,这是极大的殊荣。
这番机缘让黎玺大喜过望,再度叩首谢恩:“陛下隆恩,臣定不负任命,兢业履职!”
萧殷时脸上没什么表情,转身之前轻瞥了他一眼,眸中夹杂的情绪让朱七瞧得分明。
朱七默默给黎玺翻译,戍边路上就可以去死了。
隔着浓深的夜色,昨日风檀放肆过的三十二抬豪华大轿落在众人眼中,萧殷时刀锋般的眼神剐上了风檀的身,语气依旧听不出喜怒,对着她道:“玩够了?该上去算算账了。”
这般明晃晃的请君入瓮,风檀抿着唇,脚步没有移动。
她昨日把萧殷时一番作弄,料想到他会报复回来,但若是在轿中,什么动静抬轿的几十名太监都听得到羊入虎口的事,风檀并不想主动进去。
萧殷时耐心告罄,大步走到风檀跟前,俯视着她有些发白的脸庞,手指抹上她唇角溢出的鲜血,道:“敢做不敢当么?”——
作者有话说:
[1]南无白衣观世音菩萨。前印后印降魔心印。印身印陀印罗尼,我今持诵神咒。惟愿慈悲,降临护念。——新纂续藏经第七十八册
[2]今夕何夕春灯明,太平天子踏月行。灯遥珠彩张华屋,月散瑶光满禁城。禁城迢迢通戚里,九衢万户灯光里”——《张居正》第四卷火凤凰
[3]吏部议准,宜照例止同九卿堂上官及科道掌印官,不必会同。——《明代省镇营兵制与地方秩序》
第118章 前夜
男人从眉骨到薄唇的轮廓在夜色宫灯中立体如裁,凛着寒意的眸光看着像是要使劲报复她的样子。
风檀想起萧殷时的手段,心中不由自主怯懦了一下,随之勇气又慢慢涌上胸腔。她拍开萧殷时在颊边擦拭的手指,并不想同他说话,也知道不能在这节骨眼把他惹怒,抿着唇后退了几步,径直走回梅林。
谈胤胤看得一呆,不愧是那个斗兽场中能让萧二跪下的倔脾气,不管萧殷时的身份是权臣还是帝王,在她那都只有一个代名词吧。
疯狗。
他听到她这么骂过萧殷时。
前方是来赴宴的各国使臣和朝中官员,后方是三十二人高乘大轿,风檀不想被人当猴看,也不想就这么听他的话乖乖去轿子里,只能选择从梅林绕道走。
不过萧殷时既然发出命令,罗煞军自然会意地拦在风檀跟前。身后一片安静,唯有男人鞋履踩在雪上靠近的声音。
萧殷时向着风檀走去,脚步停顿在风檀身后半尺,看着她的背影道:“别让我说第二遍。”
那种无所遁形、被人逼迫到无路可走的感觉又来了,风檀压下胸中戾气,回身看着萧殷时,眸中是清晰的厌恶。
萧殷时早已习惯她不拿好眼色看他,风檀什么时候都硬气,但他今夜脾气显然不怎么好,怒意从始至终都是秉着的,斜眸睨了眼朱七,道:“把链子拿过来。”
风檀闻言握紧了手指,看到朱七早就备好了囚链,冷静的脸色微微一变,胳膊终究是拧不过大|腿的,顽抗在弱势时没有益处。
萧殷时紧跟着她上了大轿,刚进来所有秉着的怒意一同爆发,他一把将风檀拽到跟前,拉开她的衣衫便看到胸|前被踹处红紫色的淤痕,神色愈发不善,“扇我巴掌,打我踹我的时候动作利落,怎么到了外头就成了怂包?他踹你,你不知道躲开吗?你那扔也扔不完的枪呢?”
