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请安国公夫人坐在自己的身边,一旁的丫鬟上了茶,然而安国公夫人却含笑依旧握着阿妧的小胖爪儿, 见那胖狐狸都已经用可怜巴巴的表情看自己了,皱了皱眉就努力挤出一个温和的表情说道,“过去和你姐姐们坐。”
“来父亲这儿。”阿妧不知道安国公夫人的来历, 可宁国公最喜欢八卦的人,哪里会不知道她是谁。
这就是显荣长公主曾经的婆婆。
当然,安国公夫人打从一开始就没胆儿摆婆婆的款儿,盖因显荣长公主虽然不会对自己的婆婆咄咄逼人,然而公主殿下人家当年跟着皇帝打仗去了,安国公夫人逃过一劫。更之后,长公主驸马就闹出和南朝女子勾勾搭搭,长公主更没给安国公府留一点儿的脸面,直接一纸休书休了驸马不说,这都多少年了?前驸马还跟自己同情怜惜的姑娘一块儿被圈着呢。
打从那之后,安国公府就夹着尾巴做人,如今上门,宁国公就露出几分警惕。
安国公夫人对阿妧的亲近,这太不寻常了。
“你们也来给国公夫人请安。”太夫人就温声对一旁册立的几个女孩儿说道。
“都是花朵儿似的姑娘,且这位我瞧瞧,哟,瞧这模样儿俊的,只怕是天上的仙女儿呢。”安国公夫人目光越过了阿姣和阿馨。满满地都落在了阿萝和阿宁的身上。
她大概觉得只有仙女儿才能形容好姑娘,赞了阿妧又赞阿萝,先真心实意地称赞了姿容绝美的阿萝,见她娇柔地羞涩着,微微低头只留给自己一个雪白的侧脸,顿了顿就笑着对阿宁说道,“这个也是。俊俏得很。你这府里出了这么多出息的女孩儿,当真是福气。”
安国公府就不行了。
安国公府倒是有几个女孩儿,只是却都娇养柔弱得厉害,且就算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在显荣长公主面前显摆呀。
“都是一般的孩子,难道你府里的不好?前儿我还听说你们府里的大姑娘在常新阁里赋诗,文采出色,压倒了满堂的闺秀。”
虽然太夫人对什么吟诗作画都不以为然,不过随便夸夸啥的没啥心理负担,反正顺顺嘴儿的事儿又不花银子,太夫人最喜欢了。见安国公夫人脸上露出几分得意,她就笑了笑,招呼道,“尝尝咱们府里的新茶。”她见安国公夫人还时不时地去看阿妧,就皱了皱眉。
阿妧默默地往宁国公的身边贴着,小身子抖了抖。
她觉得安国公夫人看自己的眼神很怪,就仿佛是在看香喷喷的红烧肉。
“那丫头不过是习得一些雕虫小技,哪里有阿妧的体面。”安国公夫人这一张嘴就亲热极了,连阿妧的名字都打听出来了,见胖嘟嘟的小团子此刻规规矩矩地坐在宁国公的身边,父女两个都低眉顺眼,瞧着也十分贞静可爱,又见了阿妧身上漂亮的小衣裳小首饰,在外头简直都没有见过,都是宫中的样式,她心中忍不住激动了起来,笑吟吟地抹了手腕儿上一串儿香喷喷的沉香木手串来对阿妧招了招手。
胖团子抬头去看太夫人。
“既然是长辈给的,你就收着。”
胖狐狸很贪财的,可是有外人在的时候还竟然懂得看自己的脸色,太夫人的脸上就露出了一抹很自得的笑容。
这京中谁家跟她家里似的,养了这么乖巧的狐狸呢?
“多谢夫人。”胖团子很老实地撇开小胖腿儿,摇摇摆摆地走到了安国公夫人的面前,两只小爪子同时抬起来双手接过了这手串儿。
她一贯身上都是一些金银珠宝,见了这很稀罕的沉香木手串儿,圆滚滚的大眼睛顿时瞪大了,抽了抽小鼻子,却努力不要露出很垂涎的表情来。这模样儿倒是很能唬人,安国公夫人见她小小年纪就行事规矩,模样儿讨喜,顿了顿就笑着说道,“怨不得这孩子得陛下青眼呢。”
太夫人的眼顿时就沉了沉。
这老东西的狐狸尾巴这才露出来啊!
怨不得突然上门,原来是因之前皇帝将阿妧置于膝上。
说起这个,太夫人和宁国公一样儿,恨不能跳脚儿骂人。
是不是吃饱了撑的,抱着胖团子显摆什么?这叫京中世家都看在眼里,阿妧还有个消停?
这不是?安国公府就先找上门来了。
见阿妧一副茫然单纯的样子,太夫人的脸上就挤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顺便侧头喝茶时,对一旁同样贞静柔顺微笑的阿萝使了一个眼色。见这绝色美丽的少女微微一愣,太夫人含糊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之后摸了摸阿妧的小脑袋温声道,“回你父亲身边儿去吧。”
阿妧这般年幼,叫人算计了可怎么办?
“十妹妹虽小,却一向天真单纯,且随守本分,从不在宫中开口评论世事,得陛下青眼自然是理所当然。只是孙女儿曾经听长公主说过,最喜欢的就是十妹妹这份懂事乖巧,不会在她的面前胡乱说话。长公主也喜欢十妹妹的纯良,还说呢,谁敢污了十妹妹的耳朵她的心,叫长公主知道,就扒了她的皮。”
阿萝就在一旁露出一个柔柔的笑容,见安国公夫人苍老的眼睛里露出几分诧异,就急忙笑着说道,“想必长公主也与夫人一般,是看在陛下青眼她的份儿上对她多几分喜爱缘故。”
“哪里,我倒是真心喜欢这小小的孩子。”安国公夫人就忌惮地看了阿萝一眼,觉得这少女生得美,却不是个省事儿的人。
这话里话外的拿长公主压人,还敢威胁她。
这明摆着告诉国公夫人,敢算计胖团子,这丫头就去长公主面前告状。
想必显荣长公主必定很愿意扒了安国公府上上下下的皮。
“可见十妹妹当真人见人爱,不赖陛下也喜欢她呢。”绝顶漂亮的美人儿就开始吹她妹。
宁国公在一旁用力点头,觉得这些话太正确没有了。
安国公夫人脸上的亲热就少了几分,只是她是长辈,若与阿萝计较那岂不是难看?且她也隐约听安国公说起,皇帝陛下在宫中看上了南阳侯府的美人儿,可不就是这眼前的阿萝么。
她心中顾忌林家这几个姐妹都在皇帝面前有几分体面,这换了谁得罪了她们只怕都得嘀咕嘀咕。只是见阿妧十分年幼,看起来呆呆的一副好糊弄的模样,她就忍不住在心底叹息了一声。
她本以为……这小丫头心软好糊弄,她但凡给予善意,再装出可怜无助的模样儿,她都会叫自己给打动。
若这得陛下宠爱的孩子能在宫里说两句话,或许皇帝能看在她天真地求情,将她的长子给放出来。
显荣长公主当初下嫁给她的长子,她虽然觉得齐大非偶,可是却总是想着长公主的荣光之下,若长公主为安国公府生下血脉,那日后安国公一脉就永远流淌着皇家最尊贵的血液,有这份血脉的庇护,安国公府起码三代之内都会安稳无忧。
可谁知道长子不争气,叫一个南朝流落而来的可怜女人给迷住了魂魄,不仅害了自己,还害了整个安国公府。这种踩着长公主的脸干出的风流破事儿,只怕长公主不死,这份厌恶就永远都不会化解。
可是……
她的长子也很可怜。
哪怕是大理寺审案,那也有个期限是不是?
难道要关她儿子一辈子不成?
哪怕恼怒儿子不争气,可是安国公夫人也要怨恨显荣长公主几分。
这女人,经年累月地在外厮杀,跟个男人似的,虽然这北朝女子以勇武为尊,可是也没说不叫女人给丈夫生孩子是不是?
