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气氛几乎是瞬间凝固了起来。
本带着几分愉快的诚王府中, 已然是暴风雨之前的平静。
宁国公一家都不说话了, 将目光落在笑得十分慈爱的世子妃的身上。
此刻的世子妃看起来对婚事乐见其成的样子, 可是诚王妃已经气得浑身发抖。
要不是当面打人只会叫家丑外扬叫人看了笑话, 她恨不能一耳光把世子妃抽到门外去。
许久,压抑的沉默之后, 靖王突兀地发出一声冷笑。
之后, 却是卫瑾稚嫩的声音说道, “为什么是孩儿定亲?今日是姑姑的好日子,说孩儿的婚事做什么?且阿妧也是孩儿的姑姑。”
他一双清澈的眼睛落在手足无措, 眼睛里含着一点泪光,仿佛是被吓住了,又仿佛是被逼迫到了角落里屈辱得面红耳赤的小姑娘的身上。许久, 卫瑾精致的脸慢慢地露出一个轻微的笑意,轻轻地说道,“姑姑是长辈, 母亲怎么能说出这样没有人伦的话来?叫人听见不好。而且……”
他垂了垂眼睛, 伸手想要摸摸阿妧软软的头发, 却还是收回手轻声说道,“姑姑那样美好,孩儿配不上她。”
若他的母亲没有怀着对阿妧的不喜和冷淡, 他或许是配得上阿妧的。
可是如今……
他配不上她。
她值得一个更好的, 可以好好儿爱惜她保护她,不会叫她经历风雨和委屈的男子。
他不是那样的人。
“阿瑾,母亲也都是为了你啊。”世子妃见卫瑾主动说出这样的话, 心里松了一口气去,美丽的脸上却挤出几分慈爱与关切,仿佛是当真为了儿子才说出方才的请求,还扭头对宁国公夫人歉意地说道,“对不住夫人了。只是阿瑾还小,他其实是真的很喜欢阿妧这孩子。我……”
她话音未落,却猛地听到一声带着沉沉的愤怒的声音在耳边炸响,“够了!”她诧异看去,却见是诚王世子。
这一向粗枝大叶,很粗鲁却对她很用心的男人正垂着头,一双巨大的拳头紧紧地攥着。
“够了。你闭嘴!”
“闭嘴又怎么样?方才的话还能叫她吞回去不成?”因阿妧一双眼睛雾蒙蒙地央求地看着宁国公夫人,求母亲不要搅和了元秀郡主和林珩的好日子,靖王就知道她顾虑极多。
只是见林琰在一旁英俊的脸上铁青一片,他却不准备给这林家的几位刷好感的机会,张嘴就抢在他们之前冷笑说道,“侮辱了人,说一句不是有心的,说一句你是好心就完了?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靖王在后宫观摩宫斗的时候,还没有这世子妃什么事儿呢。
他哪里看不出世子妃是想做什么。
只是就是因知道,才觉得她恶心,伸手将小姑娘扣在怀里,见她怯生生却不敢哭出来,小手揪住了自己的衣角,靖王垂了垂冷厉的眼睛,只觉得满心的恼怒,和莫名的心里的难受。
他从小儿养大,捧在手心儿上的小姑娘,却叫别人这样折辱,这种愤怒不是寻常人能理解的,此刻看着脸色苍白的世子妃就冷笑说道,“且你以为你是什么身份?也敢挑剔宁国公府的小姐?你想娶阿妧就能娶到阿妧?世家贵女是你能挑挑拣拣的?不怕笑掉人的牙!本王实话告诉你,你觊觎我家阿妧,我家阿妧看不上你!就凭你这么一个生母,你儿子还想娶着好媳妇儿?!”
“蠢货。”他霍然起身,一把将阿妧抱了起来。
“殿下。”阿妧眼眶红红的,却惊呼了一声。
打从她长大,就再也没有叫靖王这样抱在怀里了。
“闭嘴。”靖王见她眼睛都红了,知道她恐宁国公夫人担心,伸出大手将她的小脑袋压在自己的胸口。
“想娶我家阿妧?绝无可能!死心吧。从垃圾堆里挑个儿媳妇就是。本王瞧魏阳侯府的那丫头,就合适给你做儿媳妇儿!”
靖王漫不经心地戳破了世子妃的私心,自己甩了甩衣袖,扬长而去。
“我觉得靖王殿下说得有理,既然婚事已经约定,那慢慢儿来吧。”宁国公夫人就起身,压住了气鼓鼓要去踹世子妃一脚的宁国公,对脸色铁青的诚王妃温煦地说道,“今日上门已经太久,我家就不叨扰王妃。”
本是亲家,怎么也算是一家人,可是却说出这样生疏的话,诚王妃虽然是个爽利的人,可也不是个傻子,见宁国公夫人的脸上带着几分客套虚虚的笑意,只觉得后背都发凉。
她还有个闺女要嫁到宁国公府呢!
“亲家,亲家这一顿饭都不吃就走了,多叫咱们不好意思。”诚王也抹着满头的汗,悍匪的脸上却挤出可怜巴巴的表情。
“再吃了诚王府的饭,只怕咱们家就得成了打秋风的穷亲戚了!”宁国公就大声说道。
他想到之前阿妧穿得漂漂亮亮,开开心心地来给自己的兄长呐喊助威,可是却受到这样的羞辱,顿时冷笑着顿了顿脚。
他不聪明,可是却什么都看在眼中。
“放心吧,往后阿妧不来见你们家阿瑾了。爱谁谁,你们爱找谁跟他玩儿就找谁去。”他转身就要走,却叫诚王猛地给扑过来压在了桌子上。诚王伤心得无以复加,哭着叫道,“可不能啊!本王也喜欢阿妧那小姑娘!”
他本是高大强壮的身材,中等身材的路人甲差点儿叫这一压却见了祖宗,从前跟诚王很要好的宁国公却突然来了脾气,奋力挣脱了这哭着喊着“不要走!”的诚王,带着宁国公夫人就出了诚王府。
林家一家才走,诚王妃顿时就忍不住回头,含怒给了世子妃一耳光。
“你到底做了什么!?阿妧招你惹你了?你要这样羞辱她?!”她从前从未发觉,自己的儿媳妇儿竟然是这么一个有心机却愚蠢得上天的女人,见世子妃一下子就扑在了地上,她就颤巍巍地指着她怒道,“你有什么理由,要去为难一个孩子?你的心胸就这么点儿,容不得一个小姑娘?!”她气得眼睛都发红,听着诚王大叫着追出去跟宁国公赔礼,就急忙扶着椅子坐下冷笑道,“你的眼里还有谁?!我和王爷还没死,你竟然就敢擅做主张了?”
“母亲,儿媳真的是喜欢阿妧,因此才想……”
“你的伎俩连靖王都看得出来,还想瞒住我?”见卫瑾在一旁束手立着不说话,静默得可怜,诚王妃又见世子妃惶恐地给自己跪下辩解,就无力地摆了摆手。
“你以为我恼怒你,是因恐元秀日后在林家吃委屈?蠢货,我实话告诉你,林家的为人并无你想得那样狭窄,你只看阿妧,素日里那么爱哭的小姑娘,打从你羞辱她,她可掉了一滴眼泪?那都是看在元秀的份儿上!元秀在林家能过得很好,我从不担心她因你而被迁怒。可是你却害了阿瑾。”
不说卫瑾是当真喜欢和阿妧在一块儿,她只看这素日里十分清冷的长孙只会看见阿妧的时候露出笑容,无论如何,阿妧就是一个会叫爱孙觉得幸福的女孩子。
权势到了他们这份儿上,娶个媳妇儿图什么?
还不是为了快乐。
且……
诚王妃为长孙挑中了林家的阿妧,甚至连辈分都顾不得,甚至愿意为了阿妧去斥责世子妃,自然是有自己的缘故。
靖王有句话说得很对,这两家人,看似诚王府乃是宗室,更高贵些,可是其实林家才是蒸蒸日上。
如今豫王在朝中越发稳固,虽无太子之名,可已经是朝中公认的储君。
宁国公夫人是中宫皇后最喜欢的亲妹妹,两个儿子一个在皇后面前得宠,一个在豫王身边为左膀右臂,这日后的前程大了去了。可是诚王府却不同。
虽然如今皇帝与诚王是兄弟情深,可是若来日皇帝驾崩,那诚王与豫王之间的关系就疏远了一层,就算是豫王想要倚重宗室,那还有亲弟弟靖王,那才叫真正的兄弟。到时就算诚王做皇叔的被新君敬重,可是来日诚王世子呢?诚王长孙呢?