风檀简直心惊肉跳,刚得手的布防图还在衣服夹层里,得亏是萧殷时是粗暴地将衣服从肩头一把扯下来才没有暴露。
萧殷时的情绪在御极帝位多年中深沉难猜,今夜外显出来的愤怒倒是稀奇。风檀挨了他一顿臭骂,心中冷笑,若不是近身才能拿到布防图,她何须去挨一顿打。黎玺那一脚蕴了他八成内力,她又不傻,急着去被人揍。
蕴着内力的掌心贴上风檀胸口,萧殷时刚恢复的那点内力足以将风檀胸口淤堵的血液抚顺。
他紧紧盯着风檀的脸色,见她又侧首将剩余的淤血吐出来,紧皱的眉头稍稍松开,净了块手帕将嘴角擦拭干净,“底子薄就别挑事,等有能耐了也不迟。”
风檀好笑地看着萧殷时,这人可真搞笑,她跳城楼他发一顿火,她挨打他也发一顿火,她的火气憋在心里这么久忍而不发,他倒是仗着身居上位逮着她就发泄。
“蚂蚁进牢房自有出路,不必你在这瞎操心。”风檀把被扯开的衣衫穿好,转过眼珠看萧殷时,“他给的这点伤,哪比得了你。”
阴阳怪气的音调加上不冷不热的眸光,萧殷时想起她大前夜里的确忍到极致喊了几句疼,起初以为是她娇气,翌日醒来的时候看她身上的确没什么好皮了,到处都是他没忍住掐得、握得、吸吮出来的青紫痕迹,连着腿根处、腰臀处被顶撞出的红肿都没消。
不过外伤和内伤比不得,她的外伤在三日沉睡中每天都会擦药,如今已然痊愈,而黎玺这一击造成的内伤若不逼出淤血很难痊愈。
金丝楠木的桌子上烧着熏香,燃出来的薄雾氤氲了两人对视的目光,萧殷时看她气血恢复了些,道:“说说吧,为什么要弹人家脑门?”
他没直接算昨日她作弄他的账不代表不算了,风檀知道他这是要一笔一笔算清楚,他要着重报复回来的事情每次都留在最后。
风檀不是无的放矢的人,萧殷时很清楚这一点,她静默了一瞬,道:“萧轹灵杀我先生,谈胤胤杀了尚姑姑,这两个人,我哪个都看不顺眼。至于那位黎雪,她欺负人。”
萧殷时看着风檀,道:“嫉恶如仇的风大人,风有命把你教育的这么正派,怎么没告诉你凡事要量力而行。”
虽是问句,但他用的陈述语气,风檀微仰着下颌,不屈的光又从清灵瞳孔里透出,勾着唇角讽刺道:“什么事情都要想能不能成功的话,那干脆别做了。”
风檀扯着萧殷时的前襟借力直起上身,向后微挪了一点,与他面对面而坐,话锋一转,道:“萧殷时,你后宫新进了十多个美人,对她们的新鲜感应该远超于我,你想要的也全都得到了可以放我走了么?”
看着风檀不善的眸光,萧殷时被她逗得嘴角牵出笑弧,“崇明帝拿出大晄疆土来与我做交换,这样有诱|惑力的条件,你说我为什么不应?”
风檀道:“看来你真的很喜欢我。”
萧殷时不置可否。
风檀看着他又道:“可我不喜欢你。”
不喜欢。
萧殷时咀嚼着这三个字,心里没什么所谓,淡淡道:“这不重要。”
风檀就知道他是这样想的,对一个统治者而言,能达到目的就可以了,不必管被统治者的死活。她忽然想起了风有命曾说,在后世的研究中,有种人格非常极端,在她们那里叫做反社会人格,这样的人没有一点感情,是恶劣的破坏秩序者。
逆光的暗影里风檀深深地呼出一口气,道:“那什么重要?你在立后大典上布下的罗网?”
萧殷时视线锋利而危险,看了风檀半晌才缓缓开口,“你把阿日斯兰藏在哪?”
两人都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言语间勾心斗角的来回试探,风檀逆着光影看向萧殷时,将他作的暗局一一展开,直言不讳道:“你与萧轹灵达成交易,许她皇后之位,换布下罗网捕捉大皇子萧湛,达到对靖德帝一脉赶尽杀绝的目的。至于与谁成婚,你并不在意。”
冷心冷情的刽子手,不会在意名分这类虚无的东西,他只需要将自己想要的握紧掌中就好了。
萧殷时眯眼看进风檀的眼睛,她的眸光深处永远漾着风|流和桀骜,指尖不受控地触上风檀眉眼,“我不在意,你也不在意,一个虚名换萧湛一命,足矣。但是风檀——”
话锋再转,萧殷时触在风檀眉骨的手指猛然翻向她的后颈,抚着她的脖颈往身前一送,两人距离拉近,男人漆眸里的意味变得愈发危险,“萧湛与阿日斯兰达成了合作,阿日斯兰到底在哪儿?”
