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反杀(3)
风檀俯身的动作像是要低头与萧殷时接吻,两人之间呼吸交错,有过性关系后眼神的对视即便只有敌意,也变得不那么纯粹。
风檀看着他抬起的眼睫下始终令人生厌的目光,语气平稳,整个人好似温柔了许多,“再热的血在你手里过一遭,温度都剩不下几分。”
“过奖。”萧殷时喉结滚动了下,随着马车的颠簸身体缓缓上倾,几乎要贴在风檀的唇上,道,“风檀,这世上不仅她们需要救世主,恶人也需要救世主,你要先救我。”
风檀会错了他的意,上下瞄了眼锁着他的镣铐,缓缓退开了身,嗤笑道:“救你?萧殷时,我不弄死你就不错了。”
萧殷时知道以风檀的秉性两人这辈子都不会和解,正如就算他当初对风檀手段柔软一些也只会无济于事一样,他们之间本就是个死局。
历代的王公贵族大多都爱享受已有的尊位,很少会出风檀这种抛弃虚名只为“公道”二字去累及半生的人物。
萧殷时被她骨相吸引,又因她的刚锋性情落败。
男人转动漆眸,攫视着风檀,低低笑开,“向我复仇的路可不好走。”
男人从眉骨到下颌弧度处处如刀斧,风檀捏起他的下颌,眸中不卑不惧,道:“我杀得了萧轹灵,就能杀得了萧殷时。”
萧殷时道:“你觉得我有她那么好杀么?”
诚然难杀得厉害,风檀在大晄时几次下手都没能解决掉他。至于萧轹灵
“她错就错在自能生羽翼,却仰了你这把云梯。”风檀评价犀利,顺着被突然撩开的轿帘看去。
萧湛目光毒狠地站在轿门口,死死盯着萧殷时,开口道:“萧瀛,别来无恙。”
*
躺在堂中的人浑身已被鲜血浸染,挂着倒刺的长鞭仍毫不懈怠地往他身上甩,皮肤上洇出的鲜血渗出一层又一层,萧湛用尽了气力,将鞭子往旁边一甩,拎起萧殷时的前襟,咬牙切齿道:“你将我父皇的头颅挂上城墙的时候,可曾想到自己会落到如此下场?”
萧殷时脸色苍白,抬起濡湿的眼睫,颊边鞭痕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狰狞可怖,声音嘶哑地道:“像个阴沟里的老鼠躲了几月,方见天日便如此猖狂,萧湛,居庙堂之高多年,半点权谋术都没学会么。”
萧湛揪起萧殷时的头发,将他整个人猛掼到地面,额头与地面砰得一声相撞,看着萧殷时流血颤抖的身躯,狞笑着道:“权谋我今日俘得了你,让你贴地与我俯首称臣,便是出师了。”
说罢,他拿起发红的烙铁,缓缓靠近萧殷时的肩头,轻声道:“以彼之道,还之彼身。我听闻你在大晄当锦衣卫指挥使时坊间流传着一首打油诗——”
萧湛拿着通红的烙铁逼近萧殷时,吟道:“远看神容仙姿,近看天质自然。指间翻云覆雨,皮肉筋骨全断。若说人间无阎罗,诏狱囚犯直喊冤今夜阎罗殿里的头号阎王匍匐在我脚下,我倒要看看你喊不喊这声冤。”
烙铁映红萧殷时双眸,好似漆黑的瞳孔中燃起一簇幽火,男人苍白的唇角渐缓勾起,道:“喊不喊得了这声冤,端看你本事。”
“呵,”萧湛讽笑一声,指节用力将萧殷时的头抬起来,两人四目相对,道,“不若这样,你同个狗一样在地上趴着叫两声,我便不烙你,如何?”
萧殷时抬眼,萧湛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他的目光太冷了。
心中呢喃一句,萧湛将烙铁扔进煤火堆里烤,手中拖着缚在萧殷时手腕上的锁链往前一拉,随后将发红的烙铁用力覆上了萧殷时左侧肩头。
刺拉拉的声音与烧焦肉味在堂中弥散开,剧痛袭来,萧殷时疼得闷哼一声,额间尽是冷汗。
“哈,倒是硬气。”萧湛收了烙铁,手下人立时递来一方密盒。
他看着萧殷时发着虚汗,相当狼狈的模样,缓缓低下身,将密盒自萧殷时眼前打开,一条颜色花哨嘶嘶吐着信子的长蛇从中探头而出,淡绿色竖瞳冰冷,给人一种无机质生物的冷感。
萧湛好整以暇看着萧殷时,狞笑着迫他张开唇齿,道:“铁阎王,再给你尝尝它的滋味,如何?”
“长夜未尽,萧殷时这宿可有的熬。”阿日斯兰站在风檀对面,将眸光从堂屋中收回来,看着她道,“萧湛今夜一要泄愤,二要拿到罗煞军的兵符,扳回大局,你说他能成功么?”
风檀坐在篝火旁,握着狙击步枪仔细擦拭,道:“萧湛是你选的盟友,三殿下应当比我更加了解才是。”
红色的火光映亮阿日斯兰发亮的眉眼,在冬夜里他仿佛自带温暖,从容得往风檀旁侧一坐,道:“我同他待得时间不长,比起了解他,我了解你更多。”
风檀来了兴趣,道:“那么在殿下眼中,他如何,我又如何?”
阿日斯兰摸着下巴思索一瞬,评价道:“他像毒蛇,擅蛰伏,在敌方出其不意时将尖牙狠狠刺入敌方心脏,可却沉不住气,有震撼朝局之心,却难成其势。至于你嘛像是长生天底下雪山中的孤狼,表面恬静,实则浑身野性,不逊于官场,不满于这世道,甚至想要掀了这世道,我说得对么?”
风檀擦拭狙击步枪的动作一顿,侧眸看向阿日斯兰的脸庞,定了一瞬后方道:“草原上的儿郎都像你这般心思缜密么?”
“那不能够,”阿日斯兰爽朗一笑,叼着根枯草放在口中嚼,“我是长生天下最睿智的儿郎,他们跟我可不到一块去。”
风檀也笑道:“自大。”
夜色如墨,篝火光芒橘暖,映照出四周松树的轮廓。斑驳陆离的光影中,阿日斯兰低声哼唱起草原上的歌谣,“ргнуудамбэлчээр,Талээралдморьдгйлдэн,Бааарлагдайчидминь,энддуулань,Эрэлэгзоригдайчид,алдээр.”
风檀听不懂,侧眸看向他专注英挺的脸庞,轻声问道:“这是什么歌?”
阿日斯兰道:“家乡的歌,索塔哈民间小调,额吉在我小时候经常哼唱,自然而然我也就记住了。”
风檀收了狙击步枪,伸出手指烤着篝火,声音低柔,“你想家了吗?”
