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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菩萨低眉,金刚怒目(1)

从登泉崖边的古道一路北上即重新能进入桦朝地界,狭长的驿路上群山耸峙,古道两旁的苍山上时不时有落石滚动而下,车队行走时需要十二分的小心,否则一个不留神就会被落下来的石头击碎脑袋。

朱七骑术不错,但自昨夜到现在一直没有从马上下来,屁|股与双髀都酸疼得厉害,他咬牙动了动臀,回头看了眼木质坚固的马车,还是一片安静。

自昨夜风檀上了马车后便再无动静,不应该啊。

朱七眸中疑惑,孙丞无声地警示了他一眼,朱七这才收回目光,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小声嘀咕道:“孙老头,你不觉得奇怪么?”

明明若要去大桦,沿着霍安道走是最快的路径,可是主子却选了这么一条弯路,这么着走下去,其实更加逼近大晄边疆。

大晄边疆现下可是烽火连天啊。

大晄楚王反叛,集结十万大军直逼皇城,崇明帝派出鱼大将军出兵镇守,两方人马正打得如火如荼。

两方战势胶着,不过楚王既然发动了军变,便是有备而来。他在大晄韬光了这么多年,一朝发动,来势极为凶猛,大有直取皇城之势。

孙丞不接他这茬,面无表情地继续赶路。

朱七自讨没趣,却总觉得主子有些不大对劲,费这么大劲把风檀抓回来,按理说按照主子睚眦必报的性格,不会这么容易放过风檀和阿日斯兰,可他却仅只是威慑一番,就真的允许博日格德带着阿日斯兰离开了。

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呢?

掌权者心机深沉,朱七想起萧殷时曾道——权利盛宴之中是他处处手段温和了些,对付这样狠戾的狼崽子,就该用最暴力的方法才是。

可他怎么瞧着主子的手段没有更暴戾,反而变得愈发温和呢?

朱七品出了不对,又品不出哪里不对,他又回过头看了一眼马车,锦缎车帘在温和的日光下泛着泠泠光波,半点透不见车内的景象。

车内顶中央,悬挂着一盏由数十颗夜明珠串联而成的华美宫灯。夜明珠晶莹剔透,散发着柔和而明亮的光芒。宫灯的四周,垂落着层层叠叠的薄纱帷幔,这些帷幔以最上等的丝绸制成,质地轻盈飘逸,上面绣着精美的鸾凤和鸣图案。

而四壁皆以珍稀的紫檀木精心打造,木纹如行云流水般自然流畅,地面铺陈着一张由西域进贡的纯羊毛织就的波斯地毯,其质地柔软厚实,风檀静静地侧躺在上面沉睡,眉目安宁,呼吸均匀。

萧殷时垂眸看着她毫不设防熟睡的模样,指尖蘸取伤药轻抹在昨夜后背处豁开的伤口上,伤口边缘的皮肉外翻,呈现出一种触目惊心的惨白色。

她昨夜上了马车后倒头就睡,应当是几日间赶路不眠不休,精神和身体都高度紧张,积累到了一定程度后心气神猛然泄了下来,便睡得不省人事了。

许是药膏有些刺激性,风檀眉间微皱,眼睫毛轻颤几下后缓缓睁开了双眼。

后背处的伤口后知后觉的有些开始泛着火辣的疼,抹上药膏后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这种疼痛,这种程度的疼与风檀过往受过的伤相比算不得什么,她忍痛能力向来了得。

萧殷时斜眸睨了她一眼,抹完药膏后拿过盆边白巾净了净手。

车厢的一侧,摆放着一张小巧精致的紫檀木茶几。茶几之上,摆放着一套由汝窑烧制的青瓷茶具,茶具造型古朴典雅,釉色温润如玉,散发着淡淡的光泽。

侧躺了一|夜,身体就跟散了架似得,风檀撑着毛绒地毯坐起身来,面前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斟着茶水递到跟前,开口声音淡沉:“用昆仑雪脉上头茬莲花煮的水,有助于伤口愈合。”

风檀不会拿自己的身体置气,接过茶盏后将杯中莲花水一饮而尽,滞涩的嗓子得到滋润,一下子舒服了很多。

她撩开车轿的窗帘向外看了一眼,观察了下地势,放下帘布后看向萧殷时,道:“你要带我去哪?”

萧殷时道:“自然是大桦。”

风檀皱眉,道:“这不是去大桦的路。”

“到底是看了多少年的书,才养就了风大人这般玲珑机窍?地势山貌都判得清楚。”萧殷时棱角分明的侧脸在夜明珠光下显得有些凌人,“不是去大桦的路,是送你回大晄的路。”

风檀眼睫颤了一下,眸中带上了点不可置信的情绪,萧殷时似笑非笑地道:“怎么,还真信了?”

被耍弄了下风檀也没什么大的情绪变动,她看向鎏金香炉袅袅地散发着缕缕青烟,伸出手指孩子般得缠了缠。

萧殷时看着她稚气的动作目光变得有些深邃,平日他眼眸的情绪敛在眼眸深处,丁点端倪不漏,现下这目光中有种难掩的深情泄出,又不着痕迹地垂下了眼睫。

风檀被逗弄,沉静的面色上有些无语,没忍住道:“你是不是有病?”

萧殷时无声地笑了一下。

风檀看过萧殷时的各种笑,冷笑,嘲笑,愉悦的笑唯独没有看到过他如现下这般的笑容,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引来的弧度,但却透出几分悲凉来。

悲凉?

风檀为想到这个词汇而感到惊讶。

不过他很快恢复了恶劣本性,道:“晄桦两朝边境线上有座声色欢宴楼,很适合报复你。”

风檀不搭话,总之事情已经糟透了,她已然无所谓。

鎏金香炉散发的香气清幽淡雅,似兰似麝,青雾模糊了萧殷时的面部轮廓,他忽然倾身靠近风檀破开迷雾,于是这张英俊的脸庞在风檀跟前一下子再度清晰起来,他叙出昨夜没说完的事,“风檀,系统设定让我们相遇,你却反其道而行之,可曾想过会带来什么影响?”

风檀执起萧殷时的手腕,露出他手腕上的新伤旧伤,道:“反其道没能让我赢,也没让你好受到哪去。”

“这意味着两败俱伤,”萧殷时无所谓自己手筋被挑断还是健在,“也意味着你只是一个撒泼的小孩,不是新的掌局者。”

被他这样犀利的评价,风檀眼神变厉,捏着他的手腕倾身靠近,眼神对峙,“万事皆有其序,系统绑定你我,就是它的失序。”

“躲天意,避因果”萧殷时眼底是难以揣度的平静,“因果自会再次循环。”

风檀听不懂他在讲什么,自再见起萧殷时起,她能在萧殷时身上感受到一些微妙的变化,她没什么探究的欲|望,只是觉得奇怪。

他葫芦里究竟卖着什么药呢?

有种暴徒忽然下善棋的感觉。

不过他也没善良多少就是了。

风檀的目光不自觉落在萧殷时的手腕上,他只要死亡就会不停回溯到同一时间重生,不停地经历同样的人生,何尝不是一种因果报应?若他再死,是否又会回到同一节点?

“人生处处是机遇,”萧殷时猜得透风檀在想什么,他举起手腕,其上疤痕在夜明烛光中显得狰狞可怖,睨着风檀的漆眸深冷,“明白了其中关窍,岂能任由它摆布?”

改变天命又谈何容易,风檀感受到他平静表皮下有即将冲破桎梏的疯狂,不过萧殷时从来就按常理出牌,她猜不出他要做什么,说这些无厘头的话是在告诫还是抚慰他自己,她也懒得猜。

不过心气犹在,风檀说话带着讽刺之意,“萧殷时,你可真是自相矛盾。”

一方面说风檀违背系统之约是在违抗天命,因果终究会再度循环;一方面又说自己勘破天机,所以要反其道而行之。

前言后语逻辑不通,甚至难以自洽。

“偶开天眼觑红尘,可怜身是眼中人”萧殷时深深看着她的眼睛,从身高上来讲是居高临下的角度,但他的眼神里这次不带着攻略性,流露出来些不自觉的缱绻,他关注的重心没在风檀的讽刺之言上,倏然伸手将风檀揽到跟前,两人鼻端气息交融,“风檀,你该疼疼我。”

萧殷时说话总有种让风檀无语到发笑的本事,譬如他曾经道:

风檀,你该来爱我。

风檀,你该来救救我。

风檀,你该来疼疼我

怎么梳理两人之间的纠葛,风檀都不欠他的,他字里行间都在求爱,风檀怎么会看不出,在感情博弈里,他输得彻底,上位者实则下位。

背后的大掌即使没有了内力也依然强劲,不过如此一来对于风檀来说摆脱桎梏容易得很,她用力一抵将萧殷时推离,拉开距离后,眼神是不屑不羁的,“你把罗煞军送给我,我或许可以疼疼你。”

