侵略感实在太强,风檀侧首避开他灼人的目光,声音冷了下去,道:“我既然敢来找你,就有足够的筹码保我无碍,我们能不能用正常人相交的方式谈一谈。”
这是又在骂他不是个东西了,萧殷时漆眸中涌出更多的暗芒,扼着风檀脖颈的手指松开,唇畔噙起点凉凉的笑意,“风檀,你有什么样的筹码?”
风檀喉间桎梏消失,她不适地扭了扭脖颈,道:“你派人审问百相生,是为了她手中楚王的军队布防图,现在布防图在我手中。”
风檀从蛛丝马迹中猜测萧殷时的目的,既然他将大军集结在这里,想必就是趁着大晄内乱从中去分一杯羹。唯一让风檀不明白的是,他想要扩张疆土,最好的办法其实是先坐山观虎斗,可他没有选择这样,而是将炮火对准了凤霆霄。
萧殷时淡漠的嗓音响起,“你想要什么?”
风檀道:“击败楚王后,大晄正统军队必然会对你的军队发动攻击,我要你的军队不可大肆侵占大晄疆土,不可伤害大晄臣民。”
萧殷时眼神深深静静,他看了风檀好一会儿,玩味地道:“你要的未免太多了些,罗煞军既然侵入了大晄,岂有不战即归的道理?”
风檀道:“那就是又没得谈了?”
“有,”萧殷时眼眸深锁着的东西浮出来,高大身体的阴影缓缓将风檀彻底覆盖,低低徐徐地道,“我们痛痛快快地做几场。”
烛光噼啪一闪,继而远方炮火轰鸣,罗煞军已开拔出动,风檀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她往后退了一步,身体彻底没入萧殷时覆下的阴影中,静了几许后,方磕磕绊绊地道:“你们男人,不论什么时候,都只想着下三路的事么?”
她压抑着翻涌的情绪,看着萧殷时冷淡的面庞,实在猜不透他是怎么板着脸说出这话的。
萧殷时眼睫垂覆,周身散发着薄刃般的冷意,“强|暴是以压制为主的性行为,过程中我很爽,也带给了你不少性快感,但我想试一试,以你主动的性行为,会不会更爽。”
风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的意思是暴烈的性|爱双方都快乐,但他想要的远远不够,他要她主动跟他几场,在这种时候,他想要的竟然是那几两肉的快活。
只要豁下脸面,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但是这个脸面,风檀实在是难以豁出去。
萧殷时看着她为难的模样,转首走回上首高位。明明是如此不堪的要求,萧殷时仿若一点廉耻心都不曾生出,任由人绑着晾在大帐中央,眼底掠过淡色的冷光,就这样静静等着她做决定。
风檀被萧殷时利诱着,白净精致的脸上纠结神色闪过,又逐渐变得安定下来,她虽被捆缚住上身,腿脚却行动无碍。
风檀步步踏上高座,在萧殷时跟前站定,被束缚住的上半身微微下弯,眼神中也带上了攻略性,她俯视着萧殷时英俊的脸庞,开口声音冷淡,攻略感弥漫在大而清澈的眼睛里,“我主动。”
说到底是桩便宜买卖,贞洁她又不稀罕,主动一场,把这男人当做青|楼里的小倌就好。
她忽而变得亲近,萧殷时犹带着冷芒的眼神如刀锋般落在风檀脸上,伸手将人拢在怀中,解开了捆绑着她的麻绳。
麻绳脱落,风檀活动了下被绑得酸痛的手腕和手臂,侧首看向一旁。
白瓷茶盏静静置于案头,盏中茶叶宛如一幅缓缓展开的山水画卷,静谧而生动。龙井茶叶,宛如初春新发的柳叶,细长而扁平,色泽翠绿欲滴,边缘带着细腻的锯齿,一看就是上等货色。
青楼里混迹了不少次,与男人如何调情风檀也晓得不少,只不过没做过这事罢了。她拿起萧殷时饮下一半未尽的茶叶,仰头含入口中,随后手指扣上他的肩头,低头将茶水渡了进去。
暧|昧就此延展开来,茶水渡过去,双唇却不曾分开,风檀闭着眼睛亲吻萧殷时,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臀下他的变化。
她有些不适地在他怀中挪动,被身前男人伸出铁臂扣在怀中,相交的唇舌从主动变为被动,萧殷时侵入她的口腔,在唇中攻城略地,讨伐不休。
还是不能适应这样霸道的亲吻,风檀呼吸逐渐变得艰难,在她再难承受之际,萧殷时从她口中离开,抬眸看着风檀大口呼吸的模样皱了眉头,评价道:“还是不怎么中用。”
气从胸中涌上,风檀眼睛里含着利刃,像是要将萧殷时戳穿一般,又听得他道:“继续。”
两人无声无息地对视着。
风檀把这事想得简单,做得时候才发现有多难。
萧殷时眼眸眯起,道:“你就这么点本事的话,我们的交易做不成数。”
风檀眉目温静,言语间含着利刃戳向萧殷时,“我本事有多大,取决于面对的是谁。”
也就是说如果是对着阿日斯兰,她自然什么都能做。
萧殷时自然想到了这一层,讳莫如深的眼睛翻过汹涌的波浪,一瞬不瞬地盯了风檀半晌,方道:“风檀,在这种时候挑衅我,你够胆。”
风檀拉开萧殷时的衣带,道:“过奖。”
第137章 菩萨低眉,金刚怒目(7)
腹肌如同峰峦叠嶂,块块分明,线条勾勒出力量之美。每一道纹理,都清晰分明,犹如刀刻斧凿,呼吸间的每一次轻微的肌肉颤动,都彰显着力量与美学的和谐统一。
烛光中风檀不可控地红了脸颊,不说别的,这男人的资本足够惑人。
怀中人唇红齿白,水灵灵的眸中泛着羞意,每往下走一步都要鼓足莫大的勇气,萧殷时被风檀这副模样取悦到,拉着她的手覆上自己的胸膛,“风大人,照你这么磨叽下去,漫漫长夜可不够用的。”
风檀吻上萧殷时的脖颈。
蜻蜓点水般的亲吻落在颈侧,萧殷时遏制着自己将她翻身压下的念头,他稍抬着脖颈享受爱人之间的厮磨,极缓极缓地抚着她消瘦的脊背。
交颈鸳鸯般的缠|绵让人沉醉,萧殷时喉结在烛光中上下滑动,风檀停下来,侧首看了他一眼,低声道:“要在这里么?还是去榻上?”
光线昏暗,萧殷时染上情|欲的脸庞摄人心魄,他定定地盯着风檀,忽而大掌来到她的双膝上,将人打横抱起,大步走向床榻。
属于帝王的床榻,在设计上融合了宫廷的精致与军旅的实用,四根粗壮的床柱高|耸挺立,柱身雕琢着栩栩如生的盘龙,龙身蜿蜒盘旋,鳞片清晰可辨,龙目炯炯有神,似在俯瞰着这方天地,彰显着皇帝真龙天子的无上地位。柱顶则雕刻着精美的云纹,云雾缭绕间,更添几分神秘与威严。
风檀被萧殷时放在柔软的锦被中,萧殷时覆压上来后将她翻转了个身,于是她两腿分开横坐上了萧殷时的腰腹间。
她伸手欲要放下床帏,萧殷时握住风檀的手臂,道:“不用。”
风檀固执地将锦帐放了下来,光线陡然变得黑暗了不少,她在黑暗中缓缓解开自己的衣裳,垂头吻下时满头青丝落在萧殷时胸膛上。
起初萧殷时耐着性子享受这生涩的服务,后来见她迟迟不能坐下,终于伸手帮了她一把。
风檀扬起脖颈,在男人的肆意中泻出声响。
一回毕,风檀软下力气,光裸的脊背上有大掌的红印弥漫,男人铁臂般的力气慢慢松开,她饮下萧殷时递来的茶水,干涸的嗓子得到润泽,好受了不少。
萧殷时看着她这副不中用的模样,覆上她汗湿的脸颊轻轻亲吻,声音有些磁哑,“月隐星沉夜渐长,罗帷轻动暗生香。柔荑欲抚心头念,玉|体微倾意未藏。烛影摇红添绮梦,风声入帐惹情狂。相思一缕难消解,只待良辰共倚床风檀,对你起的性|欲,我是无能为力的。”
不论有没有凤凰图腾,他都控制不住。有时候性|欲尚可自我排解,而爱欲同风而起,它无玄机,会在每一个触摸不到她的日子如跗骨之蛆般刺挠心肺。
比起性|欲,爱欲是无解的。
风檀侧首避开他轻抚的手掌,冷声道:“诗写得冠冕堂皇,你不若说和尚进洞,吐痰即出。”
“和尚进洞,吐痰即出呵”萧殷时在黑暗中低低笑开来,“你倒是会形容。”
萧殷时勾上风檀汗湿的颊边发,道:“和尚没有头发,我希望能与你白头。”
这简直是风檀听到的最惊悚的话,她侧首看向萧殷时,聚了些力气去讽刺他,“有情|人才白头偕老,仇人只会想砍下对方的头。”
又硬气起来了,方才她可没这力气。萧殷时再度打横抱起风檀,成功引来风檀的小声惊呼,“你做什么?”