阿日斯兰没直面回答这个问题,只道:“我要回家,索塔哈的寒冬不好过,萧湛要尽快当上皇帝履行诺言才行。”
擎苍微微展翅,羽翼轻拍,自松树上飞到风檀身畔,它的羽毛像是暗夜中的墨玉,闪烁着淡淡的银辉,阿日斯兰来了兴趣,道:“它比草原上的鹰体型都大,纯种得很,这样的海东青,着实不多见,你倒有本事,能驯服此类鹰王。”
“不过,”阿日斯兰话锋一转,看着风檀和擎苍亲密互动的样子,思考道,“玩弄鹰隼之人,未料鹰啄之痛,你别靠它这么近,小心些。”
擎苍鸟喙啄在风檀颊边,又用头部顶端的羽毛蹭她的鼻端,风檀眉弓微动,道:“它知道轻重。”
阿日斯兰道:“也是,玩鹰的人,一般也不会轻易被鹰啄了眼嘛。”
玩鹰的人,一般也不会轻易被鹰啄了眼
风檀抚着擎苍羽毛的手指一顿,心中忽然警铃大作。
事情进展到现在,一切都太过顺利,萧殷时站在权利金字塔的顶端,他们却能不花一兵一卒就将萧殷时胁迫离宫,因此风檀一路上心中都不太安稳。
她一直认为萧轹灵是萧殷时的合作伙伴,两人缔结鸳盟是各取所需,但倘若萧轹灵从始至终都只是萧殷时的棋子呢?
或许她的死,本来就是萧殷时意料之中的事,目的是将靖德帝萧颂韫一脉彻底一网打尽!
风檀倏然站起身来,匆匆走向林中木屋。
阿日斯兰看她脸色不对,跟在身后道:“怎么了?”
风檀推开木屋紧闭着的门板,入目所见血痕数片,护着萧湛的侍卫被人一剑钉在了木板上,他眼眸大睁,里面尽是不可置信。
风檀陡然便想到被萧殷时拆破女子身份那晚,那个行刑官也是同样的死法,被他一剑钉在墙上死不瞑目。
目光稍移,在木屋西南角落方向,萧湛被男人狠狠摁在燃着炭火的铁坛之上,后背烧透了的味道焦烂难闻,他嘴巴大张,下颌处是萧殷时紧钳着的手指。
一条花蛇尾端在他口中摆动,蛇身已被他吞入大半,木屋门突然被人打开,萧殷时顺着声音看向风檀。
男人漆眸中的冷感足以让人寒颤不停,他看着风檀震惊的双眸,毫不在意笑了笑,手指捏合萧湛的嘴巴,蛇身从中截断,鲜血炸开,仅剩的一小截蛇尾掉落到了硬石板上已被人拆下的镣铐上。
风檀见过萧殷时的残暴,但他总能轻而易举的突破她对于他残忍的认知。她从一开始就该想到的,一个在锦衣卫指挥使上任职近十年的人,必定早已玩转诏狱各种刑罚,并且深谙其道,就算双手双脚被拷又怎会解不开镣铐?
他以身作局,机关算尽,所有人都在他的棋局中。
萧湛在地上痛苦挣扎,萧殷时将毒蛇塞入他口中的时候,花舌毒牙深深刺入他的腮肉,此蛇毒类霸道,中之必死。
萧殷时站起身来,血染的衣衫和脸上微妙的神情让他整个人在灯火中显得幽昧低诡,好似没有感情的魔物爬上了人间道,漆眸攫住风檀已安静下来的脸庞,道:“一网打尽。”
第122章 反杀(4)
一网打尽。
至此,靖德帝萧颂韫一脉再无后人,彻底绝后。
阿日斯兰拔出弯刀与风檀并肩而立,对着萧殷时道:“桦朝皇帝玩得好一手苦肉计,不过我观你气力双竭,还能否金蝉脱壳?”
仰躺在砖面上的萧湛死状极惨,萧殷时踏过他的尸体,极高的身量在烛光映射下覆压上风檀鞋尖,站定后低眸轻笑,道:“其实我最喜欢的是——逆风翻盘。”
话落,朱七带罗煞军冲入暗屋中,冷硬的铁甲带来丝丝寒气,庞大的行军队伍将木屋内外包裹如铁桶,护送着风檀的军队与他们执剑相向。
朱七上前复命,道:“禀告主子,那鱼汝囍实在狡诈,将车队分成十几支来混淆我们追击的视线。不过终归是在咱们大桦的地界,暗桩密布,费了些时候我们才锁定好方位,一刻不敢懈怠得追击过来。”
风檀环视罗煞军兵力,脸庞上已没有最初被活人吞蛇场面震到的惊讶,唯剩运筹帷幄的平和,她在局势中成长的速度也很惊人,“阿日斯兰,一环套一环,最外环是自己人了么?”
阿日斯兰负责带着信物与御龙军取得联系,她们手中的武器凭速度和爆破力可以一敌百。除非萧殷时调来数十万大军与她们厮杀,否则只有被人肉收割机屠戮的份儿。
阿日斯兰琥珀色眸子里有淡淡的光彩,局中局反复设局破局的棋盘可以让每一个男人轻易兴奋起来,回风檀道:“自然是自己人。”
风檀微笑着看向萧殷时,“你留有后手,焉知我未留?这世上最爽的的确是逆风翻盘。”
话落,墙外数声枪击砰砰而起,两方人马开始竭命厮杀。
朱七见状向风檀举剑刺来,阿日斯兰横上弯刀相挡,兵刃交接的声音刺得耳膜微颤。
阿日斯兰由于将内力用于为风檀解除轻功限制耗竭,在朱七的袭击下接住长剑后退几步,横刀距脖颈数寸之际,身后风檀声音传来,“住手,如果不想你主子现在就死的话。”
剑身距阿日斯兰脖颈一寸处停下,朱七挟制着阿日斯兰回首看向身后,只见风檀长枪指着萧殷时,她扣着扳机的食指已微微泛白。
朱七眸中凶狠,只得卸力,缓缓松开了阿日斯兰。
萧殷时知道风檀是棋局中最不可控的变数,他在机关算尽的同时,她也在胸罗星斗,之前的反抗若是小打小闹,这次她要在他身上咬噬出深可见骨的重伤。
有种不可名状的兴奋在萧殷时心中缓缓淡开,从征服她到被她征服,微妙的界限在进退中变得模糊,他开始享受被征服的快感,嗓音低沉地道:“风檀,现下局势未至进退维谷。若进,你杀我,我麾下之人必顷一国之力,留你与我陪葬,共寝帝陵;若退,你尚有几分逃走胜算。”
萧殷时每一步都算得准,为了弄死萧湛,永绝后患布下密不透风的罗网,但他错估了风檀的兵力,因此落了下风。罗煞军身骨再强悍如铁,终究是肉身凡胎,怎么可能抵得过来自未来时代的新型武器?