豫王对堂兄和堂侄,只怕不会再有对诚王这般的耐心和看重了。
到时候诚王府只会泯然于众人,成为寻常宗室。
元秀郡主虽嫁入林家,却是嫁出去的人。
可是阿妧不同。
她是林家长房独女,虽是过继,却从小儿就和两位兄长兄妹情深,亲近无比,只看今日,一贯只知道淘气的林琰竟然因世子妃羞辱阿妧就差点儿掀了桌子就知道,阿妧这个妹妹在林家兄弟的心里很有分量。
若阿妧当真嫁给卫瑾,她有多少的分量,那卫瑾在林家兄弟的心里就有多少分量。
诚王妃并不在意阿妧在皇帝面前有多得宠,她在意的是未来。
阿妧自幼养于靖王之手,靖王将她爱若掌珠,不提靖王,只说豫王……
她听说阿妧和豫王长子次子都十分亲近,连豫王才断奶的三子都很亲近她。
这才是阿妧的价值。
诚王妃为人赤诚,可是也要为自己的长孙的日后铺路,她也喜欢阿妧,自然也更喜欢阿妧能给卫瑾带来的一切。
这是一个莫名其妙的魏阳侯府的女孩儿能比得了的么?
只是如今一切都完了,诚王妃手足无力,见世子妃伏在自己的面前嘤嘤地哭泣,突然叹了一声摆手道,“咱们王府可见没有娶这个孩子的命,也不知阿妧日后便宜了谁。”
见世子妃美丽的泪眼婆娑里却透出几分不以为然,她就轻声说道,“你今日取不中阿妧,定然要断了阿瑾的这份良缘,日后也不要后悔。”阿妧虽出身有些问题,可是谁会在意?只怕她是剩不下来的。
她,她本想着近水楼台先得月,可是却……
“好孩子,你母亲蠢钝,误了你啊。”见卫瑾沉默,诚王妃就伤感地说道。
卫瑾什么什么都是好的,可是却修来了这么一个生母。
她如今只后悔当初就该关了这儿媳妇儿给儿子再纳个懂事贤良的二房,叫这儿媳妇儿知道厉害,然而看着可人疼的卫瑾,想到这京中那么多侧室看似温驯却在背后谋害嫡子之事,又觉得惊心动魄。
许久,她才对一旁无力呆滞的诚王世子说道,“往后你忍忍,少了女人也不是活不下去。你这个媳妇儿不好,我只能叫她病着了。”见世子妃骇然抬头,她就冷冷地说道,“往后这王府里我管家,你静养,不要再见人就是!阿瑾我来管。”
“儿子明白。”诚王世子就闷闷地说道。
诚王府家风,是一概没有妾室的,他日后也不会有。
可他也不会再亲近自己的这个妻子了。
私心太多,叫他不寒而栗。
“世子?!”世子妃没有想到他竟然屈从于自己的母亲要放弃她,顿时凄厉地唤了一声。
“母亲只是叫你静养,若来日你什么都明白了,再放你出来。”诚王世子偏头说道。
他不再去看这个美丽多情,给他生了这世上最可爱的孩儿的女人。
她今日为私心得罪宁国公府,来日谁知道又回去得罪谁?
是了,皇后不是已经叫她给得罪了么?
她给他生了阿瑾,当初还是赐婚,他不会休了她,也不会纳妾动摇卫瑾的地位。
可是再亲近她,再放她出去祸害王府,那他就是诚王府的罪人。
“你好自为之。”只是这到底夫妻多年,妻子马上就要被关起来,谁心里能好受呢?诚王世子见卫瑾孤零零地立在一旁,心里也不由难过起来,探身抱了儿子抗在肩膀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见他和儿子竟然真的放弃了自己,世子妃只觉得心口都要被挖开了,一个女人最要紧的丈夫和儿子,她几乎是转眼之间就什么都不剩下了。直到此刻她才明白,诚王妃曾经打了她那几鞭子,打打骂骂,其实都是在忍耐她。
当她不想再忍耐她,就把她往屋里一扔,就叫她再也不见天日了。
“母亲,母亲我错了,你饶了我吧!”这个时候世子妃不敢说自己都是为了卫瑾了,哭着顾不得脸颊的刺痛抱住了诚王妃的腿哭着说道,“儿媳是有私心,可是阿妧哪里配得上阿瑾?她一个庶女,也不高贵,可是阿瑾却是皇家血脉呀!”
这个时候她方才坦诚地哭道,“且儿媳是真的不喜欢她。她,她和阿瑾太好了,可我只有阿瑾这一个骨肉!“这才是世子妃最不喜欢阿妧的地方。
有她在的时候,卫瑾的眼里就没有别人了,哪怕她这么做母亲的在他的面前,可是他的眼里在意的却依旧是阿妧。
日后若阿妧嫁进门,但凡婆媳之间有个什么,卫瑾只怕只会向着媳妇儿的。
“不然,不然我和阿妧去道歉!”
“你到了现在,都以为我是在向着阿妧?靖王说的没错,你真的是个蠢货。我向着的,是你的儿子,是咱们的阿瑾。”
见世子妃到了如今还不醒悟,诚王妃不知自己是抱着怎样的心思,将一切都对她和盘托出。
“你误了的是阿瑾的前程。”见长孙不在,诚王妃就疲惫地坦言。
世子妃一愣,许久,悔恨,追悔,绝望,令她伏在地上,失声痛哭。
原来她做了这一切,害了的是她唯一的儿子!
☆、第162章
“母亲, 母亲, 不然我去把阿妧追回来?!”
当诚王妃把一切说明白了, 世子妃才明白, 原来阿妧是这么的重要。
她的眼底尚存一点期待的光。
“往后我一定对她好!阿瑾喜欢她,我也护着她, 难道她就不看在她也喜欢阿瑾的份儿上……”
“谁跟你说她喜欢阿瑾?”诚王妃就冷笑起来。
她将一切的盘算都最后跟世子妃说明白, 不过是想看看她后悔的样子。
可是诚王妃更知道的是, 阿妧不是想追就追得回来的了。
“阿玄早就看出来了,只是忍着没有说。如今你对阿妧这样坏, 往后阿玄怎么会叫阿妧回头?那小丫头最听阿玄的话。”
诚王妃作为靖王的婶子,哪里能不知道靖王的冷酷。她摆了摆手,见世子妃一下子就软在了地上, 目光散乱眼泪纷纷落下,却也懒得再跟她多说什么,摆手叫两个侍女将世子妃架住, 冷冷地说道, “你害了阿瑾一次, 往后,你就在你的院子里过,不要再出来。”
她关了世子妃, 可是其实也不禁止儿子孙子去看望她。
她只想要世子妃在她活着的时候不要再出来罢了。
至于诚王世子与卫瑾日后会不会回心转意, 她也懒得去计较。
见世子妃就这么被拖走,诚王妃不由最后生出一声惋惜的叹息。只是这叹息阿妧是听不见了,她叫靖王给抱着就出了诚王府的大门, 只觉得心里扑通扑通直跳,怕得厉害。这种亲近叫她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幸亏靖王也不是个不在意世人目光的人,一出了诚王府就将她塞进了宁国公府的车里,赶走了宁国公府的下人,叫自家王府的侍卫驾车径直走了。见自己叫靖王给放在车里,阿妧趴在软软的垫子上四爪落地,眼泪吧唧的。
“心软。”靖王长长的腿伸展开,靠在阿妧的面前,看着小东西可怜巴巴的。
“那是阿瑾的母亲。其实我可生气了。”见他坐下了,阿妧抹了一把眼泪就慢慢地爬到靖王的跟前,把自己的小脑袋枕在靖王修长的腿上,哽咽地问道,“为什么世子妃不喜欢我呢?我对她一直都很恭敬。我,我也没有觊觎阿瑾。”
她只是喜欢卫瑾这个从小儿在一块儿的玩伴,也没有没羞没臊地说些什么“往后长大了嫁给你”这样的话,可是世子妃却这样羞辱她。
仿佛她跟卫瑾在一块儿,就是想嫁给诚王长孙似的。
“你还猜得透一个蠢货的心思?”靖王就反问道。
“多谢殿下今天帮我说话了,我觉得很欢喜。”哪怕会被人骂是个包藏祸心的坏人,可是阿妧也不得不要承认,当看到有一个人在这样的时候去折辱世子妃的时候,她心里是高兴的,甚至很解气。
阿妧默默地抓住了靖王的衣角,把眼泪揉进他的衣裳里,低声说道,“这个人是殿下,我真的很快乐。”她并不愿意卫瑾为了自己成为一个忤逆母亲的人。若是为了她叫卫瑾去指责世子妃,那她不会快乐。
可是当靖王护着她的时候,她觉得很开心。
“她只怕如今也后悔了。”
见阿妧吧嗒吧嗒掉眼泪,靖王伸手拿弯曲的指节儿抹去了她雪白的脸颊上的泪珠儿。
“后悔?”
