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且说贾母果然采纳了赖嬷嬷的主意, 每日留下黛玉在荣庆堂陪她。当然,和黛玉一道被留下的自然还有宝玉。
甚至,贾母都毫不掩饰自己的偏心劲儿, 当着满屋子的主子和下人的面儿说道“我最是疼这两个玉儿, 少了谁,我这心里都不痛快。如今,你们过来瞧过我这老太太,有事只管忙去,只叫宝玉和黛玉留下陪陪我这老人家就好。”
就这么明晃晃地说着自己的偏心, 宝玉也就罢了,那是亲孙子, 别人比不得。只是黛玉又如何呢?
邢霜朝着那几个小姑娘看过去, 果然, 就见探春眼中一闪而过的嫉妒。
这倒是也不能怪探春。本就是年纪相近的姐妹, 何况人家还是贾母的亲孙女呢!就这么把亲孙女瞥在一旁, 去说自己最疼宠黛玉,探春心里不服气也是正常。
就是黛玉本身, 也不见得就乐意要这独一份的疼宠。
从前,黛玉不懂, 表兄妹之间年纪大了之后, 也是有着诸多的顾忌避讳的。宝玉性子又不惯拘束,横冲直撞、撒娇扮痴的, 一家子姐妹也从来没谁说过有何不对, 黛玉自然也以为这是常态。故而, 不曾放在心上。
如今,知道了这是不对、不应该的,黛玉哪里还能和宝玉再无所顾忌地和宝玉说笑。这个时候,贾母还来了这么一手,可不是叫黛玉伤心吗?
但是,外祖母有命,自己又如何能违逆呢?黛玉一时有些烦恼、无奈。
然后,这不是到了端午了嘛,林家派来给荣国府送节礼的到了。
林如海给黛玉的书信也多是趁着这个时候一块捎带来的。林家的下人也都是等接了黛玉给林如海的回信后再回去的。
这时候,邢霜给黛玉建议,叫她可以考虑一下写信给林如海,说说这个情况。
这种事,旁人是不好出面的。也只林如海这个做父亲的担心一下女儿的教养问题跟贾母说与几分方可,也只有林如海的话在贾母那边能起作用。谁叫儿女的事情最直接的责任人是父母,祖父母都是差了一层的,更何况是外祖母呢?
黛玉听了以后,一时就有些犹豫不决。
她向来是报喜不报忧的。哪怕在府里受了些委屈,她也从没向林如海抱怨过一二。每次回信都是“挺好”“很好”之类的词语。或是叮嘱林父好好照顾自己,哪里说过其它的呢?
黛玉是既不想跟自己父亲数落自己外祖母不好的地方,也不想说得多了叫林如海担心。林如海如今就只一个人,没人在身边陪着,自己如何能再给父亲添麻烦呢?
只是,这一次,关乎自己名声上的大事,黛玉犹豫了。黛玉不想这么做,然而在贾母几次三番不知收敛的情况下,黛玉还是决定跟林父提一提。总归,不能因为自己的行为不妥叫林家百年清誉受人指摘。
黛玉始终还是念着自己母亲去世后,贾母接自己进京的一番教养之恩。故而,黛玉只是在信里略微提了提贾府在男女大妨上的些微不妥之处。叫林父和贾母说和一二。其它的事情再没提过。
只是,比较巧合的是,这个时机,黛玉的乳母王嬷嬷来跟黛玉请假。说是出来许久,很是想念家人。想回去一趟,下次再跟着送信的一道回来,也可以顺道替黛玉看望一番林如海。
黛玉自然无有不准的。要知道,离家几年,黛玉也是很想林如海这个父亲的。想着自己不能回家,那么能叫王嬷嬷替自己看望一番父亲也是很好的。奔着这个想法,黛玉欣然同意。
倒是贾母,听说了黛玉的乳母要回去一趟,心里暗暗觉得有些不对。特地叫人唤了王嬷嬷来见了一次。
王嬷嬷听到贾母使人来叫自己去荣庆堂一趟,倒是好像淡定地很,一点没慌。换了件不起眼的衣裳就过去了。
到了荣庆堂,跟贾母行了礼,道了好,就立在堂下,微微屈着身子,垂首不语。
似是被贾母的严肃吓住了一般,丁点儿小动作都不敢有。
贾母坐在上首,仔细地瞧了几遍。也没看出这人有哪里不对。再想了下,她是一直有派人留意黛玉处的动静的,听到来回消息的人说,黛玉这个乳母自从进府后表现地一直就很老实样儿。
若不是这次听说她跟着林家的下人一道回去,自己怕是都不记得还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了。这么一想,贾母还是觉得,这王嬷嬷估计也就是个胆小怕事、没什么存在感的婆子,一时暗怪自己多心。
许是真的就是赶巧了吧!
这么下了一个判定,贾母也没放松。本着小心无大错的原则,贾母还是言语上敲打了王嬷嬷几句。暗示王嬷嬷回去后,要是林如海问话,要斟酌着些回答。切记哪些可以答,哪些不可以。
等瞧着王嬷嬷一脸诚惶诚恐地应下了,贾母脸上就露了笑意出来。显然,很是满意王嬷嬷的识趣。
该敲打的敲打完了之后,又顺手赏了王嬷嬷二十两银子,几匹绸缎,并几样糕点。叮嘱王嬷嬷好好“当差”之后,就叫退下了。
出了荣庆堂的门,王嬷嬷朝着不远处一个扫地的小丫头扫了一眼,微微颔首,就离开了。
不多会儿,就见吉祥趴在邢霜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邢霜了然地笑了笑,心里却在感叹果然不愧是人老成精的贾母。这感官也太敏锐了些。
却不知,王嬷嬷也在心里感叹邢霜的敏锐,连贾母的反应都叫邢霜猜到了。深觉邢霜也是个深藏不露的主。不过,念着大太太总是偏着黛玉,王嬷嬷觉得这样倒是也挺好。暗暗将邢霜记在了心里。
要知道,王嬷嬷来了贾府这几年,做得最后的就是“多看、多记”了。
就这样,王嬷嬷带着回乡探亲的名义,跟着林家的下人一道回去了。
至于王嬷嬷这个自从黛玉来荣国府时就一直跟着黛玉,见惯贾府人情世故的老嬷嬷回去后,又会与林如海说些什么,谁知道呢?
说到林家送来的节礼,就不得不感叹林如海对黛玉这个女儿的疼惜,真真是爱若掌珠了。
东西是按着旧时贾敏置办的份例,再厚上三层,算作黛玉养在荣国府的花费。
原先贾敏在世的时候,送的就够丰厚的了。如今林如海又叫加厚了三分,这么算下来,一次节礼都得上千两银子。一年三大节、五小节的送下来,多少个黛玉养不起呢?这还不提黛玉刚来的时候,林如海还在信里单独给了贾母一万两的银票,充做黛玉的日常花用。
就是怕黛玉在贾府受委屈了,这才宁愿每年散出这么多的金银,只为了叫黛玉住得舒服些。
故而,说黛玉一草一木皆是贾家供养的这个说法委实太过可笑了些。
但是府里下人为什么都这么说呢?
不过是这些东西没有叫人知道、传出来罢了。每回林家的节礼一送来,先是经王氏的手筛下一层,然后,再挑出一层常用的分与黛玉众姐妹,最后再由凤姐儿放入公库,充做公中花费。
故而,谁也没见着林家究竟送了多少东西来。林家的下人也是一贯的低调守礼,不会像贾家的下人一样穿金戴银的显摆。故而,贾府的下人只当林家也只林如海空有个官身,哪里晓得林家的豪富呢?
为什么贾家瞒得这么紧?
那是贾家自诩国公府抵,最是要脸面。叫人知道养个外孙女要了人家这么多的银子,怕不是要被京城里的人笑话死。偏要叫贾家白白放弃了这笔钱,到了口袋再掏出去,谁舍得呢?
只说王家的姑侄两个,哪个不认钱?不认钱财,能干出包揽诉讼、放印子钱的事?不说王氏,就是凤姐儿,若不是掌着府里的中馈,奔着能干、好听的当家奶奶的名声,怕是凤姐儿比起姑妈王氏还要能揽财。
贾母倒是还好些,毕竟当了这么多年的国共夫人,自己积攒下来的私房还挺多的。
只是自己手里的钱再多也不会嫌弃再多点,能从林家巴拉些财产到贾家,贾母自然是乐意的。
若是贾敏还在,她为了贾敏肯定不会这么干。可是,这不是贾敏已经去世了嘛,林家又只有黛玉一个闺女,贾母的心自然就活络了起来。对着王夫人的动作自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再来,贾母想着林如海肯定不会对黛玉说自己给她亲外祖母家多少钱来养她。既然黛玉不知,那叫黛玉也这么认为,能对荣国府多一份感恩之心,又何乐而不为呢?