既不懂甜蜜柔情,也不懂爱惜关心丈夫,哪怕叫人带回来再多的金银财宝又有什么用呢?想到儿子多年的苦楚,如今宁国公府看破了自己的盘算,安国公夫人的眼眶就一红,拉着太夫人的手含泪说道,“请老姐姐不要怨我急病乱投医,实在是,实在是我也没有法子了。”
她抚着心口就流泪道,“我家那个孽障,这么多年也知道后悔了,可是长公主却……”
“看开些吧。”太夫人一点儿都不同情安国公夫人,干巴巴地说道。
虽然显荣长公主强横了些,可是叫她说,尚了公主还敢跟别的女人勾勾搭搭牵扯不清,还打着暧昧的旗号妄图糊弄长公主的,活该被关成千年王八。
如今安国公夫人瞧着可怜,可是当她长子尚了显荣长公主,授驸马都尉,得皇帝看重入兵部行走的时候,那份风光显赫,这京中谁人能及?连昭容长公主驸马都是不及他的。
那时因显荣长公主显赫得意,既然吃了长公主的这口软饭,那还敢硬气着来?还可怜?简直就是蠢得可怜。太夫人一点都不觉得安国公夫人可怜,她只觉得这世间有了妻子却在外邪魔外道的更叫人恶心。
更何况安国公夫人竟然是打着叫阿妧可怜她去跟皇帝开口的如意算盘,自然令她更加厌恶。
她咳了一声,抬手喝了一口茶,看了看安国公夫人。
阿妧不由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她家老太太竟然端茶送客了。
可见这国公夫人不是个好国公夫人。
“那我就告辞了。”安国公夫人眼里闪过一丝不甘,然而见太夫人神色冷淡,就轻叹了一声,颤巍巍起身。
她又垂头看了胖团子一眼,见她一转头就抱住了宁国公的袍子,方才在自己面前的懂事乖巧,似乎因太夫人表现出的厌恶,哪怕她都不知道太夫人是因什么不喜,却还是和祖母同仇敌忾,用很不高兴的眼神看着她。这种纯然的天真懵懂令安国公夫人愣了愣,突然抿了抿嘴角。
她一转头,用一种舍出一切的表情对太夫人低声说道,“老姐姐,我有一爱孙。”
她本还想说愿意用心爱的孙儿和这小东西联姻,日后定然待阿妧如同己出。
可是太夫人哪里会肯要这带着功利算计的婚事。
安国公夫人是个典型的趋炎附势的货色。这老东西,是看着阿妧如今得势,因此才这样温和,甚至愿意将爱孙许婚,百般慈爱,那都是因有好处的。
可若是日后阿妧一旦不得皇帝宠爱,只怕头一个翻脸的就是她。这要是将孙女儿嫁到安国公府上去,那太夫人简直死了都不能闭眼。她的脸上越发冷淡,一边将差点儿给自己招来个小丈夫的胖狐狸给踹儿子怀里去,一边淡淡地说道,“不必多言。”
她本不是个脾气温柔的人,一旦落下了脸色,连对方同样是世家贵妇也不在意。
阿妧不明所以,可是却觉得自己似乎被维护着。
见她一副不容反驳的样子,安国公夫人到底是要脸皮的人,她也是年长的贵妇,不愿低三下四,因此匆匆地走了。
她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阿萝一双妩媚的眼扫过那老太太的背影,就露出一抹暖意,继而温柔地对叼着胖手指看自己的胖团子笑了笑,柔声说道,“老太太做得对。安国公夫人都在您的面前折了面子,日后对妧妧有些想法的人家儿都得在心里掂量掂量,自己的面子有没有安国公府那么大。”
安国公夫人简直送上门来给人杀鸡儆猴的。
宁国公太夫人连她都撅了回去,那换了谁家,再想盘算阿妧,不得在心里担心一下呢?
皇帝的盛宠是荣光,也是害人的东西,阿萝如今才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就你聪明!”太夫人见讨厌的人走了,顿时翻了脸嘲讽起来,完全没有方才对阿萝挤眉弄眼的默契了。
阿萝就笑了笑。
“六姐姐可聪明了。”胖团子振臂高呼。
这一回林六姑娘抽了抽嘴角。
“你不是在和我唱反调吧?”太夫人的疑心病就更重了。
只是她正想把这胖狐狸给拎过来好生审问,却见外头一个南阳侯府的丫鬟匆匆进来,见了太夫人急忙福了福。
“又怎么了这是?”太夫人就皱眉问道。
“老太太,可不好了,太太说家庙那儿给她传了话儿,说七姑娘今日在山上,在山上冲撞了六皇子和七皇子!”
☆、第107章
太夫人的脸色难看极了。
她就想不明白, 这世上怎么会有阿妤这样的姑娘,怎么就没个消停。
胖狐狸跟她比起来,简直就是仙女儿!
“她怎么会碰上两位皇子?”六皇子和七皇子的年纪也阿妤差不多大, 太夫人是真的觉得很头疼了。她只恨当初为了不要母子生隙,因此容了乐阳母女, 从此家宅不宁。
之前阿妤就开罪了昭容长公主,如今竟还故技重施?太夫人完全不相信阿妤是一不小心碰上了六皇子和七皇子的。此刻她眼角发黑,然而目光落在了一旁笑眯眯和妹妹对手指的阿萝身上, 咳了一声。
她使了一个眼色,又忘记方才是怎么嘲讽人家林六姑娘的了。
“老太太,请您听孙女儿说一句话吧。”见太夫人好奇地看过来, 阿萝就柔柔地笑了,将胖团子的胖指头一下子握在手心儿, 见她咯咯地笑了, 容颜变得越发温柔, 抬眼就笑着说道,“说起来, 七妹妹被关了也有些时日了。她年纪小, 从前走错了路,可是也请老太太饶恕了她吧。家庙之中空虚寒苦,十妹妹身子骨儿那样柔弱, 怎么受得了呢?孙女儿厚颜求您,放了七妹妹出来吧。”
“哈?!”太夫人瞠目结舌。
她看着一脸温柔善良的阿萝,突然就揉了揉眼睛。
这是谁啊?
这是个谁啊?!
怎么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
这个时候怎么不聪明伶俐地为太夫人分忧, 好好儿借着此事收拾阿妤了?
“您瞧瞧,就是因活不下去,七妹妹才在山中乱走。今日是撞上了两位皇子,若是来日遇到了心怀叵测的,有个什么闪失,父亲该难过了。”
阿萝的话温柔妥帖,太夫人苍老的脸色却慢慢地凝重了起来。她抬手摸着掌心的茶盏,就见此刻春光从门外而来,落在阿萝的身上,仿佛镀上了一层美好的氤氲。可是阿萝的话却令她陷入了沉思。这个聪明的丫头在提醒她。
阿妤不安分,时不时就要逃跑,这在深山之中若是出了什么事儿,那都得太夫人背锅了。
不是她偏要将阿妤关在家庙里,阿妤又怎么会生出劫难?
若是那样,南阳侯和太夫人之间只怕就要有心结。毕竟南阳侯最疼爱的女儿就是阿妤。更何况阿妤在山中,这再遇上个什么男人生出什么乱子坏了林家女的名声,太夫人哭都来不及。
只是勉强将阿妤给放出来,还是令她有些不愿意,皱眉冷冷地说道,“放她回家容易,日后若再和谁闹出什么非君不嫁的风波来,这太难看了。”不过她也得承认,阿妤竟然很聪明,不然六皇子和七皇子是她能冲撞得到的么?
“就算老太太不放她,如今父亲要去为陛下尽忠,陛下正是加恩南阳侯府的时候。大姐姐二姐姐都各有赏赐,若赵贵妃在此刻推波助澜,说一句父亲惦记阿妤,必定希望离开得安心,陛下也会放了七妹妹出来。与其叫陛下开口插手林家家事给人看笑话给乐阳仗腰子,不如老太太为我们姐妹说一说姐妹情深的美谈吧?”
阿萝见一旁阿妧不感兴趣地滚到一极高的美人瓶前,踮着小脚儿就去扒拉里头的花朵儿,还和宁国公一块儿傻笑,就忍不住弯了弯眼睛。
曾经,只有在最奢侈的梦境里,她才会有这样温馨的时候。
“赵贵妃?!”太夫人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她就垂头忖思起来。
“六丫头说得有道理。”林三老爷就看着宁国公开心地掐了一朵水灵灵的大红花儿给胖闺女插在了鬓角,胖团子吧嗒一声亲在了他的脸颊上,不知怎么,看着头碰头总是无忧无虑的兄长和侄女儿,他不由自主地看了看阿宁。
他也和安宁父女情深,可是这样放肆地亲近却是从未有过的。他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摸摸那美人瓶里余下的花朵儿,却见宁国公大惊失色。
“住手!”这心狠手辣的弟弟莫不是要辣手摧花?!
国公爷扑上去用自己单薄无力的身躯护住了这美人瓶。
“花朵儿都是我家阿妧的!”
