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得回应,黄承彦也只一笑了之——这个幺女自幼跟在他身边长大,因而一惯亲近,父女俩又都是随意不拘的性子,所以平日中相处得其实更似友人一些。
他目光温和地落向那厢席地而坐,悠然仰头观云的女儿,眼底的欣慰里带着几分慨叹——
阿硕这个孩子……真是半点也不像寻常的士家贵女呵。
虽则如今汉室衰微,天下板荡。可是荆州一地却并未受战火波及,数十年安靖清泰,算得眼下难得的太平地儿。千里沃野,州境富庶,又多年承平,因此各家士族亦十分繁盛。而襄阳城的士家贵女们,每逢了上巳、端午、七夕、重阳之类的时令佳节,莫不是鲜衣丽饰、彩袂蹁跹,花尽了心思出一番风头……
偏自家这个女儿,因着打小跟在他身边读书教养,所以秉性品格也似他这个父亲多些。已过笄龄,却从来没有这样女儿家争奇斗妍的小心思,一惯性子旷达,随意放逸,
譬如今日,平旦早起陪他来岘山采茶亦无半点烦言。一路披荆斩棘、草露沾衣多少辛劳,她却半点也不见娇气。眼下偶作休憩,虽身心俱疲,却仍是这般惬意地听风赏景,怡然自乐。
——这个幺女,是他此生最为夸傲的孩子。
东边的天光愈来愈亮了起来,山间雾氛渐渐散去,远处的层峰耸翠,近处的林壑草木都变得愈来愈清晰了起来。正悠闲赏景的黄承彦目光不经意间掠过泉水源头之处的那几块嶙峋山石,却忽地眼前一亮,既而有些惊喜,不禁微微扬声招呼女儿道:“阿硕,你看那边的几株兰草。”
正仰头观云的少女,闻言便转头顺着父亲的目光看了过去。只见跟他们数丈远的泉源处,深赭色的嶙峋山石之间,几株苍劲的兰草生机盎然地自石缝中长了起来,一片片黛青色的幽长兰叶恣意伸展开来,在晨熹中仿佛连叶脉都微微泛着光。方才因为隔着一层薄烟似的雾霭,并看不大清楚,而眼下晨雾散尽,这几株野兰便有些令人惊艳地映入了眼帘。
正是季秋九月,这零星的几株野兰也恰值花时。黛青兰叶间抽出了一根根细柔的嫩绿色花茎,皆头顶着一枚指尖大小的晶莹花苞儿,初雪一般素洁无瑕的白。有一二枚已半绽了开来,黛青色的菁茂长叶衬着那颤微微沾着露珠缓缓舒展的素洁花瓣,还有终于隐隐露出的玉雪琼瓣间一点嫩稚的黄蕊……在野涧山石之间兀自绽放的素白兰花,在这秋日的苍翠山水间,分外显得鲜妍明丽,空灵不可方物。
父女二人一时间都看得有些怔意,过了会儿才相继回神。
“这兰草,的确比家中养的芄兰、泽兰都要有意趣些。”少女目光仍凝向那几株兰草,清越的语声里不掩赞叹。
“可惜阿硕一惯不爱自山间移栽花草。否则倒可以挖了一二株回去,养在家中花圃里。”老者看着那几株鲜妍而绽的几株兰草,语声里隐隐带了笑意。
“若养在家中园圃,过些日子,看上去恐只就同芄兰、泽兰之类没有什么区别了呀。”
或许正因为生在山野林壑间,所以才天姿自然,逸质脱俗罢。何必因一己私心,掘根移栽,令得它们失了野趣灵性?
“阿硕呵……”黄承彦闻言有些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而后顿了一顿,神情微凝了片时。他目光看着不远处那几株绽得正好的雪玉琼化,而后仿佛意有所指道“花开有时,芳华短暂,焉知它不想得遇一个惜花之人,时时相伴,共度年华?”
那厢的少女,自是听懂了这言下未臻之意,于是瞬时间默然了下去。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不过数十载年光荏苒。不知我家阿硕几时才肯开窍,思量思量自己的终身大事,仔细替为父挑个好女婿?”年过五旬的父亲语声隐隐带了几分玩笑,仿佛随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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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簏】竹或苇制成的箱子,类似还有笥、箧、笈。簏和笥用于放置衣裳饮食,笈用于放书,箧用途最为广泛(置钱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