荣国府瞒得这般紧,就是黛玉也是不知林如海为她花费了这许多的财力,只为了叫她在荣国府住得舒服些。一腔老父亲的拳拳爱女之心,可见一斑了。
还是邢霜后来觉得事情不对,叫吉祥打听了许久,这才打听出来。为了不叫黛玉把贾家、贾母想得太美好,这才说与了她听。黛玉这才知道。
故而,上回黛玉反问贾母的那些话,真是戳到了贾母的肺管子上。叫贾母有些恼羞成怒,这才发了火。偏又心虚,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这才想着避过黛玉的问题不答,反而还想用装晕来吓唬黛玉、用孝道来压着黛玉。
黛玉把信给了出去,送走林家的下人后,黛玉就称病不出了。要等到林如海的回信且还有段时间呢,黛玉现在自然还得避着些。
再来,黛玉也不是真就是装的,她心里也确实不是很痛快。
任是谁知道自己信赖的亲人处处存着算计、利用的心思,也会不自在。何况,林妹妹这么个敏感多思的性子。而且,对于自己对父亲“告状”似的那封信,黛玉又觉得有些对不住贾母。
这么一多思多虑的,可不是就心里不舒服了。心理上的情绪也是会反馈到身体上,黛玉就又开始或是心悸、或是胸闷的,身体不适起来。
把个邢霜气得不行。自己好不容易趁着黛玉搬到大房行事方便了,给她调养了几回,哪怕效果不是很显著,好歹是面色好看了些。
结果,这才几天,就又叫她这么给糟蹋了。
邢霜真是恼得不行。
不过想到黛玉统共就这么几个亲人,贾母又是在她刚刚丧母、心里正是脆弱的时候接她过来。不管贾母心里多少分的小心思,她也确实在明面上给了黛玉许多的宠爱。给了她和贾母的心尖子宝玉一般无二的待遇。
这么一想,也就可以理解了。若是黛玉一下子就把贾母撇在心房外面了,也不是林妹妹了。
只能认命地继续照看黛玉了。黛玉性子通透,时间久了,总能想明白的。
不过,黛玉这么一称病不出,也确实避免了和宝玉长时间的接触。贾母总不能叫生病的黛玉去陪她解闷吧。
倒是宝玉刚开始还来了两回,来看望黛玉的。不过都叫邢霜给打发走了。邢霜也没拐弯找借口什么的,跟贾宝玉这样一根筋的,脑子天然就跟别人不一样的,那就不能拐弯。
直言宝玉已经有了房里人。还惯常还动手动脚、或是吃人嘴上胭脂,或是拉着姑娘家的手,甚至还有闯人家姑娘闺房的时候。就别往自己这边跑,祸害自己院里的小姑娘了,带累了姑娘家的名声……
要知道,邢霜这边院子里可不止黛玉一个姑娘,还有岫烟呢。黛玉和宝玉好歹还是表兄妹,可是宝玉和岫烟可是没什么关系的。叫他常来常往的坏了两个姑娘的名声可怎么好?
邢霜跟宝玉说得如此直接透彻,把宝玉说得又是尴尬、又是气愤的。若不是顾忌邢霜是他长辈,只怕都恨不得指着邢霜的鼻子骂邢霜是个死鱼眼珠子了……
第五十二章
但是, 没有办法,谁叫邢霜就是他长辈呢!哪怕贾宝玉对邢霜的话语再是不高兴,也只能忍着。
然后, 宝玉只得委屈兮兮地回去了。
宝玉素爱跟这些姐姐妹妹玩乐打闹的。只是, 黛玉病了见不到,宝钗忙着学习规矩礼仪,宝玉一时就有些无趣。
袭人瞧着宝玉闷闷不乐的,又深知宝玉的性子,故而, 袭人服侍宝玉穿戴的时候,不经意地提了一句“倒是好久没见云姑娘了, 也不知她在家如何了?”
这会儿, 贾宝玉才终于记起, 他云妹妹在年前好像拉着自己的袖子叫他提醒贾母年后去接她的事情。谁知道, 过了年, 宝姐姐一家进府后,府里一直热热闹闹的, 他就给忘了。
宝玉一拍额头,恍然道“对啊, 怎得把云妹妹给忘记了。云妹妹最是个爱热闹的性子了, 在家里呆的肯定很无聊了,我这就去求老祖宗把她接了来。”
话音刚落, 宝玉就一跑一跳地往贾母处去了。竟连把身上的一套配饰挂好的时间也等不得了。
袭人如何想起湘云的呢?这也是贾母撮合黛玉和宝玉的小动作不断叫袭人烦心。自从和宝玉发生关系之后, 袭人的心态就变了。从前只想着离宝玉近些就好, 如今想要的更多了,想要宝玉的心里眼里都有自己,自然对占据宝玉的心,叫宝玉特殊对待的林妹妹不喜。如今,来个人分分宝玉的心里也是好的。
袭人瞧着宝玉的欢喜急切劲儿,掩下心里的那点醋意,追着宝玉去了。
宝玉就是这么个性子,她比谁都清楚。总归没了林妹妹,那不是还有云妹妹嘛!只要不叫宝玉的眼里、心里都只有林姑娘就好。这么一想,袭人的心里好受多了,等到湘云来了,对着湘云自然又是一番暗示表功,倒是叫湘云更是感念她的好了。
只说贾母处,见到宝玉过来,贾母又是一番心肝肉似地疼宠。宝玉习惯性地在贾母跟前一顿撒娇后,就求贾母接了湘云来玩。
受不住宝玉一通缠磨,加之贾母也确实久不见湘云有些想念,就遣人去接了湘云来。
其实,也是贾母因着黛玉称病不来,心里闹火呢!刚好叫黛玉看看,自己可不只是只有她一个外孙女,自己可是还有一个侄孙女呢。诸多原因叠加起来,湘云自然叫贾母成功地接了过来。
且说,湘云叫贾母接过来后,府里也确实热闹不少。
湘云也是个爱玩闹的,在史侯府早耐不住整日学规矩、做针线活的那一套了。好不容易盼到了贾府来人,湘云就似那飞出笼子的鸟,快活地不得了。
不是跟她爱“爱哥哥”一起到贾母处撒娇逗乐,就是各处姐妹间串门玩闹。没有一日闲得住的。
而且,这次过来荣国府,湘云这才知道,府里又来了一个各方面都很优秀的宝姐姐。稳重端庄、温柔大方。初一见面,就叫湘云心生好感。再多相处几日后,更喜欢了,整日跟在宝钗身后“宝姐姐”长、“宝姐姐短”的叫唤,俨然成了宝钗的小迷妹。
那模样瞧着果然恨不得宝钗就是她亲姐姐了一样,叫人不得不叹服宝钗的人格魅力。
这么玩闹几日,倒是各处都逛遍了,唯有黛玉处没去过。倒不是湘云故意的,而是她那日一来,黛玉就打发紫鹃去跟湘云说了一声,道自己病了,就不叫湘云过来玩了,免得过了病气。湘云刚来嘛,多的是去处玩闹,自然爽快地应下了。
不过,没几日,湘云却还是来了黛玉处。却也不是就真的是自己想过来,而是宝玉央求她过来的。
宝玉单独来的时候,总叫邢霜给拦下,想着湘云过来,邢霜许是能宽容几分。这才拉了湘云一道过来。
这边,宝玉正拉着湘云兴冲冲地走,谁知,却还是叫守着门口的婆子给拦下了。
“宝二爷,留步。”
宝玉拉过湘云,“我是陪着云姑娘过来看看林妹妹的,你快让开。不然休怪我不客气了啊!”
宝玉生怕久了惊动邢霜,想着恐吓那婆子一番,赶紧叫自己进去再说。
婆子在大房这么久,深知邢霜的脾气,哪里敢放宝玉进去?又想起上次如意姑娘的交代,对着宝玉道“宝二爷,大太太说了,您这个时间该是去书房跟着先生上学的。如果您记错了时间,不知道二老爷知道了……”
听到“二老爷”三个字,宝玉瞬间就觉得屁股又在隐隐作痛了。
再听见婆子说要告状,自己可是好不容易趁着老爷这两日不在府里,跟老太太请假,这才能从书房溜出来透透气,哪里敢叫老爷知道?
