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永远处于被动,任人蹂|躏的份儿。
她的野心在膨胀,认知在一步步发生变化,这一点她本人都没有意识到。
其其格道:“你可不是烂命一条,你这条命,桦朝帝王看重得紧呢。”
最开始其其格还很好奇,为什么桦帝为捉住这个人甚至不惜于割地数百里,为什么阿日斯兰可以为了这个人违抗自己的父亲,现在她有些明白了,风檀身上有种奇怪的人格魅力,这无关于长相。
她打心眼里也喜欢这个中原来的姑娘。
按照阿日斯兰提供的逃跑路线,其其格需要带着风檀一路北行去往索塔哈同大晄的边境线上。她们在前面策马狂奔,忽闻身后有马蹄疾奔声,听声音数量不算太多,约莫不是博日格德的追兵。
其其格拉停缰绳,马儿慢慢停下来,身后疾驰的人影也愈发清晰,是阿日斯兰。
阿日斯兰的琥珀色眼眸紧攫在风檀身上,沉声道:“对不起。”
他没继续往下言明,风檀也知道他说的是没有履行约定,他中了自己亲生父亲的圈套。
风檀笑道:“没关系,我这不也是出来了么。”
阿日斯兰在家国和风檀面前,没有因为家国和博日格德给他的利益而放弃风檀,把她交换给萧殷时,足以证明阿日斯兰是个很好的人。
博日格德输送了些真气给阿日斯兰,他的武力回来了些,身后又带着一队亲兵,便对着其其格抱拳而谢道:“其其格,这份情谊我欠着,来日若有事需阿日斯兰相助,我定义不容辞。”
其其格笑道:“那我可记下啦,你不能赖账。”
“就此告别。”阿日斯兰长臂揽过风檀腰身,将她放到自己身后,轻声道,“若是害怕掉下来,可以抱着我。”
马蹄嘚嘚声再度响起,其其格看着他们的背影渐渐远去直到消失在茫茫夜色中,才抬头看了看星空,柔软了声音,“长生天啊长生天,请护佑他们平安。”
烈马一路奔行,马蹄踏地时溅起火星般的碎石,蹄铁与地面碰撞发出金石之音,节奏快过骤雨敲檐,从暗夜昏黑至天色将明,它驮着两人终于来到了索塔哈边境线。
前方是连绵起伏的山脉,白云中红日将升,风檀的力气缓缓流回自身,她眯眸看着前方景色瑰丽的山峰,问阿日斯兰道:“这是哪里?”
阿日斯兰勒停了马儿,长腿一翻从马背上跳下,改为牵着它的缰绳,道:“是登泉崖。走过了这处山崖,前边就是大晄。”
说罢,他回眸看了眼神色倦怠的风檀,道:“力气回来了么?”
擎苍落回风檀的手臂上,她摸了摸它的羽毛,道:“回来了。”
阿日斯兰顺着她的动作看去,索塔哈君王豢养的苍鹰无所不窥,风檀唤出擎苍去阻隔它们的追踪,这句‘回来了’不知是对擎苍说的还是对他说的。
应当是没什么大碍了吧。
清冽的风吹拂起阿日斯兰有些凌乱的鬓发,风檀心间微动,轻声道:“阿日斯兰,前方的路我自己走,你回索塔哈吧。”
阿日斯兰脚步一顿,握着缰绳的手指紧了紧,沉默须臾后对着风檀道:“我送你一程。”
他此刻牵引着风檀胯|下高大胡马的缰绳,回头仰望风檀的模样,像是一位忠心侍奉公主的骑士,眸中冒出的情感诚挚又热烈,锁都锁不住。
偏他板着一张脸,不复平日里豁达的笑意,风檀便知她带给了他很多的纠结。
风檀端详着眼前的年轻男人,他是个很好的人,她不想连累他。
阿日斯兰想是已知她心中所想,他知道她是个果决的人,遂在她开口前抢先道:“我知道我自己该怎么做的风檀,你别规束我。”
那些暗中汹涌的澎湃爱意,他藏不住也没打算再藏,索塔哈的汉子不矫情,他在桦朝宫廷中遇到了这么个人,这是他的劫数,至于能不能善终山水几程就几程。
风檀看到了阿日斯兰琥珀色眼眸中的执拗,心间一动再动,没人能轻易抵抗得了这样纯洁的爱意,淡淡的欢喜从胸中生起,隐忍多年的心想允许自己这样放纵一回,于是轻声道:“好。”
阿日斯兰脸庞上笑容漾开,在日光映射下俊朗得不像话,他牵起缰绳慢慢带着马儿走过最后一片草地,迈向山脉下铺展着的嶙峋乱石。
风檀坐累了也翻身下马跟着他并肩而行,清晨的山林间静谧幽凉,前后都有不可预知的危险,她咬了口其其格备下的馕饼,又递一块给阿日斯兰,分析道:“你父汗的追兵在后,算是明枪。麻烦的是萧殷时,他行事诡谲,不知道他下一步要行什么棋。”
“阴棋。”阿日斯兰接过馕饼,又打开水囊猛灌了一口,任由水珠从下巴处滴落,举手投足间透出些不羁的意味来,想起风檀在桦宫中遭遇的一切,他脸色又变得不大好,“风檀,我想杀了他。”
风檀斜眸瞅了他一眼,含笑附和道:“嗯,我也想。”
细碎的日光从树林枝丫间洒落,阿日斯兰看她笑容明媚,被恍了一恍后不大自然地移开目光,“前方登泉崖山势陡峭,不易守也不易攻,我猜测,他会选择在你刚踏入大晄地界时出动。”
“不会,”风檀否定道,莹润的侧脸弧线坚毅,“他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萧殷时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她挑断了他的手筋脚筋,又折了他在索塔哈弄走她的计划,按照他的脾性,他该是要亲自弄死她才尽兴。
阿日斯兰唇线紧抿,双眸如鹰隼防御性渐起,不自禁拉住风檀的手臂,呈一个保护性的姿势,道:“我会拼力护你周全。”
其实这很难,他们彼此都知道这一点。即便萧殷时被风檀整成了半个残废,这也不妨碍他对桦朝军队的调动权。若是他手下鹰犬动作快些,此刻已摸索至山脉周边。