“我的!”胖团子也拱在美人瓶上开心地叫道。
她笑得见牙不见眼,露出一口小白牙,胖嘟嘟的小脸儿红光满面,林三老爷沉默地看了一会儿,神色淡淡地放下了手臂,却见一旁的阿宁也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她见林三老爷安静地看着自己,就笑嘻嘻地说道,“父亲还是把花儿留给十妹妹吧。总觉得父亲拿这些花儿草儿的怪怪的。”那在三姑娘的心里林三老爷更合适拿什么呢?阿宁想了想,就觉得她爹蛮合适拿三尺白绫往人家头上套的。
林三老爷纵容地看着自己的爱女。
太夫人就头疼地看着这群完全没有将阿妤放在眼里的家伙们。
都冲撞皇子了,可见阿妤的心机。
柔弱无助,被家族冷漠对待的庶女在山野之中撞上了尊贵的皇子殿下,这要是在外头,简直都可以唱好几天的戏本子了。
然而太夫人还没有恼火完,却已经见自家的丫鬟又匆匆进门了一个,那眼角眉梢都带着几分惊惧,见太夫人疑惑地看过来,急忙说道,“老太太,六皇子和七皇子两位殿下送七姑娘回来了。”
见太夫人眼角一跳,下意识地看向阿萝,这丫鬟不明白为什么七姑娘回来老太太却偏要去看六姑娘,就有些忐忑地说道,“太太已经命人大开中门去迎了,也叫奴婢来禀告老太太一声。”
“老太太您瞧,不必陛下开口,人家就把七妹妹送回来了。”阿萝就笑着说道。
“真是叫你说中了。”太夫人就冷了眼角。
不管是六皇子还是七皇子之中的哪一个多管闲事,她都会在心中厌恶一下。
狗拿耗子。
她正扶着温柔的阿姣和阿馨起身,带着孙女儿们略顿了顿没有去迎接,毕竟六皇子与七皇子虽是天潢贵胄,然而林家也不是白身。
六皇子也就罢了,七皇子虽是赵贵妃之子,可出身也比不得豫王和靖王。宁国公府里连靖王都平常往来,莫非还要对七皇子行三跪九叩的大礼?也因这两个皇子多管闲事,因此太夫人也懒得做出恭敬的姿态,见外头人影攒动,缓缓地现出几个人影来,她的嘴角就冷淡地抿了起来。
“老太太。”阿妧就不高兴地抱着太夫人的腿仰头憋了憋嘴巴。
她不喜欢阿妤,不管怎么样都做不出伪装的亲热来。
“你乖啊。”太夫人见到胖团子这老老实实表达不高兴的坦诚,目光温柔地了几分、
只是这份温柔在见到一个美丽柔弱的少女怯生生地进门,仿佛害怕什么伤害一样躲在了一个俊美病弱的少年身后,一只小小的手轻轻地,畏惧地拉住了那少年背后的衣襟的时候,太夫人一点儿都没有感受到什么美感,只感到无比地恶心。
小爪子捏着强者衣摆的动作,胖团子也这么干过,可是太夫人不得不承认,比起阿妧的那种发自内心天然的亲近,阿妤如今的一举一动,就仿佛是无依无靠的浮萍,会令男子怜惜不已。
这丫头才勾引了容玉,如今又来勾引皇子?
太夫人的眼睛就沉了沉。
“两位殿下驾到,有失远迎,还请殿下不要见怪。”她淡淡地说道。
换了谁也不会高兴有人插手自己的家事。
“本就是我与六皇兄叨扰了您,只是若不是迫不得已,实在不好来这一趟。”七皇子生得俊美文弱,此刻看一颗胖团子挨挨蹭蹭地抱着太夫人的腿,从太夫人的衣裳缝儿里往外偷看自己,见自己在看她,这胖团子抖了抖胖嘟嘟的小身子,一下子就警惕起来,眼里还带着几分敌意。
他微微一愣,只觉得这团子的眼睛漂亮得很,又想到皇帝曾在自己的面前念叨这团子的倔头倔脑,就微微一笑。
“这么几天你怎么不进宫去了?父皇很想你。”他目光温柔地对胖团子展颜一笑,那一笑之下,春风拂面,令人心神摇曳。
胖团子哼哼着当做没看见。
按说这其实是很失礼的事情,作为皇族,就算是出身再有问题,若是叫个小姑娘这样冷淡敌视,也不会饶恕她的这份怠慢。
可是七皇子却只是不在意地笑了笑。
“殿下……”阿妤见七皇子并未提起自己的事儿,然而对一小傻子青眼有加,只觉得心里酸成了一团。
她费劲了心机,甚至舍出了许多的金银财宝才从山中另一个佛寺之中得到了六皇子和七皇子要一同来山中清修的消息,在山里头转了几天才撞上了两位皇子,这样费尽心机,不过是想要得到七皇子的另眼相看罢了。毕竟一个落难无助,被家族逼迫的可怜的女孩儿,在山中度日如年,换谁见了都会在心里种下怜爱的影子。
想当年她的母亲乐阳郡主,不就是在亡国濒死的时候遇到了南阳侯,因此才得到了南阳侯毫无保留的怜惜么?
正如她所想,七皇子的确很同情她的遭遇,承诺会在宁国公太夫人的面前说好话儿,好叫她回到家中来。
她不仅是想要回到家中,更重要的是,借此得到七皇子对她的垂青。
一想到这些,阿妤迷蒙的水眸里就闪过淡淡的哀怨之色,含着雾蒙蒙的水意幽怨地看着自己前方的七皇子。
她和七皇子也有几面之缘,毕竟乐阳郡主和赵贵妃交好,经常来往宫廷,她跟着乐阳郡主,自然也常在赵贵妃面前逢迎,也见过七皇子几面。
可是记忆里的七皇子却总是一副温柔疏远的样子,明明嘴角含着笑,然而却对她的殷勤总是视而不见。那时她的锦衣盛装,诗情画意,仿佛都不能令七皇子动容。可是这世间,还有哪一位皇子,如同七皇子那般和她匹配呢?
他们都是南朝贵女的血脉,七皇子得皇帝的宠爱,爱若珍宝,甚至有可能未来成为太子,成为新君。
若她能嫁给七皇子……
比起昭容长公主府的容玉,七皇子才是阿妤真心想要嫁给他的那个人,可是那种距离令阿妤束手无策,直到此刻,直到太夫人亲手送上门来的好机会。
这世间男子都喜欢无助可怜,拿他当做救命稻草一般没了他就不能活的女孩子,如今,她就是这样了。
可是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七皇子不先给她求情,做什么去搭理一个小傻子?
且见阿妧那不知好歹的样子,阿妤气得几乎要绷不住脸上的柔弱了。
她百般讨好都不能换来七皇子对自己的一句关心,可是七皇子送上门来的亲近,这小傻子却敢拒之门外。
怨不得是个傻子呢!
“七姑娘,已经到了国公府,你不害怕了吧?”听见阿妤唤了自己一声,七皇子眼里就带了几分笑意扫过一旁冷淡俯身,摸了摸胖团子的小脸儿叫她不必害怕的阿萝,目光闪了闪,这才转头对阿妤柔声问道,“可以松开我的衣裳了么?”
他笑得温和极了,可是这一句话却如同一个耳光抽在阿妤的脸上!
这太打脸了,特别是在阿姣和阿馨面前,明摆着是阿妤自己不顾尊严去抓七皇子的衣裳,然而七皇子却没看上她。
阿妤一张雪白的脸涨得通红,眼眶湿润,贝齿咬着嘴唇看着七皇子不说话。
可是那双会说话的样子却仿佛透出了她的伤心。
“不要脸。”阿馨最见不得阿妤这副欲言又止,如泣如诉的妩媚样子,小声儿说道。
“别说了。”阿姣却更端庄懂事一些,见阿妤这副做派之下,太夫人和宁国公与林三老爷三位长辈的脸色都跟阎王似的,顿时就打了一个寒战,不要妹妹在这个时候添乱。
长辈们不说话,然而明显是对阿妤的这副做派很厌恶了,她紧张地就对几个妹妹摇了摇头,叫她们不要再添乱。此刻七皇子和阿妤彼此对视着,那一瞬间,这房间里的气氛都变得令人感到十分害怕。
压抑得令人透不过气来。
“六殿下也是来我们府中维护七丫头的么?”宁国公太夫人见六皇子只安静地立在一旁,超然世外的样子,微微一愣。
宁国公就不自在地动了动。
他不得不承认,六皇子温柔俊秀,的确是个很优秀的少年。
皇后眼光不错。
此刻这很优秀的少年嘴角就噙着一缕春风,看都不看一旁有些紧张了的阿妤,只用一双清透的眼睛看着又默默探出一颗小脑袋的胖团子,对她微微一笑。
见这胖团子咬着胖手指犹豫了一下,又装作没看见,显然是因自己站在阿妤的一方因此此刻不开心了,他就笑了笑,从怀中取了一个小小的荷包来对胖团子晃了晃笑道,“七妹妹叫我给你拿来的平安符。”
他一顿,就对太夫人温柔地说道,“七皇妹知道我今日出宫礼佛,因此要我顺路来国公府给阿妧一枚长公主带回来的平安符。贵府的姑娘……”他顿了顿,在阿妤瞠目结舌的目光里歉意地说道,“我不认识她,更如何谈得上维护呢?”