萧殷时将人放到案牍大亮的烛光旁,控着她翻过身去,“破情关。”
萧殷时破不了情关,只好把风檀翻来覆去戳了个够呛。她堵他心中还有一点人性,不好意思,萧殷时一点没有。
他疯狂而毫无节制的输出让本来保持配合态度的风檀最后控制不住的要逃,又被他拽着一次又一次地沉入欲|望泥潭,他不出来,她也别想出来。
情关难破,沦陷者愚不可及。萧殷时无奈这样的自己,又为风檀深深的着迷,天将明时,他看着怀中已然昏迷过去的人,再度吻上她的唇。
破不了,那便不破了。
***
天际铅灰色的云层如巨兽般层层堆积,沉甸甸地压在大地之上,仿佛要将世间的一切都吞噬。狂风呼啸而过,卷起漫天黄沙,吹得军旗猎猎作响,似是天地间奏响的战前悲歌。
两军阵营,壁垒分明。崇明帝派出大都督鱼方毅前来平反,他身后旌旗在半空中招展,绣着“晄”字的旗帜在风中烈烈飘扬,彰显着大晄的威严。
将士们身着铁甲,头戴铁盔,手持长枪、大刀,眼神中透露出坚定与决绝。他们排列成整齐的方阵,如同一座座移动的钢铁堡垒,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息。战马不安地踏着蹄子,鼻孔中喷出白色的雾气,似乎也感受到了即将到来的战斗的紧张。
另一方,凤霆霄的军队同样严阵以待。他们的旗帜在风中整齐地飘动,透着一股凶狠与蛮横。士兵们身着皮甲,手持弯刀、长弓。战鼓声在他们的阵营中响起,低沉而有力,如同野兽的咆哮,让人不寒而栗。
随着一声激昂的号角声响起,两军如潮水般向对方涌去。刹那间,喊杀声震天动地,仿佛要将整个天地都掀翻。晄军将士们奋勇向前,长枪如林,大刀挥舞,每一次攻击都带着排山倒海之势。他们的眼神中燃烧着对国家的忠诚和对敌人的仇恨,毫不畏惧地冲向楚军。
楚军也不甘示弱,弯刀闪烁着寒光,长弓如雨点般射出。箭矢呼啸着穿过空气,发出尖锐的声响,不少大晄将士中箭倒地,鲜血染红了大地。但晄军并未退缩,他们用盾牌抵挡着箭雨,继续向前冲锋。
在战场的中央,双方的主将展开了激烈的交锋。鱼方毅身披重甲,手持长剑,如同一头愤怒的雄狮。他挥舞着长剑,剑影闪烁,所到之处,敌军纷纷倒地。凤霆霄这边的将领名唤倪叶舟,他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手持狼牙棒,力大无穷。他挥舞着狼牙棒,向鱼方毅砸去,带起一阵狂风。
两人你来我往,战得难解难分。一时间,战场上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喊杀声、惨叫声、兵器碰撞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惨烈而又悲壮的画面。
战斗进入胶着状态。双方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尸体堆积如山,鲜血汇聚成河,战场上硝烟弥漫,遮天蔽日。
凤霆霄站在山巅俯视着场中战况,他身后站着楚王妃。楚王妃无论是以暗卫的身份还是王妃的身份,都是陪伴在凤霆霄身边最久的人。
楚王妃道:“王爷,军中急报,萧殷时率二十万罗煞军驻扎于军营西北方向。”
“我早已知晓,”凤霆霄声音没有波澜,“他是来杀我的。”
楚王妃道:“王爷已有对策?”
凤霆霄道:“我既敢起兵谋反,便给自己备好了全须全尾退场的后路。”
山下远方夕阳的余晖洒在战场上,将一切都染成了血红色。战场上,到处都是破碎的兵器、折断的旗帜和散落的盔甲。被鲜血染红的土地散发着刺鼻的气味,让人作呕。远处的村庄在战火中化为了一片废墟,烟尘弥漫,处处都在诉说着这场战争的惨烈。
凤霆霄道:“瞧,这一场本王赢了呢。父皇当年执意将皇位传给他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有今日的一场大战?”
“你目无君父,谋朝篡位,为了皇位,为了一己私欲,让天下生灵涂炭,即便从一开始你就是皇帝,毫无爱民之心,又能做出什么政绩?”风檀自凤霆霄身后山林走出,一身戎装英姿飒爽,“凤霆霄,你死后,会不得往生。”
凤霆霄闻声转过身来,看着风檀眉梢眼角都控不住漾着笑意,道:“永乐,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风檀醒后便收到凤霆霄传来的暗信:孝贤皇后的真正死因。
尚春香临死前,交代过风檀关于孝贤皇后的死,崇明帝的苏贵妃苏梓柔是幕后主使。当时风檀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因为风太师的原因,苏梓柔的确有充足的原因杀害孝贤皇后。可是当时的苏贵妃势力不足,一切都进展得未免太过顺利了些。
风檀看着凤霆霄,道:“是你么?”
她从来都很聪明,凤霆霄的视线灼灼落在风檀身上,“是我。”
如愿看到风檀变了脸色,凤霆霄缓缓走近她,眼神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意味,骨子里的疯狂浮出来,“你是我养大的,风桑柔却想把你将我从怀中夺走”
他俯下身来,望进风檀的眼睛,“这可太让人生气了呢。”
良久,风檀喉咙中的那股麻痹感才渐退下去,她看着凤霆霄饱含爱意的眼睛,浑身怒意蓬勃。
“我告诉过你,月老红线牵来又牵长,血脉就是缠绕着你我的红线,既是同根生,理应同床寝。”凤霆霄并不觉得禁|忌之恋有多么违抗人伦,“不过,小侄女,你带着满身吻痕过来,也不遮掩一下,皇叔看到了真的会恼火。”
萧殷时的欲|望又深又重,恨不得在风檀全身皮肤上烙满印痕,暮光下脖颈间被吸吮出来的红痕在雪白肌肤上颜色艳丽,像是盛开的花骨朵。
“啪!”风檀一巴掌挥到凤霆霄脸上,扼制着他胸|前衣襟猛地将他掼到身后高大梧桐树上,眼睛红透了,“你该死!罪该万死!你怎么敢杀了她!”
凤霆霄被打得侧扭开脸,楚王妃拔剑出鞘,凤霆霄摆了摆手示意无碍,笑意淡淡泠泠,“我就是要杀了她。”
他迅速出手将风檀翻转身体靠在树上,继而扣住她的双肩,掩在表皮之下的恶意悉数透出来,“你是我的。这些年来很多次,我们在梦里疯狂的做|爱,我深深嵌入你的身体,你揽着我不肯离开。世人皆以为我流连青|楼,哪里又知道”
“别说了!”
“我让你别说了!”
被亲叔叔这样觊觎,实在是太过恶心。
“风|流楚王凤霆霄,年近四十,一个女人都没有过。”凤霆霄扣住风檀又要扇他巴掌的手,勾唇笑道,“别乱动,你只是轻功不错,武功却不如我,九品武者的实力,要试试么?”
一句话唤回风檀的理智,她安静下来后看着凤霆霄,“你诱我前来,除了告诉我谁是凶手外,还要做什么?”
“永乐永远这么聪明,”凤霆霄英俊偏阴柔的脸上笑意浅淡,“萧殷时想要趁着乱势来大晄分一杯羹,咱们怎么能让他如愿是不是。”
风檀道:“你要用我威胁他?你可真卑鄙。”
凤霆霄不置可否,“他想在背后搅弄风云,我却偏要他上台做法,别害怕,我们都不是好人。”
台上人人皆八百个心眼子,局中局,策中策,真真假假难以分辨,哪个都不是好惹的主。
风檀眉目淡漠,对着凤霆霄道:“你要做什么?”