风檀面部表情没有一点变化,看着他道:“此人,我不认识。”
“你不认识?”萧殷时显然是不信风檀的说辞,平静的眼眸深处黑不见底,喉结滚了滚,掐在风檀颈后的手指稍用力,扣着她的头轻仰起来,“萧湛知道要与我斗法还不够格,所以他与阿日斯兰结为同盟,但阿日斯兰又哪来的资格?风檀,你是他们唯一的突破口,阿日斯兰会不请起来。”
风檀心脏砰砰跳动起来,萧殷时薄唇微动,一锤定音:“因此要与我斗法的人,是你。”
话落,他的额头轻垂触上风檀的额头,感受到她皮肤上渗出的细小汗珠,轻笑了一声,道:“你们要做什么?”
风檀很快冷静下来,握住萧殷时的腕骨离开他的桎梏,道:“我说了,我不认识他。在大晄时,素来听闻萧大人审人自有章法,其间诸多刑罚渗人得很,你若不信,大可让我试试雷霆手段。”
车轿外的悬着的铁马晃动,发出叮铃响声,暗光笼在萧殷时的眉眼,他看着神情自若的风檀,慢慢抿紧了唇线。
那些酷刑他用不到她身上。
他拿她没有办法。
***
冬日寒冷,大晄边境连绵起伏的山脉宛如一条巨龙蜿蜒盘旋于大地之上,峰峦叠嶂,层峦却不再叠翠,深褐色树干上挂着零星的几片枯叶,随着东风掠过,缓缓掉在了树下人的掌中。
凤霆霄把玩着枯叶细柄,叹了一声,吟道:“遑遑三十载,书剑两无成”
楚王妃回帝京后执行任务受了重伤,现下站在他身畔的事覆着面具的锦衣卫副指挥使郑标,听闻楚王感慨后劝慰道:“殿下莫要伤怀,城中一切布局皆已妥当,只待您一声令下,我等新朝换旧朝,万死不辞。”
“欲取先予,”凤霆霄捏烂了手中枯叶,任由它们化成齑粉落往地上,“人手备好了么?”
郑标道:“回殿下的话,崇明帝多疑,京城的治安向来都由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卫共同负责。锦衣卫由崇明帝直接管辖,不好入手。但五城兵马司派属朝廷,旗下两百多个巡警辅,巡城御史不好整备,咱们的人手便暗中插入了些。”
凤霆霄道:“做得不错。大桦那边有异动了么?”
郑标摇头道:“暗探没传出任何消息,只知封后大典在即,周边诸多小国和部落纷纷前往桦朝觐见去了。”
凤霆霄嗤笑一声,道:“萧殷时如意算盘打得好,殊不知他想当钻头,碰着了风檀这个钉头,那就是狠对狠。两厢里较劲,谁狠谁才赢。”
郑标道:“永乐公主如何狠得过昔日煊赫一时的锦衣卫指挥使?”
凤霆霄神情微寒,又缓缓流出点不多见的温情来,“不好说。”
她天生不受教,身上韧性颇足,就算被困在了萧殷时的鼓掌,就算被他打断了腿、废了轻功,她大仇未报,想做的事还没有完成,那么她爬也能爬回大晄。
又是一阵冬风袭来,凤霆霄的朱红袍角扬起,他看着眼前的大好河山,忽然又想起当年她在他臂弯里牙牙学语的模样。
还是那时候好啊,她看着他时眼睛里总是泛着清凌凌的光,不是现在这样厌恶的模样。
萧殷时不是神人,他在大桦宫廷给她留的兵,足以让她成功脱局。
只是届时,若是看到大晄已然政变,她又该作何打算?
定会毫不犹豫地要杀了他。
凤霆霄敛了神色,勾唇笑了笑,那也得有这个本事才行,他可以造出一个恶灵岛,就能弄出第二个来把她困住。
夕阳完全落下,凤霆霄步入暗渡上来的昏黑里,声音静如深水,落石下碇,“筹备了这么些年,发动吧。”
第119章 反杀(1)
桦朝宫廷大内刻漏房报了时辰,斯时夕阳的余晖如同熔金般流淌在琉璃瓦上,将每一片瓦片都镀上了一层耀眼而不失柔和的光辉。
金色的阳光穿透繁复的雕花窗棂,洒在空旷的庭院中,形成斑驳陆离的光影,檐下的铜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萧轹灵闻声看去,对身畔为她正在挽发髻的潘佩道:“正是好光景,可惜我那二弟今日之后再也见不到了。”
潘佩插好最后一支金步摇,拿来工艺精湛的九凤翔舞绯红锦丝皇后规制袍服为萧轹灵换上,边整理袍带边道:“公主可要去送他一程?”