他就跟打酱油的一样无辜,轻声说道,“太夫人,我就是来送平安符的。”
☆、第108章
“殿下你!”
阿妤已经气得浑身发抖了。
六皇子这回答没有啥毛病, 毕竟人家只是实话实说。
只是这实话深深地伤害了林七姑娘纯洁纤细的内心好么?
阿妤做梦都想不到,六皇子竟然会有这样的回答。
她一向没有把出身微贱,生母不过是寻常南朝美人的六皇子放在眼里。
说实在话, 哪怕都是皇帝的儿子,那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六皇子跟七皇子简直就是天壤之别。若说七皇子乃是天上高不可攀的流云,那六皇子就是下头的泥。不要说七皇子,就算是昭容长公主的幼子容玉, 说起来在皇帝的心中也比六皇子有分量。
阿妤连容玉都看不上,更遑论一个六皇子呢?
若今日上山的只有六皇子,她说什么都不会攀附的。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没分量的六皇子, 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下了她的脸面?
他凭的是什么?
就李嫔那卑贱的身份,若是在南朝, 都摸不着乐阳郡主的一根衣带!
“这回高兴了?快过来吧。”六皇子却笑了笑, 并未理睬一双秀目此刻通红的阿妤, 只对那犹犹豫豫起来的胖团子招了招手。
他很有耐心的样子,阿妧咬了咬胖手指, 就见六皇子把手上的小荷包人晃了晃, 想了想还是扭着小身子滚过去,艰难地踮起脚去抓那荷包。六皇子见她对自己没有了之前的心结,俊秀的脸上就露出几分笑意, 伸手摸了摸这没心没肺,说什么信什么的的小团子。
回头把她卖了,没准儿还帮着他数钱呢。
“你啊。若我是骗你的, 莫非你也要跟我走?”他俯身,见胖团子美滋滋地翻看荷包,一双手就撑在膝上弯腰看她。
“殿下怎么会骗我?我最相信殿下了!”胖团子就熟练地甜言蜜语。
林三老爷就在一旁看着这胖团子没下限睁着眼睛去糊弄人家比她精明一百倍的六皇子。
太夫人哪怕此刻心中恼火,可是看见这胖狐狸这满嘴都是好听的话儿,总觉得十分耳熟,再一想顿时勃然大怒。
这不是前些天这狐狸跟自己说过的话么?!
“最喜欢老太太了!老太太对我可好!”
这真是……
都是狐狸们的套路!
太夫人心里顿时就沧桑了,默默地看了看这咧着一嘴小白牙对六皇子傻笑的团子片刻,突然特别想在七皇子面前拆穿这团子。
“你放心,我不会骗你。”六皇子通透,见胖团子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就忍着笑又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他本不过是年长阿妧几岁,自己也是个稚气的孩子,可是带阿妧却十分温和。七皇子侧目看了一眼,见这一贯在宫中不大开口的六皇兄对阿妧多了几分亲近,想到那一日在宫中六皇子对阿萝开口维护,此刻却并未多看阿萝一眼,眼里就露出几分了然来。他也感兴趣地看着那扭着小身子跟六皇子拱爪道谢的胖团子。
她胖嘟嘟小小一只,圆润又漂亮,哪里是阿妤口中的傻子。
七皇子就垂了垂眼睛。
这世道,叫人赞一声聪明的未必聪明。
可是叫人当成傻子的,却未必当真是个傻子。
且谁也说不清是聪明人有福气些,还是傻子有福气。
就如阿妤,百般伶俐美名盛传京中,却落得个被跪经的下场。
可是眼前这小东西单纯又懵懂,如今却成了国公之女,来往权贵,连皇帝都对她有几分喜欢。
“哎呀,这怎么这么多平安符啊?”胖团子装模作样地打开荷包儿一看,就见里头竟然有三只平安符,这年头儿平安符也不能说搞批发啊,不然不累死人家大师们了么?
她就急忙举着手里不知怎么就透出一些精致的花香的小荷包对六皇子问道,“是不是搞错了?”她觉得这荷包又精致又漂亮,还忍不住倒出这三枚平安符在手心儿上,又怯生生地问道,“荷包要还给殿下的,哦?”
这荷包小小的,却红彤彤上头绣了三两只鹅黄色的小鸭子,天真童趣,那个什么……不大合六皇子那超然清秀的气质是不是?
“那是母嫔给你绣的,因今日我出宫,母嫔就叫我拿来。”六皇子见胖团子立刻就把小荷包给揣怀里了,喜欢得不得了,本清透得不染尘埃,总是透着几分冷淡的眼睛里就浮现出真正的笑意,柔声说道,“母嫔本担心你不喜欢。你既然喜欢,那就好。”
他顿了顿,又温声说道,“这平安符一个是父皇赏你的,一个是姑母赏的,另一个仿佛是……”他顿了顿,方才在胖团子迷茫的目光里微笑说道,“七皇妹抢了父皇要赏给宫里娘娘们的平安符……”
胖团子就觉得手里的平安符重若千金,吧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两眼发直。
完了完了,前头靖王殿下才消停,这如今七公主又接过了靖王殿下光辉的旗帜啊!
这宫里的娘娘们要是知道七公主抢平安符是给了自己……
“不要担心,没事,父皇手里有许多平安符,少这一个不少,也不会缺了给娘娘们的。”只是七公主的话比较气人。公主殿下怎么说的呢?
踩着皇帝的大脸,七公主就表示做什么平安符给了那么多女人却舍不得多给自家闺女一个呢?这女人能和闺女比么?总之七公主还算有心,没说抢这些都是给谁的。六皇子见胖团子松了一口气,很伶俐地从地上就滚了起来,就笑了。
“我没害怕,就是方才脚滑了。我年纪小,殿下懂的。”胖团子还凑过来跟六皇子洗白自己。
六皇子眼里带着几分笑意,轻轻地点了点头和声说道,“我懂的。”
见他“懂的”,胖团子就神气活现起来,扭了扭小身子厚着脸皮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胖爪子里捧着这三只平安符犹豫了一下,先捡了其中一只捧给太夫人,见太夫人一愣,急忙塞进太夫人的衣带里去……胖团子年纪小,努力努力也只能够得着太夫人的衣带了,仰头认真地说道,“头一个给老太太,老太太往后平平安安,开开心心的。”她本想说一些伶俐的祝福的话,却急得直扭小身子就是说不出来。
这就是肚子里没墨水儿的锅了。
若是换了一旁诗情画意的阿妤,那嘴里不得说出多么动听的话呢?