凤霆霄看着她满身吻痕的模样,心中翻了天的沸腾,憎欲最深浓的时候他牵起风檀的手,克制性得吻了下,道:“你会知道的,但不是现在。”
鱼方毅虽一战败北,军中势气却没有消沉。
鱼汝囍踏入营帐,对着父亲深鞠一礼,道:“楚王兵力雄厚,先前是我们小瞧了他。方才我同哥哥商量半晌时收到一封密信,我瞧着是永乐的笔迹。”
鱼方毅身形魁梧壮硕,宛如一座巍峨的山峰,散发着令人敬畏的气息。他闻言抬起浓眉,一双黑亮的眼眸露出来,“拿过来。”
鱼汝囍递过去,鱼方毅看完后,眸中浮出光亮来,“应当错不了。永乐公主是怎么拿到手的?”
鱼汝囍摇摇头,道:“女儿不知,永乐她总有办法就是了。”
鱼方毅大掌拍了拍鱼汝囍的肩头以示安慰,道:“好孩子,你也放宽些心,永乐是皇族贵人,陛下会救她回来的。”
鱼汝囍心疼风檀的遭遇,在战场上尽情发泄着自己的怒意,因此脸色也染上了疲惫,闻言摇摇头,道:“爹,你应当也收到了桦朝皇帝派大军压境之事,她定在附近,我要去找她。”
“胡闹!”鱼方毅提高了音量,又看向鱼汝囍发红的眼眸,叹了口气,道,“你当以大局为重,军中现下缺人手,你走了,咱们这仗还怎么打?届时如何向陛下交代?”
鱼汝囍坐上毛毡毯,伸手够了个苹果,咬下一口后道:“女孩应当待字闺中,温婉可人,擅女红,擅琴棋书画,打打杀杀的事以后莫要多做”
说罢,鱼汝囍抬眸凉凉地看了眼鱼方毅,道:“爹,你怎么说完的话就不认账了。”
鱼方毅指着鱼汝囍,瞪大了眼睛却不知道说什么,“你!你这不孝女!”
“哈哈哈,妹妹这是倔驴脾气又上来了,”鱼振羽撩帘进入,端来一盆热气腾腾的炖大骨,营帐中顿时香气四溢,“爹别同她计较,您还不知道她么,嘴上说得比谁都狠,心里比谁都软,眼下营中正缺人手,她哪肯离开战场呀?何况,她自小跟着您走南闯北,战场上何曾少过她的身影?她呀,是天生的将种!”
鱼方毅拿起块骨头放入鱼汝囍碗中,冷哼道:“哪有女孩子做将军的?振羽,你莫要将妹妹带坏了。”
鱼汝囍咬下一口肉来,愤声道:“是是是,没有女孩子能做将军,就该你们男人做成了吧。”
“你!”鱼方毅气得放下筷子。
鱼振羽摇头失笑,对着鱼汝囍道:“你们两个真是,一言不合怎么就能吵起来呢?”
鱼汝囍道:“我哪里知道,分明是爹先不对的。”
鱼方毅冷哼道:“这世上没有不是的女儿,只有不是的爹成了吧。”
鱼汝囍将头扭过来,道:“那是自然。”
鱼家三人在营帐中用着饭,忽闻远方炮火声再响,三人猛然一惊,斥候适时撩帐而入。
“将军,急报!急报!”
鱼方毅擦干嘴唇,浓眉微皱,道:“快说!”
斥候高声道:“罗煞军奇袭楚王阵营,两方军队正在大战!”
鱼方毅撩开营帐策马而出,只见远方战场之上,夜幕如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沉甸甸地笼罩着大地,将世间万物都吞噬在无尽的黑暗之中。
而喊杀声震天动地,仿佛要将整个天地都掀翻。火光冲天而起,照亮了整个战场。刀剑相交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夜空中回荡。鲜血飞溅,染红了士兵们的衣衫和脸庞。
战场上皆是血与火的黑暗交响。
罗煞军身骨之强悍在大陆上远近闻名,从没有人知道来自欢宴流光城的罗煞军身上究竟有着什么秘密。两方人马在黑夜中相战一|夜,楚王的军队白日里刚与大晄军队交战过,夜间再度被袭,在曙光将亮时,楚军已呈败势。
硝烟渐散,颓败的楚军持红缨枪缓缓后退,他们中间分开一道缝隙,凤霆霄从中走出,而后他缓缓回头,看向被两名士兵压制着走出的风檀。
凤霆霄勾起唇畔,拿起捆绑着风檀的麻绳,伸臂将她拢入怀中,对着对面的罗煞军道:“让你们主子来,就说,他丢的人在我这儿。”
天光将明,破开层云的光线落在萧殷时抬腿阔步走来的身影上,他一双漆眸在风檀身上定了一瞬,转而落在凤霆霄的身上,英俊的脸庞面无表情。
凤霆霄看着他的模样低低笑开,修长的手指拉住风檀的被缚的手指,却又将刀抵在风檀的脖颈间,“萧殷时,从第一次见你我便觉得你该杀。当初没能杀了你,实在是不该。”
凉风吹起萧殷时落在鬓边的发丝,他的眉梢眼角都浮着一层讥诮,“你更不该的,是把刀抵在她脖子上。”
第138章 菩萨低眉,金刚怒目(8)
凤霆霄看着他的模样低低笑开,修长的手指拉住风檀被缚的手指,却又将刀抵在风檀的脖颈间,“萧殷时,从第一次见你我便觉得你该杀。当初没能杀了你,实在是不该。”
凉风吹起萧殷时落在鬓边的发丝,他的眉梢眼角都浮着一层讥诮,“你更不该的,是把刀抵在她脖子上。”
天空起了乌云,一霎儿功夫弥漫过来,乌云如墨,在战场天空上翻滚涌动。
凤霆霄抵在风檀脖颈前的匕首分毫未动,他垂睫看着风檀冰冷的神色,眼神里染上了些怀念,话是对着风檀讲的,却更像是为了让萧殷时听到,“永乐,你还是小时候可爱些。可惜,他不退兵,我只好拿你陪葬你的出生与死亡,都应与皇叔同行。”
风檀略微地仰起头,她微动他的刀便稍退,倔强的清冷脸庞映在凤霆霄眸中,“拿不稳刀此局孰胜孰负?”
看着这一幕,楚王妃在风檀身后默默攥紧了长剑。
凤霆霄眯眼,握紧匕首后颇有分寸的在风檀颈前用上些力度,洁白皮肤间豁开一线血色,一瞬之间染红了刀刃,硬话说出口,“你离开这个世界的方式,须由我决定。”
风檀勾唇讽刺,凤霆霄俯看着她的模样神情复杂,嗔痴酝在眸中,爱恨离于唇齿。而萧殷时将一切收入眼中,漆眸酝着将起的飓风。
凤霆霄看向萧殷时,似笑非笑地道:“退还是不退?”
萧殷时的目光与风檀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彼此都能看到对方一直以来经久不息的东西在眸中汹涌。
风檀有一颗好胆,在次次围剿中生还,眸中皎皎晶光不灭。
而萧殷时依旧把风檀当做命运最初的意图,尽管她次次都不应,隐在漆黑瞳孔深处的爱恋偏执刻骨。
萧殷时眉宇间压迫感很重,他很少将如此厉色表现在脸上,大多数是时候只是沉冷,“我不退,你当真杀了她么?”
凤霆霄眼角余光一直落在风檀脸上,他无所谓地笑了笑,道:“我带她来,我要走,她必须跟我一起走。”
“你退,还是不退?”