要在深山中躲藏,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因此不能轻易留下足迹。
要想翻越这座山,脚程再快也得用上三日。风檀和阿日斯兰并不敢在林中多休息,在林中疾行时衣衫上沾了不少泥尘,风|尘仆仆的彻夜赶路。
连着两日行走,二人又越过一个山头,前方山峰陡峭凛冽,阿日斯兰在暗夜中眯了眯眼,指着前方道:“这便是登泉崖。”
阿日斯兰说话的瞬间,有暗锋从他眉间闪过,风檀急忙将他拉到自己身后,提出阿日斯兰腰间长剑挡住袭来的冷箭,紧接着向偷袭人射出了手中长剑。
“啪|啪|啪!”拍掌声自幽林中响起,朱七推着轮椅上的萧殷时从黑暗中走出,身后军队冷甲在月色下泛着泠泠寒光。
萧殷时坐在轮椅中,合掌的双手松开,眼睫慢慢抬起,眸光在阿日斯兰身上停留一瞬后攫住风檀,声音冷厉,“追踪与反追踪的本事用得好,但是你忘了,猎人对于猎物总是有天然的敏锐性。”
说罢,他身体稍稍前倾,面上覆着一层薄薄的戾气,嘴角牵着笑,眼神却阴鸷得骇人,“风檀,蟒雀吞龙,死无葬身之地。”
第127章 猎杀(2)
暗夜魑魅麾下爪牙锋利,在暗夜中如同蓄势的沧浪,要将风檀和阿日斯兰吞没入海。
形格势禁,两人势单力薄,即便风檀的轻功再好,多带一个人也会拉胯一半的效力。而阿日斯兰为了疏通风檀被封禁的经脉,十成真气尽失,至今也不过恢复了才两成。
两人合起来,一个朱七都打不过。
前方偏左为断崖,偏右是通往大晄的道路,而罗煞军呈合围之势将他们困在中间,一旦发动,便是如同瓮中捉鳖,两人谁都跑不了。
此间成败利钝,风檀心中分析得透彻。她看着萧殷时,月光倾洒下来的光线薄薄覆在他面上一层,冷厉,阴沉,眼眸如同浸了墨一般黑暗得彻底
蟒雀吞龙,死无葬身之地。
萧殷时的杀意很少流泻,今夜冲出樊笼的弑杀欲|望沸反盈天,他看到风檀眼睛里藏着一种过去从来没有的东西。
那是一种唯独对着爱人才能有的眼神,她看阿日斯兰的时候,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是欣赏和喜欢。
她动情了。
萧殷时菲薄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抬手示意风檀,道:“你现在过来,他能死得爽快些,不然他死得不会太愉快。”
风檀扣着狙击步枪的手指一紧,阿日斯兰轻握住她的手指,琥珀色眼睛里同样满是杀气,冷肃的眸光落在萧殷时身上,道:“风檀,是你的枪子用不完,还是力气用不完?”
男人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笃定地敲了两下檀木椅,见风檀慢慢收了枪,眼神里的精气神微晃又聚焦,随后又快速地抬起手腕将狙击步枪对准了他。
风檀一身弑杀之气,眼底有显而易见的讥诮之色,诘问道:“若我放下枪,你能放阿日斯兰离开么?”
萧殷时声音果断,道:“不能。”
“那便没得谈,”风檀看着萧殷时冷峻凉薄的眉眼,淡淡开口,“你若杀了他——”
萧殷时截下她的话,言语中的冷漠丝毫不近人情,“我若杀了他,你也不能如何。第一,你不会为他殉情,你要做的事情没做完,你不肯死;第二,你想为他报仇的话,你杀不了我,你没这个本事。”
萧殷时轻描淡写得分析事情利弊,阿日斯兰眼眸中凝出冰霜,他完全清楚这个男人有多么的恶劣,他不是在威胁风檀,他是在用居高临下的态度给自己下死亡通牒。
阿日斯兰下意识看了眼风檀的侧颜,月光莹洁的光在她脸颊上覆着薄薄一层,清绝的弧线中透出三分坚毅,一如她这个人的品性,只要没被弄死,她一直可以触底反弹。
可是这一次,他们两人势单力薄,她没什么反弹搏杀的空间。
风檀静静得盯了会萧殷时,将对准他的狙击步枪扛回身后,突然大步流星地走近萧殷时。
阿日斯兰道:“风檀!”
朱七立即呈防御姿势将手中利刃对准她,高呵道:“护驾!”
萧殷时没有发令,罗煞军自然也不敢妄动。
风檀走到萧殷时面前站定,俯身与他平视,但整个人都呈现出侵略性的姿态,纤细浓密的睫毛缓慢低垂下来,重复刚才被他截断的话,“萧殷时,你若杀了他,我的确不能奈若何。我再没什么肆无忌惮的筹码,但有一样你别忘了,我这个人就爱拼命,你杀他,我会拿我这条命护他。你能确保你的属下在保证在弄死他的时候不会顺便弄死我么?”
萧殷时有什么软肋么?他没有,他无情无义,嗜血冷戾,譬如班骅芸身为他的母亲,她的死亡在萧殷时心中没有激起一点波澜。
风檀从不按常规出牌,萧殷时每每与她对弈,都有种新鲜刺激的感觉。这种微妙的感觉,他很少能在别人身上感觉到。他善于从她这个人本身去分析,而风檀提醒了他在行事过程中的确不能保证万无一失。
凡事都有风险,她可以为了救风有命拼命,也会为了救阿日斯兰拼命。
两人目光紧紧碰撞在一起,萧殷时抬起她的下颌,眼中迸发出的压迫感愈发深重,“豆腐板上下象棋,无路可走。所以这是你的另一种威胁么?”
风檀道:“如果你要这样理解,那么是。”
萧殷时眉梢微微挑起,勾唇弧度浅淡,将生杀予夺含在唇间,有股冷漠的睥睨味儿,“玫瑰开在荆棘之上,我就是要折了你,你能奈我何?”
风檀定定地看着他,明白了他话中含义。他笃定风檀会在作战过程中不会死亡,至于受不受伤,他并不在乎。
萧殷时冷静的态度后是刻骨的凉薄,他伸出手掌将风檀拽入怀中,指节不紧不慢地敲在风檀的膝盖骨上,“让他死,你废掉我手脚筋脉之事,我便既往不咎,如何?”