萧轹灵攥着粉帕擦了擦染了胭脂的手指,低声道:“自然是要送的。”
萧佑被关押在北镇抚司大狱数日,城门上前些日子挂着一颗他的“人头”,在被关押的几个月里,他已被折磨得不成人样。
上半身的狱袍唯有一点破碎的布料稀稀拉拉挂在身上,赤|裸的胸|前刀伤、烫伤、鞭痕遍布,还有个窟窿似的血洞不停地流着染血的脓水,发出馊臭的味道。
“二弟。”
有人温柔的在耳边轻唤,萧佑困难的睁开濡湿黏腻的眼睛,抬眸看到萧轹灵身着一身凤袍端正地站在他跟前,额角顿时青筋暴露,被囚链锁着的四肢用力挣扎,连带着木质刑架也跟着晃动。
萧佑目眦欲裂,脖颈前倾对上萧轹灵的眼睛,怒火暴涨,“为什么?!萧轹灵,你为什么这么做?”
囚室昏暗,残烛烧出的光照在地面脏污的血泊里,倒映出萧轹灵缓缓拿出手帕擦上萧佑脸庞的动作,她说话一如既往的温和,“二弟,你如今这副样子,真是只丧家之犬。”
萧佑瞠目,用力扭头避开她的手帕,缓缓平复心绪,上下认真打量她的凤装,道:“佛口蛇心不过如此萧轹灵,你出卖我们,是为了嫁给他?哈哈,你生来就是公主,身属大桦权位高阶,却为了一个男人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你是疯了吗!为什么?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萧佑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他完全不理解萧轹灵为什么这样做?她从来都顺从孝顺,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为什么”萧轹灵咀嚼着这三个字,斜身示意潘佩拿来赭色陶土坛,接到手中呈到萧佑眼前,唇边笑意似讽似嘲,“顺从靖德帝萧颂韫的是桦朝公主,不是我。”
萧轹灵的眼神里藏着一种过去萧佑没有发现的东西,他心头惊异,看着赭色陶土坛,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下一瞬萧轹灵就将他的猜测证实,染着丹蔻的纤白手指将坛盖打开,骨灰陡然映入眼帘。
萧轹灵捻出一小撮粉末,轻轻一吹,它们便在萧佑脸上四散开来,两人视线中间如烟雾丛生,她隔着骨烟笑起来,“萧佑,亲生父亲?这就是咱们的亲生父亲。”
萧佑彻底被她这副疯魔的样子惊了,喃喃道:“你疯了你是真的疯了”
手中陶土坛触感冰凉,萧轹灵轻勾红|唇,索性将坛子倒扣在了萧佑头顶,于是靖德帝的骨灰哗啦啦地洒了他一脸一身。
他吓得仓皇躲避,但被牢牢锁住的四肢让这种闪躲无济于事,头上脸上身上尽是骨灰粉末,终于发狂吼了出来,“你疯了!他是你父亲,你这个罔顾人伦的畜生!”
许是怕骨灰染脏了凤袍,萧轹灵往后退了两步,再开口时语气薄凉而冷静,但是整个人疯魔感犹在,“从小他就教导我们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他为发动政变篡夺皇位准备了十几年,我亦然。”
萧佑看着眼前这位同父异母的姐姐,陌生的好似从未认识过她一样,颤声道:“你在说什么?”
萧轹灵道:“萧佑,你我自小锦衣玉食,但我与你境遇却孑然不同。自我十四岁起,日日都在被萧绰颐为笼络周边王国而让我远嫁的恐慌中度过。我了解他是个什么人,只要利益足够让他动心,我这个女儿算不上什么。他拿我,自始至终都当个物件看。”
萧佑吼道:“是你自己说的,你身为公主,为大桦做些什么理所应当!”
囚室里放有滴漏,在两厢安静的氛围里声音感格外清晰,萧轹灵默了一会儿,缓声道:“是啊,谎话说多了连自己都骗过去了。”
萧佑不忿,气得本已失去血色的脸庞都泛了红,疾呼道:“你不会如愿的。父皇不是好人,难道萧殷时就是了吗?!与虎谋皮,必定被伤得体无完肤!你的阴私不会得逞!”