萧殷时眉间凌厉,唇|瓣翕动,“不退。”
风起雪落,三月春雪降在这片染满鲜血的大地上,雪势不大,顷刻融于血泊,倒映着萧殷时向着风檀走过去的高大身躯,“有本事你就杀了她,一个女人而已,与一统天下的大业比起来算不得什么。”
强者的厉害之处在于他总能先一步预见对方的企图,等对方亮出底牌后再行对策。
凤霆霄判定萧殷时会为了风檀退兵,他手脚筋脉俱断也没向风檀施行报复,人得有多么强大的心理才能不对这样的事产生仇恨?这足以证明风檀在萧殷时心中地位的不同,作为男人的直觉,凤霆霄无比确定风檀之于萧殷时,是非同一般的存在。
可萧殷时的反应实在他的预判之外。
事情变得棘手,凤霆霄将控制风檀的权利交给楚王妃,从军队中走向萧殷时,似笑非笑地道:“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是我狭隘,以为你也如此。”
说罢,凤霆霄出剑挥向萧殷时,九品武者的真气磅礴强大,萧殷时提剑相挡,两人的剑身擦出激烈的火星,在漫天飞雪中格外闪烁。
萧殷时即便已臻宗师之境,但手脚筋脉俱断,内功无法完全发挥,喉间血气上涌,自唇角溢出鲜血来。
凤霆霄逼身相近,萧殷时要的就是这一刻,他在对方磅礴真气中凝聚自身所有内力冲向断脉,而后猛然挥掌袭向凤霆霄。
“砰!”强大的内力震动凤霆霄五脏,他摔落到地上喷出一口鲜血,眸光落在力竭后半跪在地上的萧殷时,震惊过后是恍然的慢嘲,“毕其功于一役你够狠。”
“主子!”朱七高喝一声,属于强大武者间的对决他无法介入,只能在两败俱伤之际从军队中奔出,伸手要扶起萧殷时来。
萧殷时挥开朱七上来搀扶的手臂,借助长剑的支撑力自地上站起,抹了把唇角鲜血后看向凤霆霄,“英雄的确难过美人关。”
凤霆霄再度咳出几口血沫,萧殷时功力在他之上,但因了断裂的筋脉让他能发挥出来的实力大幅度骤减。方才那一掌实在他意料之外,将他的真气悉数震散。
两虎相争,两败俱伤。风檀眼神一厉,似是蛰伏许久的猎人露出猎枪,被捆缚的双手调转方向握紧手枪,砰得一声打向身后挟制着她的楚王妃。
楚王妃陡然中弹,松开双手之际风檀纵身而起,似轻雁般点冲入战场,精准落在凤霆霄跟前,举枪射向他的心脏。
与此同时,中弹的楚王妃捂住汩汩流血的伤口,大声呵道:“射箭!”
离着凤霆霄最近的都是好箭手,在格斗场中练习了无数次,箭风带着真气自风檀身后精准袭来。
“砰!”子弹射入凤霆霄心脏,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他将向着自己而来的风檀拢入怀中,调转方向护在身下,任由箭矢射穿他的后背。
一时间鲜血四溅。
楚王妃凄厉大喊:“王爷!”
凤霆霄看着怀中人染上鲜血的眉眼,轻嘲道:“这死法,实在是忒丑了些”
他全身力量都压在风檀身上,偷|欢般享受着此生唯一一次的亲近,手指染上风檀不自觉留下的眼泪,“永乐,你也算是为风桑柔报仇了,那再叫我一声皇叔就像小时候那样”
风檀看着他指尖的那滴泪,大仇得报,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她将凤霆霄从自己身上推开,从地上站起身来。
凤霆霄放松自己的身躯落回大地上,感受到久违的放松。他一生追求权力,追求坐上九五之尊的位置,一手创下恶灵岛,发动军变,犯下无数罪孽,但他一点都没有后悔,这世道本就弱肉强食。
至于永乐爱本无限,他不认为自己对她的爱是畸形。他从不曾明白她们这些人为什么一定要变法她像是一把锋利的剑,想要劈开大晄乃至整个朝代的沉疴,最终定会也将自己割伤。
他舍不得她死在他跟前,那么,他等着她来地府殉他。
他没赢,萧殷时也不会赢。
自始至终没有动情的,始终拿得稳枪的人,是风檀。
雪落在凤霆霄的脸颊上,他感受到一种冰凉的触觉,像是那年隆冬,一个小女娃歪着头靠近他,将厚绒扔在他膝上,再打个滚爬进他怀中,笑问:“皇叔,还冷不冷啦?”
不冷,不冷
凤霆霄伸出手掌探向风檀离开的方向,在他迷离将尽的视线中,她一点也不曾回头。
未来尽矣。
凤霆霄的手掌跌落在血水中,慢慢阖上了眼睛。
楚王妃冲过去抱紧他的身躯,泪如雨下,“王爷,王爷!”
凤霆霄的尸身逐渐冰冷,萧殷时冷眼看着这一幕,又将眸光落回到风檀身上,她正抬首看着纷扬大雪,苍白的脸上尽是凤霆霄身上的血水,而眼睛里,泪珠正滴滴往下掉落。
他抬腿走向风檀,将她脸颊上的泪水拂去,皱眉问道:“哭什么?”
风檀抬起水意弥漫的眼睛,看着萧殷时脸色似比霜雪还要冷,“谁知道呢?”
阿娘大仇得报,胡书大仇得报,所有在恶灵岛上受尽凌|辱的女孩都大仇得报。
可她依旧觉得不公平。
***
夜间军营中篝火燃起,鱼汝囍在帐中觉得没意思,去小灶上拿了块干粮同士兵们一同啃起来。
温暖的火光映在她圆圆的脸蛋上,趁得咬着干粮的牙齿愈发洁白,鱼汝囍就着一口水喝下,问随她一起来的禁卫军首领牧隆道:“你说,楚王的叛军如何了?”
此次平反崇明帝极为重视,遂派了禁卫军来协助鱼家军。
牧隆看着她眉目间生了倦意,知晓她夜间没有休息好,将手中烤好的野兔递给她,自己拿过她手中干粮嚼了起来,道:“楚王已死,他手中的军队士气大受挫伤。然楚王妃跟在楚王身边这么多年,也学了不少本事,不是个简单人物,她接管了军队,只是毕竟是女眷,军中多不服。”
鱼汝囍略一思索,“如此说来,咱们趁此时进攻倒是个不错的时机。”
“并非如此,”牧隆饮下一口冷酒,看着燃烧的火光,“萧殷时的大军虎视眈眈盘踞在苍龙山脉,咱们这边一旦进攻,他定要坐收渔翁之利。届时国门大开,恐他长驱直入,战况就棘手了。”
鱼汝囍皱眉问道:“那活阎王到底要做什么?出招不伤敌,伤敌又不致命。”
牧隆道:“云里雾里的,看不出来。”
鱼汝囍略一思索,道:“我总是觉得,他的目的好似只是杀楚王没有攻击大晄的意思,至于杀掉楚王是为了什么,搞不清楚。”
牧隆笑了笑,道:“毕竟是在大晄朝堂从一介白衣做上二品大员的人物,要是出招那么容易让你看清,那才是见鬼了。”
鱼汝囍道:“那倒也是永乐呢,永乐如何了?”
火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投在斑驳的营帐上,牧隆往火里添了把柴,火星骤然腾起,“公主也很奇怪,萧殷时强行运功,当时已是强弩之末,她若想离开并不难,可她没有。”
鱼汝囍拨着篝火,看着军营中来来往往的士兵,道:“她自有主意,我相信她。”
“你对她这么好,是因为她是公主么?”话脱出口牧隆便意识到了不对,又道,“是我冒犯,自然不是只因如此。”
鱼汝囍摆摆手,看着天空上的星子,她的眼睛也是亮晶晶的,笑道:“我出生之后,所看到的,所听到的,所感受到的,都是规训直到进宫,我成为了永乐公主的伴读。我本以为宫廷是一个无比拘束的地方,可那里并不是。风先生所授诗书中有大世界,而永乐她自由,有骨气有义气,是我向往的模样。”
牧隆看着鱼汝囍的侧脸,眼神中满含欣赏,道:“鱼将军,你也是一个有骨气,有义气的女子。”
鱼汝囍看着他,先是一怔,随后失笑道:“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夸我呢!”
说罢,她抬眸看着迎面走来一队士兵,这支队伍是军中有命的兵痞子,为首的年轻俊秀士兵凑近乎般在鱼汝囍身旁坐下,笑嘻嘻道:“鱼小将军,我们方才打赌谁输了谁请你唱一支山歌,你赏脸唱一个呗!”
鱼汝囍在军中不像她哥哥那般处事冷硬,为人平易可亲,像个假小子一般与士兵打成一片。
牧隆最先不应,手中干粮磕上他的头,道:“唱你个头!”
士兵捂着头呲牙道:“哎呦呦,这位京城来的爷,我同我们鱼小将军说话,关你什么事呐!”
牧隆理直气壮道:“她不好意思拒绝,我来!”
士兵也不怂,“啊呸,你是将军什么人啊!”
牧隆怔了一下,看向鱼汝囍,稍黑的肤色在黑夜火光映衬中倒是看不出他脸上泛了一层薄红,顿了一瞬后道:“我与她,是知己!”
“噗!”兵痞子们笑成一片。
鱼汝囍脸庞上也泛起了笑意,她看着牧隆心中欢喜,凑近了他道:“我什么时候和你成知己了?”