野心觉醒后的风檀玩法变得有些风|流了,萧殷时闻言后低低笑开来,像是看着一朵亲手滋养的玫瑰盛开得愈发潋滟,他倏然伸手扣住风檀的下颌,动作极快地点了她的穴道,薄唇咬上她的耳垂,“杀回大晄可不是这么杀的。”

这男人喜怒无常,风檀身体受控,视线中仅能看到萧殷时在光影中被勾勒清晰的下颌线和突起的喉结,他当着她的面将药丸放入她口中,“我有事要办,可你太淘气了,风檀。”

鉴于上次萧殷时离开后风檀出逃之事,他这次直接喂了风檀一颗足以让她睡上十个时辰的药丸。看着她染了怒意的眼眸,萧殷时道:“察见渊鱼者不祥,智料隐匿者有殃,睡吧。”

第132章 菩萨低眉,金刚怒目(2)

风檀脑袋昏沉,似有千钧重担压着,意识在混沌与清醒间徘徊。恍惚间,耳畔传来阵阵丝竹之声,眼皮似有千斤重,好不容易才勉强睁开。

入目之处,暖色调的卧房中雕梁画栋,飞檐斗拱,朱红色的立柱上绘着精美的花鸟鱼虫,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要从柱子上飞出来。

沉诗毅冷着一张脸坐在榻边,见风檀还迷糊着,挑了挑眉头道:“醒了?”

显然萧殷时喂给风檀的那颗迷|药效力太大,她稍缓了一会儿方坐起身来,这才转动着眼珠看向沉诗毅。

沉诗毅单手撑在床沿,右眼蒙着黑巾,身体微微前倾,双|腿岔开而坐,身姿挺拔如松,穿着一身夜行衣,显然不是走明路进来的。

窗外圆月初升,风檀猜测此刻不过酉时,并不到萧殷时说的十个时辰。再度看向沉诗毅的时候,风檀脑筋转过身来,肯定道:“你偷偷进来的。”

沉诗毅微一颔首,将手中药丸弹到一边,风檀既然醒了就不需要再喂了,“你的武器,成为了萧殷时与这座高楼主人交易的筹码,他在用你破坏时局。”

风檀不明白她在说什么,眉头紧皱,道:“你说清楚些。”

她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沉诗毅知她近日来不知外界消息,耐心解释道:“大晄楚王在边境线造反,有战争的地方就有军火交易,这你应该明白。兵力与武器息息相关,楚王觊觎你手中枪支已久,近日有消息传出声色欢宴楼中有人得到了你武器制作的关窍,要高价卖出,诸方豪雄闻着味过来,现下皆汇聚在声色欢宴楼中,都欲要敛武器入军营。”

御龙营最近没有出动过兵力,所以狙击步枪如何配置绝对不可能是他们传出去的,唯一可能流出的机会,便是前夜风檀受萧殷时所迫,带他进入了系统。

他是在她眼皮子底下在系统中动了手脚。

这个王八蛋!

狙击步枪的制作关窍他若已经掌握,但对于原材料的炼制,短短一日时间内不可能想到如何制作,而且拥有了高端武器是一种不可估量的财富,萧殷时为何又要宣扬出去,引群雄逐鹿争锋?

他坐拥一个帝国,并不缺银子。

风檀眼睛中泛上疑惑,她看向沉诗毅,沉诗毅摇了摇头,冷声说:“我来是告诉你,大晄战火已起,趁此机会出逃的话,要小心些。”

风檀道:“为什么要帮我?”

沉诗毅递给风檀一张人皮面具,回答道:“欠你的。”

在大晄时,两人合谋自诏狱救人出来之事,沉诗毅欠了风檀的债。上次风檀能够在萧殷时与萧轹灵大婚时射杀萧轹灵且从帝宫出逃,若没有沉诗毅的反水,凭借着她和阿日斯兰的力量,是绝对办不到的,她要还债的话已经还过了。

“你不欠我了,”风檀接过,抬眸时眼睛里泛着清澈的光,问沉诗毅,“你的眼睛怎么了?”

沉诗毅稍扭了下头,想要避开风檀的目光,嗓音依旧是淡淡的,“做错事的惩罚。”

风檀心中一滞,道:“萧殷时做的?”

“嗯。”沉诗毅抚上自己瞎了的眼睛,唇角微勾出无所谓的弧度。

帝王之怒,难以承接。萧殷时本来是要弄死她的,是哥哥使劲磕头求情,才换来只瞎一只眼,这个结果比她意料的要好多了。

沉诗毅说罢就要跳上房梁而去,风檀在她转身时叫住了她,执着地问道:“沉诗毅,你帮我,不单单是这一个原因。”

沉诗毅离开的身影顿了一下,她回首看向已经戴上面具的风檀,道:“有生之年,我也想看一看风先生所描述的那个世界。你逃吧。”

风檀下榻,看着沉诗毅的眼睛里有与她同样的坚定存在,她们都是人间大美。

风檀活动了活动手脚,道:“我不逃。既然逃不开,就去杀他们个尽兴。”

***

声色欢宴楼如同一头蛰伏在尘世中的巨兽,张狂地吐露着奢靡的气息。它坐落在晄桦两朝的边界线上,高|耸入云,楼身雕琢着奇异诡谲的纹路,似是鬼神的手笔,又似是欲|望的具象化。

大晄境内炮火连天,它不受丝毫影响,楼内宾客如潮水般云集,他们的面容在摇曳的烛火下扭曲又模糊,带着对极致欢愉的贪婪渴望。华服加身者,眼神中闪烁着迷离与放纵,他们的笑声、谈笑声、杯盏碰撞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曲嘈杂又荒诞的乐章。

跳舞仙子从楼顶翩然而降,她们的身体如同没有重量的丝线,在空中盘旋、飞舞。仙子们衣衫色彩斑斓却又诡异莫名,像是用彩虹与暗夜交织而成,每一片布料都闪烁着暗色的光芒。舞姿怪诞而迷人,时而如蛇般扭曲,时而如蝶般轻盈,四肢以一种违背常理的角度伸展着,仿佛是被某种神秘力量操控的傀儡。

歌姬舞姬们如同从另一个维度降临的精灵,缓缓步入众人的视野。她们的妆容浓艳得如同血色的梦境,脸颊上涂抹着夸张的色彩,像是用鲜血与颜料混合而成。

风檀没见过这样奇异的高楼,踏进此处便如同进入了一场怪诞美学梦境。她站在高大的绕满红绸的槐树下,好奇地审视四周,肩膀忽被一大掌轻拍,那人轻笑了声,道:“小兄弟,你挡我路了。”

这声音是凤霆霄。

风檀回转过身来,看他一身华贵紫袍,面上覆着银色面具,唯露出那双狭长深邃的眸子来。

两人身边人潮汹涌,仿佛此去经年,从未跳脱处宿命布下的棋局。

见风檀不动弹,凤霆霄拿着折扇在风檀眼前晃了一晃,又笑道:“是个小聋子么?”

风檀反应过来,看了眼他身后护卫着的两队高手,并不欲与凤霆霄多加纠缠,不吭一声地侧过了身,为他让开路。

其实一楼大厅这么广阔,凤霆霄完全不需要风檀为他让路,但他仿佛来了逗弄的兴致似的,看着风檀淡然的侧脸,再度拿着折扇点在她的肩膀上,道:“看来小兄弟是生人,头一回来这座楼吧,得亏你今日遇到我心情好,走,我带着你转上一转。”

风檀这下被逼得必须开口了,“萍水相逢,兄台不必如此客气。在下自有引路人,随后就到。”

伪少年声说出口的瞬间便让凤霆霄不着痕迹地眸色变深,他很快掩饰住神态异样,伸臂揽在风檀肩膀上,形态逍遥散漫,“何须其他引路人,你我有缘,我带你去便是。”

风檀在他臂膀下挣扎,凤霆霄贴着她耳侧低声道:“小兄弟,从善如流更好些,你说是不是?”