“你以为诚王妃是当真喜欢你单纯好骗?”见阿妧抬头茫然地看着自己,靖王就冷笑了一声,冷冷地说道,“她喜欢你天真干净是真,可若说喜欢你就闹得家中不宁甚至磋磨了自己的儿媳,那简直就是笑话。她这么做,不过是瞧着你的前程好,权衡利弊,发现你比世子妃要紧多了。”
看着瑟缩了一下的阿妧,靖王伸手把这小姑娘往自己的身边护了护,淡淡地说道,“她喜欢你,也是有利益在里头。”
“我不在意这些的。”阿妧抱着靖王的腰低声说道。
她当然也知道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可是哪怕是心怀盘算,可是诚王妃对她很好,她就很感激了。
凭什么要求诚王妃要无条件喜欢她呢?
而且就算是心里为了一些东西,可是诚王妃对她的好,都是真的。
卫瑾对她的好都是发自内心,这就足够了。
“可是我在意!”靖王决不能忍受的就是阿妧被人算计,因这种基于利益的爱,利益在的时候也就罢了,利益不在的时候,只怕阿妧的日子就不会这么好过。
诚王妃为人赤诚,哪怕阿妧日后失势也绝不会怠慢伤害她,可是靖王却不喜欢自己护着宠着的小姑娘人生有一点的波澜。且看着世子妃提及阿妧婚事的时候,靖王心中难免不悦,他伸手就提起了阿妧的后衣领,将她提到自己的面前。
软软的雪白的小姑娘红着一双大眼睛,小脸儿上都是眼泪,看着他的样子仿佛一只幼崽儿。
靖王顿了顿,把阿妧塞进自己的怀里。
“别哭,有我在,谁都不能拿你怎么样。”
“我不哭了。”阿妧窝在他的怀里小声儿说道。
“卫瑾还算不错,只是他母亲难缠,日后你也别喜欢他,想要嫁给他。不然只怕伤心的是你。”靖王见这小姑娘如同幼年时那样依赖地往自己的怀里拱了拱,一下子就心软了,带着连自己都不明白的心轻声说道,“你和他母亲之间,他只会左右为难,却都不能保全。”
卫瑾孝顺是真的,爱惜阿妧也是真的,若阿妧当真嫁给他……她又怎么会嫁给他呢?靖王就哼了一声说道,“你不要喜欢他。”
“我不喜欢他。”
阿妧喃喃地说道。
她喜欢的人就在她的眼前,可是她却永远都不能说出口。
因为一旦说了,就再也不能挽回,只怕他就再也不会愿意见到她了。
她有些伤心,又有些难受,蹭了蹭这个人的衣裳,还要装作懵懂,什么都不明白。
见她不吭声了,小身子蜷缩在自己的身边,软软的小小的,靖王就满意地摸摸她的头发。
“往后有本王在,你不必去喜欢别人。”说真的,这世道,靖王一想到这些别人家的小子会抢走自家小姑娘,心里就十分恼火。
他也不能承认,当世子妃张嘴提起卫瑾和阿妧婚事的时候,那一瞬间的怒火并不是世子妃竟然折辱阿妧,而是另一种愤怒。心里有些不自在,他看着身边虽然已经长大了,可是却依旧单纯的小姑娘,又觉得自己的心龌蹉了几分,竟说不出口。
他也只能排挤排挤每一个妄图叼走他家小姑娘的小鬼们了。
不然,吓坏了阿妧,叫她知道自己竟然如此无耻,竟然想把她叼回自己的王府里去,那该怎么办呢?
她只怕吓得转身就跑,再也不会见他了。
她正是花一样儿的年纪,可是他却几乎是从小儿看着她长大的长辈。
“好呀。”阿妧低声说道。
她的声音里还带着几分哭过的嘶哑,靖王压在她头上的大手动了动,却没有非要去看她到底有没有哭,只是敲了敲车壁,就见车一路滚滚地行驶了下去。
阿妧趴在靖王怀里许久,只觉得心情平复了许多,这才抬头去看外头,却见微微飘起的帘子外头正传来熙熙攘攘的闹市的喧哗,她下意识地往靖王的脸上看去,就见这有着这世间最坚毅轮廓的英俊男人正看着她。
“本王带你逛逛街。”靖王平静地说道,“散散心。”
车停在一处角落里,靖王伸手,在阿妧瑟缩了一下里给她理了理凌乱的衣裳和首饰,这才牵着她走下了车。
长长的一条街道两端都是热闹的小摊子,什么都有,虽然那些物件儿粗糙,不似国公府的精致贵重,可是阿妧牵着靖王的手,却觉得心里快活得要飞起来了。
她知道靖王不大喜欢这样的闹市。
可是他从她小的时候就愿意陪着她逛街,和这些百姓挤在一块儿。
甚至她没脸没皮地和小贩儿为了两三个铜钱讨价还价的时候,靖王也会坚强地站在她的身边,而不是因丢脸就拂袖而去的。
“十五,十五个铜板。”阿妧就是个小市民的心态,今天虽然嗓子都哭得嘶哑了,眼睛还红彤彤的,可是却已经找回了战斗力。她此刻手里捏着一只小小的木雕。
那木雕并不怎么好看,可是她的脸上却露出大大的笑容,见对面那小贩愁得眉毛都要掉了的样子觉得很有趣儿。这种木雕平日里只值十二三个铜板,虽然她讨价还价叫人家还有些赚,可是小贩儿却嘴角抽搐地看着面前的小姑娘。
不说那满头珠翠,只身上衣裳的一片角儿都超过十五个铜板了好么?
真是不了解这些豪门的想法!
“二十铜板!”若是换了平民百姓,那十五个也是好的。
可是看着这富贵的小姑娘,小贩却觉得决不能妥协!
为了木雕的尊严!
“十五个。”
“二十!”
“十五个。”
“二十!”
“十五。”靖王突然在一旁冷冷地说道。
小贩和小姑娘同时闭嘴了。
片刻,年轻的摊主小哥儿默默地收下了小姑娘默默递来的十五个铜板,安静如鸡。
“走吧。”见阿妧仰头呆呆地看着自己,捧着那雕工不怎么样完全看不出啥是啥的木雕看着自己不说话,靖王伸出大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见她眨巴着眼睛,他嘴角飞快地勾起一瞬,就带着她往下一个摊位走去。
倒是背对着阿妧,这青年抬手将一枚碎银子就弹进那小贩的怀里,见他捧着银子仿佛是要给自己找零儿,偏头,就有无声的侍卫包圆儿了那小子的木雕。
“殿下第一次帮我讨价还价呢。”阿妧没有看见身后的一幕,此刻仰头看着靖王轻声说道。
靖王哼了一声。
“我很开心。”阿妧将这小木雕塞进了自己精致细软的荷包里。
她觉得自己此生都满足在这一刻了。
“往后,就算,就算……”她突然摇了摇头,什么都不说了,而是和靖王继续往下走去。这一条长长的闹市,她今天觉得过得很充实,靖王给她讨价还价,给她如同年幼时那样捞了小金鱼儿,还给她买了许多的点心,托着她去看了卖艺和比武招亲,直到很晚了,她才心满意足地跟靖王一块儿回了宁国公府。
见她的脸上有了笑模样儿,靖王走到门口就轻声问道,“心里好些了?”
“再也不难过叫殿下为我担心了。”阿妧仰头,对靖王露出大大的笑容。
她本也不是个悲伤春秋的性子。
这样美好的日子过是再哀哀怨怨,那不是糟蹋了家人对她的心意么?
“不必瞒着我。日后再有什么,只管和我说。”
“好。”阿妧用力点头。
她很喜欢靖王,可是也不想因为这份喜欢,就叫自己变成丑陋的求而不得伤人伤己的女孩子。
她很感激靖王,也愿意祝福他找到自己喜欢的人。
他没有娶亲,没有喜欢的女子的时候,她就在他身边叫他不孤单。
当他有了想要同度一生的女子,她就退步抽身,再也不亲近他哪怕一点儿。
今日在长街上,她已经什么都想清楚了。
靖王希望她是他的妹妹,那她……就做他喜欢的小妹妹好了。
“殿下也快回去休息,不要累着了。”阿妧见靖王颔首,自己就进了国公府的门往里头跑去,跑到一半儿她停下脚步往回看去,就见靖王正带着侍卫沉默地立在门口,依旧在看着自己的背影。
她动了动嘴角,对靖王挥了挥手,转身就拐进了后院儿的垂花拱门里,却躲在后头探头探脑,见靖王静立了许久方才带着侍卫们呼啸而去,她垂了垂自己的头,满心的满足,就往宁国公夫人的院子去了。
宁国公夫人此刻自然是没睡的。
虽然有靖王的侍卫告知他们阿妧和靖王离开的方向,可是她还是担心。
见阿妧开心地,没有一点难受地进门,宁国公夫人的一颗心方才放下了。
林珩将手中的茶杯放在桌上,满满的冰凉的茶水微微晃动。
他上前就将阿妧拉过来,许久,俊秀的脸上露出几分愧疚。
“我竟都不知道。”今日的事儿,诚王妃哪里敢惊动林珩,不过是林珩与元秀郡主一块儿回来的时候诚王妃才带着几分羞愧地将此事说了。
林珩一路回了家,担心得如今还没吃饭,见阿妧并未叫世子妃给伤了心,这才松了一口气,将额头抵在妹妹稚嫩的小肩膀上低声说道,“都是大哥不好,没有为你做主。”他伸手把小姑娘软软暖暖的小身子用力地抱了抱。
“不赖大哥哥,也不赖王妃和郡主,都是可好的人,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就生出芥蒂呢?”