阿日斯兰下意识看向风檀,只见她在萧殷时怀中神色无波,只是唇角很淡很淡得渐缓勾起,声音清晰如下碇,“索塔哈的骑士不会抛弃他的公主,反之我亦然。”
说罢,风檀纵身从萧殷时怀中抽离,后退速度之快仿若惊鸿,她落地时重新站回阿日斯兰跟前,“阿日斯兰,该咱们逃命了。”
萧殷时眯了眯眼,看着她决绝的模样低而短促地笑了一声,眼底酝酿着复杂的嘲意和冷意,抬手示意身后罗煞军出击。
风檀转身握住阿日斯兰的手掌,带着他向后迅速纵身而起,突破罗煞军的包围。
冷箭倏然簇簇射来,箭尖所指都是阿日斯兰暴露在半空中的后心,风檀眼神一厉,开枪将射来的长箭狙击在外,落地时往身后抛了一颗手榴弹,让身后罗煞军追击的速度降低了不少。
左方是断崖,他们只能向着山脉右方奔逃,身后罗煞军穷追不舍,踩踏着地上乱石咯吱作响。又一阵利箭射来,阿日斯兰被锋利的剑锋划伤了手臂,血液溅射到了风檀的脸庞。
风檀握着他的手指紧了紧,前方暗雾中又涌现了一大批身着铁甲冷胄的罗煞军,她的气力已经所剩无几。
阿日斯兰眸如鹰隼般环视了一圈再度将他们包围起来的士兵,身旁的风檀大口喘着气,眼神里的坚定没有丝毫改变。
这是一场裹挟着权势,武力与情感的全方位博弈,风檀想让阿日斯兰赢,想让自己赢,可是他们赢面并不大。
阿日斯兰忽然紧紧地拥抱住风檀,在她头顶柔声道:“他要杀我是势在必行,没必要再搭上一个你。风檀,不带我就没人能困住你,快走。”
说罢,他用猛力推开风檀,转身冲向萧殷时所在的方向。
风檀伸出手指去拉他,指尖只来得及触到阿日斯兰的暗红色发带,他已如离弦之箭般猛然冲杀过去。
九品高手只剩不足二成的内功,他这是在找死。
风檀看着前方断崖,眼神嗜杀,她从不爱赌命,却没法不赌命。
阿日斯兰与罗煞军近身相击间已经浑身浴血,风檀纵身击退了向他身后袭来的士兵,叱喝道:“蠢材!赶上去找死做什么?”
长时间大量的体力消耗让风檀单腿扣地,喘息得愈发厉害,身上各处都挂了彩,可握着枪支的手指骨节依旧泛着青白,倔强地不肯有丝毫泄力。
她的来时路,便是于死局中搏击出一条生路来,今日亦然。
阿日斯兰看她始终坚定的模样,心中痛惜又无可奈何。
萧殷时看风檀不舍不弃的模样,脸色阴沉得好似可以凝出冰来。
身后朱七推着轮椅走近风檀,萧殷时再度抬手示意罗煞军停止进攻,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你看看,逃走能换来什么结果呢?”
风檀抬眸,萧殷时看她依然是不驯的眼神,声音里染上危险的味道,“有朝一日龙抬头,定叫长江水倒流。”
风檀被萧殷时囚禁在宫廷的那段时间,也有泄气无力内耗的时候,不过她经常自勉,写下一些励志的话来重燃斗志,譬如萧殷时念的这句。
这也证明,即便在宫中她独处的时候,她也在被无所不窥地监视着。
风檀道:“你要说什么?”
凉风卷起萧殷时黑金色的袍脚,他静静坐在在暗夜中的姿态优雅,说出的话却犀利薄情,“我的意思是,长江水不会倒流,翻不了的局何必多做无用事。阿日斯兰,你不该招惹她。”
萧殷时看着他们无力反击的模样,眼神里覆着的血色让他周身的可怖感剧增,“朱七,凌迟。”
阿日斯兰闻言一笑,草原儿郎的野性尽显出来,他没有生惧,评判道:“爱而不得,才是可怜。”
风檀眼睫一颤,她从地上持枪而起,缓了片刻后力气恢复了一小点,对着阿日斯兰道:“既然我们无路可走,那便跳崖闯出一条路来。”
阿日斯兰与风檀对视,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风檀再度拉起他的手,一鼓作气冲破罗煞军的包围,疾速向断崖处奔去。
萧殷时稳定的声线终于有了颤动,他高喝道:“朱七,拦住她!”
可是已经晚了,风檀在崖前站定,临跳前对着萧殷时道:“若想我活,抛一长段绳索和挂钩过来。”
萧殷时简直要被她气笑,她带着那个野男人冲不出包围,没什么能威胁他的筹码,于是她能想到破局的办法就是同阿日斯兰一起战斗。
跳下去的确能够搏一线生机,那要如何能最大限度地活下去呢?请给我递根绳子过来,保我不死。
她这是挽起三石铁胎弓,箭簇挑着新月射向天狼。
萧殷时道:“朱七,给她。”
两人身影消失在跟前,朱七问道:“主子,咱就这么让他们走了?”
月光似水,从浩渺苍穹倾洒而下,萧殷时走下轮椅,欣长高大的身影被镀上了一层微光,他轻俯着崖底,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来,“欲取先予。三日后,新账旧账,我要和她一起清算。”
第128章 猎杀(3)
一个轻功卓越的人即便有了绳索的帮助,带着一个八尺壮汉安稳落地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风檀在辗转多个起落间身体脱力不慎扭伤了腿,这让她在方才大战中本就遍体鳞伤的身体更添新伤。阿日斯兰沉默地将她背在背上,在荒道上慢慢行走,身后影子在夕阳下被拉得斜长。
风檀静静地在他背上沉睡,他可以听到身后女子睡眠清浅的呼吸声,她整个人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不知道身体哪里来的这么强大的爆发力,在战斗中为他劈开一条生路。
眼角处有温润的手指拂过,风檀侧首看着阿日斯兰,问道:“阿日斯兰,你哭什么啊?”
阿日斯兰未料到她醒的这样快,一向清朗的声线里含了朦胧的沮意,否认道:“我没哭,只是被风沙迷了眼。”
风檀收回手指,长长地“哦”了一声,又柔柔地笑起来,道:“你可怜我呀?”
阿日斯兰声音沉闷,他没回答风檀的话,只是道:“风檀,被一群人护佑着活下来,你也很累吧。”
这句话换来风檀长久的沉默,她静静趴在阿日斯兰宽阔的后背上,抬眼看了眼前方即将隐入山脉中的夕阳,红日细碎的余光穿过尘埃,映在阿日斯兰的眉梢眼角,脱去野性俊朗的外表,他的底色温柔又强大,能够轻易唤起风檀心底的恻隐。
一直以来,风檀的心绪总是淡然安静的,她不轻易宣泄自己心底的痛苦,只是一言不发地走着自己该走的路,坚定而又不渝。此刻来了一位温柔的爱人,心疼地哭问:你是不是也很累啊。
风檀缓缓将头靠在了阿日斯兰的脊背上,说话时听起来情绪很淡,情感却很充沛,“不是护佑,是托举。”
阿日斯兰不解,风檀生来身份高贵,她是崇明帝唯一的嫡亲女儿,风有命等人是为了她们心中的信仰将她拉下高位,她本该拥有大好的人生。
将身居高位者拉下神坛,这怎么算得上托举?