风檀心中立刻浮现两种猜测:一是凤霆霄无意中撞到她在这,并识出了她;二是凤霆霄早有预料她会来这里阻止萧殷时交出武器制作方式,并且已经识出了她。

再细细盘算一下,凤霆霄是谋定而后动的人,因此第二种猜测概率更大些。

风檀不准备与他虚与委蛇,直言道:“凤霆霄。”

“游戏不是这么玩的啊,”凤霆霄放在风檀肩上的手臂收下来,转而面对面看着风檀,道,“你这么实诚,要我该如何应对?还有啊,永乐该唤我皇叔才是。”

风檀眯了眯眼,道:“起兵谋反的楚王殿下,你的兵在大晄攻城略地,你来声色欢宴楼里妄图带走我的东西但凡要点脸的人,都说不出这种话来。”

沉默几息,凤霆霄合上折扇挽唇一笑,他拿下银质面具,露出意态风|流的俊脸来,“永乐,阿日斯兰是我和达成了合作才去救你的,你不该喜欢上他。”

楼内灯火通明,风檀猛得靠近凤霆霄一步,字字逼人,道:“史书有载,公元551年,即北齐太宁元年,武成帝高湛即位,逼宫皇嫂李祖娥,与之通奸。”

风檀顿了一顿,凤霆霄看着她这副犀利的姿态,垂首与她目光相接,道:“永乐,你还是这么喜欢打明牌。武成帝手段太过暴烈,对你,我总是有十二分耐心。”

风檀目光如炬,道:“你的感情真令人恶心。”

凤霆霄道:“自古以来有亲缘者通奸的比比皆是,你想颠覆男女纲常,我亦然,人之大欲,无可厚非。”

两人之间隔着血海深仇,又有着亲缘羁绊,加之悖于伦常的情愫,于风檀而言,他们之间的纠葛只能用暴力推翻,别无他法。

坐山观虎斗,保留体力才是智慧的选择。既然这盘棋萧殷时要与凤霆霄下,在擎苍没联系上鱼汝囍之间,风檀可以按住不争。

有了应对之策后她的眼睛在通明的灯火中更加澈亮,对着凤霆霄道:“楚王从始至终觊觎的都是我手中这支武器,今日萧殷时布下这场局,引你是成是败都来看看,最终花落谁家,一同看看便是。”

风檀选择从善如流,倒让凤霆霄一愣,他笑起来时眼角有些细小的褶皱,年岁的痕迹让他身上的气质更加醇厚,“永乐,今夜有你在,戏台子上的东西才有意思。”

第133章 菩萨低眉,金刚怒目(3)

凤霆霄眼下机关千万重,风檀走在他身侧,也带着十二分的用心,丝毫不敢大意。

声色欢宴楼的主楼有十几层高,要攀上顶楼倒是要费些力气。从底层大厅攀登而上的过程中,风檀和凤霆霄没再说一句话,直到踏上最后一层楼梯时,凤霆霄才再度开了口,道:“永乐,再不济我也是你的叔叔,你既出虎穴,我必定不会让你再入。”

风檀抿唇沉默,没什么和他沟通的欲|望。

凤霆霄并不恼,无奈地看着她冷淡的侧脸,自讨了个没趣也不懈怠与她搭话的心思,当真做起了引路人的事,“声色欢宴楼顶楼里最妙的伶人当属百相生,今夜既有鸿门宴,开场人必定是她。百相生是个妙人,每场表演都让人叹服惊诧,今夜之舞,据说她筹备了十年,就为迎接最高规格的贵宾。”

每座地面标志性娱乐场所都有自己的活人招牌,譬如仿春园中的帝京第一名伶溯白。

想到他,风檀便想到他被萧殷时割掉了舌头,后来整块皮肤都被那活阎王剥了下来,死状奇惨。

见风檀面色变得有些不大好,凤霆霄伸手触了触她的额头,道:“身体不舒服么?”

“无碍。”风檀拍开他摸向自己额头的手掌,撩开垂地十几米长的帷幔,抬眼看进顶楼大殿。

朱红色的殿柱如巨人双腿,稳稳地支撑着整个大殿,柱身之上,金漆描绘着各种神话故事,画中神仙,面容或狰狞或慈祥,妖怪们则张牙舞爪,形态各异,身上的毛发根根分明,似是随时都会从画中跳出。

大殿屋顶铺着金色的琉璃瓦,瓦当之下倒挂着雕刻精美的瑞兽,譬如麒麟、獬豸、狻猊,它们张牙舞爪,气势汹汹,仿佛在守护着这座大殿。四壁则挂满了一幅幅巨大的壁画,壁画人物形象扭曲变形,色彩鲜艳得近乎刺眼。

仿若一脚迈进了时光编织的绮丽又诡谲的巨网,给人的感觉不大舒服。

殿中宾客云集,觥筹交错间一阵鼓乐响起,这是宴席开始的讯号,众人闻声坐回了属于自己的座位上。

宾客单中本没有风檀的名字,凤霆霄命人在他的木案旁又摆上一张,示意风檀落座。

方一落座,烛光缓慢熄灭,整座大殿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唢呐吹响时舞姬们架着巨大的屏风鱼贯而入,那屏风的材质似木非木,似绸非绸,上面绘着奇异斑斓的图案,有似人非人的怪物在云雾间若隐若现,有扭曲的藤蔓缠绕着不知名的兽骨作为周边装饰。

唢呐声音调渐起,屏风后一阵“簌簌”的异响从屏风后传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蠕动。紧接着,一个田螺姑娘从屏风的阴影中缓缓浮现。她的身体被一个巨大的田螺壳包裹着,那田螺壳闪烁着幽绿色的微光,壳上的纹路如同古老的符咒,散发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却又忍不住想要探究的魅力。

田螺姑娘在田螺壳中轻轻扭动,那动作就像是一条被困在牢笼中的蛇,带着一种诡异而又诱人的挣扎。她的头发如黑色的瀑布般垂落在田螺壳外,发丝间闪烁着奇异的光泽,眼睛大而明亮,却透着一种深邃的幽冷,让人一旦凝视就会被吸进去。

随着一阵“咔咔”的声响,田螺壳的缝隙逐渐变大,田螺姑娘开始从壳中脱出。她的身体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缓缓地、一点点地挣脱田螺壳的束缚。她的肌肤白皙得近乎透明,在幽绿色的微光下闪烁着一种诡异的光泽,仿佛是用冰雪雕琢而成,却又带着一种温热的、让人心跳加速的诱惑。

经过极度挣扎之后,她终于完全从田螺壳中走了出来,浑身都是被坚硬外壳划伤的血痕。田螺姑娘双脚轻轻地踩在地面,发出“哒哒”的声响,那声音像是敲在人心上的鼓点,让所有看客心里都有些发毛。

田螺姑娘的脸庞极美,眉间带着的唐宫中盛行的梨花形花钿,

一步一步行走间,腰肢柔软得如同没有骨头的蛇,手臂如柳枝般轻柔地摆动,手指像是灵动的精灵,在屏风前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

她的脸上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嘴角微微上扬,却又透着一种让人胆寒的冷意。身后舞伴由殉葬服制换成了宫装服制,她们亦步亦趋跟着她下了舞台,缓步走到宾客宴席中。

田螺姑娘的眼神紧锁着离舞台最近的身着锦黄色衣衫的肥胖公子哥儿,像是在用一种无形的丝线将他缠绕起来。男人被她的目光吸引,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眼神中既有恐惧又有一种难以抑制的渴望。

田螺姑娘走到他面前停下脚步。她轻轻地抬起手,手指在男人的脸颊上划过,那动作轻柔得如同春风拂面,却又带着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冰冷。男人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脸颊传遍全身,却又被一种莫名的兴奋所充斥。

田螺姑娘开了口,声音一如她本人般魅惑,道:“我是谁?”

公子哥儿眼神有些迷离,道:“美人儿,你是田螺精。”

“不对”田螺姑娘伸出手指抵在他唇间,红|唇微勾,道,“答错了可是有惩罚的哦。”

公子哥儿握上她的手指,狎昵的揉弄着,并道:“美人儿,你要怎么惩罚我?”

田螺姑娘掩唇而笑,身后有人递上一盏酒水,她递到公子哥儿跟前,“罚酒一杯。”

那公子哥儿就着她执酒的手饮下,看她的眼神有如拉丝,田螺姑娘唇角的笑容弱了些,道:“睡吧。”

随着她一句话落下,黄衣公子哥儿果真一头栽在了桌子上,旁侧宾客“哎?”了一声,田螺姑娘又拿着酒杯向他走去,问道:“我是谁?”

他也道:“是田螺姑娘啊。”

暗红宴厅里的光芒衬着田螺姑娘犹如艳鬼,额角贴着的银点泛起光来,“那么也请大人满饮此杯。”

就这样,宾客们一个又一个倒下,田螺姑娘点着细碎的舞步走到风檀跟前,问她道:“小公子,我是谁?”

风檀抵住她递来自己唇边的酒盏,抬起眼睫对上她的眼睛,道:“贵妃。”

田螺姑娘一惊,手中酒盏打落,清澈的酒液泼洒一地,些许溅到了她裸露出细白双|腿的裙摆上,她往风檀跟前靠了靠,用眼神细细描绘着风檀此刻平平无奇的少年脸,道:“小子在混说什么?”