胖团子决定回头跟她家大哥哥努力学习,争取早日摆脱文盲境界。
“哼!看在你诚心孝顺我的份儿上,马马虎虎收着好了。”这团子第一个想到了自己,太夫人才不说自己心里是多么熨帖呢,她一副给了胖团子面子的样子,却顷刻就把这小小的白玉雕琢的平安符给挂在了腰间。
阿妧见她没有拒绝自己,傻笑了一下,又拿胖爪捏了捏余下的两个,就蹭到了阿萝和阿宁的面前仰头小声儿说道,“这两个给姐姐们。姐姐们要去从军了,请一定一定保重自己,要平平安安的。”
她举着小爪子把平安符送到两个女孩儿的面前。
“十妹妹自个儿留着吧。”那阿妧岂不是什么都没剩下?阿宁就觉得阿妧太懂事了一些。
“我在家里过得不知多快活,拿着平安符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别的大姐姐二姐姐,父亲母亲几个哥哥都在京中,和我是一样的道理。”
阿妧就小小声儿地说道,“我也知道长公主手里不缺平安符,姐姐们往后也会有。只是那是长公主给的,这两个却是我的心意。姐姐们拿着这个,才能叫家里都安心,也请姐姐们,”她顿了顿,一只捧着平安扣的手捏住了阿萝的裙角,低声说道,“往后若在外拼搏,也想想我……们吧,不要太拼命了。荣光虽然很好,可是我还是希望姐姐们平安。”
她可怜巴巴地垂下了小脑袋。
阿萝一顿,眼里露出几分温柔,俯身将那两个平安符接过,递给阿宁一枚。
“都是妧妧的心意,三姐姐不要,才是辜负了她。”
“那多谢十妹妹。”阿宁的眼里也多了几分光彩,仿佛还泛着几分晶莹,垂头摸了摸阿妧的小脸蛋儿。
胖团子顿时仰头欢喜地笑了。
“瞧瞧我闺女,这说得我这颗心哟,可感动了。”宁国公就偷偷儿跟弟弟分享自己丰富的心路历程。
林三老爷就看着这偷偷儿念叨“像我!”的路人甲大哥,真想问问这大哥的脸皮得多厚。
只是他一转眼目光落在眉开眼笑地往姐姐们裙子上扑腾,又举着人家李嫔娘娘给绣的荷包臭显摆的团子,又抽了抽嘴角,多了几分暖意。然而林三老爷的目光下一刻就若有所思地落在了七皇子的身上。
六皇子不去说他,平和温柔,清透干净,对阿妧的爱护并未有什么算计,只觉得仿佛是在宠着一个小妹妹。
然而七皇子却为什么来了宁国公府?
之前口口声声说是送阿妤回家,可是这七皇子在这儿站了这么久,这硬是没提阿妤半个字啊!
“叫殿下看笑话了,这几个丫头的感情好得很,有逾矩之处,两位殿下不要见怪。”太夫人一瞬间又多了一个弹腰带的习惯,她一弹腰带,腰间的平安扣就晃晃悠悠的不能忽视。
此刻见阿萝一下子就把胖团子给轻轻松松抱起来了,她就咳了一声请六皇子与七皇子落座。除了这两位皇子,太夫人对瑟瑟发抖,就跟风中掉了毛儿的麻雀一般可怜的阿妤视而不见,只叫她局促孤单地立在正中。
七皇子扫过梨花带雨,此刻软软地跪在太夫人面前请罪的阿妤,笑了笑,却看向对面的阿萝。
“今日上门,我也是想要对贵府六姑娘说一句抱歉。”见太夫人眯着眼看过来,他俊美的脸上就露出几分歉意与愧疚,对另一侧脸色平静的阿萝温声说道,“母妃当日举止失措,因此伤害到了六姑娘。儿不言母过,今日我对六姑娘赔罪,是因那时我并未反驳母妃,险些酿成大错。”他顿了顿,就柔声说道,“我也敬佩六姑娘的风骨和那时的勇气。之前种种,我会倾力弥补。”
“你能弥补什么呢?我姐姐被那样逼迫,几乎被逼死,殿下能弥补什么呢?”阿妧想到那时的伤心,就红着眼眶问道。
“那时叫你哭了,对不住。姐妹情深,那时……你很好,你姐姐也很好。”七皇子并不恼怒阿妧的态度,就温煦地说道。
“哼!”阿妧如今抱着皇后与靖王的金大腿,决定绝不原谅七皇子。
“十妹妹,你这么可以这样无礼呢?“阿妤之前也听说了阿萝在后宫大出风头的事情,那当时的心情简直就是惊怒交加不能容忍。如今见阿萝对自己露出一副居高临下的凛然之态,哪里有从前对自己的百般奉承,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她尚且不知乐阳郡主叫阿萝一脚踹床上去了。只是见自己百般柔顺却不能得七皇子一个眼神,可是阿萝阿妧姐妹却令七皇子这样温和地道歉,顿时就转了转眼睛,露出几分柔柔的埋怨。
太夫人坐在上首,几乎是用看蠢货的目光看着她蹦跳。
“无妨。本是因母妃与我的缘故。”七皇子就淡淡地笑了笑。
他生得很漂亮,芝兰玉树一般的俊美,虽然脸色有些病弱的苍白,可是又多了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韵味,此刻一笑,连讨厌他的阿妧都忍不住看了他两眼。
“可是……”见阿萝白皙的手撑着自己的脸颊,侧头对自己笑了,那笑得十分讽刺,仿佛在笑自己丑人多作怪,阿妤越发气恼起来。
“日久见人心,两位姑娘日后就会知道,我会用心弥补。”七皇子的目光这才落在了阿妤的身上,见她默默垂泪,梨花带雨,就探身对太夫人和声说道,“都说家和万事兴,也请您体谅我爱护母妃的心意。七姑娘的母亲前些时候来母妃宫中哭诉央求,您是知道母妃的,本就心软,且与乐阳姨母姐妹情深,七姑娘也是母妃看着长大的。虽然知道她不妥帖,可是母妃却实在是见不得……”
“见不得就闭上眼别看!这世间不平多了去了,你怎么不叫贵妃都去主持公道?!”
七皇子话音未落,就听到门外已经传来了靖王冰冷刚硬的声音,余下的话七皇子就被打断了。
“那么心软,先去心疼心疼容玉那傻蛋,再来心疼这两面三刀的东西不迟。”
靖王大步而来,见七皇子笑了笑不和他争辩,顿时就冷笑了一声,手里提着一个精致柔软的布包儿,一双眼睛搜索了一下,找到阿妧,就谁也不理大步而来。
见胖团子坐在阿萝的膝盖上摊开小肚皮呆呆地看着自己,他一抬手,将手里的布包敞开,就听哗啦啦的清脆的响声,十几个平安扣落在了她的胖肚皮上。
“拿去送人!本王抢了很多!”
靖王豪气地说道。
不抢多点儿,这胖团子送送这个,送送那个的,指定最后落不到她自己个儿的手里去。
☆、第109章
“又, 又是抢的啊?”
胖团子一瞬间以为自己掉进土匪窝里去了。
“别怕,这一回本王没说是给你抢的。”
靖王用自己为很聪明的表情摸了摸胖团子的小脑袋。
他顿了顿,缓缓地说道, “本王说,是为了皇兄抢的。”
阿妧垂着小脑袋陷入了沉默。
她觉得豫王殿下这回是肯定饶不了她了。
特别是豫王殿下是有雄心壮志要当皇帝的人……
她得罪了未来的皇帝陛下……
这是要完。
“先送给殿下一个。”胖团子认命了, 觉得能快活一日就赶紧快活一日,回头等豫王殿下当真登基回头找自己算账,十姑娘一定乖乖地伏法给豫王殿下当毛围脖儿。
她捏了一枚平安符, 摸着手中这细腻温润的玉料,又觉得显荣长公主蛮财大气粗的。这么多的平安符都是用白玉雕琢,那长公主莫不是抢了一个玉石矿吧?她咳了一声, 收敛了自己的不恭敬,先送给靖王一个。果然就叫靖王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这还差不多。”这团子还知道将第一个给自己, 也不枉费靖王殿下待她的一片心了。
靖王顿了顿, 修长的手指从这团子的小肚皮上也取了一枚平安扣, 系在她的腰上。
“去送人吧。”他摸了摸阿妧的小脑袋。
“是!”胖团子就跟得到了圣旨似的,眉开眼笑地捏了捏自己的平安符, 又一下子跳到了地上去。她拿小衣裳兜着这许多的平安符到了宁国公的面前, 父女两个头碰头看着这些平安符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分起来。
“父亲母亲大哥哥二哥哥一人儿一个。”胖团子奶声奶气地数着,宁国公连连点头地一个一个往外拿,还时不时地嘀嘀咕咕提醒说道, “再给你三叔三哥四哥一人儿一个。”
他神秘地跟闺女说道,“你三叔是个闷骚,嘴上说无所谓, 你若是不给他,他会记恨你的。”
阿宁就在一旁替她大伯父捏了一把汗。
“可不敢得罪三叔,可吓人。”胖团子急忙摸了几枚平安符,冲着外头的太阳照了照,选了一枚最剔透好看的亲自蹭过去,讨好地对林三老爷说道,“给三叔!升官发财呀!”
阿宁就觉得不必给她堂妹捏把汗了,直接预备后事好了。
出人意料,林三老爷竟十分平静地伸手接了这平安符,还摸了摸胖团子的小脑袋。
林三姑娘一下子就陷入了一种十分玄妙的怀疑的姿态。
莫非她爹还当真是个闷骚?!