“她带我进入了更浩大的世界,一个所有女孩都很难见得到的新世界。”风檀衣衫灰败,眼睛里却又亮起闪闪的光芒,“阿日斯兰,她让我不再居于一隅,让我知道了女孩子的世界也可以有的磅礴。”
前方山脉间已被雾霭笼罩,阿日斯兰动容,说话时声线清朗,“我之前听说过你们中原女孩的规训,要相夫教子,要出嫁从夫,定下这些条条框框的人的确可恶。”
风檀看到了更为广阔的世界,这是系统以及穿越先行者对她的托举。她所承载的天命不再是指令,不再是安排,是托付,是承载,是共同革新。
她的精神世界因而更加精彩。
阿日斯兰明白了她的意思,双臂揽着风檀的双|腿往上提了两提,眼眸挽起来笑得开朗,“风檀,我想这样背着你,就这样一直背着你。”
风檀脸颊微微泛红,阿日斯兰的爱意一如他这个人一般炽热明烈,她看着渐拢上来的夜色,心中得到片刻的安宁。
喜欢上一个人,心中贪欲会与时俱增,期盼与他长长久久地走下去,期盼和他相恋白头。但风檀心中也很清楚,在她的志向和与阿日斯兰的爱意之间,她只能贪恋片刻的温暖,她往后要走的路,没有阿日斯兰。
她永远这样清醒。
阿日斯兰身上有关于草原的旷朗气息,风檀觉得非常好闻,抬眸时看到了向着他们二人俯冲下来的擎苍,便道:“阿日斯兰,放我下来吧。”
擎苍落在风檀张开的胳膊上,风檀看到它爪间的信笺已被取走,温柔地摸了摸它的头,“辛苦你了呀。”
阿日斯兰问道:“你派它做什么去了?”
“去传了个信,”风檀说罢,稍一扬臂,擎苍半米长翅挥展,再度凌空而起,她望着擎苍飞离的方向,一语双关道,“我虽驯服了它,但它永远都是属于天空的。阿日斯兰你瞧,这样的话,它能活,还能痛快得活。”
阿日斯兰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天空,擎苍展翅高飞,转瞬间便消失在了夜空。
初春泛着冷凉的夜晚,阿日斯兰和风檀坐在崖下一处大石旁休憩。阿日斯兰胳膊上渗出的鲜血已经结痂,他宽了上衣,皱着眉头痛“嘶”了一声。
阿日斯兰蜜色胸膛宽阔而厚实,腹肌如刀刻斧凿般清晰分明,块块饱满而结实,皮肤上血痕累累,伤得最深的当属胳膊上的箭矢深插进入的血洞,由于没有及时包扎而糊了满胳膊的鲜血。
阿日斯兰撕下了一块已污浊不堪的衣料,随意甩了甩便要胳膊上包扎,风檀抿唇,出声阻止道:“等一下。”
阿日斯兰挑了挑眉头,看风檀一言不发地背过身去解开外袍,垂头又在胸|前捣鼓着什么。
很快风檀便拢好了衣襟,再度转身看他的时候脸颊有些泛红,她将手中洁白的裹胸带分成几段,沉默着靠近阿日斯兰,于是淡淡的血腥味便冲入鼻端,她抬眸对上阿日斯兰的眼睛,又垂睫将白净的布条一圈圈裹上他的伤口。
阿日斯兰胸膛心跳如擂鼓,他秉着呼吸不太敢动弹,琥珀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风檀恬淡的脸庞,不可控地靠近了她,在风檀包扎好抬头的那一刻吻上了她的唇。他带着一丝温热,带着懵懂与纯真,像是在触碰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风檀一怔,感受着青年一触即离的小心翼翼,又靠近阿日斯兰,手指扳过他的下巴,倾身吻了上去。
年少情|人间的亲吻像是一场雪中序曲,开场伶仃,随时变得艳恋,在动荡中缠扯出的情谊连绵悱恻,在雪中愈弹愈汹。
抽离出来的时候阿日斯兰眸中泛着血色和泪色,风檀静静俯视着他的眼睛,心下耿耿,却还是弯起了唇,道:“心悦君兮君可知?”
风檀撩人的本事了得,阿日斯兰又慢慢涨红了俊脸,他歪过头轻咳了一声,支吾道:“知知了。”
风檀看他这副奶模奶气的模样忍俊不禁,拉长了声调道:“哦——”
他们在夜色黑暗时匆匆行路,第三日晚天色将暗时两人便动了身,风檀看过堪舆图,知道要从崖底走到大晄边境路程不长,最短的路径莫过于去大晄的边陲小镇——安陵坡。
安陵坡距索塔哈很近,只要能争取多藏匿两个时辰就足够了。
风檀心中做好了估算,看着阿日斯兰一无所知的模样,缓缓对着他道:“阿日斯兰,安陵坡是大晄的地界,他的人必定在四周监视布局,送君千里终于一别,我们到了该告别的时候了。”
阿日斯兰心中涌现的淡淡甜蜜随着风檀的话语化为一片齑粉,他心中少年意气汹涌,执着道:“让我送完你这一程。”
“还有”阿日斯兰很艰难地道,“待索塔哈一切安定,我会去找你。”
其实到了现在倘若让阿日斯兰独自一个人离开,风檀也不会放心,萧殷时手下精兵侦察和反侦察能力不可小觑,若她不在,萧殷时势必杀了他。
她必须要亲自送他离开,只需再拖两个时辰。
阿日斯兰走在风檀旁边,忽然一个踉跄,风檀出手迅速地扶住了他,他滚烫的呼吸落在风檀颊边,风檀这才注意到阿日斯兰伤口感染,发起了高烧。
风檀道:“你发烧了?”
阿日斯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这才后知后觉道:“好像是有点烫。”
他气力很虚,看着前方蜿蜒的山路,对着风檀道:“风檀,我想了想,还是你先走吧,我在这歇息一会”
“说的什么浑话,”风檀轻斥他一声,“你在我有难时设法将我从索塔哈救出来,现下倒要我弃你而去,阿日斯兰,我们既然是战友,就该不离不弃的。”
阿日斯兰有些懊恼,看着风檀郑重的神色又不知说什么好,风檀上前握住他的手臂,道:“若我所料不错,前方该有处客栈,咱们去歇歇脚。”
阿日斯兰好奇她为什么这么笃定,风檀瞅了他一眼,道:“因为我天资聪慧,国士无双。”
看她还能一本正经地调侃,阿日斯兰也跟着愉悦起来,道:“是啊,风大人国士无双,定能创就一番雄途伟业。”
夜幕降临,繁星点点洒落在蜿蜒山路前的小客栈上,客栈的外观并不起眼,几间木屋错落有致地排列着,屋顶的茅草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门口挂着两盏红灯笼,柔和的光线洒在地上,勾勒出一片温暖的光晕,灯笼的纸面上画着一些简单的花鸟图案。
风檀和阿日斯兰走进客栈,穿过院落便有小厮迎了上来,“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风檀道:“住店。”
小厮笑道:“好嘞,您两位里边请!”
阿日斯兰问道:“咱们不继续赶路了么?”