百相生没有否定,风檀便知道自己所推测不错,她将自己心中的推理说了一遍,“漫天红绸暗指囍事盛大,而洞房花烛夜白烛高燃,意味着它只是属于田螺的一个幻梦,正对上‘云鬓花颜金步摇14,芙蓉帐暖度春宵’。田螺姑娘敲碎了自己的壳,从里面一点点爬出来壳是坟墓,正对上‘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爬出来后的你眉目间装点着梨花妆”

风檀拔下百相生鬓边的一支步摇,道:“正对上‘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以舞曲反讽君王,你很有才华。”

百相生排了十年的戏,表演得荒诞诡异让人头皮发麻,她对这个角色痴迷成瘾,好似假戏成真,她已出不了戏。

百相生有千百相,唯独困在了这个角色中出不来。

那是因为她与这个角色间有灵魂共鸣,若不是被男人利用完之后抛弃,她不会成为这里的头牌。

百相生望进风檀的眼睛,忽然整个人顺势倒入她的怀中,引得一旁的凤霆霄皱眉看来。

温香软玉在怀,风檀垂下头看她,“贵妃,意欲何为?”

百相生道:“活埋我,陛下可有一点后悔?”

“不后悔,”风檀言语干脆,尽显薄情,“以你之命,换我之命,值当了。”

百相生纤细的手指点上自己的红|唇,染了点猩红膏脂后轻点在风檀唇上,道:“了解男人,又很聪明,大人怎么如此厉害?”

风檀道:“厉害不敢,断案出身。”

“还是个谦虚的妙人,”百相生从风檀怀中撤开,在氤氲着的红光中微微笑着,弯腰伸手触上她的脸颊,“今夜的第一支彩头是你的,想要什么都成。”

她们两人之间的互动暧|昧,萧殷时从大厅正座后的屏风处走来,握住百相生的胳膊后反向推离,眼神暗含威慑,道:“她要的东西你给不了,百相生,你逾矩了。”

水红色手帕在半空中一荡,百相生用手帕捂住自己的唇,看着萧殷时痴痴笑了两声,音质娇柔,“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我瞧着这首诗,形容大人天人之姿更为合适。”

她说罢,向萧殷时跟前走了两步,染着红色丹蔻的纤细手指轻点在他的胸|前,眼睛顺着衣襟纹路往上挪移到男人的喉结、下巴,轻勾着嘴角道:“可是大人,你残缺,晦暗,秉性下等从面相上来讲,实在不算是一个好人。”

说罢手指间暗器乍出,锃亮的刀光映在两人之间,百相生用力刺进萧殷时的喉间。

萧殷时伸出两指夹住她刺来的匕首,旋了个方向反划上百相生的脖颈,楚王见状扔出案上瓷杯泄了他的力道。

萧殷时是下了死手的,百相生脖颈间豁然出现一道血线,鲜血从中冒出,幸好没伤及脖间更深的动脉,否则必然当场毙命。

萧殷时五官轮廓感本就极强,昏昧光线中高挺的鼻骨因他微微低头俯视百相生的动作而显得更突出,“这样的下作把式”

话说半截,目光转回凤霆霄身上,道:“也只有楚王想得出来。”

气氛微凝,风檀看了眼百相生,她是凤霆霄的人?为了得到帝王之位,他在蛰伏的这些年到底是藏了多少人?

凤霆霄眼眸里有藏不住的精明,他勾着唇轻笑起来,道:“前味小菜,让你尝个鲜。”

两人之间从来处处是杀招,没什么需要刻意遮掩的,萧殷时站在暗光里,本就优越的身材比例修饰的更加修长,他闻言脸上没什么表情,眸光不着痕迹地看了风檀一眼,转身回了主座上,环视了圈殿堂中闻着武器味儿来的各方豪雄,眸光变得如鹰隼般犀利。

朱七打了个手势,两名罗煞军抬着一方长密匣进了大殿,其中一名打开后将枪支取出,在众人面前缓慢扫过。

风檀眼瞳狠狠一缩,手指因用力而泛着青白。这支狙击步枪是系统中为她们发放的那一批次,萧殷时在系统中,在她眼皮子底下拿走,他是怎么做到的?

在这个时代长期的军事对抗中,关于枪支的研究仅是初现雏形,各方人马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武器,但以现下的制造条件,很难造得出来。

狙击步枪以其精准猎杀、远程威慑和心理震慑等多方面的独特优势,在作战中扮演着超强的关键角色。它不仅是一种先进的武器装备,更是战场上的战略利器,为取得战争胜利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它是权利盛宴的开端,人人都想得到它。

朱七比了个手势,示意罗煞军将密匣关闭,随后对着众人道:“诸位,我们不问来路,端看今日花落谁家。”

“花落谁家”凤霆霄饮下一杯酒,幽幽道:“是鹿死谁手才对吧。”

他话音不大,却能让在座之人都能听到,声音落定的瞬间众人齐刷刷看向他,他无所谓地饮下一杯酒,道:“别害怕,我们哪个是好人?”

这话说得不假,对面看起来已至中年的健硕男人浓密而英挺的眉毛高高挑起,高呵了一声道:“好人不长命,想要累就盖世功勋,哪能当好人呐!”

他旁边一位身穿甲胄,将军服侍的年轻男人道:“爹说得是咱们别墨迹啦,开场吧!”

“朱大人,咱们在座的你不问来历,我们也不问你的来历,但咱们做生意的,得讲诚信嘛,你说说,我们今日开价几何?”

他一开口,场内其他人纷纷应和起来。

话音刚落,便有人按捺不住了。一位身材肥胖、满脸油光的富商打扮人率先举手,扯着嗓子喊道:“我出五百两!”

声音粗犷而响亮,仿佛生怕别人听不见。

“五百两就想拿走?说得什么笑话!我出八百两!”旁边一位瘦高个的年轻男子不屑地撇了撇嘴,立刻加价。他的眼神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

“一千两!”又一位老者站起身来,他身着一袭灰色长袍,手中拄着一根拐杖,看似文弱,却有着不容小觑的气势。这声音沉稳而坚定,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价格一路飙升,台下的气氛也越来越热烈。台下人一个个涨红了脸,挥舞着手臂,争得面红耳赤。

朱七则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半晌后才打破这混乱的局面,道:“咱们今日开价呐,是五百万两起。”

“五百万两!”

“你抢钱啊!”

“这未免太狮子大开口了些!”

“”

朱七一句话激起千重浪,他神情不为所动,看着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的模样,又道:“俗话说寸土寸金,拿着它能打下的版图不消我多说,诸位说白了做的是人命生意,咱们呐,谢绝还价!”

场面顿时一片鸦雀无声,在这寂静的当口,凤霆霄放下一直端在手中的酒杯,含笑注视着风檀,“永乐,不若你赠予我一支,让皇叔省下这五百万两?”

方才百相生与风檀的纠缠间银亮碎晶落在了她的颈间,在微光中闪烁着绚丽又细小的光芒,她转首看向凤霆霄,“满脑袋长疮钻被窝的事,你总是乐此不疲。”

凤霆霄没听懂她这句话,罕见地怔愣,道:“什么意思?”

百相生在他旁侧觑了风檀一眼,挽唇时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道:“满脑袋长疮钻被窝——自讨苦吃,她约莫时想骂你,但又懒得开口。”

凤霆霄指尖轻轻捏上风檀的衣角,试探中带着小心翼翼,“永乐,你若退一步,我也可以退一步。”

退一步做什么?接受他畸形的爱吗?

百相生抬眸看向风檀,只见她端坐依旧,脸上半点波澜都没有,倒是个心志坚定的人物。

凤霆霄收回暗含着期盼之意的眸光,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桌面,道:“我出五百万两。”

满堂嘈杂声再次停止,在如此多双眼睛中,凤霆霄精准地对上了萧殷时投来的目光,道:“黄金。”

黄金?!

惊雷一声又一声,风檀看出了凤霆霄话语间透出的野心勃勃。他苦心经营多年,无论是在大晄朝堂,还是在临漳海域都积累了不少财富,窃取国库的白银虽已被收缴,但显然他手中依然有富可敌国的财富。

也是,手里没点银子,哪里敢起兵谋反?他的军队正在大晄边境线上肆虐着。

“黄金”萧殷时走下高台,再度在凤霆霄跟前站定,“在哪儿?”

凤霆霄对上萧殷时漆黑的眼睛,道:“阁下是在担心我拿不出手么?”