阿妧恐此事连累了元秀郡主,就懂事地说道,“一人是一人儿,世子妃是世子妃,郡主是郡主。大哥哥,我喜欢郡主,她不是世子妃那样的人。你不要迁怒她,对郡主多不公平呀。世子妃不好,往后我们不要理睬她。”见林珩放开自己,温柔地看着自己,阿妧就急忙说道,“且我也不难过。殿下今日骂了世子妃,还逗我开心。我觉得很幸福。”
林珩看着乖巧讨喜,大大的眼睛里都是欢喜快活的妹妹,心里一软,又忍不住沉吟起来。
靖王……
靖王是不是对他妹妹太好了些?
☆、第163章
宁国公世子一向心细。
靖王也太不对劲儿了。
只是看阿妧一脸疲倦, 他只是笑了笑, 摸了摸妹妹的头。
见阿妧并未因世子妃的折辱伤心, 宁国公夫妻方才松了一口气去。只是想到嚷嚷着入宫告状, 已经飞奔回了后宫去跟皇后说此事的林琰,宁国公夫人就觉得这小儿子简直是唯恐天下不乱了。
她揉了揉眼角, 决定明天带着阿妧入宫去, 免得叫皇后惦记, 又哄了阿妧回去睡觉。小姑娘怀里揣着许多今天在大街上买到的玩具就回了自己的屋子,她把那个靖王给她讲价儿回来的小木雕放在自己的枕头底下。
仿佛压着这个, 就能叫她睡得很安心。
只是十姑娘睡得安心了,三公子却遭遇到了人生的大危机。
深更半夜的,独自一人面对大理寺的头头儿什么的, 真是太虐了。
林唐就对他三叔露出了一个略谄媚的笑容。
“你有什么跟我说的没有?”
林三老爷的脸色冰冷淡漠,坐在林唐屋里的椅子里,喝了一口水, 见面前的侄儿讨好地坐在自己的对面, 林三老爷缓缓地将手里的杯子放在了桌子上, 一瞬间轻轻的咔嚓声叫林唐不寒而栗,只觉得叫林三老爷给拧断了自己的脖子。
哪怕此刻眼前俊秀的中年男子是那么的安静,林唐却有点儿撑不住了, 勉强笑嘻嘻地说道, “三叔,您这话儿侄儿不明白。”
“不明白?”林三老爷在大理寺见多了这种嘴硬的家伙,淡淡地问道。
三公子无辜脸。
“那你叫你四弟在我的面前支支吾吾, 想要从我这儿听点儿什么,你觉得还不明白?”
三公子一瞬间想把个死笨死笨的林羽往死里打。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说的就是他堂弟了,说好“不招人痕迹”地引着林三老爷说当年之事呢?怎么被发现了?
“四弟……”他吭哧吭哧地说道。
“你放心,我叫他滚进宫当差去,你离京之前,不必回来跟你狼狈为奸。”林三老爷看着这不省心的侄儿,见他对自己挤出一个孺慕的表情,平直凉薄的嘴唇就压了压,平静地说道,“你想知道什么,不必遮掩,只来问我就是。鬼鬼祟祟,不是大丈夫所为。”
见林唐眼睛一亮,他突然冷笑了一声,眼中闪过一道冰冷的光,见林唐一缩脖子,便冷冷地继续说道,“只是在问我之前,我倒是要问问你。”
林唐默默地缩了缩脑袋。
“你和霍宁香一见如故?”
“这话说的,侄儿不认识他。”
“不认识他,你对他说了你南阳侯府那么多的家事?”林三老爷早就想抽这侄儿了,只是不知阿妧是有意还是无意,这段时间天天从早到晚跟林唐混在一起,令林三老爷不能来找林唐的麻烦。
这股气叫三老爷憋得够呛,且又有林羽竟敢在他面前试探他当年旧事,实在叫林三老爷满心都是火气。这才抽了儿子,趁着今日阿妧去了诚王府顾不上林唐,林三老爷就来收拾林唐。
“他问,侄儿就说了说,反正也事无不可对人言。”林唐的头上冒汗,英俊的脸上却露出几分亲近的笑容来凑到林三老爷的面前说道,“我和四弟那点儿小伎俩,都是三叔您当初玩儿剩下的。班门弄斧,叫三叔笑话了。”他咳了一声方才露出了几分十分温情的表情,痛心疾首地忏悔道,“三叔您不知道,侄儿也是一时心急,才透了些话儿给谦侯。”
谦侯自然是霍宁香了。
“心急?”
“这么多年在南边儿,我瞧着六妹妹和十妹妹总感到凄凉。侄儿尚有母家,都说是最亲近的就是母亲的娘家人,可是六妹妹与十妹妹打从阮姨娘没了却仿佛成了孤魂野鬼。”
林唐偷眼看了不置可否,脸色依旧平静看不出端倪的林三老爷,就急忙继续说道,“侄儿也是想给六妹妹与十妹妹寻到母家。若有了舅舅表兄的,往后她们也不算是无依无靠了。”他就摆出来一副十分善良的兄长的模样。
“你可曾想过,若当真是好人家儿,会将女儿给人做妾?”
林唐一愣。
“既然你一定要知道,那我就实话告诉你。阮家,你是找不着了,当年就叫你父亲给举家送走,因阮家当年曾经伤害过阮姨娘。”
林三老爷平静地说道,“当年之事,我的确全都知道。有些不能告诉你,因那都与你无关。只是若是六丫头想知道阮家之事,你就回去告诉她。当年……”他抿了抿凉薄的薄唇,方才垂目说道,“当年你父亲的确做了错事。只是若没有他庇护,阮姨娘早就叫阮家给生吃了。将阮姨娘给了你父亲做妾,当年阮家乐见其成。”
他突然讥讽地笑了笑。
见林唐缄默,他就冷冷地说道,“若你是想叫那一家子吸血的玩意儿再趴在六丫头十丫头的身上吸血,那就继续找。”
“阿萝和阿妧是不是父亲的孩子?”林唐垂头突然问道。
林三老爷挑了挑眉尖儿。
“你父亲会叫不是林家血脉的女孩儿去给长房做嫡女?”
见林唐一下子就软在了地上,林三老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不知道霍宁香跟你说了什么,可是我警告你,那不是个好东西。你见霍宁香和阿萝生得像,觉得有些奇怪,被他蛊惑,无可厚非。这世上还没有霍宁香迷惑不了的人。只是阿萝是你父亲的女儿,往后也是。你心里打了什么算盘,趁早儿给我收了!”他顿了顿,就嗤笑了一声俯身看着脸色苍白的林唐,低声说道,“不然你再去问问霍宁香。他算起来是阿萝和阿妧的舅舅,你问问他,当初是不是骗了你。”
“三叔!”
林唐就慌乱了起来。
“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只是我实话告诉你,你父亲只希望六丫头走一条最平稳的路,往后少给她添乱”
林唐看着脸色冰冷的林三老爷,觉得透不过气。
“你给她选的道路,只怕一生都要波折。你只自己选,是做林家的女孩儿,日后无知无觉地嫁给一个疼爱她的男子一生美满,可是跟你走一条为人诟病的道路,日后被人轻贱鄙夷,被你母亲……你母亲不喜欢她,你日后难道要护着她和你母亲冲突?还是看着你母亲待她冷淡,做个孝子视而不见?”
见林唐仰头,眼底露出绝望之色,林三老爷轻叹了一声,温和地看着这个侄儿。
“阿萝很好,你倾心她,三叔能够明白,谁会不喜欢那样的女孩儿?只是你不合适,你和她有兄妹之名。”
“所以她不是父亲的骨肉。”林唐压低了声音肯定地说道。
林三老爷没有反驳。
“她是阮姨娘和谁的……霍宁香的?”