没必要了,风檀心中低叹一声,扬眉对着阿日斯兰笑了笑,道:“不必赶路了。”
阿日斯兰浓眉微皱,心中隐隐又有些不大好的预感。又听得风檀吩咐小厮,“上些好酒好菜来,再熬制一碗退烧药。”
客栈大堂里摆放着几张整洁的木质桌椅,炉灶里燃烧着熊熊的火焰,让初春的夜晚显得不那么幽寒。
风檀寻了处窗边位置坐下,为阿日斯兰倒上一杯热水,又伸出手指探了探他的额头,眉头微皱,道:“我怎么觉得愈发烫了?”
阿日斯兰饮下风檀递来的热水,一饮而尽后道:“无妨。小时候拉弓上马训练时经常受伤,最严重的一次被二哥暗算捅穿了肩膀,那回烧得可比现在烫得多。”
风檀捏着茶杯,心中有些不是滋味,阿日斯兰看她意态飘散,伸出手掌在她跟前晃了晃,道:“怎么了,又心疼我啦?”
风檀道:“是啊,你的苦难,我都心疼。”
阿日斯兰手指缓缓掐紧茶杯,在烛火中认真盯着风檀的脸颊,道:“风檀,你怎么这么爱说情话啊?”
他的轮廓在暖光中格外得清冽干净,风檀忍俊不禁道:“从前在六科廊当差的时候,我有个要好的兄弟叫做晋安,他说我刀子嘴,我如今也才知道,我这张刀子嘴,还能吐出甜蜜饯。”
阿日斯兰噗嗤一笑,适逢小厮递上来饭菜和熬好的汤药,热气蒸腾的饭菜飘着香气,阿日斯兰对着风檀道:“啃了两天野果子,可算是能正经吃一顿了。”
头顶烛光微微摇曳,两人用饭时唠了会儿时过往,风檀讲从宫廷往事到朝堂官场,阿日斯兰讲从绿植丰沛的草原到荒凉又罕无人烟的大漠。
烛泪一滴滴落下,烛身渐燃渐短,风檀看着愈发黯淡的烛光,面上无事,心脏却愈纠愈紧。
直到萧殷时的声音从二楼木梯处落下,“吃饱了么?”
第129章 猎杀(4)
萧殷时站在二楼楼梯口处,格外高大的身躯趁得身后随侍有些矮小。他用俯视的姿态漆眸攫住风檀,神情晦暗,整个人有种不可名状的可怖感。
风檀咀嚼完最后一块小笼包,方抬眸看向他,眸色清冷,未有波澜,显然是对他的到来早有预料。
一次伏击不成,第二次的反扑会来得更迅捷更猛烈,让人完全无处可逃。
与萧殷时交手这么多次,他的阴暗脾性她算是已经悉知。
阿日斯兰未经历过朝堂上的勾心斗角,自然没有风檀的城府深,他下意识提起手边长剑,站起身来将风檀护在身后,冷叱道:“萧殷时,强扭的瓜不甜,你若是真心爱护她,就该心疼她的苦难,让她走她愿意走的那条路去!”
萧殷时一步步走下台阶,还未痊愈的脚踝伤口让他走路速度变慢,他看着风檀,眸底墨色浓稠,喉间溢出冷笑,“众生各有其道,怎么去爱一个人,是我的道。”
萧殷时的道是走不通的,他自己意识不到这个问题吗?他早就意识到了。他的爱没有阿日斯兰宽阔无私,他的爱自私又狭隘。轮回至第九世的愿望,他只要能日日看到风檀。
他苦心孤诣求得只有这个人,他才不管违不违反天道,违不违反她的意愿。飞蛾扑火,向死而生,他窥探到了天道,却不知天道意欲让他为何。他几生都在寻求一个答案,答案就在风檀身上。
风檀挑断了他的手筋脚筋,就该还他一个知道真相的机会。
萧殷时秉着一张俊美无俦的脸,薄唇吐出的字眼透出来的都是不近人情的冷漠,“风檀,害怕么?”
第一次与萧殷时交手时,他便问风檀“害怕么”,那时候风檀无所倚仗,回答“怕”;后来在临漳海域后他再度问她怕不怕,她那时回答“不怕”,因为那时的自己对于萧殷时来说是一个有用的人,他不会摒弃手里锋利的刀。
而如今,风檀手中没有任何筹码,她能做的只有为阿日斯兰拖延一个时辰。萧殷时想怎么对她她不怕,她怕的是阿日斯兰出事。她在这个世界没剩几个牵绊了,阿日斯兰是她心中纯白的格桑花,她不允许阿日斯兰死在萧殷时的手中。
面无表情的萧殷时显然收拢了所有释放在外的情绪,风檀看着他,回答道:“怕。”
听到这句回答,萧殷时极轻极短的轻笑了一声,道:“可惜害怕没有用,我不允许他活。”
话音方落,客栈外罗煞军倾巢而入,带头的朱七率着两个士兵径直袭向阿日斯兰,朱七长剑向着阿日斯兰的后心处快速刺去,风檀抬腿扫过去一把椅子阻挡住这股冲击力,而后纵身奔向阿日斯兰,单手握住了要穿过他后心的长剑。
朱七瞳孔狠狠一缩,卸了力道后还是伤到了风檀,她握着利剑,掌中鲜血顺着刀刃汩汩下流,在地上开了一地血花。
阿日斯兰浑身巨震,他大睁着眼睛看向风檀,又被身后袭来的罗煞军击弯了膝盖,猛然跪倒了地上,他本就是强弩之末,罗煞军将他压制在地上,眼看着大刀就要穿透他的胸膛。
风檀大喝一声,“住手!”
萧殷时挥手,示意罗煞军将大刀压在阿日斯兰脖子上,漆眸落回到风檀身上,仿若无底黑洞要将风檀吸入其中,“想让他活么?”
风檀额角已经渗出了大片冷汗,她的心脏悬在高空,声音里有了颤意,道:“你想做什么?”
萧殷时走到她跟前,拿起她带血的手掌细细端详片刻,而后轻抚过这道深可见骨的伤痕,激得风檀痛得浑身战栗。
似乎是抚够了,他才慢条斯理地拿过随侍递来的纱布为风檀包扎,轻扯了扯唇角,道:“我要知道,你是不是我命运的源头?”
风檀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怎么会悟到这一层的?此人城府之深,已如暗河长渊,不可觑,也参不得。
萧殷时敏锐地感受到了风檀的情绪变化,又极清极浅地笑了一声,俯身时薄唇落在风檀颈侧,用着仅有两个人听得到的音量道:“你们取之不尽的狙击枪,违反世俗伦常的悖论观点这些东西,都是从哪来的?”