风檀的视线与萧殷时对视上,语气无波,道:“可惜,我若退,你就能全身而退。萧殷时,这个便宜我不想让你占。”
她说罢横腿劈来,萧殷时屈身而跪,风檀便迅速俯身从怀中拿出一方手帕塞住他的嘴巴,继而抬头看向朱七的眸光挑衅,唇角弧度涌起,道:“再在我身后偷袭,我不介意和你们陛下玉石俱焚。退开!”
朱七犹疑地看了眼萧殷时,陛下面容在微光中模糊不定,眼眸幽深,跪身在风檀身侧的姿态平和,朱七又看了眼风檀,咬牙率兵离开。
烛光罩着的萧湛死相恐怖,半截蛇尾挂在腮边,看起来血腥又阴诡。风檀将目光收回来,对着阿日斯兰眉头一挑,“你与楚王有合作?”
阿日斯兰迟疑颔首,道:“算是他要我救你出来。”
在与凤霆霄的接触中,阿日斯兰隐约感受得到这位大晄的楚王殿下对风檀那些不可言说的感情。这倒是有趣,一个是叔叔,一个是侄女,楚王多年无子,心里爱着的竟是自家侄女,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阿日斯兰没有要对风檀说具体交易的意思,风檀便也不再多问,怎么甩掉楚王的兵于现在的境况来说是后话,打紧的是如何掣肘着萧殷时安然无虞的走出桦朝。
风檀的眸光又落回到萧殷时身上,萧殷时意有所感地抬头看她,两人一上一下视线碰撞在一起,风檀取下堵住他嘴巴的布巾。
萧殷时率先开了口,“桦朝疆土辽阔,北至大漠,南抵大晄,东临沧海,西达西域,回大晄最快的路线,莫过于一路南下至宁安府——”
说到这,萧殷时眉宇下锐利的眼廓在微光中压迫感显得更重,语气中加了几分危险,“可是啊风檀,边关要塞处,你觉得没有那么容易逃开我,所以你不会走这条路,你想从欢宴流光城回去。”
阿日斯兰不解,看着他们二人道:“那不是更愚蠢么?欢宴流光城是罗煞军的诞生地,那里的兵防只增不减。”
风檀没有移开目光,专注地盯着萧殷时,话是对着阿日斯兰讲的,“罗煞军自再次现世起,他为了翻覆大桦朝局,便将兵力转移到了本土疆域,加之欢宴流光城城主谈胤胤现下并不在城中,从城中回大晄的确是一种不错的选择。但是——”
话锋一转,风檀将和萧殷时胶着在一起的视线分开,转而看向阿日斯兰,道:“欢宴流光城里一定留有相应的后手,他预判了我从那走,我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咱们从索塔哈绕路。”
从大桦至索塔哈再至大晄行程需加至少一千里,且那里还是雪域高原,路况更是艰险,却有一点好处——易甩追兵。
阿日斯兰很久没有回到故乡了,眼睛微微一亮。
萧殷时眼色变了变,唇角唯一的那点弧度逐渐抿平。
暗堂中一片安静,几道呼吸声来回交错,阿日斯兰眼中流出一点阴沉的情绪,“风檀,还有一个问题,你的药能压迫他功夫几天?咱们不能路上带着他的时候,他功力恢复,把咱们一锅端了吧。”
风檀从袖中抽出很久没用过的短厉刀,刀身光芒在萧殷时脸上划出一道金灿的光痕。
短厉刀带着寒芒靠近萧殷时的脸侧,瞬而刀柄翻转向下击打在萧殷时的胸膛,他受力后仰落在了冷硬的石面上。
风檀微用力,刀柄便在萧殷时胸|前凹陷下去,她紧跟着握住萧殷时的手腕,倾身靠近他,青丝随着她的动作滑落下来,落在萧殷时胸|前。
风檀一直有种不分男女难以界限的美,专注着看人的时候更是迷人得不可方物,萧殷时却从没在意过她的模样,今夜关注她的脸庞倒是头一回。
男人喉结动了动,掌中囚狼成长的太快,他已经无法估测风檀下一步会做什么,安静地等着风檀下一步动作。
已至亥时,屋外松林树枝盘旋蓊郁,雾气四起,渐侵厅堂,半起的白气中,风檀屈身半跪,与萧殷时平视而对,手中短厉刀锋抵上男人的手腕,“萧殷时,我不允许你全身而退。”
那些夜以继日被困在床上玩弄的难堪,绝顶轻功被人废掉的痛苦,白马少年醉春风一去不回的失意,全是拜此人所赐。风檀是个有仇必报的人,她要回到大晄,在此之前,这仇能报多少是多少。
她攫视着萧殷时的眼睛,匕首切向他的手腕,萧殷时不躲不避,被匕首刺开筋脉的一瞬眉头皱了一下,微垂着眼睫看风檀冷漠的神情,自嘲低笑道:“你还真是够狠够绝情。”
阿日斯兰神情严肃,世间女子在与男子同欢后大多也就随了夫君,风檀却不一样,她不被贞洁所束缚,她选择暂时沉寂,等到合适的时机竭力报复回去。
淡色月光映着风檀清冷眉眼,眸中狠辣之色一览无余。萧殷时左手手筋被风檀狠狠挑断,紧接着是右手手筋,继而双脚脚筋,鲜血流了一地,风檀要把他变成一个彻底的废人。如此一来,即便功力恢复,也使不出几成内力来。
男人脸色肉眼可见变得苍白,忍痛时额头上冒了一层薄汗,在风檀起身离开的一瞬,萧殷时抖着留着鲜血的手腕抓住她的胳膊,深色的眸底有湛湛冷意,“仇人你杀也杀了,报复我也报复了风檀,你不能走。”
没等风檀动手,阿日斯兰便一剑挑开了萧殷时的手臂,风檀头也不回地翻身上马,步入白雾松林前回转了头,道:“你对我没有支配权。”
阿日斯兰站在萧殷时身侧,看着风檀纵马离去的身影,仿佛她进入的不是松林,而是绚烂的光芒,他在眼底震荡的同时勾起唇角,缓缓低垂下头看向萧殷时,“野心勃勃的猎人变成了废人,被自己的猎物抛弃在荒屋,这场猎杀游戏可真有意思。”
风檀身如银箭劈开长夜,奔向属于她的战场,萧殷时躺在血泊里,即便脸色苍白至极,颇具锐利感与压迫感的骨相轮廓依旧让他显得相当凌厉,低言笑开:“这场游戏,是得换个玩法了。”
此人脚筋手筋俱被风檀截断,阿日斯兰却没在他身上感受到失意,只觉萧殷时反被激发出了一种更为可怖猖狂的疯感。
这让他心中很不舒服。
阿日斯兰抬手示意死士将萧殷时弯押至底,看着他狼狈弱势的模样心中才微爽一些,咧嘴笑了笑,道:“我知道你之后的反扑会无比猛烈,但我告诉你,索塔哈的骑士英勇,自会守护住他的盟友。”
萧殷时手臂上的肌肉紧绷,闻言意识到了什么,贴着地面的脸颊与粗粝的地面磨出一道血痕,本就阴鸷的眸色变得晦暗无比。
第123章 讨债
阿日斯兰留下来的死士在荒屋中辖制萧殷时整整三日,按路程计在主人离开大桦后提刀自尽。
身边横亘着三个人的尸体,难闻的味道充斥着整间堂屋,萧殷时三日间水米未进,手腕脚腕的伤口上鲜血已干涸结痂,他动了动干裂的嘴角,抬眸看向竹林中慢慢踱步而出的黑影。
来人一身洗得褪色的靛青粗布袈裟,月光漏下几丝光线,落在他嶙峋的肩头。老和尚年逾古稀,眉骨如刀削般突起,银白寿眉垂至颧骨,与虬结的胡须连成一片霜色,倒衬得双目愈发幽深精妙。
老和尚走到萧殷时跟前,半跪着撩开眼前人的衣袖,粗粝的手指抚过九道自杀疤痕,最后落在新伤之上,开口声线似掺着薄雾的梵音,“萧施主,老衲所言,你如今可信了?”