宝玉也不跟婆子扯了,对着湘云交代一句,“云妹妹,你替我看看林妹妹吧,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啊!”说完就赶紧地跑了,一点儿不敢耽搁。
史湘云……
湘云先是去邢霜处拜访。邢霜近日身子有些显怀,有些不适应,正躺着呢。听说湘云来了,也不想动弹,就没见,直接叫如意领了湘云直接去黛玉屋里去了。
进了屋,湘云就叫屋子的装饰闪了一下。
细密的红线配上晶莹的珠帘,浪漫又清凉,碰上这燥热的天气,竟是再好不过的搭配了。
走近再瞧,靠墙的一面放着一座红酸枝木制的博古架,髹饰成枣红色,错落有致的小格子古朴浑厚、精巧玲珑,格内陈设着一些玉器、陶瓷、瓷器等古玩。其余桌凳、椅子、香几、绣墩之类的家具纹饰俱为花草虫鱼,线条流畅、雕刻精美。
处处彰显出一种低调的雅致奢华。
如意领着湘云进来时候,黛玉正斜倚在一张红木的美人榻上,手执一卷书,端的悠闲自在。
原先想着黛玉从贾母处碧纱橱搬了出来,湘云还道是黛玉失宠了。如今瞧着,这可不是失宠的模样。屋子的陈设一看就是用了心的。
倒是没想到黛玉有这样的福分,便是隔了一层的舅母也能对她这么好。
“林姐姐,你倒是在这儿自在的很哪,可怜爱哥哥原先跟我一处过来看你的,到了门口竟是叫大太太的人给赶了出去。”湘云用帕子掩着嘴巴,偷笑道“倒是没想到如爱哥哥这混世魔王般性子的人也有今天?”
宝玉几次过来,被拦了下来,黛玉自然也是知道的。“快打住,那是大舅母怕耽搁了宝玉的学业,这才好心拦着宝玉罢了。你可别张嘴就乱说话,叫人误会了大舅母就不好了!”
湘云听了黛玉的回话,就有些不高兴。“不过是几句玩笑话罢了,林姐姐也忒较真了些。”
黛玉看着湘云笑了笑,没再说话。
这时,如意就端着几碟子摆盘的水果进来了。
“林姑娘,这是老爷刚给太太寻来的樱桃。刚从树上摘下,甜津津的。还有一碟子番木瓜,清脆爽口。太太吃着不错,叫我给你送一些尝尝。若是喜欢,只管打发人去太太那取。”
黛玉也没客气,反倒跟如意道,晚饭给自己留一道粉蒸肉,她去陪大舅母一道用饭。
如意应了声,端着盘子就下去了。
显然已是常态。
一旁湘云瞧着,不知是何滋味。
“偏我来了,林姐姐就病了,也是真真巧了。”等如意退了下去,湘云就来了这么一句。
黛玉一愣,不明白湘云是什么意思,一时就不知该说些什么。
谁料,湘云紧跟着又来了一句,“我瞧着林姐姐吃着玩着的,脸色也红润的紧,倒是也不像如何病着的模样。可是好了?不知道的还当是林姐姐不欢迎我这才说病了呢!”虽说是笑模样,可是话语叫黛玉听来可是一点都不软和,反倒是刀子一样,直击黛玉的内心。
“我算是哪个牌面上的人,又如何敢不欢迎你?”黛玉一听就冷了脸,“这又不是我家,我不过也是一个久居的客人罢了,哪里有权力不欢迎你呢?”
湘云也没想到黛玉的脸色说下就下了。一时有些后悔,不该由着心里的郁气翻腾,带着不好的情绪说话。不过瞧着黛玉过得这般自在,想到自己在侯府,自家叔叔婶婶何曾这么对过自己,一时心有不忿,言语中就带了出来。
只是黛玉这么不客气地说话,湘云面上一时就有些下不来。就不愿意低头。
便是自己说的有哪里不对,好歹是来看望她的客人,就是看在这个份上,如何不能谅解则个。说冷脸就冷脸,自己又不是爱哥哥,还得看她的脸色,殷勤小意地赔不是才行。
这么一想,本来还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如今全没了。只觉得黛玉气量狭小,不能容人。也不跟黛玉和邢霜打招呼,直接怒气冲冲地就走了。
等到黛玉眼睛红红地来跟邢霜一道用饭时,邢霜啥也没说,平时如何现在还是如何,该吃吃该喝喝。黛玉瞧着舅母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心突然就安了下来。原先还担心自己作为主人这么做不好,如今大舅母都不说自己,那好像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邢霜怎么想得呢?不过是女儿家几句口角而已,不必放心上。再一个,邢霜也是觉得黛玉身体不好也跟她情绪也有关心。能发泄几句倒是也挺好。
当然,要是黛玉吃了亏,邢霜肯定就不是这般反应了。
湘云那边,正觉得委屈呢。偏宝玉还来问她林妹妹可好、吃的穿的身体如何的不住口,湘云一听更委屈了。
倒是没哭,只是气红了眼,跑贾母处告状去了。
也不知道湘云怎么说的,反正最后贾母把湘云抱在怀里一通安抚。宝玉追着湘云进了荣庆堂后,贾母又喊宝玉好好哄哄她云妹妹。
宝玉虽不知湘云为何生气,但是云妹妹哭了,就是贾母不说他肯定也会这么做的。一时拉着湘云妹妹长妹妹短地唤着,宝玉是个极会哄人的,又能放下脸面,什么肉麻的话都能说,一会儿就叫湘云又哭又笑地,事情显然是过去了。
倒是贾母,不知是弥补还是怎么的,之后对着湘云各种体贴,好东西云云不断地赏下去。还常常跟宝玉成双成对地配着,一时间,府里的流言倒是变了,都道是黛玉失了贾母的宠,湘云上台了。
因着邢霜一力给黛玉撑腰的缘故,贾府的下人哪怕是觉得黛玉失了贾母的宠,也不敢再如从前一样或是动作或是言语上为难黛玉。只是,对着湘云更加热情、讨好了些。
不说荣国府这一番风云变化,只说远在扬州的林如海见着见到了送礼回来的下人,原先只是例行地询问一番罢了。竟不知听到了什么,倏忽变了脸色……
第五十三章
扬州, 林府。
听说给贾府送年礼的下人回来了,林如海赶紧叫进来,他可正等着自家宝贝闺女的书信呢!黛玉进京几年过去了, 如今, 他可全凭着每次往来的书信慰藉一颗老父亲的爱女之心呢!
哪怕每回信里的内容也就那么些,不外乎是先给自己抱个平安,道好,或者是说说她外祖母又赏了什么什么好东西给她。再不就是问候一下自己的身体,叮嘱一番自己。
可怜她小人家家的, 也不知怎么有那么多心可操?
每回看到黛玉在信里一本正经地要自己吃好穿好、好好照顾自己的话,林如海的心就软得一塌糊涂的。他印象中的闺女还是个冰雪聪明、天真浪漫的小姑娘, 终于也长大了, 会心疼自己父亲了啊!