萧殷时在面对风檀时气场还算收敛,在这么多他并不在乎的人面前整个人的神情都深谙不可测,眼底碎冰不会融化,“你的人包围了整座楼,又派了暗探去偷拿图纸,你说你要拿五百万黄金来交换,信服力为零。”

凤霆霄正了神色,道:“你根本不是诚心要卖,那么我是不是诚心要买,又有什么要紧的。”

话落,一阵沉闷而整齐的脚步声如滚滚春雷由远及近。身着铁甲的军队,如黑色的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将顶楼中的宾客包围。

铁甲军手中兵器寒光凛凛。长枪如林,枪尖直指被围之人。

在场宾客都是历经过大浪淘沙的人物,因此惹起的动静不大。

萧殷时神色晦暗得教人看不清内容,“亮剑未免太早了些,楚王。”

凤霆霄道:“揣着明白装糊涂太累,早点摊牌心里舒坦,你可以强夺走我心爱之物,我自然也行,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

萧殷时的眸光落在风檀面上,她不表态,不表态也是一种态度,坐山观虎斗,该出手时再出手,最后买定离手的赢家不一定是她,但獭子过水一重皮,毛都不湿一根的话,何尝不是一种本事。

风檀从坐到这开始就在脑海中做了各种假想,也是在方才预判到了今日定会兵戎相见。萧殷时如若在系统中拿到了枪支制造关键,按照他阴毒的脾性,定会隐而不发,而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敛财,他举办这场鸿门宴的目的就是为了围剿凤霆霄;而凤霆霄知道萧殷时放出的迷障是假,但他不确定的是他是否真的拿到了制造枪支的关窍,因此他做了两手准备,派暗探去窃取和带来足够的兵力保他在鸿门宴中性命稳妥。

夜风穿堂而过,大庭中竹叶沙沙作响,青铜鼎中吐露的小绿蛇嘶嘶吐着蛇信子。百相生将小绿蛇绕到手上,道:“对峙了这么半天,到底打不打呀?”

风檀看着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笑道:“贵妃,注意你的言辞。”

百相生道:“暂且不当贵妃啦,被活埋太憋屈,还是杀人更有意思些。”

她说罢,便提剑再度刺向萧殷时。朱七隔剑相挡,将她击退后杀向凤霆霄。

凤霆霄是有备而来,装着枪支的密匣在争夺中已落入他手,既然两人军队势均力敌,他也不恋战,向风檀递出手掌,眸中情愫一点点泄露出来,“永乐,跟我走。”

男人手指修长如竹,线条流畅而优美,这双手在永乐公主刚出生时头一个抱过她,是在风檀最初来到这个世界时最信任的双手。

耳边混战声音接连不断,凤霆霄在窗边执着地等待风檀伸出手指,而后忽然一颗子弹自风檀身后飞速射来,百相生眼神一惊,格挡在了凤霆霄跟前。

百相生胸口中弹,风檀下意识扶住她跌落的身体,惊诧地看向身后手拿狙击步枪的萧殷时,之前的所有推测都推翻,他手中竟然有一把真枪!

百相生声音变得虚弱,“快走!”

凤霆霄眼神陡然变得狠戾,他看了眼萧殷时,明白过来他的终极目的,是杀了他。

他最后看了眼风檀,转身在铁甲军的护拥下离开。

风檀下意识地为百相生止血,她撕下一块衣衫长条,动作熟练地卷裹在百相生受伤的肩膀上。

大开的木窗微微晃动,风檀若有所思地看着凤霆霄离开的身影,方才的猜测都推翻的话,那么凤霆霄今日来这里的目的又是什么?

“有时候,太过思念一个人,即便知道前方是鸿门,也是要去赴宴的。”百相生捂住自己受伤的胸口,从风檀怀中坐起身来,看向萧殷时晦暗的漆眸,最后落定在他掌中长枪上,“当然,凤霆霄的首要目的是那把枪。”

风檀声音不温不火,“你在系统中还做了什么?”

第134章 菩萨低眉,金刚怒目(4)

萧殷时放下了长枪,眸色深得仿佛能够滴出墨来,他没有回答风檀的问题,而是上前几步,审视着风檀被溅上鲜血的脸庞,抬手

撕掉了她的人皮面具,看到面具下依旧白净的脸庞方开口,“还不到十个时辰,你是怎么出来的?”

萧殷时身量抬高,风檀仰着脸看他,神态是清冷的倔强,“你这么神通广大,怎么不自己猜。”

风檀说完点脚飞身至长枪边,这支长枪与风檀系统中所有枪支一致,讽刺道:“言而无信,小人也。”

说罢,她顺势将步枪对准萧殷时,食指猛扣,砰得射出一枪。

萧殷时闪身躲开,枪子打在窗棱上,子弹深深扣入,朱七迅速在风檀身后偷袭,手掌巧妙翻转将枪支从她手中顺走,罗煞军立刻上前压制着风檀的胳膊,迫她半跪在了光洁的地面上。

顶楼殿堂中的宾客已被“请”了出去,萧殷时俯身掐住风檀的下颌,迫使她微微张口,喂了颗软筋散进去后才示意罗煞军将人放开,“风檀,你再一口一个小人,我可以让你肚子里揣上一个小人。”

乍然听到这样无耻的威胁,风檀脸颊上一阵青白,朱七没崩住笑了场,大着胆子道:“主子,您若是想生小人,属下这就给您腾地方!”

朱七离开得很麻溜,显然风檀在这事上有些怵萧殷时,她起身要动,又因服了软筋散而身体无力,撑在台阶上不倒都要费很大力气。

萧殷时将风檀整个人都笼在怀中,他看着她药效逐渐起效的模样,喉结上下滚了滚,“风檀,我有没有说过,再杀我一次,要付出代价的,你总是这样不听话。”

风檀骨子里的孤勇在怯懦面前占据了上风,道:“我要用枪杆子走我的路,你却妄图将我的路彻底隐没,你不该死谁该死?”

见她被彻底桎梏住仍旧清冷无所惧地模样,萧殷时轻轻哂笑了下,垂首离风檀再近了些,远处看就仿佛要吞吃人性命的鬼魅,“很多时候我都在思考,你我之间既然是不可逆转不死不休的死局,又何必顾忌你的意愿”

风檀冷笑:“你何曾顾忌过我的意愿?”

萧殷时感慨于她的天真,那些平日里压抑着的见不得光的暗黑想法泄了出来,“监禁,虐待?这些才哪到哪。你大概不知道,你只是在我跟前,我便想将男女床事间那些不入流的玩法,都与你试一遍”

风檀被他乍泄的阴鸷感缠绕住,萧殷时终于低头,额头与风檀相抵,“你这样纯粹的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人,官场那么污秽的地方没有将你玷污,但是我想。我知道,你一直在屈辱中等待着一个时机,我可以告诉你,它快到了,但在那之前,你得付出些东西才行。”

风檀被萧殷时抱起,长长的睫毛在起伏中微微颤动,显然药效太深,她没什么反抗的力气。

萧殷时脚步沉稳,在大殿帷幔间大步而行,走到暗角时目光落在了一幅看似普通的山水画上,他伸出手,在画的某个特定位置轻轻一按。随着一阵轻微的“咔嗒”声,一幅帷幔缓缓向两边滑开,露出了一扇隐藏在其中的暗门。

暗室内的光线昏暗,只有几盏微弱的烛火摇曳着,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他将风檀放在一张柔软的锦榻上,拿起水盆旁备好的布巾为她擦拭脸颊,“天下棋局,都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风檀,你要做的是破局者,而不是一如你的前人那般的殉道者。破局者,重点在于混乱时局中迅速成为掌权者唯一的支点。”

萧殷时吐言深奥,手上的动作却不是那么回事,他将风檀的衣裳一层层的剥开,缓慢地放下帷幔后,又开始脱自己的衣衫,“局不在力夺,却也不能缺力夺;局在心归,在折服,在时局失序之际,唯破局者一方可依,可信。新势既起,大可在旧势上扎根。”

“万般玩法,这招最简单。”

风檀很想问一句他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但她被萧殷时剥了个精光,这种事无论如何她都不会适应,眼眸紧闭间男人的亲吻已经落了下来。

上次激烈的情|事给风檀留下了不大好的印象,萧殷时这次将动作尽量放得轻柔,不过一炷香之后他再次失了控。

挟制着风檀将那些不入流的玩法玩了个遍。

月落日升,翌日风檀醒来时浑身如同被碾了一遍,她所处之地不在昨夜那间暗室,而是又回到了最初来到这座高楼的地方。

萧殷时已经离开,门外由朱七看守。

耳边有来来回回嘈杂的人流声,风檀推开门,她不喜欢朱七,所以对他没什么好脸色,看了眼端着血水来回行走的侍女们道:“百相生?”