“二弟,今日我成婚,特来送你最后一程。”萧轹灵并没有动怒,她外头罩了件狐裘,红色狐绒边衬得脸上笑容愈发浅淡,“今夜之后,萧绰颐一脉再无后人。”
毒酒送到萧佑唇边,萧佑狠狠别开了脸颊,萧轹灵在他耳侧又道:“看在手足之情上,我来送你最后一程。还是说,你想要在这被萧殷时活活虐杀而死?”
萧佑已入死局,闻言他回转了头,眼睫颤抖不停,任由萧轹灵将毒液送入喉中。
多余的酒水顺着下巴落下,在萧轹灵转身离开的时候,他又道:“这算什么?你舍给我的最后一点仁慈吗。”
萧轹灵回身,眉间花钿在烛光中闪烁了一下,她看着被暗色光影一点点吞噬的萧佑,温声说:“想让你和你的同胞弟弟死法一同罢了。”
萧佑闻言猛然喷出一口血来,他想说些什么,却抵不过迅速发作的药性,睁着眼睛在刑架上断了气。
喜乐丝竹声透过囚窗传入室内,萧轹灵用粉帕净了净手指,潘佩上前为她重新整理着装,道:“公主一杯毒酒送走他了事,何须说那些个往事呢?”
萧轹灵道:“死不瞑目更有意思些。”
潘佩了然,跪身为萧轹灵整理裙摆之际,道:“萧佑方才所言有一句话不假,与虎谋皮着实危险,如今帝王高座上的人虽与公主一同长大,可奴婢瞧着,他绝不是个重情的。”
萧轹灵道:“你在担心什么?”
潘佩道:“其实以公主与陛下之间的情谊,助他登上大宝之后大可提些别的条件,何必非要嫁给他呢,公主当知他对您并没有儿女情长。”
喜乐声越来越大,萧轹灵提步走出诏狱,看着头顶挂满星子的暝暗苍穹道:“你放心,如今我对他的绮思远不及我对权利的渴望。风有命在《女学》中讲的不错,自古以来女人都是既无权力在手,又无武力傍身,从而沦为牺牲品。过往数年的所有胆战心惊都来源于我势力单薄,所以我要登上属于女人的最高位置。”
言罢,她回身一笑,对着潘佩道:“古人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亦有人言天地为炉,造化为工。其实还是一个关于是否能自主的问题,潘佩,今夜之后,我登临凤位,你我不再任人摆布。”
***
新后今立,高殿欢宴将起,宫中装饰处处华彩流溢,太和殿前广场上,彩旗飘扬,乐声悠扬,各路官员身着朝服,按品阶排列得整整齐齐,神情肃穆,静待大典的开始。
随着司礼官宣读册封诏书,整个广场陷入一片安静。萧轹灵头戴九龙四凤冠,步摇轻颤,珠翠环绕,端庄中透着不可言喻的尊贵与威严。她手持玉圭,缓缓步上太和殿。
五彩斑斓的礼花绽放在夜空,从金黄到火红,从湛蓝到翠绿,它们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幅幅流动的光影画卷,将夜空装点得如梦似幻。烟花的光芒照亮了广场,将百官脸庞映照得熠熠生辉。
待灿烂的烟花燃烧过后,司仪高声长喝道:“皇后之尊,与帝同体,供奉天地,祗承宗庙,母临天下——”
“砰!”一声枪响打断了他宣读诏书的进度,与此同时,萧轹灵迈上台阶的脚步顿下,她猛然倒在了汉白玉石阶上!
潘佩率先看到她膝下流出的鲜血,大呼道:“护驾护驾!”
然而御林军没有出列,潘佩敏锐地察觉出异样,将萧轹灵护在身后,警惕地看向四周。
托举着红案的蓝衫太监在她身后自顾自掀了案上红布,上前将潘佩踹下石阶,而后缓缓蹲下身与萧轹灵视线持平,把玩着凤玺道:“轹灵公主,只差一步之遥就能成功的滋味怎么样?”