“给姐姐们,还有,还有二婶儿。”阿妧分完了平安符,见还剩下好些,就觉得开心极了,又捏了一枚递给六皇子说道,“请殿下带回去给七公主殿下。”
她又默默地捏了一枚放在方才的小荷包里,余下的都叫宁国公给自己保存。靖王眼神儿好看见了,忍不住探身问道,“那是给谁的?”他就见阿妧犹豫了一下小小声儿说道,“这个给阿瑾。”她解释道,“小伙伴儿。”
靖王殿下沉了沉脸,却没有说什么。
他将这胖团子抱到自己的椅子里叫她坐在自己的身边,这才看着笑吟吟的七皇子冷淡地说道,“宁国公府的家事,不必别人狗拿耗子。老七,你的话说得再漂亮,叫本王说,也讨厌得很。”
他又看了看地上的那阿妤,见她扬起一双雾蒙蒙的水眸央求地看着自己,当真是楚楚可怜弱质如蒲柳,就哼笑了一声说道,“行事下贱,如今你装什么无辜?那一日你和容玉勾勾搭搭,你的大脑袋都枕在人家的肩膀上,如今还装什么清纯。”
“我没有!”阿妤急忙看向七皇子解释道。
“我们都看见了!”阿馨憋不住大声道。
“既然是林府家事,那皇兄,我就先走了。”七皇子见阿妤对着自己连连摇头,就笑了笑,起身温声说道。
“只是我还想劝太夫人一句,我听说侯爷即将远行,不论七姑娘做错了什么,都请您看在侯爷的份上,饶恕她吧。不然侯爷行走万里,又如何能放心家中呢?非是原谅七姑娘,只是请侯爷安心,也是太夫人的一番慈母心肠。”七皇子见太夫人冷冷地看着自己,就微微颔首。
他身体似乎十分羸弱,咳嗽了两声就往一旁的六皇子的方向靠去,仿佛是经常如此靠着六皇子。
六皇子伸手扶住他,对靖王动了动嘴角,还是没有说什么。
“这几日我和七皇妹常去皇后娘娘宫中给娘娘请安,你若是去见娘娘,我们还总是能见到。”他回头对阿妧笑着说道。
“知道啦。”阿妧觉得六皇子人不错,就大大地笑了,只是见他对自己微笑,目光却扫在一旁沉默不动的靖王的身上,不由迷惑地歪了歪小脑袋。
倒是这两位带着浩浩荡荡的宫人走了,靖王方才冷哼了一声说道,“他倒是乖觉。”七皇子刻意叫靖王看见南朝的两位皇子同气连枝十分亲密,可六皇子似乎对这些没什么兴趣,大概是因那日胖团子在宫中为李嫔出言,因此从一开始就对阿妧十分和气。
阿妧乃是皇后的外甥女,又与靖王亲近,六皇子这也算是表明态度了。
“自保罢了。”阿萝就在一旁淡淡地说道。
六皇子和她的处境有些相似,因此她倒是很理解六皇子的做法。
更何况,六皇子有没有陷害阿妧,难道示好也是错的么?
靖王冷哼了一声,没有理睬她,只将一双冰冷的眼落在阿妤的身上。
见七皇子把自己撇在这儿说了两句不疼不痒的话就走了,阿妤几乎是肝胆俱丧,她此刻就觉得自己都掉进了狼窝里去了,这太夫人见她竟然带着两位皇子来耀武扬威还能饶得了她?她顿时就伏在地上用力磕头,尖声叫道,“求老太太,求老太太饶了我。我再也不敢了!”
若是在山中一辈子,那什么远大的抱负就全都完了。
只要她能回到南阳侯府,她就依旧是风风光光的南阳侯府才名满京都的林家七姑娘。
她还可以跟随乐阳郡主进出宫闱,依旧可以得到许多男子的追捧。
“你的胆子很大,我本不想饶了你。只是六丫头几个顾及和你的姐妹之情,在我面前为你说了话。不是为了我,就算是为了她们,我这一回也饶了你。只是往后你老实点,再叫我看见你勾勾搭搭不走正路,我就将你逐出家门。你父亲的确最喜欢你,可他不止你一个女儿,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太夫人顿了顿,看着阿妤意味深长地说道,“你回去,看看四丫头五丫头是怎么过日子的,就该知道,作为一个庶女,你的日子已经活在蜜罐里了!再巴望那些不属于你的,你就是自己找死。”
听她提到四姑娘五姑娘,阿妤的脸色刷地就白了,跪在那里颤抖不已。
阿妧也露出几分迷惑。
也是。
阿宁在林家行三,阿萝在家中行六,那确实还应该有四姑娘和五姑娘来的。
只是她从前都没听说呀,看这样子,这两位还该是南阳侯的庶女?可是她怎么从未见过这两位庶出的姐姐呢?她歪着小脑袋疑惑地看向阿萝,却见阿萝的眼睛里露出几分异样,见阿妧看过来,就对阿妧摇了摇头,也皱起了眉头。
这副样子就叫阿妧很奇怪了,只是她和那两位从未见过的姐姐没有感情,因此就坐在一旁保持安静。可是阿妤都已经开始打寒战了,哆哆嗦嗦地磕头。
她似乎被吓得不轻的样子。
“孙女儿,孙女儿知道了。”她低声说道。
“既然如此,走吧。”太夫人冷淡地说道。
“孙女儿往后再来给老太太请安。”
“不必再来,我看见你就恶心。”太夫人冷冷地说道。
她对阿妤是说不出的冷淡,阿妤的眼眶红了,见阿萝优雅地端坐上房,此刻两个人的样子,就仿佛是……曾经的自己和阿萝颠倒了过来。
曾经的她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阿萝跪在她的脚下做奴婢来服侍她恭顺她,用她的美貌愚蠢在外头的人面前烘托阿妤的美好灵秀。可是如今,她丑态百出,可是阿萝却一飞冲天,连七皇子都重视她,额外对她说话。这种落差比叫阿妤死去还要痛苦。
特别是阿萝还在太夫人面前有个座儿呢。
她只觉得伤心极了,呜咽了一声,转身踉踉跄跄地走了。
“可滚了。”宁国公就对太夫人小声儿说道,“不过儿子瞧着,七皇子也不怎么看重她。”
“七皇子是借着她来国公府看阿萝和阿妧。”太夫人目光如炬,只觉得七皇子心机深沉令人肺腑生寒,低声说道,“阿萝在长公主面前体面,阿妧在皇帝面前说得上话儿,哪怕前程未可知,或许日后也不过是平庸庸碌,可他却不愿因此与她们姐妹结怨。只是若他亲自来国公府赔罪,这又叫人在外瞧着他怕了国公府。如今借着送七丫头的名声来了,与人为善,偶然见了两个丫头顺便说和好了,那岂不是两全其美?”
太夫人就眯了眯眼。
七皇子这般心机,只怕都说阿妤花了大价钱探知六皇子七皇子来山中清修,也是七皇子的算计了,不然阿妤就是有天大的本事,又如何能探知皇子的行程。
他知道阿妤被关在哪个山头里。
他也知道阿妤必定熬不住,是一定想要在落难的时候抓住他这根救命稻草的。
他怎么会有这样的心机?
“七皇子此人不可小觑,请皇后娘娘与两位殿下千万小心他。”七皇子才多大,竟然就可以做到这个地步,太夫人就为豫王和靖王担心了一下。
靖王的目光也淡淡地落在门口七皇子消失的方向,哼了一声说道,“他翻不了天!”就这么一个病弱的,只知道阴谋算计的玩意儿,叫靖王说,最合适的就是釜底抽薪。只要一刀下去,再有心机又能如何?他眼里就露出几分杀意。
只是不到了绝境,靖王是肯定不能说一刀宰了七皇子的。
“坏人。往后不理他。”阿妧叫太夫人给分析的哟,那小心肝儿嗖嗖儿往外冒凉气。
她抖了抖小身子,往靖王的怀里钻。
她是颗好团子,靖王殿下往后可一定要保护好她呀。
“只是他想得也太简单了。以为两句赔罪,几句温言,我就不恨贵妃了?”阿萝就嗤笑了一声。
她最是个睚眦必报的脾气,且还善于隐忍,当初不得势的时候,乐阳郡主把她当丫鬟使唤,她脸上都能笑出花儿来。可是一旦得势,踹翻了乐阳郡主的也是林六姑娘。
见阿妧抱着靖王就跟抱着自己的保护神似的,六姑娘心里酸了酸,却还是哼了一声当做没有看见,只对阿妧轻声解释道,“老太太口中说的四姐姐五姐姐,你从前总是在姨娘身边,因此没有见过。”
且南阳侯夫人是个不喜欢妾室庶女在面前碍眼的,眼不见心不烦,那两位庶出的姐姐都夹着尾巴做人,不敢随意出屋子的。
南阳侯是个眼里只有乐阳母女,旁者都是死人的人,也不将这两个庶女当一回事儿。
到了阿妧大病一场,又被接到国公府里来,更见不着了。
不得宠的庶女,连下人都看不上她们,能过什么好日子?