老和尚垂下的几绺灰白丝绦恰似经年摩挲的菩提子纹路,恍若将百年光阴都敛入这方寸禅定之中,当然时光并非百年,而是二十余年前,和尚初见萧瀛之时。
那时山寺寂静,他盘坐在香樟树瘤雕成的蒲团上,背脊微驼如老松横斜,自有一段枯禅气度。稚龄萧瀛因母之命前来参禅问道,禅房木门推开的瞬间,云无和尚手中念珠无端断了一颗。
云无眼睛疾跳,他定了定心神,方对着个头将将到他膝盖之上几寸的萧瀛道:“檀越双目含三尸火,额带修罗纹。老衲观你骨相,分明是业火池中淬过九回,怨戾气浸透八脉。”
萧瀛来了兴趣,眸中漆黑愈发深邃,他走上前,道:“你且仔细讲讲。”
云无端看萧瀛掌心,直言道:“你行路步步踏碎莲花,掌心无善纹,反有煞气萦绕如黑蟒。这般根骨,非是红尘浊气所能染,分明是累世恶业凝成精魂,来这世间讨债的。”
萧瀛道:“哦?我要讨什么债?”
“当是情债。”云无僧袍轻颤,“累世所及,情缘深重,此世她会应身,你也会应命。”
情债?
应身?前几世她没有出现么?
萧瀛咀嚼着这几个字,他讨情债做什么?他要讨的是人命才对。
男童半阖的眼睑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云无知他不信,又道:“檀越因果缠身,却偏要作闲云野鹤之态,实乃人间最妙法相。檀越不信情爱惑人,待时光荏苒二十余载,便知老衲今日所言非虚。班夫人乃我昔日至交,她之所托,我必倾力相助。佛门渡人,然此等因果,非金钵可盛,非梵音能化。檀越若遇此人,当念《楞严咒》退避三舍,方保此生周全。”
说罢他将自己誊抄的梵文真言交给萧瀛,念道:“南无白衣观世音菩萨。前印后印降魔心印。印身印陀印罗尼,我今持诵神咒。惟愿慈悲,降临护念。”
萧湛离开,禅室恢复安静,小弟子从竹窗外探入,问道:“师父,见此等人,当如避蛇蝎,远之则吉。莫要妄想以慈悲度化,须知有些魔种,连佛祖也只得叹息,是披着人皮的魑魅啊。”
云无叹息一声道:“南无阿弥陀佛,愿我佛慈悲,度一切苦厄。”
香案上《妙法莲华经》残卷被夜风翻动,纸页簌簌,云无和尚看着铜獬豸香炉吐出最后一道青烟,在青砖墁地上洒下斑驳的篆字。
无解。
云无手指再度微颤,抬睫间时光轮转,幼时萧瀛已然长大,应了当年箴言,他胸怀乾坤作政客,翻覆朝纲做帝王,铁血手腕与冷厉脾性并没有破解天局,他陷在了情劫深网中,匍匐在血砖中残喘。
“情劫”二字在萧殷时心口滚了一遭,男人如削薄唇微动,带上些无可奈何的意味,“当年年少不知师父题中意,殊不知世间道法万千,总有个人会带着莲火来增我业障。”
云无和尚道:“你哪里年少过。”
分明是只活了九世的地狱鬼,披了张人皮来人间作恶。
不过听他话音,云无便知他不肯就此罢手,上下打量了一眼萧殷时落败残破的模样,哀叹一声道:“为一人,帝位也不要了么?须知既无可能便要止心律己的道理。”
萧殷时撑着粗粝的地面半坐起来,冷峻的五官在暗色夜光中弧度流畅优越,“我本就一无所有,无所谓失去什么。至于止心律己”
萧殷时倾身到云无跟前,逼视着他的眼眸道:“就算这世上只剩我和她两个的话,我也一定把她欺负得再不敢逃跑。”
云无猛地退开一步,指着萧殷时道:“执迷不悟执迷不悟!”
萧殷时没有被他的情绪影响,声音淡淡的,“是死不悔改,这世道本就偏向我们男人。朱七——”
朱七一袭黑衣破窗飞入,应声而跪,道:“主子有何吩咐?”
萧殷时看了看自己精密清晰的掌纹,一如多年前云无和尚所言,不曾生出一道善纹。
“欲夺之先诱其利,索塔哈想要一块过冬土地,那便给他。传令博日格德,人一旦到了索塔哈,把她困住,过程不论。”
萧殷时看着自己腕间断裂的手筋,唇角弧度讽刺,权利盛宴之中是他处处手段温和了些,对付这样狠戾的狼崽子,就该用最暴力的方法才是。
***
敕勒川北望阴山,雪岭浮于穹庐之西。其色若昆仑玉碎,其势如巨灵神劈。朔风过处,草浪翻作青铜色,雪屑纷扬似天公撒盐。时有苍鹰旋于冰峰之隙,其翼若垂天之云,其唳可裂帛。
风檀和阿日斯兰多日行路,从凛冬走到初春,终于踏出了雪山。
身后雪山葳蕤,同行几里的老翁回首倚马而叹:“两位过客不晓得呐,此山亘古,看过多少兵戎征伐,听过多少羌笛杨柳。然雪色不改,草色年年,方知天地以不仁为仁。”
阿日斯兰笑道:“同行一路倒是忘了介绍,我也是索塔哈人,雪山神脉养育出的草原儿郎!”
老翁捋了捋白胡,道:“怪不得我瞧着小哥觉得有些熟悉嘞,缘分聚散有时,老朽就此别过。”
老翁言罢,离开之际朗声而唱:“我行其野,芃芃其麦,闻之所及是山川海河”
阿日斯兰在风檀面前晃了晃手,风檀这才回了回神,听得他在耳畔笑道:“愣什么神呢?等着追兵追来呢?”