蓝衫太监掀开脸上的人皮面具,萧轹灵捂着汩汩流出鲜血的膝盖,看着风檀,唇|瓣颤抖起来,“一步之遥”
——我会杀了你,在你最得意的时候。
风檀发狠说过的话从不食言,这场局她和阿日斯兰耗费了大量心血,若不手刃仇人解不了心头之恨。
阶下广场中诸官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遥看着趴在血水中的新任皇后拽住了蓝衫太监的下袍,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萧轹灵因疼痛额角生了细汗,她眸中含泪,紧紧攥着风檀的衣袍,道:“你只差一步就能救出你先生,我只差一步就能登临凤位,这是因果轮回的业报么呵”
刀锋从萧轹灵袖中脱出,风檀眼疾手快地握住了萧轹灵袭击而来的手腕,手枪对准她的肩头,再度摁下手枪扳机。
又是“砰”的一声枪响,萧轹灵肩膀受痛,匕首从手中脱落,不受控地发出一声痛呼。
风檀掐住萧轹灵的下巴,迫使她抬眸看着她,“你想诱哄萧湛同你里应外合,但他今日不会来,你同萧殷时设下的阴局,最终只会反噬自身。”
萧轹灵指尖掐紧手心,好让自己保持清醒,艰难地道:“宫城内外兵马千万,你杀了我也走不出大桦。”
风檀将凤玺抛下玉阶,萧轹灵的眸光跟随着它紧紧一缩,再抬眸看向风檀时眼睛里盛满悲凉,“你我同样生来都是公主,但我们之间却深深不同。你父皇母后视你作瑰宝,而我只是一颗政治棋子。风檀,你不会懂我的悲哀,我杀风有命,只是想为自己铺路。”
大难临头,萧轹灵并不想死,她这一生如履薄冰,死在凤位之前不会瞑目。
风檀看出了萧轹灵的不甘心,内心反而更加畅快,她直面自风有命死后内心生出的一腔愤恨,低眸对着萧轹灵道:“你看过先生写下的学报,当知她是在为所有与你同样境遇的女孩铺路。你有智谋,有野心,如若我是你,弑父篡权会是一条更好的路,而不是仅仅盯着一个虚有其表的后位。”
萧轹灵俯趴在石阶上,半身都被自己的鲜血染红,阶上太和殿门徐徐打开,萧殷时从殿中慢慢踱出。
他穿着一身玄黑帝王袍服,面容苍白得厉害,看着她的眼睛里没有一点感情。
风檀抬眸对上远在阶上的萧殷时,微微勾起唇角,同时扣动扳机,一枪嘣穿了萧轹灵的脑门。
第120章 反杀(二)
鲜血顺着汉白玉台阶蜿蜒流下,潘佩凄厉大喊,“公主!”
由于悲愤过度,她短时间内站不起来,只好一点点爬向萧轹灵。广场上礼乐声停止,来参加典礼的官员面露震惊,不可置信地看着台阶上已经再无声息的新后。
萧轹灵额间迸射出的鲜血有些溅射在风檀的下颌,她无所谓地用衣袖擦了擦,看着逐渐趋近的萧殷时,足下一点飞身而起,落在了广场最前方。
广场中人见刺客堂而皇之地飞身落下,惊呼声沸腾而起,纷纷往后退去,他们倒得倒,仰得仰,场面错乱不堪,中间与风檀隔开了很长一段距离。
风檀在广场中站定,御林军模样打扮的士兵在她身后列队而出,手执红缨枪指向萧殷时。
场面肃杀,萧殷时一步步从高台上走下来,他的眼睛自始至终都紧紧攫住风檀,一直走到阶下才在她对面站定,声音冷沉,道:“风檀,人在宫廷却能倒了我的乾坤,这一局,你干得漂亮。”
风檀对待强敌不会放松警惕,对着萧殷时似是肯定的话语,神情没有一点松动,果然在萧殷时言毕之后,成排的罗煞军从玉阶上浮现。
两军对峙,气氛如弦绷,萧殷时走到风檀跟前,俯视着她道:“萧湛和阿日斯兰在哪儿?他们既然想借你的手弄死我,怎么不出现?”