“她给你做了十几年的妹妹,这才是你要记得的。天下皆知,你和她不可能。”
林三老爷有些怜悯这个侄儿。
“为什么要追究当年旧情?难得糊涂,你还可以幸福些。”若林唐只当阿萝是妹妹,那该多幸福。就如同长房,林珩把阿妧爱惜到了天上去,从小儿将阿妧带大,阿妧这些年的诗书学问都是林珩一手教导。
这样亲昵,可是,可是人家林世子也没说个“哦妹妹长大了是个小美人儿我想娶回来”什么的。这林唐也不知搭错了什么筋。且大概林唐和林羽也知道此事不对,因此遮遮掩掩,就算是心知肚明,却从未挑破。
可是林三老爷却必须要挑破。
林唐是南阳侯独子,是林家有出息的孩子……阿萝亦然。
他不能叫世人的异样的非议,毁了这两个孩子。
“六丫头怎么说?”
“她不知道。”
“不知道?”
“我的心意,没法儿跟她说。只是她那么聪明,应该猜得到。”林唐垂头轻声说道,“三叔,到了如今,我回不了头了。”
“她如今正是风光显赫的时候,且还有个妹妹在,只顾及十丫头,都不会对你有什么。”
林三老爷抬脚踢了踢坐在自己面前地上的青年,见他垂头丧气,就咳了一声偏头说道,“她不是一个为了男人就破釜沉舟,将自己拥有的一切都毁去的女人,你这模样儿叫她看见,只怕也只会叫她笑话。回你的江东去,今日我听见的一切,都只当没有听说过。”
见林唐霍然抬头,他头疼地揉了揉眼角。
“待你们两情相悦,你再跟我说其他。”
“三叔?!”林唐的眼底带着几分不敢置信。
“先不要对阿萝说她的身世,我得再想想。”
林唐就想不明白,他三叔在之前大耳瓜子左右开弓抽得他眼冒金星,怎么最后却松动了起来。
“再敢在霍宁香面前提半个字,你就什么都别想了!”见林唐几乎是一瞬间就活过来了一般,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林三老爷看着这据他儿子坦白从宽卖了堂兄换取自己少挨几板子因此交代了的小腹受了伤却还生龙活虎的青年,冷笑了一声。
慢条斯理地从一旁的桌上抽出了一长长细细的板子来,他抬了抬精致的下颚目光微冷地说道,“至于你之前犯的错,我也要和你好好算算账。”
几声尖锐的声响之后,房间里传出了林三公子哭爹喊娘的求救声。
第二天,阿妧乖乖地坐在宁国公夫人身边吃着早饭,嘴里正叼着一只小笼包儿,见了来给宁国公夫妻请安的林唐,顿时就惊呆了。
“三哥?”
那还是他三哥么,那眼睛都哭肿了,小模样儿可可怜。
“三哥怎么了?”她叼着小笼包儿跳到地上,伸手握着林唐的手腕儿问道。
轻轻巧巧的一个动作,林三公子又飙泪了。
“没事儿,你先撒手。”林三老爷深深地懂得打人不打脸的道理,一晚上没动林唐英俊的脸,却拿小竹板子抽遍了林唐公子的全身。
林唐叫倒霉妹妹抓了一把疼得满头大汗,见阿妧一脸茫然,急忙笑了笑,这才对露出几分担忧的宁国公夫人龇牙咧嘴地说道,“昨儿侄儿惹恼了三叔,挨了几板子,不碍事儿。”他见宁国公夫人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咳了一声,觉得家中长辈简直都成了精。
这还叫三公子怎么活啊?
“那你就在府里好好儿歇着。对了,你什么时候回南边儿去?”
“侄儿想着既然差事儿都完了,就赶紧回去。”林唐见阿妧趴在宁国公夫人的膝上,一脸天真娇憨,顿了顿,就低声说道。
他觉得自己在阿萝的心里,大概真的拼不过阿妧。
只为了阿妧,阿萝再喜欢他也不可能跟他玩儿什么破釜沉舟。
一想到这里,林三公子就觉得胃疼。
“三哥哥看我的眼神儿怪怪的。”阿妧就小声儿说道。
“你三哥有心事罢了。”见林唐赔笑,宁国公夫人也不深究,沉默片刻方才漫不经心地说道,“你来的意思我明白。我会劝着你母亲,不必急着你的婚事。”
林唐也只会求她此事了,果然,就见林唐深深地给自己一礼,宁国公夫人就轻叹了一声说道,“老太太说得也对。如今你正是年轻气盛,慢慢儿累积军功,日后成亲也好看些。”林唐注定是日后的南阳侯,只是他还这样拼命,宁国公夫人只有感到自豪的份儿。
见她开明,林唐就愈发感激。
他抿了抿嘴角,想要说些什么,却到底沉默了下去。
只是最后,他还是低声说道,“多谢大伯娘这么多年开解我母亲。”
南阳侯夫人的性子太过倔强,钻牛角尖儿且尖锐,宁国公夫人能容忍照顾她,这么多年,林唐一直看在眼里。
“瞧你说的,一家人还谢什么。”
宁国公夫人就忍不住笑了。
她笑劝林唐回去歇着,这才带着阿妧进了宫,果然皇后就已经知道昨日诚王府发生的事儿,宁国公夫人无奈次子林琰竟然是这么一个八卦的人,却自己也没忍住,见阿妧快快乐乐地和七公主出去玩儿了,就压低了声音说道,“再没有那么恼怒的时候。大姐姐,我真恨不能撕了她那张虚伪的脸!”
她从未有厌烦谁如同厌烦世子妃一样,见皇后沉默不语,就冷声说道,“阿瑾是个好的。只是看见了她,阿瑾再好也显不出来了。”
“她就是个蠢东西,怨不得今早儿诚王府就请了太医,说世子妃病了要静养。”
“虽日后做了姻亲,只是叫她这一搅合,总是疏远了一层。郡主是好的,我只有疼她的份儿。只是诚王府,我往后不想叫阿妧再过去。”
“阿妧也大了,总是和阿瑾在一块儿的确容易有流言蜚语。”皇后就微微颔首,关切地问道,“那六皇子呢?阿妧这都快能嫁人了,若你觉得好,我去和李嫔说。”
她本以为宁国公夫人会点头,却见妹妹突然犹豫了起来。
“阿珩说他要再给阿妧看看,说先不要定下六皇子。只是大姐姐,你说他还想看什么?”
☆、第164章
林世子的心思谁猜得透呢?
阿妧尚且不知道, 她正和七公主在御花园里玩儿。
七公主正八卦呢。
“你二哥昨天气呼呼地就进宫, 在娘娘面前一通告状, 我就没见他有这么生气的时候。”
到了小伙伴儿们八卦的时间了, 七公主见阿妧漂亮精致的小脸儿都抽搐着,就急忙凑过来贼兮兮地问道, “诚王府世子妃羞辱你了?早我就看出来那是个蠢货了, 端着一副世家的架子, 那干的事儿讨人厌极了。”
七公主也是个蛮霸道的姑娘,诚王世子妃素日里对她十分客气, 却总是不大亲近。
觉得七公主丢脸呗。
且谁会喜欢一个总欺负自己心爱的外甥女儿的公主?
“她以为自己往后就是诚王妃了,觉得自己高贵得不得了,呸!能不能熬到那个时候都是两说。”
诚王还是盛年, 诚王世子想熬到自己上位,不定七老八十,也不知世子妃能不能等到那个时候。
“别到死都是个世子妃就好了。”七公主撇嘴。
“不要说她了, 心里不开心呢。”阿妧虽一向与人为善, 可也不是一个把自己的脸贡献给别人往死里踩之后还以德报怨的人, 见七公主和自己同仇敌忾,她的眼睛就弯起来了。
今日六皇子也在,正坐在她们不远的地方含笑看着她们在说话。有些温暖的风, 还有很温柔的青年, 都叫阿妧觉得自己的心都放松了。她揉了揉眼睛就小声儿说道,“只是她也幸亏这时候提出来了。”
“提出来什么了?”
“她把我和阿瑾之间的事儿给揭破了,也好。”
阿妧就低声说道, “不然我叫她误会着,又白担了这个虚名儿,多亏啊。”
总不能她往外嚷嚷她不想嫁给卫瑾。
若是那样儿也太自作多情了一些。
“你不喜欢阿瑾啊?”七公主一下子就精神起来了,急忙挤在阿妧的身边。她笑嘻嘻地和六皇子对视了一眼,见六皇子只是温和地看着垂着小脑袋很纠结的小姑娘,就急忙问道,“那你喜欢谁?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见阿妧漂亮的大眼睛眨巴着看着自己,七公主就越发好奇,拉着阿妧的手就说道,“若当真喜欢了谁去,你只管告诉我,我给你参详参详。”
若阿妧喜欢的不是六皇子,七公主非去搞搞阿妧心上人的黑历史不可。
搞破坏她最擅长了。
“我不说!”
阿妧把小爪子捂在嘴上,拼命地摇着小脑袋。
她不说没有,却说“不说”,七公主眼睛都亮了。
“是不是我认识的人?”