重新回到熟悉的地方,阿日斯兰明显变得更加爽朗,这一路他的目光时时停驻在风檀身上而不自知,此刻倒是笑起风檀愣神来了。
风檀也笑道:“雪山连绵视线受阻,突然开阔起来,有些不适应了。”
两人过雪山的时候冻死了一匹马,阿日斯兰牵起风檀座下马儿缰绳引路,边走边道:“索塔哈穹庐垂野,碧色接天,胡马低徊处,牧笛声自草浪深处浮起,这是我的家乡。”
看得出来,阿日斯兰是一个深爱着家乡的青年,垂落的夕阳光芒打在他的侧脸,映得棱角如斧凿,辫梢系着褪色的蓝绦。
英俊,善良,正直风檀看着他,心中微微一漾。
两人来路艰险,雪山之上冰雪易塌,冰天雪地中要边躲避追兵边计划下一步行进路线,一路上耗神又耗力。
索塔哈可汗营帐距离雪域神山不远,风檀和阿日斯兰走了约莫大半日的脚程方看到零零散散的蒙古包们,这半日间阿日斯兰的情绪肉眼可见的沉降下来。
风檀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如今我倒是更加明白索塔哈为什么这么急需南迁了。”
路边大大小小冻死的人不计其数,索塔哈本就地处严寒地带,再加上这几年冬季气温越来越低劣,索塔哈南迁是势在必行之事。
难就难在索塔哈紧邻的大桦朝虽地域广袤,却没有君主会为索塔哈割地,尽管索塔哈需每年上天朝朝贡,但这点供奉对于疆土的价值来说九牛一毛。
阿日斯兰攥紧缰绳,回眸看着风檀,琥珀色眼睛里似藏星海,“雪山难以变青山,长生天下的索塔哈,子民需要新土地,我会带他们找到安居乐业的家园,正如你要为她们开拓出一条光明的前路来一样。”
他们是天生的犟种,是激进的改革者,身上迸发着属于青年的朝气,向死而生。来年索塔哈长生天下温暖适宜的温度和大晄土地上敲响的自由之钟是他们要的战利品。
少年人应有大义。
风檀呼吸微滞,看着远方隐隐可见的蒙古包跳下马来,发带飘过脸庞,她轻拂开,语气轻渺又有力量,“会如愿的。”
“三王子!”
远方传来一声呼喊,王帐中阿日斯兰幼时玩伴敖登草原上骑马而来,三股辫随风扬起,身后踏出一片灰尘。
绚烂的日光照在他黢黑的脸庞上,映出属于草原人的粗犷,他看着风檀的眼睛闪了一闪,又迅速恢复正常,道:“三王子,王上召唤!”——
作者有话说:感谢还在看的大家!最近工作不太忙,会努力保持更新的!
第124章 靠山
帐顶高悬,以金丝银线绣就的苍鹰图腾展翅欲飞,四周的帷幔层层叠叠,皆用上等的丝绸织就。地面铺着厚厚的兽皮,柔软而温暖。
阿日斯兰脚落无声,抬眸看向以整块沉香木雕琢而成的王座,俯身下跪道:“儿子参见父王!”
博日格德从王座上走下来,将阿日斯兰搀扶而起,拍了拍他的后背,道:“一别几月,我儿消瘦了不少!”
阿日斯兰笑道:“桦朝的牛羊没咱们索塔哈鲜,儿子是得瘦。”
“哈哈哈!”博日格德大笑,生了纹路的眼周挤压在一起,在岁月的沉淀中依旧可以看出年轻时的俊美,“我儿自小就是长生天下最英勇的儿郎,为了索塔哈,你辛苦了!”
阿日斯兰事情还未办成,父王心情不该如此放松,他心中一动,说道:“儿子何谈辛苦,索塔哈来年隆冬依旧难捱,今年务必想个办法解决才是!”
博日格德看了一眼随侍特木尔,特木尔上前倒了杯奶酒递给阿日斯兰,道:“三王子喝杯奶酒润润喉吧,王子有所不知,咱们如今南迁有望。”
奶白的酒液顺着长了胡茬的下巴流下,阿日斯兰用手背随手一擦,琥珀色的眼眸陡然一亮,道:“怎么回事?”
博日格德但笑不语,特木尔倒是多长了个心眼,试探着询问道:“三王子,与你同行回来的那个小兄弟是何身份啊?”
风檀男装惯了,且她那张脸太出挑,所以一路北奔逃亡时依旧穿的男装。阿日斯兰思忖着特木尔话中之意,谨慎回道:“她是我在桦朝交的挚友。”
三王子从小到大称得上好友的只有敖登一位,此人能被阿日斯兰奉为至交,足以证明她在阿日斯兰心中分量不浅,如此一来,面对桦帝的要求,倒是有些难办。
特木尔与博日格德对视一眼,两人多年主仆,颇有默契地选择隐瞒阿日斯兰事情因由,毕竟阿日斯兰的心意在整个索塔哈生死难关面前,显得微乎其微。
博日格德看了眼帐外,道:“估摸着时辰,你两个哥哥为你准备的篝火晚宴要开场了,叫上你的好兄弟好好玩一场,回家了就放松放松精神!”
阿日斯兰见他们二人不愿多言,便知从他们口中得不出什么讯息,便道:“哥哥们准备得如此隆重,儿子定不辜负就是。”
“好好去吧,”博日格德看着小儿子即将撩开王帐的身影,手指紧了紧,“阿日斯兰”
阿日斯兰回首看去,道:“父王还有什么事吗?”
博日格德将话咽回腹中,转身重新坐回王位,道:“没了,去吧。”
待阿日斯兰离开后,博日格德才缓缓开口,“他自小没有母亲,如今我这个做父亲的,还要夺走他的好友。特木尔,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特木尔知晓可汗对小儿子的偏爱,若不是索塔哈实在走投无路,他也断然不会选择欺瞒阿日斯兰,宽慰道:“三王子侠肝义胆,索塔哈子民与好友孰轻孰重,他明白的。您不告诉他,便是对他的仁慈。”
***
暮色四合,苍穹如墨,草原之上营帐错落,彩幡飘扬。营地中央,柴薪堆叠,士兵手持火把轻触柴堆,刹那间,火舌蹿起,如赤龙腾空,照亮了整个草原。
火光燃起了少年少女的欢喜心,他们远远地看到阿日斯兰大步走来,起身欢呼,兴高采烈的模样让气氛更加热烈。
“三弟,你可算回来了!”来人脚蹬一双鹿皮长靴,身着绣着繁复精美的草原纹样,头戴雕琢着栩栩如生的苍狼图腾的发冠,面容斯文俊秀。
青年正是索塔哈大王子。
“大哥,别来无恙。”阿日斯兰看到大王子,眸中笑意变淡了许多,眸光稍后移,又对二王子礼貌性颔首。
二王子自小性格阴柔,说起话来从来绵里藏针,道:“三弟是瘦了不少,此次桦朝一行,必定受了不少苦。咱兄弟三人太久没见了,今夜一定要不醉不归,玩个尽兴!”