牧隆道:“就刚刚。”
“好一个刚刚!”鱼振羽长腿阔步走过来,踢了鱼汝囍身畔的小兵一脚,道,“滚一边玩去!”
小兵麻溜的跑掉,鱼振羽这才说起正事,“萧殷时那边有信使过来传信。”
说罢,他身后走出来一名罗煞军装扮的士兵,见鱼汝囍后方道:“陛下大婚,说风姑娘那边需有个娘家人送嫁,特邀鱼姑娘前去。”
鱼振羽眼神一厉,又是一脚踹过去。
狗日的!怪不得刚才让他直接说,他怎么都不肯,敢情怕消息传不到妹妹耳朵里,在这等着他呢!
鱼振羽没有收着力,士兵挨了窝心脚后身体仰躺到地,挣扎着爬起来后道:“两朝相交,不斩来使!”
暮色未褪,军营的辕门处已挂起大红灯笼,猩红的光晕在铁甲与旌旗间流淌,仿佛将血色战场染上了一抹绮丽。将士们卸下染血的刀剑,换上簇新的甲胄,却仍难掩眉宇间的肃杀。
中军大帐被改作喜堂,朱漆梁柱上缠满金丝红绸,帐外两尊青铜鼎中燃着龙涎香,青烟袅袅,却盖不住远处战马不安的嘶鸣。帐内,十二扇鎏金屏风将血腥气隔绝在外,屏风上绣着百鸟朝凤,金线在烛火下熠熠生辉,与帐外巡逻士兵的铁甲寒光形成鲜明对比。
老将们捧着玉如意、合卺酒,手却仍习惯性地按在腰间剑柄上。他们望着屏风后若隐若现的龙纹喜袍,低声议论:“陛下怎会选在此处成婚?莫不是……”
话音未落,帐外忽传来一声号角,惊得众人齐齐握紧兵刃,却见是礼官捧着诏书,颤巍巍地高呼:“吉时到——”
营地中央,百名鼓手擂动牛皮战鼓,鼓声震得地面颤动,惊起寒鸦扑棱棱飞向天际。鼓点中,十六名宫女提着琉璃宫灯,引着一顶鎏金凤辇缓缓而来。
待掀开轿帘,礼官眼神诧异,轿子中只坐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着的侍女,根本不是那位大晄朝来的永乐公主。
他战战兢兢地去看帝王脸色,陛下玄色龙袍上绣着暗金云纹,眉眼间神色半分未变,似是早有预料般看着轿中,侧首对着朱七道:“她去哪里了?”
朱七垂首,道:“回主子的话,风姑娘打晕侍女独自上了山。”
萧殷时略一沉吟,道:“带上喜服,朕为她换上。”
第139章 菩萨低眉,金刚怒目(9)
云海翻涌如浪,将千仞孤峰托于九霄之上。峰顶凿出丈许方台,白玉为阶,赤金为栏,十二盏青铜凤灯沿阶而立,灯芯燃着龙涎香膏,青烟袅袅,却难掩山风裹挟的凛冽。
在晄桦边境线上有很多特色建筑,此处算是一个。风檀凭栏眺望着万里山河,山风吹起她已经挽好了的新娘头,眉间花钿艳红娇俏。她很少上妆,一直以来要么是带着人皮面具,要么是素面朝天,偶尔打扮一次,很容易让人迷痴双眼。
不过现下她身周没有人,唯有擎苍落在栏杆另外一侧,转着眼睛咕溜溜看着周围。
春三月,一场雪过后大地润泽,山上开了很多不知名小花,红橙黄绿蓝靛紫连成一片,在亭前生机勃勃地甚是好看。
属于男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入耳中,风檀没有回头去看,沉冷木质香靠近的刹那,玄色龙袍上暗绣山河纹映入眼帘,他腰间玉带嵌着东珠,再往上看却未戴冠冕,只以金丝绾发,眉眼间凝着霜雪般的冷峻。
萧殷时俯首看着她妆成之后的模样,摆手示意跟来的宫娥放下帷幔,伸手去触摸风檀的衣带,“怎么跑来了这儿?”
风檀漫不经心地道:“军营里一群糙汉臭烘烘的难闻,此处空气清新。”
风檀随他摆弄,外衫掉落,九凤衔珠霞帔上身,与妆容相得益彰的颜色衬得她的面容倾城。
萧殷时随意看了一眼,她美也好,丑也罢,萧殷时对风檀的模样一直以来都不甚在意,他掐住她的下颌迫她看向他,道:“平日里倒不见你这么矫情。”
诏狱腥臭难闻她能在那里为了婉娘同高聿周旋良久,到军营里反倒是开始嫌弃士兵们身上难闻,一听便知这理由是幌子。
风檀打掉他落在她下颌的手指,抬眼睫看着萧殷时苍白的面容,手掌覆到他身着喜色婚服的胸|前,感受到掌心毫无内力波动,果然如凤霆霄所言——毕其功于一役。
风檀抬睫,不解道:“果真是一点内力都没有了,萧殷时,你对自己这么狠,究竟是为了什么?”
萧殷时面容异常苍白,因此风檀很容易能够看出他的身体境况现下极差,想了想又道:“我少时看过关于内功心法的古书,上面有载,断掉筋脉者强行运功,伤及心脉,药石无医。”
风檀放下覆在他胸|前的手掌,微微勾唇笑道:“你是去找死现下还能撑多久?”
“死的越快,你越开心。”萧殷时淡漠地陈述着事实,语调没有平仄,看着风檀偶泛狡黠的神色,心中微动,“风檀,今日|你我成婚,谈论死不死的太不吉利。”
风檀用冷漠又带着嘲弄的声音道:“我头婚,你二婚,与你成婚本就亏本。”
萧殷时:“”
风檀手撑石栏跳下来,凤袍迤逦在身后,言谈间颇有些不气死萧殷时不罢休的气势,轻轻袅袅地笑着,“还有你没死在战场上,对我才是不吉利。”
萧殷时觉得她今日分外活泼,英俊的脸上带上居高临下的讽刺,走上前将红绸的那一端放到她手中,“可真是让你失望了,我现下还有呼吸。”
风檀不理会他的冷幽默,礼官听着他们的对话,在亭外捧着玉册,声音发颤,提醒道:“陛下,吉时快到了。”
萧殷时刀削般的脸上漆眸幽邃,像是看不见底的深渊,凉薄底色都被掩藏,“既然你想在这成婚,那便在这。”
礼官抹了把头上的冷汗,这二位说话句句不提杀,句句离不开杀,他听得心头简直是一颤一颤又一颤,不过毕竟在官场上办事多年,念起祷祝词倒是顺溜,“两姓联姻,本于天定;夫妻结发,合于阴阳。今以山河为聘,日月为鉴,愿尔等:琴瑟在御,岁月静好;风雨同舟,白首不离。若生同衾,死亦同穴;若违此誓,天地共诛”
萧殷时闻言皱眉,打断道:“无需同诛。”
礼官又擦了把额头渗出的薄汗,重新起词,““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今二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春风吹起四周的帷幔,萧殷时目光扫过云海下隐约的城郭,忽而拔剑出鞘,剑尖挑起一缕山风,寒光映着云海,恍若劈开混沌的雷霆,说话藏着机锋,“天地为证,你我在此结为夫妻,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同心结彩绸两端牵连着风檀与萧殷时,风檀从善如流,并没有奋起反抗,静静地配合着这场离心的婚礼。
春|光明艳,山花烂漫如潮,星河般倾泻在众人脚下。红如胭脂泼墨,白似素绢裁云,粉若少女颊边酡颜。蜿蜒山径被落花铺成锦毯,青石缝隙间野兰幽幽吐蕊,暗香浮动时礼官按部就班进行下一步。
祷祝词又起:“一拜天地,谢乾坤造化之恩;二拜高堂,感父母生养之德;夫妻对拜,盟永世不离之约。从此同心同德,共剪西窗烛;同甘同苦,同看北岭雪。”
拜天地时红纱盖头下风檀唇角的讽刺简直是压都压不住,萧殷时瞥了她一眼,夫妻对拜后将她盖头挑开,低头逼近她的脸,温温淡淡地道:“你收敛些。”
说罢,视线一点点向下,看到近在咫尺欲要张口回讽的红|唇,薄唇封住了它。