“你想诱萧湛入局,他也想请你入瓮。”风檀握着手枪的指节青白,冷静地看着萧殷时,“孟河纳布尔所制丹药,药效发作的时间刚好,即便你已入宗师之境,也用不出三分功力。”
因此萧殷时才会在大典中迟迟不出现。风檀是个反杀了猎人的猎物,在萧殷时强迫她发生关系那日,她也没有放弃抵抗,即便男人给的性|快感足够强烈,她也能用暗藏着秘药的牙齿刺入萧殷时肩头。
那时候他停顿了一下,感受着身下人的滑腻紧致,喉结上下微动,扣着她的头受了她发泄似得啃咬,殊不知他在重重深宫中锁的不是美人,而是一个实打实的不屈战士。
萧殷时从前觉得风檀骨子里的正气可笑,今日再观,方察出她骨子里的邪性来,苍白的唇角勾出一点弧度,道:“风檀,谋人者先诱其利,你这场局,是用自己的身体为饵。”
那夜看似是萧殷时强上了风檀,殊不知贞洁在风檀眼中从来都不值一提,那是“先贤”为规训女人要守好节操织就得弥天大谎。风檀皇室血统,骨子里带着干翻一切的匪气,并且她还是个悍匪。
萧殷时回首看了眼死不瞑目的萧轹灵,她的鲜血染红了汉白玉阶,一直蜿蜒到他的脚边,又道:“你为风有命报了仇,现在想要杀了我为自己解恨么?”
他自以为到手的猎物,翻转一面后露出了比他更加野心勃勃的猎人表皮,她暗藏着的杀机浮出局面,壁立千仞,锋芒毕露。
冬风劈长夜,风檀衣衫被朔风吹得猎猎作舞,她站在萧殷时的对立面,将枪口对准萧殷时,道:“我还没那么愚蠢,杀了你我们无法离开大桦。”
凌风刮过萧殷时的眉眼,肃杀的冷厉从中脱出,直逼风檀门面,“该撞的南墙都撞过了,这次想要怎么撞出去?”
风檀往后稍退一步,鱼汝囍从她身后现出,她背后扛着把狙击步枪,手中紧握着锋利长剑,对着萧殷时道:“且让姑奶奶瞧瞧你三成内力还怎么拽?!”
她说罢便对萧殷时发动攻击,朱七飞身横刀相抗,跟她对打在一起。
天空传来一声鹰唳,擎苍收翅俯冲,精准落在风檀肩头,与此同时,萧殷时迅速出手去抓风檀,风檀反应迅速地携着擎苍飞身躲开,而后半空中举枪射向萧殷时。
萧殷时神情微沉,侧身避开风檀的子弹,他身边潜伏着的暗探纵身从檐角处飞出,纷纷向风檀袭来。
萧殷时落地,口中喷出鲜血,她下的药实在厉害,前几日不痛不痒没有任何感受,偏在立后这日迅速起效,杀了他个措手不及,三成内力都用不上。
男人眸光如鹰隼般锁视着风檀在半空中划掠的身影,看着她灵巧闪躲的模样神情愈发阴沉,她是什么时候恢复的轻功?
擎苍从风檀肩头离开,盘旋到上空发出几声清亮的叫声,更多御林军装扮的士兵从宫城外涌了进来,在人数上压倒了阶上站立着的罗煞军。
风檀瞅准时机,瞄准方向,自追击她的暗卫中闪身穿过,落到萧殷时身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匕首横亘在萧殷时脖颈前挟持了他。
风檀掣肘着萧殷时,道:“让你的人收手。”
萧殷时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沉声道:“朱七,住手。”
朱七和鱼汝囍同时收了武器,两相对峙的场面再度僵持起来。
风檀挑眉,有些不敢相信他这么听话,怕他留有后手,握着匕首的掌心微微发着汗,心跳有些剧烈,“鱼汝囍,锁链。”
感受到身后人一声急过一声的心跳,萧殷时嗤笑一声,回眸乜了她一眼,道:“又害怕了么?”
风檀神色一冷,道:“闭嘴。”
在风檀的挟持下,鱼汝囍将脚镣和手镣都带在了萧殷时身上。
风檀道:“让你的罗煞军退下。”
她直觉萧殷时并没有亮出底牌,高殿阶上的罗煞军只是其中一部分,她们明面上是以士兵人数取胜导致他没有发难,实则不然,这点兵力连罗煞军十分之一都不到,他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想象中的浴血厮杀没有发生,风檀心中的警钟敲得一下比一下响,前方士兵持械自众臣之中劈开一条窄路,引得他们惊呼声纷纷四起。
“陛下!”
“何方歹徒!此刻束手就擒恐还能饶你一命!”
“陛下!”