“阿日斯兰!”一红衣少女掣马而来,距离相近时飞身落到三人身畔,独独围着阿日斯兰转了一圈,欢喜地锤了锤他的胸口,道:“你这次离开好久啊!”
阿日斯兰不着痕迹地避开,笑道:“其其格。”
其其格撇撇嘴,她是王族旁支嫡出最小的女孩,性子高傲热烈,却在追求阿日斯兰的过程中缕缕碰壁,见他还是对她避之不及的模样,哼了一声,寻了个地方坐下。
晚宴载歌载舞,大王子与二王子对视一眼,彼此眸中算计微一交错,二王子率先开了口,对着阿日斯兰道:“咱们兄弟几个好久没打过马球了,今日三弟刚归,要不要与大哥二哥比试一场?”
在座的不少是他们两人的手下,闻得此言,皆起哄道:“阿日斯兰王子是咱们长生天下最英勇的儿郎,何曾畏战!”
“先王曾定下,马球乃军中戏,可练骑兵,强武力,能胜的子孙便是长生天选定的继承人。三王子自小英勇善战,每每与两个哥哥对打,都从未输过!”
“”
此起彼伏的起哄声在周遭哄乱成一团,舆论面前,阿日斯兰骑虎难下,他用手指轻摩挲了下腰间弯刀,睫羽低垂,掩下眸中思量。
老大和老二是如何知晓他如今内力全失的?
空有武力,没有内力,他不是老大老二的对手。
他们是存了心让他今夜出丑,并且告诉在座诸人先王所言并不奏效,索塔哈的继承者不能是一个内力全无的废物。
其其格看出阿日斯兰面露不虞,又蹭的一下从场中席位中站起,走到阿日斯兰身畔,微抬起下巴对着大王子道:“阿日斯兰刚回来,马球赛何必急于一时。”
大王子微笑不语,二王子面无表情。
其其格看着他们两人,恍然想起幼年时他们设计杀了阿日斯兰最爱的小马,看着阿日斯兰抱着马头痛哭,也是这副表情。
她怒气上涌,上前一步时被阿日斯兰拽住了胳膊,听得他道:“好,规则。”
大王子道:“两人一组,咱们一局定输赢。”
二王子紧接着道:“只打一局,累不着人,好让三弟好好休息休息!还是老规矩,我与大哥一组,三弟与敖登一组,不过嘛,敖登近日腿受了伤,不知能打还是不能。”
敖登站出来,两条粗眉倒竖,高声道:“我能!”
阿日斯兰看了眼他腿上的绷带,道:“不必,我”
“我跟你一组!”其其格不忿,声音有些尖利,“我在女子马球队常是第一,不会丢了你的脸!”
哨响清脆,比赛正式拉开帷幕。刹那间,骏马奔腾,蹄声如雷,大王子挥舞鞠杖,如猛虎下山,马球在四根鞠杖之间来回穿梭,让人目不暇接。
二王子知道阿日斯兰在桦朝内力全失,却没想到仅凭武力他依旧勇猛如此,如风驰电掣般冲来,挥杖拦截即将攻入球门的马球。刹那间,两根球杖交击,火星四溅,清脆之声响彻草原。
他们二人在马上目光交接,其中恨意迸射,同源血脉带来的不是温情,而是累积已久的仇毒。另一边,大王子瞅准时机,借着弹来的马球横力一击,在一旁的其其格不备,球击马腿,骏马前蹄高扬,将她猛然翻倒后仰!
场面惊心动魄,危难之际,围观人群中有人如离弦之箭飘身忽至,快得甚至众人只来得及看到一抹残影。
敖登发出一声赞叹,“好绝的轻功!”
一只温暖柔软的手握住其其格手腕,在她落地时巧妙使力防止她摔在草地上,随后翻身上马,对着大王子和二王子道:“我来和你们打!”
阿日斯兰眼睛一亮,看她一袭利落劲装随风舞动,御马疾驰,方明白昔日翻覆大晄朝的鲜衣怒马少年是何模样。
她擅长驯兽,御马应不在话下。
阿日斯兰稍稍放下了心。
风檀双|腿猛夹马腹,骏马长嘶一声,如闪电般疾驰而出。她巧妙地避开拦截,身形宛若惊鸿,再次挥动球杖,球如飞矢般射向对方球门。
大王子驰马拦截,那球儿似乎长了眼似得,精准的砰向了他的脑门。
围观群众实在没忍住,发出一阵爆笑。大王子气恼,一旁的二王子再次挥动鞠杖时用了十分力气,阿日斯兰横臂拦截,风檀借他的力猛然一击,马球这次打在了二王子脸上。
二王子淡定的脸色迅速生变,这小子是在赤|裸裸的羞辱他们!这个又狂又拽的臭屁黑脸小子!
赛场之上,尘土飞扬,马球再次击过来的时候,风檀大喝一声,“阿日斯兰,回妨!”
阿日斯兰听她号令,将球拦在禁|区之外,又听风檀高喝:“传球!”
马球在风檀鞠杖的击打下分外灵动,她骑术精湛,马步稳健,
出其不意孤身闯入对方禁区,随后挥杖一击,马球应声入网。
四周观者如云,或坐或立,欢呼呐喊声震草原。
有人一锤定音:“还是三王子胜!三王子从未输过!”
“三王子!”
“三王子!”
大王子和二王子脸色异常难看,阿日斯兰目光却紧紧攫在风檀身上。
他驱马靠近,琥珀色的眼眸在头顶星空的映衬下仿若燃了流光,道:“原来背后有靠山是这种感觉。”
他的内力全部用来疏通她的筋脉,她理应做他的后盾。风檀擦擦额间渗出的薄汗,微笑道:“我是你的靠山。”——
作者有话说:阿檀是万人迷[猫头]
第125章 中计
其其格冷哼一声,问阿日斯兰:“这位小兄弟是谁?如此绝妙的轻功世间少有。”
还未等阿日斯兰开口,敖登率先截了他的话,道:“这位是三王子在桦朝结交的朋友,是个能人。”
大王子和二王子的计划被风檀毁之一炬,阿日斯兰没丢一点人,他们两个反倒是脸面全无,心中不忿又不好发作。
大王子干笑一声,道:“世间轻功卓越者无几,而能将马术与轻功结合得出神入化的更是少之又少,敢问小兄弟出自哪家名门啊?”
他们这是要对风檀的身世刨根问底,风檀在口角之辨面前难遇敌手,她微微笑道:“名门不敢称,只是在下自幼天赋卓越,擅长驯禽驯兽。”
大王子和二王子脸面上明显有些挂不住笑了,二王子额角青筋跳动,这句禽|兽明摆着是在指桑骂槐!