他吻上去,感受到身体中久违的激荡迅速蔓延开,激吻变得有些失控,不自觉咬上了风檀的唇。
在众目睽睽之下亲吻简直是在挑战风檀的底线,又被突然咬了一口,泥捏的人都要忍不住跳脚了,她欲要伸手推开他侵袭过来的胸膛,又被反剪了双手手腕推到了栏杆上,与此同时更深的吻在口中炸开。
活色生香的激吻中礼官携着一众宫娥下去,帷幔飘荡下来,将灿阳暖光隔绝在外面,亭中暧|昧丛生。
以吻封缄,吻够后萧殷时微微离开她的唇,看着风檀已经红肿的嘴唇,撒开她的手腕,风檀迅速而果决地甩了他一巴掌。
“啪!”清脆的巴掌声响起,风檀看着萧殷时苍白的脸上迅速浮上的红痕,觉得解气了些。
萧殷时像是有受虐症一样轻笑一声,舌尖抵了抵腮帮,手指轻覆上风檀的嘴唇,边碾压边道:“你没心没肺的样子不大讨喜,这样鲜活起来才是风檀。”
说罢,他饮下合衾酒,像是疯了一般再度吻上来,即便内功全失,男人的力气依旧大得惊人,风檀被他掐着下颌再度张开嘴,任由萧殷时的长舌卷着酒液径直驱入。
风檀从未经历过这般过分的吻,他像是嗜血般啃咬,吸吮,仿佛要将人融入自己的骨血,唇|瓣上再度破皮,唇色潋滟中带着艳红的血珠,激吻中亭周爆炸声接二连三响起,护在山顶周围的罗煞军陡然遇袭,损伤惨烈。
仿佛是早有预料,听到爆炸声,萧殷时仅只是扣住了风檀的后脑勺,让她离自己更近一些,不停地索取她的每一寸呼吸,直到人涨红了脸颊,才抵着她额头缓缓松开。
风檀显然没了力气,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萧殷时如削薄唇微动,一语道破那层薄薄的隔膜,“陪我演了这么久,就在等这一刻么。”
尽管大口呼吸的样子很狼狈,但风檀瞳眸未动,眼神凉到了极点,“是。”
硝烟在喜亭外弥漫开来,用手榴弹爆破之后,御龙营的军队从四面八方冲来,为首之人是风冰竺。
连续接了两次风檀回大晄都被截胡,她今日眉宇间狠戾浮现,看着亭中身影朦胧的两人,抬手示意身后士兵停下。
亭内静了一瞬,萧殷时感受到胸腔中气血上涌,松开了掣肘着风檀的手掌,一手扶上栏杆,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骨节分明的手指泛着青筋,像是在竭力忍受着痛苦,风檀淡漠地看着他这副模样,神色未有变化。
萧殷时擦了把唇角鲜血,眼底泛起浓稠的嘲弄和凉意,道:“不用这么白费心思,我本就活不过今天。”
杀敌一百自损一千,风檀不明白萧殷时为什么用了这么蠢的招式去制服凤霆霄,他在玩他的命,换言之,他在耗尽他的命。
体力耗尽,萧殷时猛然半跪在地上,半跪在风檀跟前。
风檀俯视着萧殷时,眸中寒凉沁骨,“仇恨这种东西,得亲自报才算痛快。”
萧殷时半跪,虽是臣服的姿态,但眼神中的危险性分毫未消,他骤然伸手敲在风檀腿弯,迫使她也半跪在他跟前,身体前倾逼近她的脸庞,“你诱我前来,又同我周旋这么久,不止是为了杀我。”
风檀与他呼吸相交,看着他死到临头嘴角依旧不曾消融的薄薄笑意,感受到久违的怪异恐惧感,明明他已呈败势!
周边帷幔轻舞,风檀拽住他的衣襟,看着他深不见底的黑眸,道:“你究竟在做什么?”
没人能看透他在做什么。毕其功于一役去杀凤霆霄,集结二十万大军兵临城下,孤注一掷在内功散尽的将死之日成婚,他到底是要做什么?
风檀告诫自己做事要慎之,再慎之,所以她很多时候不会这样直晃晃的问出来,而萧殷时下的这盘棋,实在是太扑朔迷离,她在他的棋局中,却一点都看不透他在做什么,亲手设计自己的死亡,又是想达成什么目的。
萧殷时倾身靠近风檀的耳畔,低沉又加上些暗哑的声音响起,“取凤霆霄的命,给你做个登天梯。”
风檀眼底震荡,拽着他的衣襟,厉声道:“你将话说得清楚些!”
萧殷时伸臂将她抱入怀中,风檀想要挣扎却发现自己浑身上下开始变得软弱无力。
是那杯合衾酒!
她想唤风冰竺,声音却微乎其微,小得只能让萧殷时听到。
萧殷时看着她红|唇张张合合,喂自己服下一颗丹药,将她紧紧拢入怀中,“菩萨低眉,金刚怒目。你的性子做不成修罗,做个菩萨身边若没有金刚护法,要怎么回大晄。”
菩萨低眉尽显大道无情,金刚怒目是为菩萨而起的唯一慈悲。
那年在永乐寺中,是萧殷时第二次见风檀。她问“佛家讲三皈依,一曰皈依佛,二曰皈依法,三曰皈依僧。萧大人皈依什么?”
那时候萧殷时回答:神佛不过是世人聊以自|慰的虚幻玩意儿,我什么都不皈依。
后来遇刺客偷袭,他揽了她的腰身,情动之意遍及周身。佛龛前摆着的经书掉落在地,上面讲:
菩萨低眉,非因怯懦,而是深知众生苦痛,故以柔化刚;金刚怒目,非因嗔恨,而是洞悉魔障根源,故以刚制暴。二者皆源于佛法的“空性智慧”——慈悲因明见众生佛性,威严因彻悟因果轮回。
两者一体两面,相辅相成。若无菩萨之慈悲,金刚之威严易沦为暴力;若无金刚之威严,菩萨之慈悲恐被轻慢。正如《华严经》云:“菩萨低眉,所以示慈于六道;金刚怒目,所以显威于群魔。”二者如阴阳相生,共筑佛门护法体系。
后来在临漳海域,他问风檀为何要执着救出风有命,她答:尔时,救苦天尊遍满十方界,常以威神力,救拔诸众生,得离于迷途。众生不知觉,如盲见日月。
她将风有命看做救苦天尊,现下自己去做那救苦天尊。却不知
“千处寻师千处降,爱河常作渡人舟”的道理。她要去做那渡人舟,却忘了先渡自己。
那要如何渡自己?仅靠御龙营的兵力真的能奈大晄铁骑么?菩萨无论如何都困不住,那么为保菩萨万无一失,金刚只能怒自自损。
萧殷时贴着风檀耳畔缓慢厮磨,愈发用力将她扣入自己怀中,“风檀,我皈依你我只皈依你”
感受到四经八脉在迅速地崩裂,萧殷时抿唇将风檀抱紧,走出帷幔后看了眼举枪将他紧紧包围的御龙营,慢慢向着悬崖边走去。
风冰竺不清楚他现下境况,语气铿锵地道:“莫要顽抗,将她放下!”
鱼汝囍看着眼前场景,心脏砰砰跳动,厉声道:“萧殷时,你现下束手就擒,我们可以既往不咎!”
萧殷时并不理会她们,横抱着风檀走向悬崖,他前进,御龙营的士兵便只能后退,待到悬崖边上,萧殷时拿出匕首,薄而亮的刀身映亮风檀眉眼。
他拿出匕首的一刻,枪子上膛之声咔嚓响起,他似是没听到般,玩味地看着风檀,将匕首在手中旋了个圈,轻抵在她喉间,“怕么?”
风檀尽管周身无力,但眼神依旧清冷,并没有回答萧殷时的话。
萧殷时手掌再度扣上风檀的心脏,淡淡地道:“看来是不怕。”
于是萧殷时慢条斯理地将匕首换了个位置,放入她手心后撩开自己的手腕,喜色婚服下腕间九道疤痕明显狰狞,他扣着她无力的手指往自己腕间动脉狠狠落下,鲜血泵出时又染红了风檀的眉眼。
看着这出奇的一幕,在场所有人都纠紧了心脏,看他似疯魔。
风檀镇定被打破,她看着萧殷时抬起眼睫,那滴凝结在睫毛上的血珠就这样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萧殷时唇色已然苍白得厉害,还是带着那样幽幽嘲讽的笑,低声道:“真是不公平,他死时你好歹哭了哭。”
“你真是疯了”风檀用尽力气才说出话来,山风将两人的发丝纠缠在一起,“你到底在做什么?”