小姑娘已经连眼睛都闭上了,做宁死不屈样。
“不要闹阿妧,她小姑娘家到底害羞。”六皇子见阿妧雪白的脸都涨红了,软乎乎的小身子都在紧张地颤抖,就走过来,修长的手将阿妧拉在自己的身后,对爬起来用眼神控诉自己偏心的七公主柔声说道,“有来有往才对。若七皇妹想知道阿妧喜欢谁,那七皇妹先说说,你喜欢谁,和阿妧交换。”
他明显护着阿妧的样子,七公主的眼睛都瞪圆了,忍不住叫道,“皇兄偏心!”
何止偏心。
这简直都偏到天上去了!
七公主就控诉地看着微笑的青年。
“殿下护着我,多谢殿下。”阿妧心里小小地松了一口气。
七公主是她的朋友,她做不来骗她,可是却不能叫她知道自己喜欢谁。
“皇妹说我偏心,那就是吧。”六皇子回头摸了摸阿妧的头,见这小姑娘仿佛又长大了些,垂了垂眼睛柔声说道,“不必担心。日后有什么不痛快,只来和我或七皇妹说,咱们总是站在你这边儿。”
他顿了顿,就对阿妧温声说道,“既然你不喜欢阿瑾,那就算了。若你喜欢他……”他安静地看着仰头,仿佛有天光融入她眼中的娇滴滴的小姑娘,就温声说道,“你就告诉他你的心意。世子妃虽然不好,可是诚王府却已经是难得的人家儿。”
“六皇兄,你在说什么啊。”六皇子还真是一副喜欢的人能幸福自己就幸福的脾气啊?七公主简直要气坏了。
“不要了。”阿妧就小小声儿地说道。
她喜欢的人……
哪怕她再喜欢一个人,可若是那人的家里不喜欢她,她也不会嫁过去的。
她想要的本就不是轰轰烈烈的爱情。细水长流,哪怕不过是一点温情亲情,只要平平稳稳家中和睦就好了。
“我怕的很。”她拧着自己的衣裳轻轻地说道。
“怎么这么胆小呢?”七公主见她软软的,可怜巴巴的,急忙伸手把她揽在怀里,不赞同地看着六皇子说道,“阿妧这样的性子,还能嫁给谁去?世子妃那样的人,面甜心苦,皮笑肉不笑的,阿妧就算喜欢阿瑾也不能嫁给他。六皇兄,往后你得多护着阿妧些,不然阿妧怎么过得下去?”
她的话儿巴巴儿的,六皇子见阿妧紧张极了,揪着七公主的衣摆不吭声,就微笑起来。
“你说的是,她嫁到陌生人家儿去,的确令人担心。”
皇后会担心,那么喜欢阿妧的李嫔也会担心。
他垂了垂眼睛。
“听见了没有?往后有六皇兄护着你呢。”七公主就扣着阿妧单薄的肩膀认真地说道。
“靖王殿下也很护着我的。”阿妧觉得自己不是个小可怜儿,就压低了声音说道。
“靖王兄怎么能一样儿?”七公主就摇了摇头。
靖王待阿妧再好,也不能护着她一辈子。可是六皇子却能娶阿妧回家,一辈子照顾她。
她见阿妧一脸茫然的样子,就知道皇后大概没有对阿妧说些什么,不过这样儿也好,才能叫阿妧和六皇子自在地相处,而不是如世子妃那般愚蠢,硬生生就分离了阿妧和卫瑾去。
因恐叫破了此事阿妧就真的不好再和六皇子亲近,因此七公主只当什么都没发生,一路带着阿妧就在御花园里散心。此时的御花园里除了来来往往的宫人,那各色的美景,湖中垂柳各处亭台楼阁里人都不多。
皇帝陛下最近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天天留在皇后宫中,后宫妃嫔谁还有心在外头玩儿啊?
不能说倒了一个赵妃,可是皇后又复宠了吧?
据说有妃嫔已经偷偷儿往谦侯府上送礼,叫仿佛很能左右皇帝心意的谦侯大人能在皇帝面前多多美言,只是却叫霍宁香给拒了。
劝说皇帝与皇后和睦,这是为天下计,合情合理。
可是总劝说皇帝宠爱妃嫔,那,那不成了佞臣?
霍宁香怎会干这么愚蠢的事情。
“若你心情不好,就在宫里多住几天,我陪你散散心。”世子妃这一巴掌抽得阿妧简直晕头转向了,七公主心中不忿,又怜惜阿妧受了这样的委屈,越发地安抚她。
阿妧却没有觉得如何,正说笑着呢,却见远处仿佛的一处隔着清凌凌的湖水与碧绿弱柳的岸边儿,正有人对坐说话,那悠闲的模样儿叫阿妧一愣,却见正是皇帝和霍宁香。她抓了抓小脑袋,就见霍宁香不知含笑说了什么,皇帝一愣,就大笑起来。
“那不是父皇么。”七公主见了,拉着阿妧就直奔皇帝而去。
待到了面前,她一眼就看见霍宁香,却见这俊美有些单薄的男子挑眉,对自己微微一笑。
七公主默默地脸红了。
这时候谁还记得什么宁国公府二公子哇!
“殿下,殿下?”阿妧没有直面这扑面而来的风情,见七公主看着霍宁香竟露出几分女孩儿的娇羞,顿时惊呆了。
美男子就又对她笑了笑。
十姑娘觉得自己需要扶墙。
她觉得霍宁香就这么笑一笑,自己浑身力气都没了。
“伯伯。”她小声儿唤道。
“伯伯?你怎么叫阿香伯伯?”皇帝周围的内监见是七公主和阿妧,都没说拦着不叫人过来的,还赔笑侍奉这两位在皇帝面前十分得宠的祖宗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正笑得很开心,听见阿妧这样称呼就露出几分茫然之色来。只是阿妧也微微一呆,只觉得这才几天,这皇帝都“阿香阿香”地叫起来了,这也太亲近了些。她吭哧了一声,就红着小脸儿说道,“伯伯说是我姨娘的表哥。”
“姨娘?”皇帝就露出几分恍然。
他记得阿妧的生母确实是南朝女子。
“原来还有这等渊源,怨不得你要将谦侯府放在宁国公府旁边儿呢。”
皇帝咳了一声就问道,“那阿萝也是阿香你的外甥女儿?别说,还真像。都是难得的美人。”特别是那气韵风流,妩媚多情的模样儿,简直如出一辙啊。
皇帝的眼睛都亮了,多看了霍宁香好几眼,这才心满意足地感慨说道,“看见你,朕就想着,阿萝到了咱们这个年纪,那只怕还是个美人儿。”到了他们这个年纪,容貌大概就不是最重要的,只有那份气度,才令人倾心。
“嘿嘿嘿……”
“嘿嘿嘿……”
皇帝和阿妧同时憧憬了一下阿萝人到中年也如霍宁香一般的美丽风流,同时傻笑了起来。
谦侯大人就含笑看着这两个小蠢蛋。
后宫霸王花七公主难得露出女孩儿家的扭捏,正垂头飞快地整理自己歪掉了的首饰。
“臣与阿妧的确很有渊源。当年她母亲是臣从小看到大的表妹,只是一夜之间国破家亡,臣远远地逃离,这多年之后才知道,阿妧是故人之后。”
霍宁香就对皇帝柔声说道,“陛下待阿妧这样好,臣真是感激不尽。只是臣也庆幸,阿妧归于宁国公府长房,能得陛下维护。”他一双眼中流光溢彩,看着皇帝和声说道,“阿妧的性子柔软胆怯,不是一个坚强的性子。若无宁国公大人与陛下维护,只怕早就夭折在后宅之中。”
阿妧这样的脾气,只合适富贵宠爱,却不合适逆境。
“和她的母亲很像,只是臣却不希望她和她的母亲相似。”
虽然单纯胆小的女孩子也会在生活的逼迫之下变得坚强坚韧,可是太苦了。
霍宁香只希望阿妧能简简单单地活下去。
“朕也是难得和阿妧投缘。”皇帝就谦虚地说道。
见霍宁香对自己微微一笑,他早就忘了今夕是何年了。
霍宁香也不在意皇帝,却见小姑娘正怯生生地往自己的身边蹭了蹭,停住了抖着耳朵仿佛在观察自己,见自己并未不悦,又急忙蹭了蹭,慢慢儿地蹭到自己的面前。
他就对阿妧招了招手,见她两只眼睛亮晶晶地急忙坐到了他的身边,往自己的身边拱了拱,就轻笑了一声,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柔声说道,“你很像你的母亲。”他目光之中带着几分追忆,仿佛时光流转,叫他看见很多年前,那个眼睛亮晶晶的小姑娘也是羞涩地往自己的身边坐着。
她大大的眼睛里都是快乐,羞涩地坐在他的身边,眼睛却会更明亮地看着他的弟弟。
她叫他“大表哥”,可是却会叫他的弟弟“表哥”。
多可爱的小姑娘。
却最后凋零在他永远都看不见的地方。
或许对于她来说,死去才是解脱。
霍宁香就揉了揉阿妧的头发,见她开心得弯起眼睛往自己的掌心蹭来蹭去,就微笑起来。
一点点眼角的细纹里都满是岁月沉淀之后的风韵。
七公主看着这难得的美男子,挣扎了片刻,厚着脸皮坐在了阿妧的身边,也往霍宁香的跟前凑了凑。
要不怎么说呢,到底是父女,这审美也都差不多。
霍宁香就笑眯眯地也摸了摸七公主的小脑袋。
七公主一脸飘飘然,简直百炼钢成了绕指柔了。
她才享受着美男子这样温柔的顺毛,却猛地听到了御花园中传来了一声尖锐的哭泣,这哭声凄厉得刺耳,简直就划破了这湖边的一切的安静与温馨,一转眼就见一个年轻美貌的女人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
她的头发都披散在了身上,凌乱不堪,遮挡住了极美貌的一张年轻的脸,然而阿妧却还是认出来这竟然是叫皇帝给责罚跪了好几天的赵美人了。这仿佛是因跪坏了膝盖,赵美人走几步就跌倒在地,却奋力爬起来扑到了皇帝的面前。
“陛下,陛下给我父亲报仇啊!”