林如海还在心中兀自感叹呢, 就见管家领着人进来了。
按着惯例, 林如海每次都是先看信, 之后再问一下具体情况。这回自然也不例外。
林如海先是从下人手中接过了黛玉的回信,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显然是信里的内容叫他不悦。等看完了信,林如海抿嘴不语, 屋里一时就有些安静。
黛玉头一次叫人送来这种很有些告状意味的回信, 难怪林如海如此郑重了。
然后,林如海就叫去京城送礼的那几个下人回禀到贾府后的事宜。
心里还在想着, 能叫黛玉说出有些不妥这样的话来, 那定然是十分不妥了。毕竟, 这几年,玉儿的回信从来都是“好好好”之类的字眼,还是头一回说出“不妥”之处。自己可得好好问问清楚。
下人能说什么呢?在贾府总共就呆了几天,身份有别,和黛玉话都没说过几回。也只刚到贾府那日送信和走的那日取信时候见过黛玉两面而已。其余时候,他们都是被安置在下人住的地方,压根就见不到主子。
是故,根本说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问不出什么东西来,林如海心里就有些烦躁。一旁的管家看得分明,想起外面还有一人,赶紧报给林如海。
林如海一听黛玉的奶娘跟着回来了,一时又是惊喜又是不安。赶紧叫宣了进来。
相比于林如海的急切,王嬷嬷自从回到扬州,回到林家,慌乱的心反正镇定了下来。
等被叫进去,王嬷嬷已经整理好思绪,都不叫林如海问询,已然条理清晰地把黛玉进荣国府前后发生的事情一一汇报。林如海想知道的,没想到的,全都细细地说了一遍。
包括黛玉进京只有几个二三等的婆子去接,走的下人出入的角门,当家的奶奶太太懈怠以至于黛玉当日初到荣国府都没有收拾好院子,最后留宿贾母的碧纱橱和宝玉里外住着,一住就是几年……
王嬷嬷一气儿说了许多,就见林如海的脸色越来越黑,眼里的愤怒越来越盛,等王嬷嬷说到贾家婆子道黛玉是打秋风的破落户、对着黛玉诸多难为的时候,林如海手里的信都叫他蜷成一团,握得紧紧地,额角青筋迸起,连声怒喝“欺人太甚欺人太甚”,显见是气狠了。
哪怕王嬷嬷后来还是念了几句好的,例如荣国府的小孩子多因而黛玉倒是不孤单、还有后来大太太邢霜也是常会护着黛玉等等,林如海的怒火也毫未减免。
玉儿可是自己捧在手心的珍宝,是自己在这时间唯一的骨肉亲人,哪里容得了贾家如此作践?林如海怒火高涨,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本来想着玉儿是荣国府老太太的亲外孙女,定能护着黛玉周全,好好教养黛玉长大的。有一个品级较高的女性长辈的教导,也能叫黛玉将来的终身大事更好些,这才叫她接了黛玉去。何况,贾母在信里也是和自己信誓旦旦地保证过会好好照料黛玉的,哪里料得到竟是叫黛玉受了这许多委屈,林如海一时恨得不行。又气贾母不能言出必行,也恨自己思虑不够周全,这才叫黛玉被人轻看,连下人也能踩上几脚。
一时间,只不得立马就叫管家收拾东西去把黛玉接回来才好。
没有女性长辈教导就没有了,名声不好听就不好听了,哪怕嫁不出去了,大不了自己养着自家闺女就是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一股冲动俨然就要迸发而出了,然而,林如海还是忍住了。不过一会儿工夫,不待别人来浇冷水,林如海自己就先打消了念头。
若是,单单为了黛玉的教养问题,那他肯定犹豫都不带犹豫的,立马就把黛玉接回来。显然,林如海还有别的顾虑。不然,哪怕是把黛玉放在荣国府教养,平时便罢了,过年总可以接过来父女团聚几日的吧!
黛玉也不至于回回过年都要病一次。
事实上呢,却是黛玉一去荣国府后,父女二人就再也没见过了。这难道正常吗?
显而易见,林如海必然是有难言之隐。盖因现在的林家委实不是什么安生的地方。如今,扬州这边的局势很是复杂。自己这职位又是很要紧的地儿,加之是个肥缺,好些人都在盯着呢!一个不好,性命都是问题,这个时机,如何能把玉儿接回来跟自己一道冒险呢?
冷静下来的林如海,细细思考着其中的厉害关系后,更加不能接黛玉回来了。只是,叫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闺女白白受委屈、吃亏也是不可能的。
哪怕不能把黛玉接回来,林如海觉得起码也要叫自家闺女住得开心,委屈什么的谁都可以受唯独自家闺女不行。还有贾家那个宝玉,什么玩意儿,凭什么给自家闺女取字,简直混账……
越想越生气,越生气就越要想,林如海一晚没睡,就在书房思考对策。
如何叫贾家长个记性,如何叫宝玉吃个闷亏。还有贾家那个不知礼数、言语莽撞的宝玉如何配得上自己的掌上明珠?自己可得好好给黛玉挑个夫婿。万一哪天自己真的出了意外,贾家肯定是靠不住了,总得重新给自己闺女找个依靠,幸福一生才行。
林如海在心里暗暗谋划着。而这一切,远在京城的邢霜并黛玉都不知道。
京城这边,因着贾母对湘云非同寻常的,湘云在府里的日子可谓是如鱼得水一般。谁见到了都会放下手里的事情,恭恭敬敬地行礼,喊上一声云姑娘。
日子过得舒坦自在,湘云自是乐不思蜀。是故,到了中秋,史家派人来接,湘云央着宝玉一道在贾母处撒娇求情,求得贾母出面打发了史家的下人,留了下来。
宝玉上学的时候,湘云就和探春一起去寻宝钗玩。十次中迎春也会出现一两次。但是岫烟和黛玉基本是不出现的。
先前,黛玉和湘云两人不欢而散,黛玉还郁闷了两日。
只是,很快,黛玉就叫别的事情给转移了注意力了。
却是邢霜怀这一胎着实折腾人。不仅折腾自己,就是身边的人也不得安生。
明明邢霜本身的身体素质非常好,但是怀孕后一直状况不断。
先是精神厌厌的、身体懒散,怎么睡也睡不够。之后,又是胃口不好,什么都吃不进去。
等出了四月,邢霜的胃口就突然好了起来。这可苦了大老爷。因为邢霜是经常心血来潮地特别想吃某样东西。叫她挺着个肚子去要吃要喝的多累啊,邢霜自己不去,就使唤大老爷去。
谁叫大老爷死活赖着邢霜床上不走的呢,这可方便邢霜晚上行凶了。有时候,半夜三更的,大老爷睡得正香呢,就叫邢霜一脚给踹醒了。
干嘛呢,当然是点菜啊!
大老爷睡得迷迷糊糊的,坐起身子,眼睛都睁不开,叫邢霜忍忍。除了几个值夜的,都睡着了,哪里有菜叫她点。
邢霜倒是也想睡,偏肚子里的小家伙不让啊!不叫她吃到,她觉得一整晚她估计都睡不着了,嘴馋又心痒,简直要命。
邢霜扶着肚子往大老爷面前去,指指肚子,示意他这是你家孩子要吃,你看着办吧!
大老爷也是真疼这个没出世的孩子,再一个,邢霜怀孕后就不走霸王花路线了。一个不顺意,人家也不怎么着你,就是挺着肚子往你面前一站,可怜兮兮地望着你。不时地抚一下肚子,好像被全世界抛弃了,就剩她娘儿俩相依为命的样子。
偏大老爷就吃这一套。这叫他觉得这个时候,他是邢霜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的天地、依靠一般,这种感觉特别的爽,大老爷简直要上瘾。
于是,只能痛并快乐地起身去给邢霜张罗。
邢霜折腾他,他就折腾府里的厨子。反正是不叫邢霜饿着的。
邢霜倒是也很给面子,做好了之后吃得特多,胃口出奇得好。邢霜倒是也知道这样不好,搅合大老爷不能睡觉也就算了,毕竟谁叫他是孩子亲爹呢!可是扰那些灶上的人的清梦就有些不厚道了。
故而,之后,工资是给的足足的,大老爷也是时常有打赏。也亏他一个如今只靠月例银子的人是怎么省下银子来的。
倒是凤姐儿,见着大老爷对着邢霜这般体贴照顾毫无怨言的样子,有些惊诧。好几次,过来给邢霜请安的时候,盯着邢霜的肚子就若有所思的。
这还是大半夜呢,就这么吃,白天时候,邢霜就更无所顾忌了。
通常,邢霜想吃什么菜,大老爷就叫人给做。想吃水果,等应季的水果一上市,大老爷就打发人去买。有的还在地头或是在树上呢,大老爷就叫人先去果农那儿收购了。附近没有,就带人走远些去找,只要是能寻摸到的,大老爷都给邢霜弄来。
这么着下来,邢霜的肚子不大才奇怪呢!
初时,倒是也没人放在心上。胃口好不容易转好,不叫邢霜吃,安的什么心哪?