朱七向来对着这位祖宗不敢大意,他看着风檀道:“昨夜她不是替她主子挡枪么,又审了一|夜不曾撒口,今晨熬不住了,发起高烧了嘛。”

风檀道:“带我去看看。”

“那可不成,”朱七摸了摸鼻子,眸光不敢落在风檀身上,她颈间的吻痕又深又重,不难猜出昨夜经历了怎样激烈的□□,“主子吩咐,你不能离开这栋楼。”

风檀抬脚就往外走,“我可没离开这座楼。”

好像也是这个理?朱七跟在风檀身后,道:“百相生是楼中潜伏已久的细作,风大人要看她什么呐?”

朱七摆明了是在调侃风檀,风檀不欲搭理他,快步走到百相生床榻前,看着她浑身伤痕累累的模样目光一冷,问朱七道:“你们想从她口中得到什么消息,下这样重的死手?”

手心脚心都被人用烙铁灼烧过,她本就中了枪伤,又被这样折腾一|夜,想不发高烧都难。

想问出什么是军事机密,朱七默然不语,风檀问在一旁号脉的大夫道:“她身上的枪子取出来了么?”

大夫道:“还未男女授受不亲,又是伤在这样紧要的地方,老朽实在是难以下手。”

又是个迂腐古板的老头,风檀眉头微微皱起,道:“那你们都转身过去,我来。”

朱七道:“风大人又开始古道热肠,那我背过身去,不看就是了。”

风檀接过大夫的医用工具,挑出几把趁手的消了毒,又问转过身的大夫,“可有让人变得发麻无痛感的药草?”

“带了的。”大夫从随性包袱中拿出药草,递给风檀。

风檀剪开百相生黏连在胸口处的衣服,看着胸|前深红发紫的血洞,深吸一口气后再度探了进去。

子弹的位置很深,幸而没有射在内脏位置,风檀拿着镊子取出子弹并不张扬,对着背对着她的几人道:“你们挡到光了,都出去。”

她有话要问百相生。

朱七率先不答应,道:“风大人,前车之鉴在那,我可不能放你一个人在这呆着。”

“朱七,软筋散的药效没有大过,莫非我本事通天了不成?”风檀似笑非笑地看向朱七,“还是你没用得厉害,连个没有轻功的人都看不住?”

朱七近日多长了不少心眼子,“哎呦,您可别拿激将法对我,我可不吃你这一套。”

第135章 菩萨低眉,金刚怒目(5)

风檀气呼呼骂道:“你大姑娘讨饭,死心眼。”

朱七哼了一声,用风檀的方式回怼道:“你和尚买梳子,无用!”

风檀:“”

他怎么着都不肯出去,风檀知道即便巧言也无济于事,索性就让他在这听。

百相生额头上一头冷汗,风檀挖子弹的时候就把她疼醒了,她看着眼前已揭掉面具的脸庞,道:“妹妹,你这张脸,怪不得楚王逆了伦常也要把你救出来呢。”

风檀接过大夫熬好的药汁,低头吹凉瓷勺中的热药,一举一动不同于拿着狙击步枪的那股悍劲,是副温柔的模样,她将瓷勺递到百相生唇前喂她服下,道:“那你可就错了,他本身就是个变态,与我长什么样子关系不大。”

“噗——”百相生将方入口的汤药一下子喷了出来,捂着伤口笑道,“早就听闻永乐公主是个妙人,今日一观,果真如此。”

风檀道:“百相生,你是楚王的人,你为什么会是楚王的人?”

百相生接过汤药一饮而尽,道:“为他卖命,有钱拿。”

风檀欺近百相生,一双清凌的眼直直望进她的眼睛里,“楚王财力雄厚,为财卖命的确无可厚非。可是百相生,你耗费十年光阴编排一场舞曲去讽刺《长恨歌》,不像是为他的财而来,倒像是为他的势而来。”

看着百相生动荡的瞳孔,风檀肯定了自己的说法,又继续猜测道:“他的势能够铲除你的仇敌,而你不能,说明那人是大晄朝堂中人,且位高权重你甘愿困顿在这座欢宴高楼十余年,昨夜又舍生救楚王,说明那人还活着”

风檀说到这里顿了顿,转首看向朱七,他正听得起劲,冷不丁被风檀这么一盯,心中咯噔一声。

但为时已晚,风檀手执暗枪,砰得一声击中了他。

朱七垂头看了眼自己的胸|前,风檀射出的不同以往的子弹,是一支细细的管状物体,他抬手指控她,“你阴我”

“兵不厌诈啊,”风檀微微笑起来,道,“我不是什么杀神,你死不了。”

只是要睡上好几个日夜。

朱七轰然倒地,风檀睨了眼老大夫,他急忙嗫喏着道:“我这就出去”

闲杂人等清理完毕,风檀这才转首看向百相生,继续道:“十余年过去,凤霆霄还没有弄死你的仇人,你不觉得奇怪么?”

百相生收了调侃的神色,转而一脸严肃地盯着风檀,道:“你想说什么?”

“身在局中不知局,身在局外方自清。我的意思是,你要不要思考一下,凤霆霄到底是是不是真心想要帮你?”风檀想了想,又道,“不若你告诉我他是谁?”

百相生认真地盯着风檀瞧,她身上的纯正之气足够坦荡,也足够野性勃勃,轻而易举就把人诱|惑得鬼使神差,“兵部尚书茅秉郡。”

茅秉郡在六科时,因内阁阁员吵架,风檀曾进过一次内阁,那时与这个官员有过一面之缘,他性格不似户部尚书岳玉达圆滑狡诈,也不似刑部尚书高聿明摆着的心狠手辣,为人更加深沉练达,做事不透声色,是个手段高明的人物。

像是洪水开了闸口,百相生干脆一吐为快,“茅秉郡出身寒门,年少时家中一贫如洗”

茅秉郡出身寒门,年少时家中一贫如洗幸得邻村富户之女明昭芸倾心相许。明昭芸不顾家人反对,带着丰厚的嫁妆嫁入茅家。婚后,她操持家务、孝顺公婆,还拿出自己的私房钱供茅秉郡读书求学。在那些艰苦的日子里,明昭芸日夜操劳,双手布满了茧子,却从未有过一句怨言。茅秉郡也曾在烛光下对明昭芸许下海誓山盟,承诺日后定要让她过上荣华富贵的生活。

凭借着明昭芸的支持和自身的努力,茅秉郡终于在科举中崭露头角,一路高升,成为了一名小有官职的官员。然而,随着地位的提升,他接触到了更多的达官贵人,也见识到了官场中那些奢华的生活和复杂的人际关系。他开始嫌弃明昭芸出身低微,觉得她粗俗不堪,配不上自己如今的身份。

一次偶然的机会,茅秉郡结识了当朝一位权贵的千金。这位千金容貌艳丽,家世显赫,他心中暗自盘算,若是能娶到这位千金,自己的仕途必将一帆风顺,平步青云。于是,他开始想方设法地接近这位千金,对她百般讨好。

为了能顺利迎娶权贵千金,茅秉郡决定抛弃明昭芸。他回到家中,对明昭芸冷言冷语,百般刁难。明昭芸满心委屈,却不知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她试图挽回茅秉郡的心,可茅秉郡却对她避而不见,甚至还派人将她赶出了家门。

明昭芸无家可归,只能寄居在破旧的寺庙中。她日夜思念着茅秉郡,不明白曾经那个深爱自己的丈夫为何会变得如此绝情。而茅秉郡却丝毫没有愧疚之心,他一心只想着如何尽快迎娶权贵千金。

然而,事情并没有茅秉郡想象的那么顺利。权贵家族虽然看重他的才华和潜力,但却对他的出身和已有妻室的事情颇为介意。茅秉郡心急如焚,他知道,如果不能解决明昭芸这个“麻烦”,自己的美梦就要破灭。

在权力和欲望的驱使下,茅秉郡的内心逐渐被黑暗吞噬。他竟然萌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杀害明昭芸。他暗中买通了几个地痞流氓,让他们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潜入寺庙,将明昭芸杀害。

当明昭芸倒在血泊之中时,她的眼中充满了惊恐和不解。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深爱的丈夫竟然会对自己下此毒手。

那时茅秉郡站在明昭芸面前,看着她奄奄一息地倒在荒林中,心中没有一丝悲痛,反而感到如释重负。他将明昭芸从血泊中抱起,纵臂扔进地痞挖好的土坑中,挥动铲子将她一点点埋进土里。事毕头也不回地离开,此后青云直上,官运亨通。

“枕边人,索命鬼”百相生苦笑一声,“永乐公主在官场上呆过,我想问问你,权利的滋味真的会让人面目全非吗?”