萧殷时神情漠然,风檀抵在他喉间的匕首勒出一道深色红痕,野性难驯的桀骜少年孤臣,果真是不管怎么折腾都韧性十足。
桦朝臣子的担忧声被他摒去,路过沉诗毅时,被锁链钳制住的双脚在前行中忽而停滞,顿挫力导致风檀的匕首险些划开他喉结前的表皮。
鱼汝囍横刀指向萧殷时心口,眉头紧皱,“劝你不要耍什么花招。”
萧殷时看着沉诗毅。
男人眼神威慑力太强,沉诗毅浑身一冷,缓缓垂下了眼。
他知道她对她们放水了。
仅是一眼,萧殷时就再度被挟持着往京都城楼处走去,途中他被蒙上了眼睛,朱七紧跟在身后想趁机劫人,却又碍于风檀说发疯就发疯的狠性不敢轻易下手。
萧殷时高挺的鼻梁上端横覆着黑色的布条,他彻底地被蒙蔽了视线,只能感受到马车轱辘从坚硬的城中街面走上了泥泞的雪后小路。
鱼汝囍在前方驾车,与此同时又有十几辆马车自林中出现,纷纷驶向不同的方向。
轿内的风檀换下太监服饰,穿上将士铠甲,发丝皆被束在头顶,马尾辫衬得她整个人更加干净利落,她取出狙击步枪擦拭枪管,萧殷时指尖轻捻了下风檀换下的衣服,道:“甩开朱七了么?”
风檀一把将太监衣衫扔到脚下,道:“一条嗅着你味的狗,给几块肉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萧殷时这副云淡风轻运筹帷幄的模样,不论他是否有底牌,都能轻易地引起风檀的厌恶,丝毫没有被挟持的人质感,更像是一头短暂蛰伏静待时机的猛兽。
风檀杀心再动,亦知杀了他势必会迎来朱七报复性地反扑,届时罗煞军想把他们揪出来在大桦地界围剿轻而易举。
豆大的矮烛散出的淡淡光晕照不到萧殷时坐着的角落,他整个人都融在马车角落的阴暗处。风檀猛然揪住他的前襟,将他整个人带得半跪在自己跟前,看着他被蒙住眼眸后依然优越的骨相,“砰”得一拳挥上了他的鼻梁。
“别生气,”萧殷时甚至听得到自己鼻骨断裂的声音,抬手去握风檀手腕时腕间锁链哗啦啦响动,“游戏刚开始,沉不住气可不会赢。”
他抬手时露出了腕间的九条疤痕,风檀脑中闪过句一直被她忽略的话。
自杀九次,以窥天道。
他窥到了什么?
现在不是思考这个问题的好时机,风檀将萧殷时踩在脚下,俯身开口道:“博弈输赢虽未定,可你已沦为阶下囚,倒是一点也不怕我杀了你?”
萧殷时看不到风檀睥睨的眼神,却可以想象得到,他想象着她的样子,微微愉悦起来,浓眉下覆着黑巾的眼睛里缓现笑意,“你要杀我么?你能杀我么?为什么这么想杀我?”
连抛三问,风檀的脚在萧殷时胸膛上侮辱性地碾压,唇角翘着三分讽刺,“萧殷时,你这个人,在大晄就在做政客说白了你的人生底色自始至终都是个弄权者。你做得桩桩件件都值得让我杀你,你说我为什么不想杀你?”
感受着她足底在他胸膛上愈发逼仄的力度,萧殷时呼吸变得艰难,不过愉悦感不减反增,道:“哪件事让你最想杀了我?”
“榨取我的性价值,抚慰你变态的性瘾。”风檀挪开了踩在他胸膛上的脚,彻底蹲下身将萧殷时一把从地上拽起,握着他前襟的手指非常用力,两人几乎鼻尖相抵,“你让我学会了厮杀和掠夺,不择手段地去达成目的,永远不要回头看那些逝去的人。”
曾经那个婉娘死后会哭红眼眶的风檀,风有命舍身救下的风檀,看着胡书死在面前的风檀,亲手杀死尚春香的风檀,被关押在囚车里哭得无声的风檀,在被打入谷底后又被萧殷时再三磋磨后,终于变了样。
萧殷时眼底是难以揣度的幽邃,他感受着风檀在他鼻端轻柔的呼吸声,嘴唇往上掀起,低沉的笑声从喉间发出,“变冷血了啊,风檀。”——
作者有话说:明天看春晚更不了啦,提前发个小包包祝福大家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