明明比阿萝与阿妤年长,这两个庶姐却瘦小得看起来比阿萝与阿妤年幼许多。
这也是当初阿萝费尽心机也想帮妹妹讨好南阳侯夫人的缘故。
若无南阳侯夫人庇护,那阿妧只怕还不及那两个姐姐。
“原来如此。”阿妧就恍然大悟了。
她心里就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儿。
若不是她和阿萝都出了头,各自有了各自的好前程,那没了娘的日子,只怕和那两个庶出的姐姐差不多。
只是她没有见过这两位庶出的姐姐,更何况无论如此,南阳侯夫人这位嫡母其实为人还好,不然不得宠的庶女在后宅被南阳侯夫人磋磨死也是很简单的事儿。
可是无论南阳侯夫人对南阳侯如何又恨又爱,可是令阿妧说不出她不好的地方就是,南阳侯的血脉,南阳侯夫人哪怕再怨恨,也都容下了。她没有叫这男人的任何一个与别的女人生的孩子死去,哪怕是锥心之痛。
只这一点,她对曾经的嫡母就充满了敬意。
可是阿妧不愿成为南阳侯夫人那样的人。
若是她,若夫君另宠她人,她一定大耳瓜子抽这家伙,然后带着嫁妆回家去。
反正家里的哥哥们也不会嫌弃她。
而且,而且她就想着,靖王殿下一定会为她撑腰的。
南阳侯夫人那样苦熬的日子,该多难过啊?
阿萝见胖团子缩了缩小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小脑袋就亲亲热热地枕在靖王修长的手臂上,靖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目光放空,却下意识地顺着这小东西的小脑袋,就在心底冷哼了一声,觉得自己这都要走了,还是不要计较。毕竟,往后还得这连七皇子都忌惮不愿招惹的镇山太岁护着她家胖团子呢。
想到自己即将离京,不知怎么,她就觉得万分不舍。然而再不舍,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也终于到了离京这一日。
天光炽烈,城外百官勋贵云集,华盖无数,无数的旌旗猎猎飞扬,皇帝亲自相送自己的霸王妹妹。
林六姑娘端坐在白马之上,银盔银甲,英姿勃勃之中又多了几分妩媚多情,沉静地护在显荣长公主的身侧,看着皇帝拉着妹妹絮絮叨叨十分不舍。
她没搭理贼兮兮看了自己很多眼的皇帝陛下,只用一双眼,默默地看着远处跟着宁国公而来给自己送行的阿妧身上。
见到靖王将胖团子扛在自己高大的肩膀上好叫她能从那人山人海之中看到自己,阿萝垂了垂眼,于马上俯下自己的身体,对靖王做了一个请求的姿态。
请一定一定,保护好她的妹妹。
然后……
等她回来。
☆、第110章
阿萝和阿宁头也不回地走了。
跟着显荣长公主去为国尽忠。
连林唐都走了。
仿佛是一夜之间, 这国公府里就寂寞了下来,空荡荡的。
阿妧就天天垂着小脑袋有气无力地在国公府里到处滚,虽然在宁国公夫妻面前还能打起精神, 只是这平日里若是没有别人,她就只喜欢坐在石头上默默地发呆。
她觉得自己的心都空了, 这种空荡荡的感觉,或许是因她本是一个软弱的人,无法学着坚强因此才会如此。可是她又不敢叫人担心, 勉强地忍耐着。这一日靖王叫皇帝给使唤着干活儿去了,没有在国公府里,阿妧就坐在宁国公夫妻上房的门槛儿上捏着一只漂亮的花朵儿呆呆的。
“姑娘, 你怎么坐在这儿?”宁国公夫人最喜欢阿妧,因此上房的丫鬟们对阿妧也毕恭毕敬的。
“我来给父亲母亲请安。”阿妧就小声儿说道。
“侯爷在屋里呢, 姑娘进去的时候小点儿声儿。”
这丫鬟大概说的就是南阳侯了, 阿妧本拔脚想往屋里去, 却顿了顿,转头问道, “二叔?”
“是呀。”
“那我一会儿再来给父亲母亲请安。”哪怕知道阿萝是自己愿意去从军的, 可是阿妧却觉得自己永远都无法在面对南阳侯。
若不是南阳侯偏心,阿萝怎么会被逼得走上那样艰难的道路,还离她远远儿的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相见?阿妧也是有脾气的人, 她不想看见南阳侯的那张脸,因此转身就往外走。她小小的身子跌跌撞撞地走出去的时候,宁国公正跟南阳侯立在窗边往外看。
见胖团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宁国公就咳了一声说道,“大概是去给老太太请安了。”
“她是不想看见我。”南阳侯平静地说道。
“你瞧瞧你,多心了吧?你一个做长辈的,怎么心眼儿这么小?”宁国公其实也觉得闺女是因南阳侯的缘故没进屋,见宁国公夫人对他微微摇头,急忙说道,“阿妧小小的可乖了,哪里有那么多的心思,不过是老太太更要紧些。就算,就算……”
他突然梗着脖子理直气壮地说道,“就算她不想看见你,这不也是应该的么?你为她们姐妹做什么了?管生不管养的,她们就不想看见你了!”
说到最后,宁国公的脸色就恼怒起来。
“你送走六丫头,又送走了阿唐,你可好了,那府里都是乐阳的天下了!你,你可真是……”
“大丫头二丫头都要嫁人,那府里,阿妤也不会有机会冲撞她们。”见宁国公张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南阳侯就淡淡地说道,“今日我来,不是为了和大哥争执。”他沉默了下来,缓缓地说道,“此去百越,我只怕有死无生。”
“呸呸呸!”宁国公虽然不高兴弟弟偏心眼儿,也是也没想过要弟弟去死,听见这话顿时唾了一口道,“坏的不灵好的灵!”
他本是个中年人了,还贵为国公,却跳脚儿还说出这么幼稚的话,明显就是因天天跟胖团子混一块儿玩儿因此变傻了。南阳侯鄙夷地看了这兄长片刻,从一旁的桌上将一个匣子塞给兄长,沉声说道,“这是这么多年我自己的私房,里头的银钱,分给几个丫头添妆。”
“添妆?”宁国公好奇地打开一看,顿时眼睛直了。
里头都是田契地契,天南海北的都有,只是光是京郊附近的良田就有万倾了。
这比起来,若不论祖业,那国公爷想赚到这么多的钱……
做梦比较快。
“几个丫头都有啊?那我可随便分了啊。”国公爷的眼睛就滴溜溜地转了起来。
虽然南阳侯深深地厌恶阿萝和阿妧,不过他不是也没特意说一句“不给六丫头十丫头!”么。当然,如今阿妧是长房之女,宁国公也不会为闺女争这么一份嫁妆,国公府里什么没有,非要觊觎南阳侯的钱?
可是阿萝却实打实是南阳侯的女儿,宁国公就翻了翻,沉吟了片刻就说道,“那给六丫头的那份儿,我先叫人送到江东去。我见着了,你这田契里头也有南边儿的良田,六丫头如今就在那儿,叫她就自己管着自己的这份儿银钱,也算是学一些经济之道。”
他就飞快地挑出了好些良田的田契来。
“随便大哥做主。”南阳侯就冷冷地说道。
他冷哼了一声,却没有反驳宁国公。
国公爷在这一刻第一次感受到了作为兄长说一不二的威严!