赵美人满脸都是眼泪,和妆容融合在一块儿,吓人得厉害。
她的脸上再也没有养尊处优的骄纵,只有无比的怨恨和扭曲,见皇帝看着自己呆住了,她一转头就看见了霍宁香。
“是你,你害死我父亲!”霍宁香再是个美人,赵美人也欣赏不了了,她伸出一双留着长长指甲儿的手霍宁香的脸上抓去。
“贱妇!你敢御前闹事!”七公主本眼睛都舒服地眯起来了,却叫赵美人给坏了心情,如今见她竟然往美人的脸上上爪子,顿时大怒。
绕指柔顿时就又成百炼钢了。
她跳起来一把就将赵美人给推到地上去,指着一旁被吓呆了的内监喝道,“你们都是死人啊?!看着她冲撞御前,还由着她闹?!还不捆了!”
阿妧被这眼前的变故给惊呆了,看着七公主骂那几个内监,再听着赵美人凄厉的哭声,茫然地眨了眨眼。
赵美人她爹不是赵妃的哥哥恭侯么?
他死了?
她下意识地就看住了微微一笑的霍宁香。
☆、第165章
这据说前些时候恭侯还活得好好儿的呢。
怎么一下子就死了?
“你父亲死了?”皇帝也微微一愣, 见赵美人哭得已经上气不接下气, 就皱眉说道, “真是胡闹!你父亲死了, 来问阿香做什么。生老病死,天有不测风云的, 这多正常的事儿。”
皇帝这话就太偏心了, 赵美人差点儿叫皇帝这偏心给惊呆了, 被内监们压在地上不敢置信地看着皇帝,突然尖声哭道, “陛下,你怎么可以对臣妾父亲这样无情?!”她父亲是南朝皇子啊。
莫非是那种死了也就死了的平常人?
“那朕也管不了他去死啊。”皇帝就很无辜地说道。
他这么多年,给了恭侯无上的荣宠, 难道到了最后,赵美人还要怨恨他?
不带这么狼心狗肺的。
“陛下,赵美人伤心愤懑, 也情有可原, 陛下不要和她计较。”霍宁香见赵美人头发散乱地看着自己, 就笑了笑,温声对皇帝说道,“美人疑我, 只怕是因我昨日上门去问候恭侯。陛下也知道, 前几日恭侯偶遇臣,却从车中跌落,令臣十分不安。虽臣如今效忠陛下, 可是待恭侯总是不同,恭侯在臣眼中十分重要,因此才特去看望。”他清越地叹息了一声,喃喃地说道,“只是没有想到昨日一见,竟成永诀。”
他的眼角落下了一滴晶莹的眼泪。
皇帝顿时就嫉妒死了。
霍宁香这也太忠心了,若是来日皇帝陛下有个什么,霍宁香也这么哭一哭,那就太幸福了。
“你不必介怀,这都是恭侯自己没有福气。”
“只是臣昨日与恭侯都说开了,如今倒是不再有半分遗憾。”霍宁香修长的手指拭去自己眼角的清泪,就对皇帝轻叹说道,“臣当初糊涂,本想为恭侯复国,却没有想过只怕恭侯被臣架到风口浪尖,日日担惊受怕。所幸恭侯明白臣的心意,臣也就知足了。”
他一声叹息,就叫皇帝越发可怜他这多年的忠贞,急忙探身拿自己的大爪子拍了拍霍宁香微冷的手劝道,“阿香,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陛下,他在骗你!父亲一定是被他害死的呀!”赵美人见皇帝安慰的竟然是霍宁香,顿时尖叫起来。
霍宁香只是温柔地看着她。
“闭嘴。”赵美人总是骄横,皇帝都觉得厌烦得不得了。
且他虽然知道霍宁香只怕没有嘴上说得那样清白,可是若说霍宁香会亲手弄死谁……
他恐怕还嫌恭侯脏呢。
“赵美人怀疑臣,臣都明白。臣也无话可说。只是如今恭侯已然过世,臣本着当年最后一点渊源,想求陛下答允一事。”
皇帝急忙问道,“是什么?”
“按说恭侯过世,其子袭爵,爵位本该降等。”霍宁香就柔声说道,“恭侯长子,臣昨日见过,很普通,并无才能,也无功勋,可是臣求陛下能允他原位袭爵。”
见皇帝一愣,他就垂目轻声说道,“陛下的心,如天空一样宽阔,当年容得下恭侯,就一定能容得下恭侯的子嗣。且若不降位袭爵,那正可以向天下人表达陛下对前朝的宽容,也不会令人怀疑陛下容不得恭侯,恭侯这是畏罪自尽。”
前脚儿南朝匪患才平,后脚儿恭侯就死了,那不是得有人怀疑是皇帝干掉了恭侯?
若叫恭侯长子继承恭侯爵位,那皇帝起码能清白一些。
皇帝一下子就想明白霍宁香的良苦用心了。
“阿香,也只有阿香全心待朕了!”皇帝被感动得恨不能落泪。
换了旁人,只怕会怂恿自己降了恭侯的爵位,叫赵家泯然于众人,少一些日后的后患。
“陛下有海纳百川的胸襟气魄,又何必在意那一点点小小的诟病?不过是想要纵容臣待赵家的一片私心。”
阿妧目瞪口呆之中,霍宁香越发摆出一副与人为善的美貌面孔来,对皇帝微笑说道,“这是臣对赵家最后的忠义,也求陛下成全。”他的宽容,越发显得赵美人不知好歹,和他以德报怨的气度风华,阿妧都看得惊呆了,见赵美人哭得泣不成声,就小声儿说道,“可是,他死了是活该的呀。”
霍宁香就垂头看着她。
“天子守城门,君王死社稷,当年恭侯贪生怕死,这已经丢尽了南朝皇家的脸,活了这么多年,已经给赵家丢了很多的脸了。”
“你胡说什么!”赵美人就尖叫道。
“我曾听长公主说过,南朝国破的时候,尚有一位平宁公主愿意以身殉国,可见南朝皇族气魄令人经久不忘。可是既然有平宁公主那样的巾帼,又为什么有恭侯这样在陛下面前谄媚,连女儿都送进宫中来却也要苟延残喘的没脸没皮的人呢?”
阿妧只觉得霍宁香的呼吸凝滞了一下,就仰头认真地对他说道,“伯伯要忠贞的,是当初的南朝皇族的节烈之人,而不是该这等贪生怕死的小人。”
霍宁香的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个柔软的弧度。
“阿妧说得有理。当年阿香你效忠的,是那个有气节骨气的南朝,而不是……”
皇帝就哼哼了一声。
他本心其实是真的看不上恭侯的。
因此,当阿妧说起这话,他就越发地觉得和阿妧是心灵之友了。
“你说得对,我虚度这么多年光阴,竟然不如你看得明白。”霍宁香就垂头柔声说道。
“伯伯日后万万不要这样啦。”阿妧还挺起自己的小胸脯儿一本正经地说道。
小蠢蛋看起来蛮可爱的,霍宁香就微笑起来。
“阿妧说的对!”皇帝也一本正经地点头,他顿了顿,看向赵美人的目光充满了不悦,却努力压着心里的怒气说道,“看在你才死了父亲,朕就不惩罚你在御前如此狂悖。阿香既然为你家求旨,那朕也不能扫了阿香的面子。也罢了,你兄长就袭了你父亲的爵位就是。”
只是他的心中未免有些不快,却不快的不是赵美人,而是在这个时候不露头的赵妃。
他自然也看得出来,赵美人这冲出来,和赵妃必定有关。
不然谁敢把赵美人给放出来。
“回去告诉你姑母,朕就给了她这一次体面。”他就淡淡地说道。
赵妃在恭侯这事儿上太叫他失望了。
若恭侯死了,是赵妃郑重地求到他的面前,他会给赵妃一个面子,叫恭侯走得风风光光,叫恭侯府继续维系下去。
可是拿赵美人试探他算什么事儿?