风檀道:“未得权时,人人皆是菩萨相;既得权后,方显本来面目。改变人的从来不是权力,而是人心中的贪嗔痴。权力只是将那隐藏的本性,照得更加分明罢了。”

天道如何,吞恨者多。百相生吞恨十余年为报血仇楚王手下做事,她有一身窃取情报的好本事,是楚王手中很好用的一颗棋。

百相生颊边垂下一缕碎发,她伸手往耳后轻轻一拨,抹掉惯常挂在脸上的笑容,郑重问道:“你方才说,凤霆霄或许不是在真心帮我,可有依据?”

“兵部尚书茅秉郡,是楚王的人。”风檀坦言,对上百相生怔愣的眼睛,道,“你是他的棋,茅秉郡亦然。尚书之位,地处权利中枢,你觉得凤霆霄会为了你去杀茅秉郡么?”

当然不可能。

这是显而易见的答案。

百相生大笑,露出疯狂的眼神,“被一个男人耍了半辈子,又被另外一个耍了十余年,何其讽刺?!”

说罢,她再度对上风檀的眼睛,渐缓冷静下来,道:“你对我说这些话,是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百相生晃了晃自己被烙铁灼烧的手心,勾唇却不带笑意,道:“你瞧,我现在只是个废人。”

风檀道:“你依然是一个很有用的人,此后做我的棋,我帮你复仇。”

百相生嗤笑一声,道:“永乐公主自身尚且顾不暇,又如何能帮我复仇?”

她说话犀利,字字戳在风檀的痛点上,风檀却不放在心上,说话依旧和煦,道:“正因如此,我才需要你的帮助。”

百相生道:“你要我做什么?”

两人说话不掺一点虚情假意,直刀直枪明来明去,风檀道:“我想要知道楚王麾下军队的具体情况,最重要的是我要他的兵防图。”

百相生道:“你也说了,我只是他身边的一颗暗棋,负责收集各方消息,如何能知道他这么重要的事情?”

风檀道:“你在他身边这么多年,又是当细作的好手,不会不知道。”

百相生幽幽笑开,道:“给你便是。不过你要这些做什么?”

风檀起身打开窗子,俯瞰高楼下无涯江山,远处茫茫烟云,浩渺一片,似是将万里河山都笼在雾中,再回眸看百相生时脸上带着爽朗与无畏的笑意,“杀了他们,回大晄。”

“杀谁?”百相生看着风檀野心浮现的眸光,浑身颤起鸡皮疙瘩,“凤霆霄还是萧殷时?”

风檀道:“都杀。”

百相生又道:“可是你势弱。”

木窗外蓝天白玉霎是好看,湛蓝的天空上传来一声鹰唳,擎苍展翅而下,精准落到风檀肩头,她取下它爪下的信笺,展开看完后道:“时来天地皆同力。昔年宣太后诈而杀义渠王,遂起兵伐残义渠,此战大胜。楚王起兵谋反,他与大晄军队正打得不可开交。萧殷时为什么将军队驻扎在这里不走?天下大势分久必合,他也想在权利场中分一杯羹,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趁他们弱,要他们命。此刻时局混乱,乱中更易于取胜。”

风檀声音如下碇,“我只要胜天半子,在乱局中重新杀回大晄官场。”

风檀的棋总是棋差一招,她一直在输。可是输不一定代表最后会是输家,她足够坚韧,足够有生命力,胸中权谋术不差那群豺狼半分。

不能一直逃,就要杀回去。

不能赶走豺狼,就去拆解他们。

曾经她要独善其身,如今她要为所有女孩搭建一条通天梯。

她的话听起来是步阴棋,百相生看到风檀眼中燃起的斗志,那股坚定仿佛穿透一路以来的枷锁争鸣而出。

春风吹起风檀全无束缚的发丝,自由感在她身上诠释得淋漓尽致,而自由意味着失序,失序意味着一切都要重建。

百相生很聪明,一点就通,“我知道风先生的故事,你们要做的事很难。女人是奴隶,男人是奴隶主,这是自古以来一成不变的铁律。我可以入你麾下,可是永乐公主,就算你当上了女帝,那又能如何呢?你身死后,他们会将你建下的政策完全推翻。”

光在风檀身上,她也站在光里,“所以我们要做的,是改变制度本身。”

不是拨雪寻春,不是烧灯续昼,是彻底打翻重造。

***

春阳和煦,三月韶光,御龙营依山而筑,势若苍龙蟠岭。营门高悬“御龙”旗幡,猎猎风动,与山间新翠相映成趣。

练军场上战士们铁甲未卸,大家眉间肃杀在渐渐消融,或倚垛口观云,或执锹培土,在营墙根下植几株新柳,嫩枝轻拂旌旗,风冰竺从练军场出来,接过山琪递来的汗巾,擦了擦额头上方才操练出的汗水。

山琪跟在她身后边走边道:“擎苍前日传来风檀亲笔,要我们出动精兵去战火前线。”

风冰竺闻言脸上表情未变,淡声道:“依她所言。”

山琪其实对着风檀还抱有怀疑态度,她想开口再次质疑风冰竺不假思索就对风檀的要求表示依从的决定是否正确,又想起风冰竺在欢宴流光城中已经有所解释——

风先生每一步都走得恰到好处,她知人知势,选择教导的学生是皇室唯一血脉,这就是天命所归,应之以治则吉,应之以乱则凶。风檀在官场中受过捶打磨砺,若她将来再返朝堂,会是大晄朝最利的一把剑,这把剑会替天下女子刺开第一重桎梏,立下新国策,大势所趋——女子会有参政议政权。

于是山琪将质疑的话语吞入腹中,又看林晚舟一身戎装手执狙击步枪走了过来,远远就惊讶地道:“林妹妹,你怎么”

不同于御龙营中其他人,林晚舟一举一动间仍是贵族小姐的优雅做派,这种气质与她背着枪的模样极为不符。

林晚舟走到风冰竺面前,施了一礼后道:“阿檀需要御龙营了是么?她要做什么?我也可以过去帮她的。”

没等风冰竺发言,山琪率先惊讶道:“你?”

山琪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位京城来的弱不禁风的大小姐身上,林晚舟闻言又不可控地红了红脸庞,鼻端沁出了汗珠,“我可以的,你瞧”

说罢,林晚舟向着练军场上的木桩靶心挥枪一击,砰得一声惊走了柳树上栖息的鸟雀。

一弹正中靶心。

“砰!”他们身后又是一声枪响,众人闻声看去,小珂笑着走来,道:“还有我!”

小珂自临漳海域被风冰竺带回御龙营后,训练一日都不曾懈怠,且她有射击天赋,两年间已练得炉火纯青。

风冰竺看着她们两个,一个来时娇柔如弱柳扶风,一个来时年岁尚小历经世事磋磨,她们都是风檀救下的女孩,都在御龙营中茁壮成长。

“你们不能去。”风冰竺一锤定音。

林晚舟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质问道:“为什么?”

风冰竺回过头来,言语中有对她们的肯定,也有对她们要承担的风险的担忧,“你们两个练得的确不错,但此战凶险,仅狙击技术尚可远远不行,没有军中操练过得功底,你们一不留神便会丧命。”

山琪附和道:“统领说得不错,林晚舟,你是风檀很看重的人,你出事,我们也没法向她交代,更无法向九泉之下的风先生交代,你留在营中,若是此战大捷,何愁风檀没有用到你的地方?你想帮她,不必急于一时。”

林晚舟默然,她垂下长长的眼睫压住眼底的思绪,小珂拍了拍她的后背,道:“好啦林姐姐,咱们在军中,军令如山,况且我们一定会胜的,你都担心檀姐姐好几日啦,都瘦成猴子样了。”

林晚舟被她逗乐,微笑道:“你这小孩!”

小珂道:“我可不是小孩子了,我如今已经十岁了!”

小珂在临漳海域的经历林晚舟是知道的,她心疼着小女孩曾经的遭遇,她在青|楼中有红袖阁的一众女郎们相护,可小珂在那如同地狱般的岛上举目无亲,没人护着她,那群恶魔将她弄得遍体鳞伤。

林晚舟摸摸小珂的头发,柔声道:“那我们就在这等阿檀回来。”

风冰竺看着她们两人离开的背影没有说话,山琪打破这份寂静,道:“风檀离开时留下的枪支威力可以一敌百,不过我们在人数上与楚王和崇明帝麾下的军队差之甚远,想要赢了他们一定不可能。风檀要御龙营全军出动,但全军出动在大势上也不过九牛一毛,她想要做什么?”