萧殷时将风檀放到地上站起身来。
风檀凝聚力气半坐起身,仰望着萧殷时站在悬崖边的模样,他
灼灼肆意又带着极致危险性的视线落在风檀身上,带着不死不休的执拗,甚至给人一种死了依旧无休无止的感觉。
“风檀,”萧殷时一生不曾掉一滴泪,临死也要齿里藏针,仰身下坠,留下一句让风檀胆战心惊的话,“你我绝无相断日。”
千仞孤峰下云海翻涌,风檀用力向前爬去,她在崖边手指磨破,血意透出指尖,眼睛中倒映着萧殷时漆眸紧攫着她,唇边噙着笑意坠入云海。
风檀闭了闭眼,拿出手枪对准萧殷时的心脏,食指扣紧扳机。
第140章 起势
枪声振飞丛林中栖息的鸟雀,一击过后,风檀再使不出一点力气,手枪松开垂落悬崖。
她翻身仰躺在嶙峋的乱石上,被阔步而来的孟河纳布尔揽入怀中,一颗药丸不由分说地投入口中。
孟河纳布尔看着风檀,粗糙的面容上难掩心疼,道:“瘦了,好多。”
乍见到孟河纳布尔的脸庞,风檀眼眶一红,随后眼泪大滴大滴流出眼眶,力气慢慢回来,她扑进孟河纳布尔怀中,哽咽道:“孟叔!”
孟河纳布尔轻拍着她的后背,一下一下地充满温柔的力量,给予风檀最大的抚慰,“孟叔,在。”
自风檀被送出宫后,都是由孟河纳布尔照顾着长大,她从没有离开孟河纳布尔这么长时间。
小孩子受了委屈见到依赖的长辈时会不自觉掉泪,而孟河纳布尔之于风檀,就是最信任的存在,她抹了把眼角,从孟河纳布尔怀中抬起头来,道:“我好想你。”
孟河纳布尔何尝不想念风檀?只是一直以来内敛的性格让他耻于表达,只道:“没事,孟叔,来接你。”
鱼汝囍也跑来风檀身边,左瞧右看确定她没有受伤,长疏一口气后,道:“永乐”
“我没事。”风檀收起外放的情绪,从孟河纳布尔怀中站起身来,诚挚地对着鱼汝囍道,“小鱼将军,谢谢你啊。”
“哎你跟我说这个干嘛”鱼汝囍脸色一红,被风檀一把抱住后蹭了蹭头发,就像五岁初见时那样。
她们互为双方的救赎,惺惺相惜,历经磨难后的友情弥足珍贵。
鱼汝囍完全且真诚地爱着风檀,这份友情让生命更加丰盈。
风檀松开她,回首看向高头大马上的风冰竺,和她身后的山琪,微笑道:“风统领,多谢了。”
话音方落,后方马蹄声疾驰而来,朱七披着戎装,身后跟着一支罗煞军列阵将她们包围。
御龙营士兵举枪瞄准,朱七勒停了马,泛红的眼睛注视着风檀,收起了往日所有嬉皮的笑意,郑重道:“风檀,奉主子命,我要同你谈谈。”
风檀目光落在朱七身上,显然在看到萧殷时死后他的神色并没有太多波动,她可以确定,朱七知道今日会发生什么事。
所有人都看向风檀,等待着她的回答。
孟河纳布尔显然厌恶极了与萧殷时有关的人物,在看到朱七的时候就下意识摸向了腰间长剑,风檀柔声道:“孟叔,没事的。”
风檀转身,示意朱七跟过来。
亭中喜色犹在,红绸随意散在地上,合衾酒盅倒落石桌,似乎从另一方面映托了这场无疾而终的婚仪。
垂下的帷幔挡住了二人的身影,外间无法窥探里面在谈什么。风檀坐上石凳,抬起眼睫看向朱七,道:“你要说什么?”
饶是朱七隐得再深,风檀也能看得出来他在不忿,于是道:“朱七,你是来完成遗命的,还是来杀我的?”
朱七道:“我没有要杀你。”
风檀凑近了他,陈述道:“可你的表情,分明是想杀了我。”
“”朱七敛正神色,将心中不平压下,“主子说”
风檀捡起地上的合衾酒盅,接话道:“说什么?”
朱七将手中长剑放到石桌上,从怀中掏出楚王妃的信笺交给风檀看。
风檀看完后神色变得郑重,问道:“他如何劝服的楚王妃?”
楚王兵败,手下士兵虽如一盘散沙,但对于大晄来说仍是不可小觑的存在。楚王手下士兵军心溃散,即便想归降回大晄,但碍于军令如山,叛军当诛,也不敢再回大晄。
即便大晄松口不诛,也免不了受人唾弃。
而楚王妃一介女流手握重兵却不一定能让底下士兵对她心服口服,假以时日,必定易主。
萧殷时可能是拿捏住了这一点,与楚王妃做了某种交易。
朱七道:“具体不知楚王妃虽对楚王忠心耿耿,但兔死狐悲,她也要想法活下去,归入御龙营麾下,她才能保得军队无碍。”
风檀颔首,将书信放下后,认真注视着他的脸庞,问道:“你来,恐怕不止这一件事。”
朱七道:“主子说,风大人的筹谋如他所料不错,是趁着楚王叛军与大晄军队两败俱伤之后出奇制胜,这招险且赢面不大。”
看着风檀渐渐冷下去的脸庞,朱七面无表情继续道:“主子还说,既然已知凡事无法诉诸公权,必当诉诸暴力,想要暴力推平,御龙营的武器威慑远远不够,大人还需要更庞大的军队,那么罗煞军在他身死之后,可为风大人所用一段时日再行归国。”
风檀不自觉攥紧手掌,指尖深陷掌心,原来他们都会错了萧殷时的意。从始至终,二十万大军来分一杯羹就是个幌子,他要的,是将军队为她所用。
风檀心中惊涛骇浪,眯了眯眼后,叙述事实,“罗煞军不会为我所用。”
她不是萧殷时,没有大桦帝王血统。罗煞军神鬼之兵,又怎么会听她号令?
朱七眼神落在风檀小腹上,道:“你腹中有主子的遗腹子。”
风檀眉目微扬,又听朱七紧接着道:“自然,这个遗腹子只要是我说出口,没有人会不信。那么御龙营,楚王叛军,与罗煞军皆为风大人所用。届时局面翻转,没人能在朝堂上将风大人再度逼得哑口。”
有兵有势的横着走。
那时金殿审案,风檀着实输得凄惨。
她恍然想起萧殷时曾道:
局不在力夺,却也不能缺力夺;局在心归,在折服,在时局失序之际,唯破局者一方可依,可信。新势既起,大可在旧势上扎根。真正的破局者,仅引爆混乱是不够的,而是要在碾压众人之时抛出一个据点,从而成为掌局者。万般玩法,这招最简单。
思绪回笼,风檀听听朱七一口唤一个大人,许是很久没有听到过人唤她这个称呼,倒是有些不适应了,轻睨了他一眼,道:“最后一个问题,你主子究竟在筹谋些什么?”
看似是风檀杀了他,实则分明是萧殷时自己要去死。
这一世,他依旧选择了自杀。
萧殷时向来是物尽其用后再杀之后快,风檀无论如何都不信他会自杀。而事实是他确确实实死在了她跟前。
九世浮屠,世世杀孽难消。
十世的亡命身,以窥天道。
他窥到了什么?
朱七心道:主子说了,他只是‘换个玩法’。
毕竟真正的权谋高手,可以连自己的死都设计成局中一环。
朱七摇头表示不知道,对着风檀慢慢弯下膝盖,道:“即日起,朱七甘愿俯首为风大人之臣,此后为大人所驱。”
***
战况骤转,鱼方毅收到消息的时候,面上实在精彩。
老将双手粗糙而有力,布满了厚厚的老茧和伤疤,拿着信笺的却不自觉微微发着抖,半晌后他抛下信笺,扔碎了茶杯,大声叱道:“永乐公主,简直是简直是大逆不道!”
“父亲息怒。”鱼振羽捡起掉在地上的信笺,越看眉头越皱,“永乐公主莫不是在恐吓咱们?”
鱼方毅深深呼吸两口,声音还是大得收不住,反问道:“恐吓?”
说罢他摆摆手,道:“绝不是恐吓!你瞧瞧她这大逆不道的话——如若不应,兵入帝京,血洗金銮!好狂的语气!关键是她的军队已经驻扎在咱们对面了!她们手中那支武器”
“你瞧,她还巴巴地送了支枪过来,这不就是明里暗里的说你们肯定仿造不出来!一支枪的威力如此巨大,她手下三支军队,你说说,这仗怎么打?!”