等几个月过去,邢霜的肚子就跟吹气球似的,蹭蹬地变大。这时候,王善保家的第一个发现不对了。大太太这肚子也太大了些。
赶紧拦着邢霜少吃些。又请王太医上门看诊。王太医进来还吓了一跳,不过是这两个月太医院有些忙,没能过来,这大太太的肚子长得也太快了些。
要知道,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邢霜这是头一胎,在古代也算得上是高龄产妇了,肚子这么大,生的时候可是要受罪了。
看过后,发现确实是邢霜吃得多,然后运动的少,这才导致如此。
为了之后生产顺利些,王太医又重新给邢霜定了饮食单子,还有一天什么时辰散步多久,也给安排上了。顺道检查了岫烟的功课,又布置了新的内容。
邢霜倒是也知道轻重。古代的就医条件不好,要是真难产了可就糟了。从前倒也罢了,可是有了孩子后邢霜就很惜命了。
而且,邢霜最怕的还是自己去了留下孩子一个人在这风雨飘摇的荣国府,还没长大就得大树倾倒、分崩离析了。到时候,谁还能顾得上他呢?
就是大老爷如今表现得如此疼惜孩子,可等自己走了,谁知他会不会又变回原先的样子?那时,自己的孩子可怎么办呢?
这么一想,邢霜担心坏了。乖乖地尊着王太医的医嘱,饭食减量、经常散步。
看着好吃的心痒难耐也能忍下来,挺着大肚子走来走去的,哪怕再累,只要时间不够,也不停下。
哪怕邢霜平时显得再爽直、或是云淡风轻,这会儿,也是真的好些次委屈地想哭了。
就是一旁的大老爷瞧着都心疼,好些次想叫她先停下来歇歇再说,想到王太医的叮嘱又住嘴了。还有邢霜半夜的时候常常腿脚抽筋,厉害的时候疼哭也是有的。
大老爷这才发现,原来一个孩子的出生这么不容易。他是既心疼邢霜受的这些苦,也好像体会到了为人父母的那种责任感
虽然邢霜经常不舒服的时候就过来折腾自己,搅得自己也不安生。大老爷每次嘴上都说邢霜麻烦精、故意折腾他,但是大老爷一直都是口头上抱怨,行动上却很给力,任劳任怨。
当然,也是应该的,谁叫他是孩子他爹呢!
怕是邢霜自己都没发觉,如今他是越来越不拿大老爷当外人了。
不单单有大老爷任劳任怨地供邢霜使唤,就是黛玉和岫烟这两个小姑娘也是整日过来陪着邢霜在院子里晒晒太阳、逗趣解闷呢!
前些日子,邢霜突然想打秋千了,大老爷就找来匠人做了个既漂亮又结实的秋千,四周围着一簇簇的花朵。
当然,邢霜也就是想想而已,她可不敢拿自己的身子冒险。不小心摔了就麻烦了。只叫岫烟和黛玉去玩。
小姑娘嘛,对着这个就没有不爱的,尤其是布置得还很梦幻好看。两个小姑娘争着打秋千,随着秋千的起落偶尔一声轻呼或是尖叫,日子倒也是有趣的紧。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邢霜的肚子越发大了,比起一般的孕妇来得都要大。不过才七个月,快要赶上人家九个月大的了,不知道的都当要生了一样。
看得王善保家的是胆战心惊的。她是过来人,自然知道生产的各种凶险。孩子越大那是越不好生。也只能整日祈祷邢霜这一胎能够平安罢了。
且说林如海这边,想着怎么回敬贾家又不叫贾家迁怒、委屈黛玉,还得好好捧着自家闺女,这中间的度可得好好把握。
一番思考后,林如海终是下定了主意。
林如海为官多年,最不缺的大概就是同僚、官场上的朋友了。
于是,等林如海一封信件到了荣国府,到了贾母手里后,没几天,贾政就被上司请去喝茶了。
且说上司请了贾政后,先是一番陈词感叹贾政多年兢兢业业、勤勤勉勉地工作,很是夸赞了一番。
然后,又暗示了几句,叫贾政这几日好好工作,做好了就可以升官了。
第二日,去工部点卯后,贾政果然收到了大量的工作。贾政就觉得这是上司终于开始赏识他了啊,天天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兴奋。
查看了一番,倒是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他。只是天天一大堆的文件整理,还没有人来帮忙。大老爷也安慰自己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动筋骨……
十来天的连续着天天加班也不委屈,反而加班加的异常开心。天天顶着一双熊猫眼走路带风,兴奋得意得很。
总觉得自己是人到中年、时来运转,事业终于也要开始蓬勃发展了。就说自己肯定是有能力的。贾政已经在展望大好未来了。
只是,一天、两天、三天……十天……二十天过去了,升官的影子都没见着,大老爷这才意识到让人给涮了。可怜这么些天天天加班加点地工作,政老爷的一腔热情都给熬没了,人也熬枯了、白日里也是无精打采地。
然后,一不小心整理一份重要的资料给整理错了,“恰巧”交接工作的人忘记告诉了他这份资料很重要,要仔细查验几遍,又“恰巧”这份出了错的资料是要呈上御前的。
结果,可想而知,呈上御前的材料犯了特别明显的错误,贾政自然就被罚了。
知道贾政的官是荣国公贾代善临终前上的一道遗折求的太上皇给他儿子许个官职,这才有了贾政的工部员外郎。
皇上就是看在荣国公和太上皇的面子上也不能撸了他的官职,尤其是太上皇如今脾气正有些古怪易怒,皇上倒是也不想因为这个惹怒太上皇。是故,贾政只是被罚停职在家闭门思过三月、罚奉半年。
讲真,钱真不是事儿,政老爷请他养的那群清客一次好酒用的钱也不只那个数。只是,这次贾政可是丢丑丢大了。
叫皇上当众数落,犯了那么明显的错误,还仰赖先父的面子才得以保全官职。这又叫人再一次提起了自己为官的出身不正。人家都是科举入仕,堂堂正正地考上来的,只有自己是蒙父辈荫蔽,偏生这么些年在这个职位上也不动弹。
叫人一提起来就能想起来自己这个官职的由来。或是嫉妒、或是不屑、或是瞧不上的,总归又是少不了一阵打趣。
只是贾政又是个特别要面子的人。叫人时不时地拿出打趣,可是气羞又气,恼得不行。
贾母原先收到了林如海的来信,再想到跟着回去的那个嬷嬷,心里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至于林如海派来接黛玉回去团聚的人,自是叫她打发了。
林如海信里三分之一的埋怨、三分之一的要求、还有三分之一的威胁。总之,是觉得自己这个外祖母做的不太称职。要是想要两家还能友好往来,就把黛玉和宝玉分开,还有叫黛玉的日子过得舒服些。否则他有的是办法叫荣国府妥协。
黛玉父亲对自己这个外祖母的教养有了怀疑,贾母自然得认真考虑他的要求。谁叫他是黛玉的父亲呢。
但是,对于林如海信上暗暗的威胁之意贾母却没怎么放心上。虽然觉得林姑爷的话说得有点儿重,但是并不觉得他真会怎么样。谁叫黛玉还养在荣国府呢!
甚至,只要她闺女还养在荣国府一日,每年的年礼还有节礼还得照样送,不能断。自己作为岳母,还给他抚养女儿,他不送就是他不无礼,是要受人指摘的。
至于林如海信中暗含的威胁,贾母是不怎么放在心上的。
就是林如海真的想如何,他可是远在扬州,再生气再想搞小动作,又能拿自己如何?他林如海再有势力,顶多就是扬州一带得看他的脸色,京城遍地权贵的,他如何敢又哪里有能力肆意妄为呢?