风檀侧首对上萧殷时的眼睛,余光处看到阿日斯兰看着她的方向,血红着眼睛摇着头:不要为了我做不值得的事。
朱七一脚踹到阿日斯兰的心口,激得他吐出一口血来,新伤加旧伤,整个人痛得发颤。
风檀闭了闭眼,对着萧殷时吐出两个字来,“系统。”
“系统?”萧殷时咀嚼着这两个字,不解其意,“说清楚些。”
风檀道:“你可以理解为它是自未来而来的容器。它因信念而成,本体无形无状,附着在承载人的身上,像水一样流入承载人的生命体,在需要的时候发挥必要的作用。”
萧殷时停顿了一会儿,显然是在消化这段内容,评判道:“有意思。”
说罢,他从风檀耳畔离开,站直身躯后看着风檀,声色古井无波,道:“东西都是从系统来的,那么我呢?”
萧殷时抬腕,骨节分明的手指拂落衣裳,露出腕间的九道疤痕以及包扎好没有多久的断裂的筋脉,声音缓慢低沉地道:“我为什么会被牵扯进来?”
风檀看着萧殷时,道:“我不知道。”
萧殷时看着她这副又开始顽抗的模样,开腔时一字一顿拉得缓慢,“朱七。”
风檀知道他不是好解决的善茬,扰乱道:“我说!”
萧殷时看着她,眼睛上纤长浓密的睫毛若有若无地轻颤着,像是一只落入蛛网的枯叶蝶,尽管在用力掩饰自己的存在,但蛛网附着在身上,让她不得不吐露实言。
他压抑着声音低声说话,语气哄慰,态度温柔,底色实则威逼,“交代就该交代清楚些,风檀。”
作为在锦衣卫指挥使上任职九年,诏狱囚犯闻风丧胆的铁阎王,萧殷时是个合格的审讯人,就像现在,他不必对风檀动刑,捏着她的软肋便能逼迫她不得不全盘告之。
可是风檀并不想,她无法确定萧殷时知道真相后,知道他只是系统选定的一个工具人之后,他会发动怎样疯狂而猛烈的报复。可是如若不说,阿日斯兰会出事,她同样知道萧殷时说到做到。
既如此不妨告诉他,拖上这一个时辰换阿日斯兰平安,至于萧殷时届时会如何爆发,是否虐待她,她都不会再怕了。
软肋都不在身边,她就又是孑然一身的一个人,就没什么好怕的。
风檀在脑海中快速思考着如何组织语言,言语间有些艰涩,“你是系统选定的工具人。”
但工具人也有自己的意志,很显然萧殷时的自我意识觉醒了,他没有按照系统规划的路线去活这一世,他本该成为风檀的裙下臣,如今却成了她生命中最大的恶人。
萧殷时闻言漆眸深处有极其危险的火种迸发,“工具人?”
“曾经是,”风檀下意识握紧了拳,她摸不准萧殷时在想什么,“它选择了我,也选择了你,不过我已经让它和你解绑了,这一世,你并不受它约束。”
萧殷时收拢了眼底那种危险的狠戾,漆黑的眼睛落在风檀依旧冷静的面容上,道:“我要见它。”
是“要”不是“想”,言语中摆明了的没得商量。
客栈中一片安静,落针可闻,风檀拒绝了他这个要求,“不行。”
系统中的有来自未来世界的大量科技型武器,任何一个人看到了都会生出狼子野心。更何况萧殷时是一个帝王,他已到达权利巅峰,若想往更高的地方走,做整个陆地板块的大帝,拿走系统中的武器简直是为罗煞军添上一对强翼,他们将无所不破。
萧殷时慢慢踱步靠近风檀,阴影压上她的脸颊,她岿然不动的样子无声昭示她与他对抗的决心。
萧殷时半垂着视线,声线偏低,“风檀,我有权知道事情的始末,你若不肯,场面会不大好看。”
萧殷时知道风檀在顾虑什么,她不说出来他便不准备作保,逼她说出来也是一种乐趣。
威胁是有效的,风檀抬起眼睫,对上男人漆黑沉冷的眼瞳,道:“你可以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是系统里的武器,你不能拿,那是我们的。”
萧殷时似笑非笑地看着风檀,“你觉得你有提条件的余地么?”
萧殷时恶劣的态度让风檀无从反击,如果是从前,风檀的道便是不入萧殷时的局,那么你说什么都威慑不到我。而现在,她在节节溃败中想要为自己争得一席地,萧殷时不答应她便没有办法。
其实她的思虑完全多余,萧殷时既已做了九世的皇帝,玩弄权术对他来说已经无关紧要,他现在图的只是把风檀囚在掌中。
风檀在与萧殷时的博弈中斗志没有衰颓过,即便她不占上风,她身上的战斗精神也总是让她这个人熠熠夺目。
风檀道:“萧殷时,大不了鱼死网破。”
听到自己满意的答案,萧殷时满身杀伐气才稍微收拢了一些,看来阿日斯兰对她来说,远没有她要走的革新路重要。
萧殷时视线落在风檀脸上自上而下掠下,承诺道:“放心,我不动你们的武器。”
第130章 猎杀(5)
系统再度被打开,斑斓蓝光汇成的无形之门,徐徐向风檀和萧殷时打开,众生时间再度被定格。
萧殷时跟着风檀进入,待大炽的光芒过后方徐徐睁开眼睛,以冷峻的银灰色调为主的系统内部,中央控制台上,一块巨大的触控屏幕集成了系统所有智能操控,屏幕上映着一行冰蓝色古书。
【凡事无法诉诸公权,必当诉诸暴力。】
一向古井无波的脸上出现了细小的波动,即便有所猜测,亲眼看到的一瞬间也会有所震惊,他下意识侧眸看了眼风檀,她面上神色敬畏,正抬首注视着这行字。
系统空间传来机械电子提示音:欢迎系统承载人的到来。
随后系统内部四壁再度徐徐出现虚拟人物光影,萧殷时环视一圈,看到了他辗转九世直接或间接见过的前几名时光穿越者、大晄已故皇后风桑柔、当时作为凤倾凰出现的胡书、红袖阁的老板任平生,风檀的侍婢尚春香她们的光影都是暗灰色,是已经死去的人。
生者光影用湛蓝色光芒映现,这些也都是萧殷时见过的人,风檀、风冰竺、鱼汝囍、御龙营、郑清儒、晋安萧殷时站到自己的虚拟光影前,发现属于自己的光影不同于其他人,他已被人人为关闭。
萧殷时漆黑的眼眸沉降下来,挑着眉头问风檀道:“你这是对我做了什么?”