“二弟也放心,这府里头还有我们呢,不会叫二弟担心府中几个丫头的事儿。只是……”宁国公夫人就在一旁犹豫了一下,见南阳侯侧目看来,就温声说道,“百越虽然危机重重,可是二弟更应该保重自己的身子。你得记得,这京里头府里头还有你的妻子,有你的儿女。若是你有了危险,你的妻子和孩子们,她们岂不是孤苦无依?为了她们,万万保重你自己。”
“孤苦?”南阳侯凉薄的嘴唇就抿了起来。
“哪怕是……哪怕是为了阿妤呢……”宁国公夫人不喜欢阿妤,可是也不得不把这丫头给祭出来了。
“她是庶女,你是她唯一的依靠。若你死了,她在侯府里只怕就要潦倒。”宁国公夫人忍着恶心温声说道。
若南阳侯当真是个慈父,一定不会舍得自己一死,爱女就在南阳侯夫人的手里受磋磨。
那阿妤的一生就当真握在南阳侯夫人手中了。
不知怎么,宁国公夫人说起这些的时候,就觉得什么地方电光火石地闪过了什么,只是一些想法一晃而过,她抬头正对上南阳侯冷淡的眼。
“我知道了。”南阳侯就应了。
见他应了,宁国公夫人就笑了笑,和声说道,“二弟这几日,多来看看老太太。正所谓关心则乱,老太太这般恼怒二弟,也都是因一片慈爱之心。早年二弟不知道,你在外追随陛下几年,老太太就在家中吃斋念佛了几年,日日提心吊胆,都是因二弟的缘故。儿行千里母担忧,本以为二弟从此就享了太平,一家人团聚,谁知二弟你……”宁国公夫人到现在都没想明白。
南阳侯是不是疯了?
他已经位极人臣,已经是侯爵加身,为什么要重新去拼命?
天下承平,那些曾经追随皇帝的武将是当真因如今的富贵迷住了眼?
并不是这样。
因为早年他们出生入死,亏欠了家人,如今,用后半辈子来补偿。
“多谢嫂子。”南阳侯就认真地道谢。
他认真起来抿着嘴角的样子,令宁国公夫人恍恍惚惚地觉得熟悉,之后就想到,阿妧倔强起来的时候,也是这般。
到底是亲生的父女。
“十丫头年纪小,二弟,若是她有什么不恭敬……”她才想劝南阳侯不要和一个孩子计较,却见南阳侯似乎已经十分不耐地掀了帘子往外头去了。此刻他径直走到了屋子外头,一双凉薄的眼就看到大门口处,一颗胖嘟嘟的团子正扒着门探头探脑,似乎在观察他有没有离开。
见他竟然出来了,那团子顿时张大了一双圆滚滚的眼睛,抖了抖小身子就不见了。
南阳侯沉默片刻,抬脚就跟了上去,他长腿修长有力,几步就到了门口,却见一颗团子正圆滚滚地往远处逃窜。
她跑了不远,突然一个踉跄滚在了地上,收不住去势,滚了半天,趴在地上不动了。
南阳侯眯了眯眼睛,抬脚就往阿妧的方向走去,走到她的前方,居高临下地看着这穿着漂亮的桃花色的衣裳,一脸滚得迷迷瞪瞪样子的团子。
她揉了揉眼睛,鼓着胖腮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小脑袋哼哼,之后看到面前的一双黑色的靴子,小身子陡然僵硬了,慢吞吞地抬头。
她的眼睛里都是生疏和排斥。
南阳侯就垂头看着这个被宁国公夫妻养得油光水滑儿的小东西。
他抬起手,似乎要抽她。
胖团子突然生出一股豪情,当这旧爹的大手就要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一下子就跳了起来,嗷呜一口就咬在了他的手腕儿上。
她扭着小身子用牙齿用力在这人的手腕上磨牙,感到自己的小身子都被提溜起来了,直到牙疼了,方才松了嘴,呸呸地往地上吐了两口,又见南阳侯似乎被自己惊呆了,急忙连滚带爬地往一旁跑去。
她奋力地撇开小短腿儿使出吃奶的劲儿跑了一会儿,回头,却见南阳侯似乎已经走了,这才坐在地上喘了两下。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想咬南阳侯,只是胖团子是个色厉内荏的人,见南阳侯不跟自己一般见识,就哼哼着往别处去了。
她却觉得自己打从咬了南阳侯,心情好了很多。
仿佛是为阿萝报了仇似的。
只是她虽然精神了,宁国公夫人却担心她极了,这一日就叫她来了自己屋里。
胖团子叫两个丫鬟给殷勤地迎进去,就见今日长兄林珩也在,正坐在宁国公夫人的对面含笑看着自己。她是林珩抱回宁国公府的,因此一向和这位长兄亲近得不得了,此刻见许久没有露面的林珩在,顿时欢呼了一声扑进了长兄的怀里。
她开开心心地拿小脑袋蹭林珩的脖子,林珩也笑着由着她在自己怀里撒娇,一手就抱着她坐在自己的膝上对宁国公夫人笑道,“这小东西似乎瘦了。”
“好久都没有看见大哥哥,为,为你消得人憔悴呀。”胖团子就摇头晃脑地说道。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么。”林珩哭笑不得地问道。
“怎么不知道?”阿妧心满意足地抱着林珩修长优美的手,好奇地拿自己的小胖爪去和人家那优雅白皙的手去比较,一下子就被伤了可怜的自尊心了,急忙说道,“我还小,往后,会生得很漂亮,纤纤玉手!”见
抱着自己的这清俊温和的青年喷笑,她急忙蹭了蹭兄长的脸讨好地说道,“我就是因见不着大哥哥,因此日也想夜也想,想得睡不着,白天吃不好,因此憔悴消瘦了。”
“这解释得不错。”宁国公夫人也撑不住笑了。
“你呀。回头跟我一块儿读书。”
林珩虽眼角眉梢带了几分憔悴,不过叫阿妧软乎乎地跟自己说话,眼角的郁色就少了许多。
“大哥哥在哪儿,我就在哪儿,读书也是极好的。”胖团子急忙指天立誓自己是个可爱读书的姑娘了。
“那明天早上卯时我来接你读书。”
哎呀我的妈呀,胖团子板着胖手指想了想卯时是个什么时辰,顿时一脸懵懂地扭头,当没听见。
见她装傻,还鬼头鬼脑地偷看自己,林珩无奈地笑了,弹了弹她的小脑袋笑着说道,“骗你的。那么早,大哥哥舍不得。”
见胖团子一声欢呼就扑进了自己的怀里,林珩只觉得抱着这小东西满足极了,摸着她的头发柔声说道,“前些时候你不是赠给阿瑾一枚平安符?阿瑾昨天给府里下了帖子,说是单请你一个感谢你关心他。一会儿我带你去见阿瑾好不好?”
虽然林珩觉得这辈分总是个事儿,可是想到卫瑾和阿妧一向亲近,还知道照顾阿妧,人生得俊秀斯文,就还是舍不得断了卫瑾和阿妧之间的缘分。
“好啊!”阿妧和卫瑾一向玩儿得好,且说句实在的,诚王长孙实在是一个很绅士的团子,处处照顾纵容阿妧,从不和阿妧计较。
阿妧觉得卫瑾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林珩见她和卫瑾是真心亲近,就笑了笑,叹了一声说道,“那就好好儿玩儿。”若阿妧日后当真和卫瑾青梅竹马,诚王府这门亲事若当真极好,他也不会因拘泥这什么辈分,就叫妹妹错失了良缘。
他心中生出几分想法,因此就将妹妹往伶俐可爱上打扮,叫阿妧穿得漂漂亮亮的。
只是十姑娘也就是一颗团子,穿得再可爱,也没啥倾国倾城的风姿。
阿妧却并不在意这个,兴冲冲就跟林珩往诚王府去了,待到了诚王府,诚王邀请倒霉的要继续打光棍儿千万不能叫他跑了的冤大头未来女婿往书房去交流翁婿感情好稳住这敢娶他闺女的傻小子,阿妧就叫两个赔笑的侍女领着往后宅走。
走到了半路却见另一段的长廊处正走过来一个年轻美貌的华衣女子,她侧目见了阿妧,愣了愣,慢慢地走到了阿妧的面前,眼角带笑,端贵从容。
“给世子妃请安。”那两个侍女急忙请安道。
阿妧一愣,之后就明白这位就是卫瑾的母亲,她也在诚王府中玩儿过,之前却未见过这位世子妃,急忙请安。
“不必客气。这位就是林家十姑娘?阿瑾和魏阳侯府的阿玉在一块儿,你去正好儿,一块儿玩儿吧。”
世子妃十分和气,对阿妧笑着说道。
她说完了,就带着侍女们往后宅的另一侧去了。
阿妧却有点儿呆呆的。
这位世子妃,仿佛对她很冷淡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