风冰竺琢磨着局势,思索一番后道:“良弓难张,然可以及高入深,我不知她想如何破局,但我信她。”

山琪定定地看着风冰竺,信任二字,分量非同凡响。风冰竺信任风檀,她信任风冰竺,那么起点亦终点,风檀一定有大本事在。

她们彼此之间讲的就是一个“信”字。

冥冥之中从始至终将大家连接在一起的长线在不断收紧,局势不是一成不变,局势的改变让所有想要改革的人都凝聚在一起。

天边曦光渐明,山影如墨,风冰竺和山琪的暗影肩背挺直若剑脊,她们坚定地向前行走。时代的利刃将她们逼到高崖,而天地苍茫,她们的身影亦自成新天地。

孟河纳布尔在山脚下等待已久,风冰竺见他似是有话要说,便让山琪退避开来,上前道:“孟先生。”

孟河纳布尔颔首,道:“我、要去、找、风檀。”

当初风檀是为了给孟河纳布尔求药落入了萧殷时的囚网,孟河纳布尔苏醒后便要去找风檀,风檀自少时起便没有离开过他一天,在她被带走的日子里他心如刀割,但风冰竺不允,即便孟河纳布尔武功高超,也被风冰竺困在了御龙营中。

风冰竺看着眼前这位粗犷的异族中年壮汉,不同于他的外边,他心思如水般细腻,是真真切切为风檀好的人。

风冰竺道:“孟先生,我们一起去找风檀。”

孟河纳布尔孤僻少言,不怎么跟御龙营中的人交流,乍然听到风冰竺的允准有些没反应过来,顿了会儿方道:“怎么、不,反对、我了?”

“大势将起,我们御龙营也要乘风出发,”风冰竺言谈间总有种让人莫名信服的力量,“更重要的是,她需要你。”

风有命当年派这样一个寡言的男人照顾年少的风檀,不仅看中他高超的医术与武功,更看中的是他的忠厚。

风檀可以为了孟河纳布尔即便知道前方是囚笼也去孤身求药,孟河纳布尔更是可以为了风檀赴死。

这世上往往没有血缘关系的情感更让人动容。

孟河纳布尔问道:“你有她的、消息、了,对不对?她、还好吗?”

风冰竺道:“她没事,一切都好。”

孟河纳布尔放下心来,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风冰竺回答道:“即刻出发。”

孟河纳布尔脸上很少有笑意,或许是很久很久没有见过风檀了,他听到风冰竺的回答咧嘴笑开,“好。”

第136章 菩萨低眉,金刚怒目(5)

军帐列阵如星,错落有致,营垒森严。主帐居中,高悬“帅”字纛旗,赤底金纹,猎猎风动,似欲破云而去。帐门以玄色毡毯为帘,缀以铜钉兽首,威仪赫赫;两侧卫士甲胄锃亮,执戟肃立,目如鹰隼,扫视八方。

帐内布局,暗合兵法。中设虎皮帅案,案头置青铜烛台、沙盘舆图,狼毫朱砂列于笔架,似待挥毫定乾坤。案后屏风绘山河战图,峰峦叠嶂间隐现兵马行迹,墨色浓淡间,尽显运筹之妙。左右列刀枪剑戟,寒光凛冽,皆以红缨束之。

朱七撩帘而入,军帐中落针可闻,他对着上首之人施了一礼,道:“主子,您交代的事情办妥了。”

萧殷时从卷牍中抬起头来,轻飘飘掠了朱七一眼,问道:“她如何了?”

朱七道:“回主子的话,风檀将属下迷晕后与百相生在房中谈了一会儿,而后便策马离开,约莫快要到了。”

烛光散发着淡淡光晕,萧殷时在微光中面容冷沉,优越的下颌线在灯火中愈发清晰,他将手中的旧书合住,“混沌初开,阴阳分判,五行生克之理,乃天地造化之枢机,万物轮转之根本。金木水火土,非独形质之属,实为宇宙能量之显化,以相生相克之律,织就一张无形之网,笼罩乾坤,主宰万物兴衰荣枯,生死存亡。”

朱七平日里表面吊儿郎当,但心思却很细腻,不然不可能在萧殷时身边呆这么多年,“主子,你到底要做什么?你是不是想成全她?”

但主子从来不是这样的人,他要得到的东西,不择手段也要得到手,独独一个风檀,在萧殷时手中反复逃脱。他生了贪念,贪念愈重,执念愈重,萧殷时没有道理成全风檀,他要成全,也该是成全他自己才对。

可是近期萧殷时的所作所为确实奇怪,他集结罗煞军驻扎在大晄边境战线上按住不发,天下谋士都在猜测这位新登鼎的帝王要趁机扩展疆土,但朱七晓得,他的主子并不将天下放在眼中,大权在握却仿佛对权势已经厌倦,唯独在与风檀相处时,才会稍稍透出些活人气儿。

“成全?”萧殷时唇角勾着三分讽刺,似笑非笑地垂眸俯视着朱七,道,“我以自身为饵,请风檀入局,不完全是成全她,更是成全我。”

以自身为饵朱七心中有种不大好的猜测,主子要做什么?

朱七忽而半跪在地上,神色微变道:“主子,女人不够听话,有太多手段可以规训,搭上自己实在是愚蠢至极!”

这是他第一次对萧殷时不逊,胆战心惊地说完这番话后垂头等待萧殷时的发落。

“愚蠢”萧殷时抿了唇,眉宇间不见任何神色变动,“她天生难驯,天生不受教,自带万千华光,囚是囚不住的。”

朱七膝行两步,离上座中的萧殷时更近了些,“那是主子还不够狠,主子可以废她的轻功一次,也可以废她第二次,她挑断主子手筋脚筋的时候可丝毫没有留情!”

萧殷时哪里不够狠,他对风檀的手段没有一样是留情的,斩断她所有她的后路,废了她的轻功,强|暴她囚禁她,这与将最向往自由的鸟儿折断双翅没有任何差别。

所以风檀的反扑才会来得又猛又烈。

萧殷时从案牍前站起身来,背后的降龙图腾在他背后伸出了利爪,“她逃不脱,我也逃不脱,就算我身在局外,也在劫难逃。那不若换个玩法,这一次,我入她的局。”

他也想当一次阿日斯兰。

至于怎么当上,手段会多么阴损,萧殷时并不在乎。

抓住风檀后并不带她回桦朝,反而调二十万大军来大晄边境线,在声色欢宴楼中用狙击步枪与楚王设陷朱七脑中电光火石一闪,他猛然抬头看向萧殷时,道:“主子,你是要绝对不行!”

朱七头颅轰然扣地,磕出“咚”得一声亮响,“主子,绝对不可,绝对不可!陛下雄才伟略,满堂朝臣皆服之,而今筋脉俱断,决不能孤身涉险!”

萧殷时不为所动,“朕意已决。”

风吹起王帐,外面翠色一片,隐约露出正在巡查营地的士兵长靴,视线稍移,有队精兵正架着一个身形纤瘦的人大步走来。

他们走向孙丞,领队的士兵行了个礼后道:“这小子擅闯军营,说是有重要军情要交给陛下,我们拿不准主意,特请孙大人来看看。”

孙丞看向这位“不速之客”,叹声道:“让她进去。”

风檀被五花大绑的推进王帐,恰好朱七从中走出,两人对视一瞬后风檀挑了挑眉,他这么凶狠地瞪她做什么?

还有,他现在不该是在昏迷么?这么快就醒了啊。

上首萧殷时向着风檀走下来,帐中烛光衬在背后,将他本来就有着肃杀之气的脸部轮廓衬托得愈发锋利,颇含威慑感的浓眉与高挺的鼻骨交相让他的漆眸显得更加深邃。

萧殷时在风檀跟前站定,看着她被麻绳捆绑也依然冷淡的脸庞,开口嗓音冷冽,带着他一味的微嘲,“沉诗毅给你机会你不逃,百相生告诉你离开高楼的法门你也不走,偏直愣愣地重回到我这,怎么,你是笃定我会容你杀了我么?”

他都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那萧殷时到底在筹谋什么?

“你当然不会,”风檀抬眸,听着萧殷时的声音不为所动,虽被麻绳束缚,却也不掩钢锋底色,“萧殷时,你肯杀了我么?”

萧殷时垂首逼近风檀,眼前人似乎与初见时没有什么不同,但又有很多东西不再相同,从鲜衣怒马的少年官员到隐忍内敛的猎手,她成长的速度极快。

男人的眼神依旧满含侵略性,其间夹杂着隐秘的欣赏,他手指不可控地抚上风檀的脸颊,“怎么不肯,我有多想弄死你,你不是不知道。”

或许是因为面对着风檀,萧殷时总是有种将暧|昧气氛烘成色|欲的本事,覆在风檀脸颊上的手指陡然掐住她的脖颈,将人扼得猛然抬头,他也就势垂首凑近,道:“每一次,我都想弄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