说得好像她对他怎么样了似的,风檀瞥了他一眼,道:“系统搞错了,这里没有你。”
“呵,”萧殷时压着视线,目光在他本就深邃的眉眼间显得压迫感极强,“事到如今,负隅顽抗没什么意义,风檀。”
萧殷时学东西本领很强,他注意到了虚拟光影下的介绍面板,点击了下人物关系。
面板上出现一行字。
【萧殷时,受穿越时空宇宙波影响,权谋手段锤炼九世,无人可出其右,绑定身份为帝师。】
【系统检测出人物性格太过冷血无情,已将其与任务执行人施加特殊牵绊——凤凰图腾。】
风檀紧紧注视着萧殷时脸上的神色变化,但这个男人实在是玩情绪的高手,他面上没什么情绪,淡蓝色的光影倒映在他漆黑的眸子里,无端让人想起蓝夜下的冰潭。
一个被命运推上权利巅峰的帝王,历经了九世轮回,城府之深沉,手腕之残忍暴烈风檀早就领教过,他不给她什么表情,代表他完全不想让她窥视到他现在什么想法。
萧殷时静默伫立了一小会,而后手指摸上面板上的开启按钮,系统提示音又响:宿主已要求和人物解绑,是否确定要再度开启?
控制面板上浮现两个选择。
【请再次确认操作,是否要与萧殷时绑定帝师关系?】
【是否】
萧殷时手指浮在面板上面,风檀下意识拽住了他的胳膊,道:“萧殷时,你要做什么?”
萧殷时顺势将风檀扣在了属于自己的人物光影前,他扼着她的脖颈,缓身靠近风檀,远远看上去就像是耳鬓厮磨,“为什么要求系统和我解绑?”
他身上还是那股淡淡的沉冷香,两人靠的太近,萧殷时呼出的气息都好像沿着风檀的肌肤纹理钻入她的肌肤,侵略性极强。
萧殷时的手指并没有怎么用力,与其说是掐住风檀脖颈,不如说是以掐住的姿势轻触,风檀手指握上他的胳膊,恰好握紧了他腕间包扎好的伤口,不知是她有意还是无意的报复,成功引得萧殷时剑眉微皱。
风檀言语犀利,道:“系统要选择的是与我并肩作战的队友,你是吗?”
头顶如瀑的机械光芒映亮风檀眼中的讽刺,萧殷时近距离地与她对视着,长腿扣进风檀的腿间,将气氛从剑拔弩张烘托到了抵死暧|昧。
他低头薄唇轻触上她的耳侧,厮磨着道:“我怎么不是?”
“只要你爱我,我们就是队友。”萧殷时似是诱哄,薄唇贴着风檀耳鬓轻挪,在唇前一寸停下,“你想要什么,我都会替你办到,我将是你手中最锋利的剑。”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风檀不喜欢玩弄别人的情感,她的性格刚直,对他人虚与委蛇的话也可以,但是佯装爱一个人,“我不爱你,也做不到去假装爱你。”
风檀不留一丝余地的拒绝让萧殷时轻勾了勾唇,性格刚烈的风大人,宁折不弯的风大人,底色从来都是钢峰的。
风檀抬眸看着萧殷时侵略性愈来愈强的眼睛,他的欲念因为这样的靠近相贴而被激了出来,本在风檀脖颈上轻抚的手指用了些力度迫使她抬起头来,俯身吻了上去。
和阿日斯兰清浅的接吻不同,萧殷时的亲吻含着性|欲,吮吸唇|瓣而言对他来说只是饮鸩止渴,他毫不费力地打开了风檀的唇腔,在她柔软湿润的内壁攻城略地。
很久没有亲吻到风檀了,这让萧殷时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他吻到风檀几近窒息才离开她的唇间,看着她喘息的模样,道:“谋士以身入局,你不要我做你的谋士,那我就做你的主宰,你我之间,成败在我。”
风檀被吻后有种破碎的凌乱美感,眼神依旧是桀骜不驯的,“萧殷时,被你禁锢,我会告诉自己只当属于自己的光还没落下来,没人能做我的主宰。”
萧殷时满意她的回答,此时他才知道,爱上一个人的话,她身上所有的特质都是可爱的,无论认识多长时间,对她总是有求知欲的,她像是迷雾中盛开的玫瑰,带刺难折难觅。
每当萧殷时自以为知悉她的时候,她又会做出些让他忍俊不禁的事情,他会板着脸装作沉怒,可是只有自己知道,他的第一反应永远是她的神奇。
即便她挑断他的手筋脚筋,即便她一直忤逆,即便她根本不爱。
轮回九世没有尝到的滋味,在这一世扑朔而来,他对明净清澈的风檀没有一点抵抗力。
他们之间根本不是凤凰图腾作祟,是他在作祟。
乏善可陈的旧事无有怀念,始终让他觉得这世界还有点意思的,是风檀的存在。
有她在,就是生命纵享风|流的好时节。
萧殷时道:“为了将高等文明引入这个世界,你们带来了系统,那么系统又是从何而来?”
风檀道:“是星光。”
萧殷时不解,“星光?”
风檀道:“未来时代女孩的觉醒会让紫微星熠熠生辉,万千星光融合化出了系统。”
萧殷时又抛出了一个问题,“系统设定让我爱上你么?”
这个问题有些难以回答,风檀想了一瞬,道:“不算是凤凰图腾只是让你对我的感觉与旁人有所不同。”
只是萧殷时没有按照系统既定的轨道和风檀发展关系,他对风檀起的是色|欲,是独占欲,是狭窄的爱欲。
“凤凰图腾”萧殷时想起来在斗兽场时他背后的剧痛,这才知道原来风檀那时是已经选择了与他解绑。
斗兽场呵,风檀是把他当成困兽在折腾么。
萧殷时眼神变得有些不善,喜怒无色的人情绪显现在脸上倒让风檀竟然感到了一些心安,她看着男人从眉锋利到下颌的英俊脸庞,道:“你也不想时刻被那些欲|望控制,从你我初见开始,你的身体反应你应当有所察觉。”
是了,萧殷时向来多疑,从第一次与风檀肢体接触的永乐寺开始,他便有所警觉,他不是一个会无缘无故对人起欲的人,甚至这种男人都喜爱的性|欲发泄他并不怎么热衷。
唯独面对风檀的时候,他便会渴望亲近她,进入她,占有她,与她时刻温存,像是中了蛊一般。
提起欲|望,萧殷时近乎实质的滚烫目光落在风檀身上,他从前对欲|望极度克制,而今在风檀跟前又极度放纵,他的手指覆上风檀胸|前衣襟,道:“凤凰图腾是欲之因,你是欲之果,因果报应啊风檀。”
因果报应萧殷时轻轻松松将帽子扣回了风檀头上,她定住萧殷时在自己胸|前作乱的手指,讽刺道:“报应不爽,我的苦果我咽下了,你的苦果怎么还没来?”
萧殷时松了风檀的衣袍,吻上她的肩颈,道:“猎物没有爱上射杀她的猎人,就是我的苦果。”
男人薄唇在风檀颈侧吮出一道红痕,她有些不适地错乱了气息,用力扭头扰乱萧殷时的亲吻,“萧殷时,执黑子下善棋,你以为你是谁?”