其其格见他们二位吃瘪,缓缓笑开来,添油加醋道:“我说呢,方才见你在场中御马打球的模样,可真是将驯化禽|兽的招数用得淋漓尽致。”
“哈哈哈!”
“哈哈哈!”
众人此起彼伏的笑声不绝于耳,乱糟的氛围中,粗犷男子高呵声格外响亮,“其其格!”
其其格扭头看去,见是她阿爹正目光炯炯地怒视着她,其其格撇了撇嘴,小声嘟囔一句:“有人敢做凭什么不准我们说”
到底是忌惮父亲的威严,其其格冷哼着转过了头,不再敢搭腔。
“可汗!”
博日格德本早已在王帐中歇下,又不放心阿日斯兰,怕他两个哥哥又用鸿门宴招待他,特意过来看上一看,没成想这两个做哥哥的果真丝毫兄弟情义也不顾,当众为难阿日斯兰,不过好在阿日斯兰是个有本事的,即便真气全无,也有一众好友为他出头。
博日格德稍放下心来,与阿日斯兰七分相似的琥珀色眼珠在场中众人身上稍转一圈后留在了风檀身上,想必这位便是令儿子甘愿舍弃真气也要搭救的那位挚友,同样也是桦朝皇帝愿割地于索塔哈也要带回宫廷的少年。
少年身姿单薄的似是乱世激流中的浮萍,看起来长相平平,并无什么特殊之处,唯一出彩的便是那一身轻功,这样的人,到底是哪里吸引住了他们?
他心中稍疑,微整理了下思绪,道:“客从远方来,索塔哈招待不周,本汗这三个儿子自小肆意惯了,还请小兄弟海涵!这杯马奶酒算是赔罪!”
说罢,随侍特木尔递上红案,案上盛酒之盏乃精瓷所制,通体莹润如雪,酒液香醇,色若琥珀初凝,澄澈中透着几分朦胧的暖意。
博日格德拿起其中一盏一饮而尽,随后做了个“请”的姿势。
阿日斯兰不知风檀喝不喝得惯草原上的酒,遂道:“父汗,她不大能喝,让孩儿来替她”
大王子插话道:“三弟,父王敬酒,岂有推辞之理?”
博日格德未曾言语,意味已然分明。
阿日斯兰不愿风檀为难,风檀也不愿阿日斯兰为难,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道:“在下听闻马奶酒乃草原之灵液,味道酸甜适度,醇厚绵柔,今日托可汗福,有幸一尝,果真如此。”
博日格德眼眸微闪,没有直视这少年清澈的双眼,声音低沉地道:“你喜欢就好篝火夜宴,是你们少年人的主场,尽情玩乐吧。”
他拍了拍阿日斯兰的肩膀,又为他斟上一杯马奶酒,道:“天还是凉,喝杯酒暖暖身。”
阿日斯兰爽朗一笑,眼眸似是长生天下最明亮的星子,将马奶酒一饮而尽。
博日格德看得心中一窒。
***
视线有些朦胧,房梁上的蛛网摇摇晃晃似要垂落,鼻腔间呼吸的气体尽是木材腐朽的味道,潮湿的地面阴寒渗人,弥散的五感渐渐回溯,风檀察觉道自己被一根麻绳紧紧捆绑,浑身无力地侧躺在地面上。
昨夜昨夜发生了什么?
载歌载舞的篝火晚宴,她兴之所至和草原上的几个阿嫲跳起了舞,后来一瞬天旋地转,身体重重仰倒在草地上,她便再无知觉
是那杯酒。
博日格德递来的马奶酒有问题。
博日格德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萧殷时吗?
长时间的昏迷让风檀在思考事情的机窍中头脑有些闷疼,她用力挣了挣被捆绑在身后的双手,浑身的无力感袭来,又泄气地躺回地上。
木屋四处漏光,从门缝中泄露出来的日光来看,此时约莫日光初升,她应当是昏迷了一|夜。博日格德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的目的是什么?
答案在门外忽然传来的嘈杂声中得到解释,风檀顺着一线缝隙向外看去。
“拦住他!”
博日格德一声大喝,几个骑兵三两步上前便将阿日斯兰扯臂向后俯压在地,青年脸颊贴在冷硬的砖石上,他抬起头来,诘问道:“父王,你怎能这么做!”
博日格德伸出带着厚茧的手指,无可奈何地拍在阿日斯兰身上,“阿日斯兰,我只能这么做。”
阿日斯兰眼睛充斥血色,青筋从额角暴出,被摁在地上的身躯用力挣扎,“索塔哈有没有过冬土地,是索塔哈的事,为什么要用她来交换!我们会有其他办法的,父王!”
博日格德看着小儿子恼恨的模样心中怆然,昨夜阿日斯兰饮下了那杯马奶酒后晕厥,他体格大,药效便不同他同伴一般浓烈,醒来后跌跌撞撞地去逼问敖登那人在哪,敖登和阿日斯兰的关系是拜了把子的铁兄弟,受不住他这副惨淡的模样便告诉了他。
博日格德也不想用如此卑劣的手段让儿子瞧不起,可是他没有办法,他低垂着头问:“索塔哈几十万人的性命,你要我如何?你要我如何?!”
大王子和二王子收到信儿赶过来瞧,看着阿日斯兰目眦欲裂的模样,心中暗爽面上担忧。
大王子“劝慰”道:“三弟,私人情谊于一国而言,算不得什么。”
二王子道:“别让父王为难。”
说罢,二人拿起昨夜未尽的马奶酒,一前一后走向木门。
从小时候起,阿日斯兰为了母妃是很能忍他们二人之辱的,但今日涉及到了风檀,他体内所有的怨愤不再积压,被掣肘在地上尽管难堪也爆发了出来,“混蛋,别动她!”