任谁也想不到最后的叛军头子会变成永乐公主,皇帝的嫡亲女儿!
鱼方毅说罢摸上腰间佩剑,剑鞘上的纹路已被磨得模糊不清,但剑身依然锋利如初。这把剑,陪伴他征战了一生,见证了他的荣耀与辉煌。
他抽出寒光剑,道:“饶是有这把御赐的寒光剑,未得陛下命,我也不敢弑杀公主陛下生的哪里是公主,明明是个野心勃勃的”
他不知道怎么表达了,索性又坐回将位上,深叹口气,道:“振羽,眼下形势咱们得快些派斥候将消息传给陛下,这决定,咱们父子两个可做不得。”
鱼振羽不置可否,看着父亲暴跳如雷的脸色,犹豫着要不要说鱼汝囍的事。
鱼方毅看出他的欲言又止,问道:“你想说什么?”
鱼振羽淡淡道:“妹妹说,她要陪在公主身边,送公主回朝。”
鱼方毅气血上涌,持剑长臂一挥,桌案上的东西统统倒地,“真是反了她了!!!”
边关将领的信笺若为普通奏疏,一般需经过通政司、文书房、司礼监最终到达皇帝手中。程序较为复杂,在京密疏经由通政司、文书房、司礼监到皇帝手中;外地密疏还要经过驿站、再经通政司、文书房、司礼监到皇帝手中。
不过这种方式容易泄密,例如外地官员上奏的密疏在传递过程中可能出现私拆密疏、邀截密疏等情况。私拆者还能将原疏封上继续呈送,直达御前,但邀截密疏则一旦被邀截,就永远不能传至御前。
但若是八百里加急的军中急报无需经过这么冗长的流程,大晄设有完善的驿站系统,驿站之间距离最短十里,最长三十里至六十里不等。
一旦需要传递的公文上注明“马上飞递”或类似紧急字样,且情况达到八百里加急的级别,信使会背着公文策马狂奔,每到一个驿站都换马进行接力。理论上,能够达到“八百里加急”的公文都是了不得的大事,需要全程不停歇地传递,即使是夜晚也要点火照明,以免耽误时机。
风檀只给了他们十天时间商议,信使派有一队精兵护送。
暮色如墨,沉沉地压在帝京的飞檐斗拱之上。宫墙内外,本该是静谧肃穆的时分,却被一阵急促如骤雨般的马蹄声骤然打破。
一匹快马如狂风般冲向宫门,马背上的信使身形狼狈,发丝凌乱地贴在满是汗水的额头上,身上的衣衫被汗水与尘土浸染得污浊不堪。他双手死死攥着缰绳,怀中紧紧抱着来自边境的急报,眼神中满是惊恐与急切。
“八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信使声嘶力竭地呼喊,声音在宫道上空回荡。守门的禁军见状,心中一凛,不敢有丝毫耽搁,急忙打开宫门。信使一夹马腹,马儿长嘶一声,如离弦之箭般冲入宫中,朝着内阁方向狂奔而去。
宫中的石板路在马蹄的疯狂敲击下,溅起一串串火星。信使一路飞驰,所过之处,宫女太监们纷纷惊恐地避让,眼中满是疑惑与不安。他们不知道这封急报中究竟藏着怎样惊天动地的秘密,能让朝廷如此慌乱。
信使知道内阁的路如何去走,他用最快的速度来到了内阁门前,猛地勒住缰绳,马儿前蹄高高扬起,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嘶。信使一个踉跄从马背上摔下,却顾不上身上的疼痛,连滚带爬地冲到内阁大门前,双手颤抖着将急报高高举起。
“八百里加急!速呈阁老!”信使的声音带着哭腔,仿佛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内阁的守卫见状,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们从未见过如此慌乱的八百里急报。不敢有丝毫犹豫,守卫连忙接过急报,转身冲进内阁。
内阁之中,几位阁老正围坐在桌前,商议着边关大事。他们面色还算平静,偶尔交谈几句,声音低沉而又舒缓。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室内的宁静,守卫手持急报,神色慌张地冲了进来。
“阁老,八百里加急!”守卫单膝跪地,双手将急报呈上,声音因为紧张而变得有些颤抖。郑观鹤闻言,眉头微微一皱,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缓缓起身,接过急报,手指轻轻抚过那红漆封口,缓缓拆开红漆封口,取出里面的信笺。
他的目光刚一扫过信笺上的字迹,眉头越皱越深。其他阁老见状,纷纷围了过来,眼中满是惊恐与疑惑。
“公主……公主意图谋反?!”礼部尚书龚亦彬率先惊道,声音仿佛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这是怎么一回事?”
“永乐公主?永乐公主为什么会手握重兵?”
“楚王呢?要谋反的不是楚王吗?!”
“怎么打着打着就换成了陛下的嫡亲公主意图谋反?!”
“老天爷了,这鱼方毅军报准不准!”
阁老们疑惑纷纷,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信使喘着粗气,说话也断断续续的,“准准的不能再准永乐公主,就守在大晄国门,十日内就要朝堂给个准信过去否、否则,她就要领军杀、杀回来!”
新任户部尚书何阅道:“这简直是大逆不道!”
首辅郑观鹤道:“何老慎言!”
郑观鹤说话办事向来谨慎,否则也不会在首辅之位上稳居多年,他略一沉吟,道:“内阁所有阁员现下去觐见陛下,要事陈奏。”
金銮殿内,烛火摇曳,将殿内的金漆梁柱映照得流光溢彩,却也平添了几分压抑与神秘。崇明帝端坐在雕龙髹金的高位之上,身姿挺拔,一袭明黄色龙袍在烛光下熠熠生辉,袍上的五爪金龙张牙舞爪,似要破空而出,彰显着皇权的至高无上。
盛洪海身着一袭深紫色太监服饰,袖口与领口绣着精致的云纹,腰间束着一条黑色的丝绦,显得干净利落。他微微佝偻着身子,双手交叠在身前,眼神时刻留意着崇明帝的一举一动。见崇明帝似有倦意,他赶忙轻声吩咐一旁的小太监去准备醒神的茶汤,动作娴熟而自然。
殿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打破了殿内的寂静。几位内阁阁员迈着整齐而庄重的步伐,缓缓步入殿中。
郑观鹤声音洪亮而清晰,道:“陛下,臣等有要事启奏。”
崇明帝微微抬手,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平身,有何要事,但说无妨。”
郑观鹤面容冷峻,眉峰紧蹙,略微沉吟半晌后道:“陛下,永乐公主意图谋反。”
崇明帝闻言,身体猛地一震,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惊,“噌”地一下从龙椅上站起身来,双手紧紧抓住龙椅扶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永乐?风檀她怎么会谋反!郑观鹤,你且细细说来!”
郑观鹤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述一遍,崇明帝缓缓从高位上踱步而下,面容已不复方才得震惊,渐渐平和下来,“你是说,永乐手上有三支军队,其势可抵得过大晄三十万雄兵?”
“回禀陛下,正是。”郑观鹤看着帝王逐渐敛下最初震惊之意的面容,道,“简短来讲,永乐公主要求改制,否则必定兵戎相见。她还说,凡事无法诉诸公权,必将诉诸暴力。”
“呵,”崇明帝恢复以往神情莫测的帝王模样,想到风檀倔强的模样唇角微微勾起,心中有了盘算,又去问辅臣们,“你们怎么看?”
工部尚书屠德昌暗自揣测着帝王心思,开口道:“若真应了永乐公主所言,允许天下女子科考入朝堂,必定有悖于我天朝人伦。届时”
“届时天下女子皆心生妄念,不安于本分,那这世道岂不是要大乱了?”一直没有开过口的礼部右侍郎仰益川身着绯色官袍,头戴乌纱帽,面容严肃,眼神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固执,缓缓接下工部尚书屠德昌未尽的言语。
礼部尚书龚亦彬亦言道:“陛下,臣也以为此举万万不可,女子自古便应遵循三从四德,相夫教子,安于内宅。科举乃朝廷选拔栋梁之才的大事,岂能让女子参与其中?这有违祖宗礼法,乱了纲常伦理,且女子身体柔弱,不堪大用。且战场杀伐、朝堂政务,皆需男子之勇毅与果敢。女子若入朝为官,如何能应对那风云变幻的局势?这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我大晄无人可用,竟要靠女子来撑起朝堂?”
崇明帝重新做回帝位上,声音威严,诘问道:“诸位爱卿都以为不妥,那她的兵,你们可能奈何?”——
作者有话说:感谢宝子们的一路支持,发个包包表示谢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