手腕被握,风檀偏头咬上萧殷时的喉结,又被他扯着拉开,眼神中的凶狠没有褪|去一点,“你肆无忌惮的筹码,无非是权势垒砌的巅峰宝座,帝座是你的开端,也会是你的终结。”
“诅咒这种事通常是再无可用之计的时候无奈的唾骂,风檀”萧殷时又将她的衣服往下扯了些,手指轻抚着暴露出来的洁白肌肤,忽而话锋一转眼神变厉,“你的裹胸带呢?”
指间所触手感细腻滑润,萧殷时手指伸进去查探,风檀扮作男装时惯用的裹胸带她没有束在胸间。
风檀对上萧殷时漆黑的眸,无声的逼迫在两人间绵延。
不要在不该惹毛他的时候惹到萧殷时,对他没有解释的必要也需解释,不然会牵连阿日斯兰。
风檀脸上表情没有一点破绽,道:“我在索塔哈没有穿裹胸带的必要。”
在大晄入朝为官为防他人发现她是女子之身,所以要时时刻刻带着裹胸带,在索塔哈的确没有这种必要了。
风檀不知他是信了还是没信,吐言冰冷道:“萧殷时,你管的未免太宽了些。”
风檀拢好自己的衣襟,又道:“还有,这里不是你发情的地方。”
说罢,她转身再度走入了系统光门。
萧殷时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抬腿跟了上去。
系统关闭,时间再度流动。客栈中阿日斯兰并不清楚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他能感受到风檀在一瞬之间脸色变得不太好,心脏又奇异地纠紧。
萧殷时环视了一圈屋中众人,最后眸光落在阿日斯兰身上,将话语掷地,“朱七,杀了他。”
风檀反应迅速地一枪崩开了朱七即将下落的大刀,飞身至罗煞军前又是砰砰两枪,她将阿日斯兰护在身后,怒目对着萧殷时道:“你怎可出尔反尔?!”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杀人的时候半点不含糊,萧殷时看着她护犊子一般的动作,嗓音更冷了些,“我从未向你承诺过,我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不会杀了他。”
骇人的凉意把风檀从头浇到底,萧殷时就是先生以前说过话本里的那种彻头彻尾的反派,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就要将他不喜欢的毁之一炬。
萧殷时的冷漠是浸在骨子里的,风檀喜欢阿日斯兰,那阿日斯兰就非死不可了,“风檀,这不是商量。”
萧殷时的最后通牒点到为止,他看着对他的威慑无动于衷的风檀,嗓音逼仄绵长,“动手。”
风檀纵身便带着阿日斯兰跳出窗外,狙击枪环扫冲杀过来的罗煞军,阿日斯兰与她背对着持剑相挡。
四处迸射的血花染红了客栈的石砖,这里如同一片人间炼狱场,被狙击步枪冲击断裂的血水肉沫横飞,在风檀一支弹药用尽的空档间,罗煞军找到了突破口,猛然向阿日斯兰刺了过去!
阿日斯兰背对着风檀这侧的战场,风檀用肉|体作盾挡下大刀,衣衫被豁开一道长长的刀口,皮肉破开,大刀不受控地再往里劈时被朱七用长剑一把挑起,投到了一边。
萧殷时没想到她豁命到这个份上,声音一厉,道:“住手!”
罗煞军领命停止攻击,阿日斯兰扶住风檀发虚发颤的身体,声音有些凄厉,“风檀!”
风檀在他怀中摆了摆手,低声道:“我没事。”
是真没事,皮肉伤未曾伤及筋脉,不过是看起来严重些罢了。
阿日斯兰扶着她的后背,摸到一手的濡湿,他看着自己染满鲜血的手指,大而明亮的眼睛里有泪水滴落,“你怎么这样啊。”
风檀明白阿日斯兰的意思,一句话像是藏着春天的温柔。她拄着狙击步枪坐起身来,对上萧殷时蕴着阴鸷幽色的双眸,道:“有我在,你弄不死他。”
不是要为阿日斯兰殉情,而是只要我还有力气,我就能尽我最大所能保护我的爱人。
话音落下换来一阵长久的沉默,两人的僵持被一阵哒哒马蹄声打破,索塔哈可汗博日格德踏马而来,身后簇簇火把高燃,是望不到尽头的索塔哈骑兵。
风檀这才重重长舒一口气,一直以来秉着的那股精神劲弱了下来。
博日格德为了小儿子风|尘仆仆地赶了三日路,见阿日斯兰还活着方卸下一口气,他走到萧殷时跟前,撩开袍脚跪下行礼道:“索塔哈可汗博日格德,见过天朝皇帝陛下!”
事情进展到了这里萧殷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微勾了下唇角溢出句轻嘲,斜眸睨了眼风檀,她当真是好算计。
“奉陛下命,索塔哈擒拿”博日格德看了眼风檀,一时不知用什么称呼叫她,索性跳过,“现下小儿已将人成功拿下,特来觐见陛下。”
博日格德在萧殷时眼皮子底下颠倒黑白,在场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重点是他的言谈间意味着要保住阿日斯兰而舍弃风檀,这让阿日斯兰不能接受,他眉间涌上一股戾气,道:“父汗!”
风檀握住阿日斯兰的手掌,他的手掌潮热而又温暖,“阿日斯兰,你听我说”
她微微笑开来,试图让阿日斯兰一寸寸冷掉的心也变得温暖起来,“你来时,就是春和景明。但是你不要想着救我于水火,你救不了我,能救我的只有我自己。”
风檀的手指触上阿日斯兰的脸颊,轻轻拂去他眼角愈来愈汹涌的泪水,草原儿郎无声的哭泣让人心疼,于是风檀也红了眼眶,她仿佛是很久都没有哭过了,眼泪不受控地大滴大滴地掉,“回家吧,阿日斯兰。”
回家
阿日斯兰想起来风檀昨夜的话——
我虽驯服了它,但它永远都是属于天空的。阿日斯兰你瞧,这样的话,它能活,还能痛快得活。
所以擎苍离开的那段时间,是风檀在为他的生命保驾护航。
所以她允许了他与她同行半程,因为她知道,她能保他不死。
阿日斯兰能回到他的家,可是风檀呢?
现下距离大晄不足几百里,几百里外就是她的家。
她还能回得去吗?
真正心疼一个人的时候眼泪丝毫都收不住,阿日斯兰整个人都痛得发颤,他势力单薄,他无可奈何,他救不了她。
风檀擦干眼泪,转首看向萧殷时,潮红的眼睛里坚毅再度浮现,“萧殷时,索塔哈三王子办到了你要他做的事,你该应诺,割地三百里给索塔哈。”
萧殷时眼神里幽冷的嘲意不加掩饰,菲薄的唇勾出似笑非笑的弧度,“风檀,一路逃亡还能一路布局,通天的本事可真是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