喉间呐喊并非无济于事,丹田中流泻的真气稍一聚拢,便让阿日斯兰猛然间挣脱开了覆压着他的两个士兵,他竭力向前奔去,又被身后袭来的锁链再次卷裹,砰得一声摔回了地上,强行运功导致喉间鲜血喷出,不自觉流出的眼泪和血水糊了满脸,整个人狼狈至极。
木门打开,风檀看到阿日斯兰的模样瞳孔紧紧一缩,紧接着大王子和二王子的暗影覆压下来,二王子拿着马奶酒放到风檀面前,示意她自己喝下去。
此二人小人行径为人不齿,风檀头扭到了一边,嗓音低哑,道:“滚。”
大王子轻笑一声,随即一脚踹到了风檀肚腹上,道:“找死。”
二王子拦住他再次想要踢下去的动作,道:“此人你我作践不得。”
大王子这一脚将风檀踹得紧紧蜷缩在一起,额间冷汗陡然冒出,还没等这股疼劲过去,二王子便将下了药的马奶酒灌进了她口中。
药劲一点点上来,慢慢阖上的木门间,风檀看到阿日斯兰像是整个人都碎了。
“阿日斯兰,用她换索塔哈来年冬日民安,换个安稳的王位,”博日格德踱步到他身边,稍输了些真气给他,在他耳边用很轻的声音道,“我身死后,王位是你的。”
阿日斯兰看着博日格德,带血的手指紧紧攥住了他的衣襟,“父王,她从来当不得棋子,你们不会如愿的。”
暮云收尽,苍穹如一块深邃幽蓝的绸缎,缓缓铺展于草原之上。夕阳最后一抹胭脂色,悄然隐没于远方的地平线,草原便裹上夜的玄裳,褪|去了白日的喧嚣与热烈,归于一种宁静而悠远的沉静。
其其格换上一身足以与夜色融于一体的夜行衣,紧紧束上袖口,将几枚银针分别藏在发间和袖间。
她从小到大没少去过王宫,因此对王宫的布局分外熟悉,她功夫不错,避开守卫后悄悄从房顶跳进木屋,看到在地上躺着的人,眉头皱了皱,从衣襟前拿出解药来喂风檀服下。
“喂,醒醒啊。”其其格小声在风檀耳边唤她,见药效上来得慢,又拍了拍风檀的脸蛋,看风檀还不醒,伸出拳头锤了两下她的胸口。
好软。
软?
女的?!
其其格扒开风檀的衣服,看到一层厚厚的裹胸带,她手指触上去,不可置信地捏了捏,手腕被风檀轻轻抓住,她有气无力地道:“其其格,你猥亵我啊。”
“我猥亵你?”其其格被她语出惊人的话气到,顿了顿才道,“我就说嘛,阿日斯兰怎么会为了一个男人死去活来的,原来是个女郎。我警告你,你不许抢我的阿日斯兰。”
风檀慢慢撑起身体来,笑道:“不许我抢他,你怎么还来救我啊。”
其其格将风檀背到身后,狡辩道:“谁说我是来救你的,我才不是!”
这女孩身上有股淡淡的花香,非常好闻,风檀“哦”了一声,缓声道:“那你是来做什么的?”
其其格道:“索塔哈容不下尔等不速之客,当丢才是。”
若不是阿日斯兰苦求她一场,她此刻该是躺在榻上看各种中原传来的话本子,一口嚼着羊肉串,一手拿着奶酒慢慢喝,而不是背着情敌使劲想法逃跑。
第126章 猎杀(1)
索塔哈的王宫防守远没有晄桦两个帝国那般森严,这里没有垒筑高|耸的宫墙,加上其其格从小就喜欢来王宫中寻找阿日斯兰,对王宫熟门熟路,她没费多少功夫便背着风檀走入了王宫外的暗巷。
尽管其其格身体健壮,如此长时段的消耗她也有些吃不消,终于看到暗巷中静立着的高头骏马时泄气的“哎”了一声,“我说,你该减减肥了啊,怎么这么重!”
风檀听她抱怨的语气和模样都很可爱,像是朵盛开的格桑花,又不禁笑了起来,道:“其其格,谢谢你。”
她的声音真挚而又亲切,其其格不知为何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眼睛微挪躲开风檀的注视,深呼一口气,拦腰把风檀抱起放到了马背上,自己随后也翻身坐上骏马,转首回身对风檀说道:“抱紧我,咱们得快些了!”
博日格德可不是吃素的,他现在定然已知人质被劫走的消息,天罗地网正在向她们铺来。
马速很快,耳边狂风肆虐,其其格的声音被流风送来,“喂,你叫什么啊?”
风檀手指抓在她的腰间两侧,其其格随风散开的三股辫打在她肩侧,在马身起伏中回答道:“风檀。”
“风檀”其其格咀嚼着这个名字,脑中忽一激灵,进而提高了音量,“风檀?那位大晄女扮男装入朝堂竭力为风有命翻案的七品言官?!”
很久没人提到先生的名字,风檀听得心中微微刺痛,又听其其格用激动的语气说道:“好吧,那我原谅你了。”
其其格实在可爱得厉害,风檀在她身后忍俊不禁,问道:“怎么又原谅我了啊?”
明月高悬,清辉如霜,洒落在起伏的草原上,她们在马上驰骋的倒影好似背负流光,其其格声音如风铃般清灵,道:“风先生的学生,自是有番好风骨。”
风檀微顿,道:“你知道她?”
其其格握紧马鞭用力一甩,胯|下骏马奔驰的速度明显加快,“飞蛾扑火,向死而生,为天下女子谋求一点公平的风先生,谁人会不知啊。”
从某种层面讲,风有命是成功的,尽管她没有推翻封建帝国男尊女卑的制度,但是她的女学如和风细雨般温润进了很多女孩心里,她们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主体性。
“风先生如果知道自己的结局,她会不会后悔啊?”其其格问道。
改革失败,继而被囚在诏狱八载,最后死于乱箭之中。
如果在穿越之初,她能看到自己的结局,还会不会选择来到千年之前,为千年后的后世女子开拓一条公平大道?
“不会。”风檀声音虽轻却也坚定,“在她发动变革之前,她已然知道了自己的结局。”
远处蒙古包的轮廓在月光下若隐若现,直至在她们身后渐渐隐没,风檀在昏暗的光影变动间缓缓说道:“历来改革变法的人,结局都不得善终。她在最初来到这个世上的时候,就知道。”
其其格听不懂风檀在讲什么,但大概猜得到类似风有命这等大义英雄,境界早已超脱凡尘,自身生死得失早已被摒弃,她在乎的只有能否开拓出一条女子通天梯。
风檀话中有话,这应当是她们师徒二人的秘密,遂其其格没接着问关于风有命的事情,改问风檀道:“那你呢,你是承她之志了么?”
风檀很少愿与人谈心,但其其格身上有种天然的魅力,她欣赏她,话也多了起来,“最初是不愿的,后来”
最初她只想将先生从诏狱中救出来,“后来不甘心。”
“不甘心?”
“累积十次任务重启,死了太多人,这样的结局,不该是她们最后的归途。”风檀任带着草原独有的清新与芬芳的夜风拂过脸庞,“若能转生,她们该在世上纵享风|流。下一次遇见,我想要她们能够在新的世道里,按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
想做官做官,想经商经商,不必拘泥于后宅,不必守着男人过日子,钱财和权力都可以努力争取,自给自足,凡事随心。
其其格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了,“可是这很难。”
事未经历不知难,这可谓难如登天。
一路走来,风檀已充分见识到了改革法制的艰巨性。
风檀的眼神带上了犀利的寒光,在晦暗中无人看得清她双眸的底色,“疑行无名,疑事无功。成则为王败则为寇,我也不过是烂命一条。”
明晃晃的野心从言语中流露出来,若说风檀从前如菩萨低眉,成长到如今她已毫不掩饰对权利和金钱的渴望。在这样的世道里,无权无财什么事都办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