只是,等贾母收到了贾政在朝上被罚俸的消息,贾母不知怎么地突然就想到了林如海的那封信。
原来,她潜意识里还是有一点担心的。
再跟贾政打听了一下他被罚的前因后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没想到林姑爷竟然如此大的能力,人在扬州,也能在京城这边搅起水花。
这么一来,贾母对林如海的能力就更看好了。
虽然也恼怒林如海的不给面子,说翻脸就翻脸,但是,这不是利益不够大嘛,利益足够大的情况下,什么都可以原谅。
故而,贾母对着宝玉和黛玉的事情就更加看好了。
只是,鉴于林如海的反应,她肯定不会再做得特别明显了。先前无所顾忌,如今林如海知道了,还在一边看着,就是为着自己二儿子的官途,也得收敛些。
但是,哪怕不明着来,暗暗来,谁又说不行呢?只要叫黛玉真心喜欢上宝玉,就是林如海也拦不住。
不能用手段,那就叫宝玉多用些心思,好好哄哄黛玉。自己也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小儿女之间最受不住这种纠缠了。真心相待、甜言蜜语,再加上宝玉原就喜欢他林妹妹,把黛玉哄过来肯定是妥妥的。
不过,有一点,还得防着点儿王氏。王氏什么都好,就是心眼子有点儿小,如今敏儿都过世了,还揪着那点儿恩怨不放。对着黛玉总是不客气。
要是因为她的缘故把黛玉推走,那可不行。只是,王氏瞧着听话,其实脾气犟得很,这件事上自己是没能力叫她能真的听从的,还得和政儿说说。
贾母在心里暗暗打算着。
之后,贾政就知道了,这次的事情是妹夫林如海动的手脚,为的是黛玉,起因却是宝玉。
贾政的关注点跟贾母不同。第一反应是,原来自己这次的尴尬难堪都是受了宝玉那个混账的连累,贾政在心里又给宝玉记了一笔。
然后,贾政绝对是想官运亨通的,不然,也不会叫元春进宫。既然妹夫这么有能力,那么能和妹夫亲上做亲,自己肯定是愿意的。
反正妹夫就黛玉一个女儿,将来的官场上的资源肯定是要交给黛玉的夫婿的。若是两家联姻,那就是交给宝玉。朝廷对于父子同朝为官是有规定的,宝玉若是为官,职位是不能超过自己的,那肯定得先自己升,才能叫宝玉升。
这么一想,贾政肯定乐意黛玉和宝玉的亲事。
最了解贾政的还是贾母,这不,听到贾政同意了,贾母就满意地离去了。
只贾政又去哄王夫人,交代贾母的一番话。当然,肯定是换了一个说法。只说一切都是为了宝玉的前途。
只是,贾母和贾政都太低估了一个母亲的心,王夫人是绝对不可能叫一个整天要自己儿子伏低做小的做儿媳妇的。
前途还有她姐姐元春照拂呢,元春出生国公府,生在大年初一,将来定然是个有造化的。何必屈就一个林黛玉?
如今,她就宝玉一个孩子在身边了,她要为宝玉打算好一切,为他准备最合适的道路,娶一个最合适的媳妇。而媳妇的人选绝对不可能是林黛玉。
但是王夫人知道自己肯定是胳膊拗不过大腿,面上应了。看着贾政满意地出去了,王夫人的脸色立马就变了……
第五十四章
贾政脚步轻快地出了门, 一旁的周瑞家的就见王夫人的脸立马耷拉了下来。面色甚是难看。
周瑞家的趋吉避凶的本事还是有的。直觉留在这儿不好,刚想找个借口出去躲一下,就听“啪嚓”一声, 清脆而刺耳, 得,一套上好的青花瓷杯又报废了。这该是这个月王夫人房里报废的第三套茶具了。
周瑞家的赶紧跪下,“太太息怒、太太息怒”。
“息怒?你叫我如何息怒?刚刚你也听见老爷的话了,居然想把林黛玉那个命苦的许给我儿,委实可恨”王夫人一想到贾政说的那些话, 就气得不行。
在她看来,自家宝玉相貌人品家世样样都好, 便是公主郡主也是配得的, 哪里是一个年幼丧母的林黛玉配得上的?
“老爷也是为了宝二爷的前程打算呢!”周瑞家的跪在地上, 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王夫人的脸色。
周瑞家的这么一说, 王夫人就更有话了。
林如海就是再厉害, 自家就一定要靠上他才行吗?不说自己娘家大哥如今正是步步高升的时候,就是自己闺女也是未来可期。把宝玉配那弱不禁风的林黛玉, 这是在痴人说梦呢!只要自己在一日就绝不允许。
周瑞家的瞧着王夫人的态度越发强硬,跟着说道“叫我看来, 把咱们二爷和林姑娘凑成一对着实也是委屈咱们二爷了。”只听这一句, 王夫人就满意,点了点头, 叫周瑞家的起来回话。
周瑞家的赶紧一咕噜的爬起来, 刚刚跪下的时候茶水沾染上身的污渍也没处理, 就接着刚才的话继续道“咱们二爷是又孝顺又体贴,学问还好,对着府里的姐妹也是友爱和善。真真的哪里都好的人啊!林姑娘呢,好听点是官家千金,不好听那就是丧母长女,是能叫人说道的。再就是听说是打出生后会吃饭就会吃药,身体就不大好。性子也不太好,听说前些天儿还和云姑娘闹了口角。云姑娘可是再爽利不过的性子了,和宝姑娘那是亲热得跟亲姐妹似的,单单跟林姑娘玩不来,可见确实是林姑娘的性子有问题了。”
这么一长串的说下来,周瑞家的嘴都干了,不过瞧着王夫人脸上的认同,就知道自己是说对了。最后,总结了一句,“可见,林姑娘是远远配不上咱们宝二爷的。”
一番话可真是说到王夫人的心坎里去了,王夫人可不就是这么想得嘛!吩咐门外的彩霞进来重新上茶的时候,还赏了周瑞家的一杯茶水润润嘴巴。
王夫人原就不喜欢黛玉,也不单单是贾敏的历史遗留问题。就是黛玉纤细袅娜的身体也叫王夫人看不惯,她钟爱的儿媳妇最起码得是宝钗那样珠圆玉润,瞧着就有福气的。
何况,宝玉到了黛玉面前总是伏低做小的,是个母亲就看不得自己儿子这个样儿。但是,做母亲的总会给自己儿子找借口,不说宝玉整日和姑娘家混在一起不好,反倒是赖黛玉不该使性子。却不知,两人若真是天天相亲相爱的,王夫人只怕更急了。
王夫人对黛玉有着如此不好的印象,再知道贾母有撮合宝玉和黛玉的心思,王夫人对黛玉已然由原先五分的不喜增加到了十分。
王夫人越想就越觉得黛玉哪哪都不如她的意,尤其是把林黛玉跟自己外甥女宝钗放在一起比较,就更看不上了。
不拘人品才貌,那林黛玉如何及得上自己的外甥女宝钗三分?
这么一想,王夫人倒是真起了心思。如果宝玉的媳妇现在一定要定下一个人的话,那倒是还不如定下宝丫头。要做宝玉的媳妇,不管人才还是家世总得占一样吧!
宝丫头好歹还占了一样人品,反观黛玉,却是一样也叫她瞧不上眼。
王夫人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对着周瑞家的还是问了一句,“你瞧着宝丫头如何?”
周瑞家的不愧是王夫人的心腹,不过一个转念就明白了王夫人的意思,“宝姑娘自然是好的。行事很有几分太太的品格,待人接物什么的也是落落大方、人人称赞的。就是家里门第也是紫薇舍人之后,手握万贯家财的。”
想来陪嫁也该是异常丰厚的……
王夫人心中主意已定。至于宝钗的宫中参选,王夫人是半点没放在心上的。堂堂国公府,哪怕是再不济,叫个把子人落选还是可以的。何况,宝钗的参选资格还有他哥薛蟠那么一个明晃晃的黑点呢!
至此,王夫人算是把黛玉看做了眼中钉。一边想着怎么打消贾母和贾政的心思,一边想着怎么给宝钗创造机会。
等出了门,周瑞家的整了整身上的衣服。把褶皱抹平,把袖子上沾的茶叶沫子拈下,调整了一下表情,扬着头,还是那个二太太身边得重用的心腹,谁也不敢小瞧。
只是,周瑞家的在心里又重新排了一下宝钗和黛玉的位置,这决定了自己对两人的态度。毕竟她可是王夫人的人,总得跟着王夫人的步伐走,
不提周瑞家的这一番心思,倒是大房那边邢忠夫妇今日又上门来了。
这两人每月至少都要上门一次的。一来是邢霜托他们帮自己看着外面的庄子出产,以防下人糊弄自己。再有当初说好了岫烟的花费还是得这对父母出,不管多少,总归是个心意嘛。也是叫岫烟在自己这边呆的更自在些,父母供养的嘛!
邢霜本来以为是庄子上有事或者是来两口子想闺女了过来看看,哪晓得竟是替人送信来的。那人只说是从荣国府门房送不大方便,求着邢忠亲自进府一趟,悄悄转交给大太太。
邢忠想着不过是一封信,便是有什么不好的,左不过烧了就是,肯定是没什么大妨碍的。就答应了帮着跑一趟。
邢霜倒是纳罕,自己在外面也不认识什么人,也不知是谁寄来的,还用如今隐秘的方式?