他和她之间,难道还需要这样试探?
“陛下?!”
“拉下去吧。”皇帝淡淡地说道。
“陛下莫要恼怒,不过是些女子的小心机,也是因在意陛下才会如此。”霍宁香就温声说道,“赵妃心中总是担心陛下怀疑她心存故国,进而连累七皇子,有这样的试探也是理所当然。”
他为赵妃开脱,阿妧和七公主一脸茫然,六皇子却听出这里头的厉害了,他只觉得霍宁香脸上那温柔的笑容仿佛甜蜜之中含着剧毒,后背都发凉,垂了垂眼睛,离这位美人远了一些。
积毁销骨,有这么一个美人在皇帝面前日日给赵妃母子上眼药,也是叫人心里拔凉拔凉的。
只是六皇子本就不亲近赵妃,因此不过是随意想想,就丢到了一旁去。
他可以不将此事放在心上,然而旁人却不能。
当赵美人叫人给拖回了赵妃的宫中,赵妃正看着连连咳嗽的七皇子在吃药,见七皇子俊美苍白的脸因咳嗽染上了绯红,她就十分担心。见这个时候赵美人被拖了回来,急忙上前呵斥这些人将赵美人给放开,这才扶着赵美人起身紧张地问道,“如何了?陛下怎么说?”
见赵美人哭得几乎要死过去,她的脸色越发苍白。
她和赵美人今日早上知道恭候死了,顿时就差点儿厥过去。
恭候是她唯一的兄长,虽然废物无用,可是也算是她在宫外的靠山耳目。
若恭候死了,那她就真的在这京中孤立无援了。
“姑姑,陛下好狠的心。霍宁香这奸臣,他不是人!”
“怎么了?!”
七皇子放下手中的药,压低了呼吸,有些虚弱地看了过来。
他俊美的脸上完全没有半分哀痛,并未将恭候的死活放在心上,见赵美人哭得不行,就温声说道,“先坐下说。”他垂目许久,方才轻声说道,“你只说,谦侯都说什么了。”
他垂了垂眼睛,遮掩着眼中的一道流光与凝重,然而赵妃却没看见。她不愿去理会那个跟自家仇深似海的霍宁香,反而抓着赵美人的手连声问道,“爵位呢?陛下说爵位怎么办?你大哥会不会降爵?”
若恭侯府降爵,那就是皇帝连她的面子都不卖,那她就是真的失宠了。
“陛下说,叫大哥原位袭爵。”赵美人就哭着说道,“陛下还算有些良心,只是他待我那样无情!且我就是想不明白,霍宁香竟然还在陛下面前讨好,口口声声什么忠贞,几句话就叫陛下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他还拿咱们家的爵位做筏子讨陛下的喜欢。”她将之前发生的事儿原原本本地跟赵妃和七皇子说了,这才哭着问道,“姑母,怎么办?陛下仿佛真的不喜欢我了。”
皇帝对她哪里有一点的柔情,竟对她一言安慰都没有。
赵妃心里松了一口气,却柔声安慰道,“你才惹怒了陛下,陛下看在世家的面子上,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待你温柔。”
见赵美人美貌年轻的脸上露出几分不甘,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依旧美丽,却容颜有损,也不再年轻娇嫩了的脸。
恭侯死了,皇帝会不会因她死了兄长,就待她宽容一些?
“你先回去,若陛下来了,我会在陛下面前为你求情。”她放缓了声音,慈爱地摸了摸赵美人的脸,看着赵美人这正是盛年,不知怎么心里却咯噔了一声。
恭侯死了,那府里头再是她的娘家,可是说起来,却更亲近的是赵美人。
她是他们的姑母,可是她早年就侍奉陛下,那除了恭侯之外的余下的小辈,又有几分感情?
若赵美人日后不听话了,日后的恭侯府,会更偏向谁?
不知怎么,赵妃就觉得恭侯突然死了,仿佛是打破了什么,会令自己陷入到一种岌岌可危的地方,只是她掩饰着心中的忧虑不敢叫赵美人看见,心里却生出几分疏远冷淡。
见她仿佛累了,赵美人无知无觉,只点头哽咽地说道,“那姑母你一定要在陛下面前多提提我。”她心中倒是真的哀痛恭侯的死去,起身踉踉跄跄地回去伤心。见她走了,赵妃方才松了一口气回头。
“怎么了这是?”
见了身后的七皇子脸色苍白凝重,她急忙扶住儿子连声问道。
因赵美人在,因此此刻宫里没有宫人,她就亲手给七皇子喂了两口水。
七皇子就苦笑起来。
他咳了一声,嘴角咳出一丝血丝来,却努力压抑着满嘴淡淡的血腥味儿。
“母亲,小心谦侯吧。”他轻声说道。
仿佛是因病了多日的缘故,他的脸苍白得完全没有了血色,那绯红升起,都透着几分不健康的颜色。
“霍宁香?”赵妃突然问道。
她提起霍宁香有些不自在,有些恐惧怨愤警惕,还有一种莫名的东西。
当年南朝温柔的雨丝里,春风微冷,繁花随着江畔的雨丝纷纷落在地上,那俊美优雅的青年执着伞走在繁花雨后,顾盼流转,不过是噙着浅浅的笑意,却令人怦然心动。
赵妃垂了垂眼睛,将一双美眸中的复杂都掩饰在阴影里。
那样美丽的青年,谁会不喜欢呢?
她也曾经对霍宁香动过心的,可是却想不到那样的人,能看在眼中的却只有一个出生比她微贱,远远不及她得宠的平宁公主。
由爱生怨,由爱生恨,因此当当年平宁公主在霍家大祸之中冒死私放了霍宁香,她才会怂恿父皇几乎将平宁公主打死在庭前。
那个时候,她看着被打得奄奄一息,连腿都被打断,丢在凄冷的冷宫里自生自灭,再也不被父皇承认是皇家公主的平宁,只觉得心中痛快。
她得不到的男人,平宁公主也别想得到。
可是国破家亡,已经被逐出宗室,不过是因皇帝的一点迟疑方才在冷宫苟延残喘的平宁却成为了永远为人称道的那一个。
每一个人说起平宁都是赞美,可是他们又知不知道,平宁那样卑贱,她早就不再是皇族的公主?
公主,公主……
赵妃想到平宁公主,只觉得恨意顿生。
见赵妃的神色不对,片刻是狰狞,片刻又是狠戾,七皇子一双优美的眼睛里就露出几分无奈和凝重。
他眯了眯眼,忍不住在心中轻叹了一声。
他放了赵美人去皇帝面前,试探的不是皇帝,而是霍宁香。
霍宁香真是给他一个好大的“惊喜”。
叫恭侯原位袭爵……
不肯叫恭侯府就此淹没无声无息。
可见霍宁香是不肯放过赵妃和恭侯府了。
☆、第166章
“你这话是何意?”
听见七皇子这么说, 赵妃心都凉了。乐-文-
当年的那些怨愤, 或许都不过是求而不得, 或是来源于自己自尊的一点愤怒, 可是如今才涉及生死。
“他将恭侯府高高捧起,日后世人但凡有个风吹草动, 总是要想到恭侯府。”七皇子咳嗽了一声, 俊美的脸上露出几分无奈的笑容, 摇头说道,“只要恭侯府在, 如今朝中就永远有警惕母亲与恭侯府的朝臣。谦侯真是聪明。若叫恭侯府趁着舅舅故去衰落,无害之后,未必不是一种保全。”
他许久之后轻叹了一声说道, “母亲,当年你们做了什么,叫霍宁香……算了。”
还能做了什么。
赵家杀了霍家全家, 霍宁香如今能放过赵家才叫见了鬼。
当年赵家灭了霍家满门, 如今霍宁香要灭了赵家满门呗。
见赵妃目光闪烁, 他也懒得问赵妃又得罪过霍宁香什么。
债多了不愁,反正都结仇了,谁还管这仇有多少。
“可是……”赵妃就含泪道, “我们总不能坐以待毙。”
“是不能。”七皇子就揉了揉眼角。
他苍白的脸上露出几分疲惫, 突然开口问道,“我听人说,谦侯是宁国公府阿萝阿妧的舅舅?”见赵妃犹豫了一下, 他就垂目淡淡地说道,“谦侯不在意他自己,却会在意这两个女孩儿。母亲,寻个法子,我想要求娶阿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