等拆了信封,一瞧内容,就明白了,原来是林如海寄来的。
七八十来页的纸,厚厚的一叠,只有一页是写给邢霜的,其余都是给黛玉的。
给邢霜的是道谢外加请求,感谢邢霜对黛玉的帮扶,也是请邢霜再多多照看黛玉。
给黛玉的则是一番抚慰,告诉黛玉做父亲的已知她的委屈,心里甚为难受。以及其中夹杂着后悔的情绪,通篇下来,“汝父何其痛哉、悔哉!”的字眼,多处可见。可见其心里的懊恼、后悔、悲愤了。
笔墨之厚重、深刻,一颗老父亲的担忧、慈爱之心跃然纸上。
黛玉读信时,眼泪一滴一滴地往下落,打在信上,和着墨晕染了开来,一片模糊。
心中百感交集。从前,她是不想叫父亲知道、担心的。但是,如今,父亲知道了,还写了信来,心里又忽然觉得有些委屈。是孩子只有在面对父母时候的那种坦然的肆意的无所顾忌的那种委屈。很矫情,但是莫名地令人心安。
林如海这么隐秘地送来的信件,自然不可能只是抒发一下感情。还是给黛玉指路来的。告诉黛玉,且先安心住着,也不要觉得愧疚不安,你老父亲送去的养上十来个你也用不完。也别露怯,你背后有父亲这棵大树撑着,只管安心地生活。有谁冒犯,也别怕,只管打回去。哪一天,觉得贾府实在住不得了,给他写信,到时定会派人接你回去。
千言万语,无数忧切汇做最后一句“一切有为父在,莫怕!”
林如海没说的是,如果贾家实在是不堪、不能忍受了,那么就算自己身边再不安生也要把黛玉接回来。林府不能待,那就买个隐蔽些的宅院安置黛玉,叫黛玉清清静静地过日子。当然这是万不得已的情况下 。
黛玉不知其中曲折,只记得父亲说只要自己过得不好他就可以接自己回去,不必过分委屈自己。
黛玉这才知道,原来自己还是有退路的。
从前,贾敏刚去世贾母派人去接黛玉的时候,林如海就和黛玉解释过,说是为了女儿家的教养问题这才把她交付给贾母。那会儿黛玉似懂非懂、迷迷糊糊地进了贾府,后来懂了,黛玉以为嫁人之前她都只能待在荣国府了。
如今,知道自己原来还是可以回林家的,不是只能赖在贾府。忽地,黛玉一下子就轻松了许多,从前压在心底的不安、焦虑也放下了。有父亲在,有父亲撑着,自己只要做个在父亲这棵参天大树下开心的小棉袄就好。
一下子,黛玉的底气就足了。
就是邢霜也没想到林如海这次写信过来能这么给力。之前,邢霜不过是想着,不管如何,得叫林如海知道黛玉在荣国府的真实情境况。哪怕现在的黛玉过得不是太差,至少得叫林如海知道贾家人对待黛玉的态度。不要太过放心了。
这才给黛玉奶母王嬷嬷出了主意,叫她回去一趟。
否则,依着黛玉一贯报喜不报忧的性子,配上林如海的粗神经,黛玉最终能有个什么好的着落?
倒是没想到林如海能够这么直接,给了黛玉一个定心丸。
过了中秋,天气渐渐凉了起来。
邢霜遵照医嘱,每天吃完早饭都去园子里走走,看着各种五颜六色叫不出名字的花,心情甚好。走上半个时辰,回去后,大老爷还得和宝宝来一番亲子互动。
下午的时间一般都是黛玉和岫烟过来陪邢霜说说话、解解闷,或是打打秋千,邢霜看着小姑娘家的青春活力倒也舒心。
谁知道这日岫烟正荡着呢,秋千的绳子忽地一端断了开来。好在一旁侍候的小丫头机灵,过去接了一下有个缓冲,荡得又不高,这才没出大事,只手腕上和膝盖上擦破了点儿皮。
小姑娘倒是没出事,邢霜却被吓着了,晃了心神,当时肚子就有些疼。
邢霜气坏了,想着肯定是贾赦那个粗心的找的匠人没弄好,这才出了意外。等着回去再找他算账。
叫如意先带着小姑娘回去上药,自己扶着王善保家的手慢慢走回去,结果半路踩到了几颗珠子差点儿摔了一跤。
亏得邢霜身手灵活,挺着个大肚子也是巧妙地立住了,腰却还是闪了一下。情绪激动了些,再加上先前又受了惊吓,可不是不好了,肚子疼得厉害了。
又是叫人请太医,又是叫人抬着回去。亏得王太医一直有给邢霜做检查,了解邢霜的身体,又来得及时。再加上邢霜也没真摔倒,只是闪了一下,邢霜的身体底子打得又好,故而,倒是也没早产。
只是免不了要在床上躺上几天了……
第五十五章
邢霜躺在床上, 心里却难平静。
秋千断了自己当是意外,大老爷办事不靠谱的时候也是常用的,自己倒是没想过别的。哪怕为了安全起见, 秋千是每天都会叫人检查一遍, 邢霜想着没检查出来也是有的。
可是,回去的路上竟然是又踩着了珠子。自己踩到的可不是一颗珠子,是很多颗分散开的。哪怕没踩上这一颗,那么多总会踩上另一颗的。只要自己不是盯着地面走,总会踩上。所以, 今天若不是怀孕的是自己,换一个人, 妥妥的是要摔倒的结果。
一次是意外, 可是相继两次都险些出事, 可能是意外吗?
邢霜不相信, 当“巧合”碰上“巧合”, 邢霜更倾向于这是人为制造的意外。也就是说,是有人故意要害自己或者孩子, 或者二者兼有。
邢霜不知道是谁做的,也从没想过自己会经历这种事情。
先前, 虽然邢霜跟王夫人等人常有摩擦, 但是顶多也就是口头上针锋相对或者下下面子,还没有过大动干戈的时候。本想平平静静地过完这几年, 谁想到倒是有人等不及要跳出来了。
现在的她看谁都觉得不善。既然有人敢朝着自己的孩子亮爪子, 那么, 自己非得剁了它,叫那人好好体会一下痛处才是。
不仅是邢霜,就是大老爷心里也很是气愤。
查,必须要查,仔细地查。
秋千绳子的断口处一大半是齐整的,肯定是用工具截断的。然后岫烟在秋千上荡了几次,重力增大,自然就断裂了。虽说邢霜平时自己害怕危险不会荡秋千,偶尔却还是会坐一坐过过干瘾。
哪怕邢霜不去做秋千,但是岫烟或者黛玉做了,摔了之后或是能够撞到邢霜或是惊吓到邢霜,有一个就算成功了。所以这必然是冲着邢霜来的。
再一个,动手的人肯定是知道邢霜常去那儿,连回来会走哪条路都一清二楚,这才能提前动了手脚。刚好赶在邢霜刚受过惊吓晃了心神,这才叫邢霜险些摔倒。
怎么查呢,谁来查呢?
在邢霜的心里那是谁都有嫌疑的,谁也信不过。大老爷这次倒是给力,邢霜说不相信别人,他就亲自上阵。他是不会,不知道从哪个方面入手,邢霜就给他方向。
从珠子的材质、割断绳子的工具、出事的地方有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动手的人是否落下东西?还有谁有那个时间动手?那天距离检查过秋千的下人和自己到达那儿中间这段时间有谁去过那儿或者在附近?
……
总归,就按着这些方面来找,总归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奇怪的是,第一遍,竟然什么都没有查到。
珠子是市面上最普通的木珠,不怎么珍贵,意味着谁都买的起,贾府手里有这种珠子的人不在少数。从这方面入手,不说是大海捞针,但是也不容易。显然不合适了。
其它线索也一样,工具没找到,有时间动手的人挨个审了一遍,个个都哭嚎冤枉。甚至有人搬来了贾母,求贾母做主,只说大老爷这样逮着人就抓来审问太冤枉人了。
贾母来了,拿着拐杖指着大老爷说他平时荒唐无度也就罢了,如今还把府里搅得乌烟瘴气,自己是断断不会容许的。勒令大老爷把人放了,不许再生是非。
从出事到现在,贾母除了刚开始听到消息叫鸳鸯送了点子东西过来看看之后,再没别的反应了。一点儿态度也没表示。哪里是普通人家当祖母的正常反应?
如今,好不容易过来,就是为了叫自己收手的。她不管,竟是也不叫自己这个做父亲的管。
大老爷眼睛都红了,头一次当众顶撞了贾母。只道贾母孙子多,不在乎一个还没出世的孙子,自己却在乎自己的儿子。自己是绝不可能停止调查的。
要不是贾母没那个动机和立场谋害自己的亲孙子,只怕大老爷如今都要怀疑是贾母做的了。
大老爷只觉得贾母无辜,一旁的邢霜却又是另一种看法。贾母是没理由,那么她为何还要特地跑一趟来阻拦大老爷继续查探下去呢?
邢霜想不到别的,她只觉得贾母是在维护别人。贾母的势力盘踞荣国府多少年,这府里面有什么事情能轻易瞒过她的眼睛呢?
但是,从出事开始,贾母除了面子上的情分打发人来瞧过自己一次,旁的再没了。不说她人手方便给自己查探一番,如今竟是连大老爷也不叫查了。
那么,邢霜有理由怀疑,这是贾母知道是谁做的,却不想闹将出来。所以她来这一趟表面上是禁不住下人的请求来的,实际上却是为了维护真正动手的人。
在这府里,能叫贾母维护,还和自己有利益纠葛或者恩怨的人有谁呢?
不言而喻。这也和之前邢霜心里的猜测不谋而合。不外乎是王氏姑侄罢了。
确定了是谁做的,邢霜就更加不可能放手了。不拘两人中到底是谁,不叫她脱层皮,邢霜都不可能退让。
邢霜不放手,大老爷也不放手,在贾母被这两个冥顽不灵的气走之后,继续查探。左不过有时间有机会动手的就是那些人,都喊冤枉,有人是真冤枉但是有人却不冤枉,还有的知道点内容怕得罪人不敢张口……
不厌其烦地查探总能查到,手段软了不行那就硬点,这么多的人里面就不信撬不开一张嘴。
荣国府的下人好些养的比外面平民普通人家的小姐还要精贵,这么折腾,哪里禁得住。果然,有好几个人受不住苦头,开口了。
这个说看到谁谁谁去了那儿附近没交代,被攀咬的人就辩解,自己那日是工作偷懒才不敢说的,或者是怕说不来被人冤枉才没说的等等……
查探一番,发现都没什么用,偷懒、故意使坏之类的事情在府里确实是常有的。
但是,这么些胡乱攀扯的信息中真就有一条好像是有价值的。
是一个做粗活的三等小丫头,她是负责外面的洒扫清洁工作的。事情倒不是她做的,但是她却是看到专门负责检查秋千的那个人形迹可疑。那个小丫头也不确定是不是负责查验秋千安全的婆子做的,但是那天那个婆子确实表现的很奇怪就是了。
顺着小丫头的供词往下查,就查出来果然是那个婆子动的手脚。
也是因为人的一贯思维,干坏事的一般都不会做的很明显,叫人能轻易瞧出来。所以大老爷和邢霜都没怎么怀疑过是检查安全的人搞的破坏,只问了两次情况后,就把注意力集中到别人身上了。尤其是在她之后去秋千和撒着好些珠子的那儿的人。
这才迟迟没有进展。
没想到会是这个婆子直接动手的人。但是,更出乎人意料的是,牵扯出来的人竟然是大老爷的房里人—一个平时毫无存在感的云姨娘。
不提云姨娘和那个直接动手的婆子之间的纠葛,只说云姨娘为何要害邢霜,其中的理由也甚是可笑。
原来,是云姨娘老是听到人议论,说自从大太太怀了身孕,大老爷对着大太太就甚是体贴,要星星不给月亮的捧着疼着。
本来,这也没什么,毕竟大老爷已经好久不进后院了。云姨娘听到了顶多酸一下,嫉妒一下也就完了。叫云姨娘变了脸色的却是后面的那句。
说大太太现在倒是好说话的很,等大太太生下儿子,仗着大老爷和儿子不定怎么折腾她们这些人呢!云姨娘听说了这句就有些怕了。
只这样议论几句也就罢了,偏生这群人每回还都要带上云姨娘,道她们也就罢了,只云姨娘就惨了。还养着大房的一个哥儿呢,就算是庶子,将来铁定得分一层家业,依着邢夫人的小气劲儿,能看综哥儿顺眼就怪了。那么,养着贾琮的云姨娘可不就要第一个倒霉了。
推断的有理有据的,多次议论,哪怕原先觉得不会,说得多了心里也会起波澜。
何况,云姨娘还是个胆子小的。也是因着她胆小怕事,原来的大太太才把贾琮给了她抚养,觉得她搅不起风浪。邢霜来了以后,自然也不会插手这些。所以贾琮仍一直叫她养着。
云姨娘倒是也愿意,养着贾琮将来也是个依靠。可是,谁知道自己竟然会因为贾琮的存在碍了大太太的眼。晚上整宿整宿的睡不着,生怕邢霜哪天生了儿子后,随意找个理由把她发卖了,或者弄死了。
之后,自然就知道了。这样的人,轻易就能叫人影响。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再一次无意中听说“若是能叫大太太的孩子生不下来就好了”,云姨娘不知怎么地就记住了。
一开始,听到的时候只觉得罪恶、可怕,可是渐渐地这几句话就入了脑海,时不时地盘旋,显见是入了心了。
这个时候,身边的不拘是贾赦的姨娘,或是是无意路过的下人,好像每句话都在有意无意地暗示,这就有了后面秋千和珠子事件。
冬窗事发了,被下人带过来的时候,她还是低着头,身子颤抖着,伏在地上痛哭后悔认错。说自己不知怎么地好像跟中邪一样,这才犯下大错。求着大老爷和邢霜饶命、放过她。
就是这么一个胆小懦弱的女人,说她蓄谋已久谋害自己和孩子,邢霜是不信的。她只是成了别人手里对付自己和孩子最好用的一把刀罢了,也是叫人给算计了。显然还有真正的凶手隐藏在背后。
但是,那又如何?既然敢动手,那就要付出代价。背后的人固然可恨,难道因为胆小懦弱被人算计害人就不是害人了?就可以被原谅?
若不是自己身体底子好,身手灵活,这回自己好一点的结果是七个月早产,孩子还没发育好就被生了下来。不好的结果可能就是一尸两命。到时候,又是有人为此付出代价了又有什么用呢?
所以,邢霜不会因为这也是个可怜的女人就放过她,更不会放过背后的人。
但是,邢霜也没赶着喊打喊杀的。她将一切交给了大老爷处理。他也是孩子的爹,没道理非得自己一个人来。
这也是邢霜给大老爷的一个考验。
处理好了皆大欢喜,不能令自己满意的话,自己再动手,但是之后就不好说了。如今有了孩子,完事之后,自己带着孩子一走了之也是可以的。只是,这是下下策。
不说一个国公府夫人带着孩子消失,多不容易?这事又会引起多大的反应?就是为了孩子的发展考虑,邢霜也不想如此做。
毕竟,邢霜还是想要让孩子在一个圆满的有父有母的家庭里长大,而不是和自己一样命苦,生活在一个破碎的家庭里,羡慕着别人的人生。
好在,大老爷也没叫邢霜失望。邢霜准备的后手也没用上。
不只邢霜生气,大老爷更恼怒,还有些后怕。
尤其是这些事情本质上还是由大老爷自己带来的一种影响。如果不是从前的他太荒唐,收了这么些房里人,也不会叫邢霜这次险些出事。
人就是这样,不经历一些意外的事情,你永远不知道,一直站在你身边的那个人有多重要。如今的大老爷终于体会到了这种感觉。
如今,他依然喜好美色,但是如今的他可以为了邢霜和孩子的安全,戒了它。
所以,大老爷把后院的那些有姨娘通房全都散去了。
不是她们嚼舌根子撺掇,云姨娘不至于想不开铤而走险下手。更重要的是大老爷不想邢霜和孩子再遭遇一次这样的危险。所以,大老爷原本是想着索性一次全都发卖得了。
反正这些人要么是原本就在贾赦身边服侍的丫头,要么是贾母赏赐的丫头,要么是大老爷原先从外面花钱买进来的,出身低,又都没有子嗣,说发卖也就发卖了,这就是这个时代为奴为妾的悲哀了。
大老爷说发卖就发卖了,都经不起一点水花。
至于云姨娘,被打了六十个板子,而后又被罚跪三天三夜,米粒未进、滴水未沾,整个人都蔫过去了,只剩一口气。之后,就被大老爷叫人撵出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