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狩猎失控污染[9]
一辆破旧的黄色校车极速驶进崇井小区, 从七班老师身边经过时没有停下,只是校车门忽地打开,七班老师身形一闪进入校车里。
七班老师一进校车快速汇报当前情况。
“六班老师带领22个学生回校。安溪、格革前后进入石屋失去踪迹, 兰水后强行进入石屋, 谷听双、小小、躲猫没有进入石屋迹象, 但崇井小区内没有三人身影。”
校车外部破旧不堪,里面却保养很好, 能看出来有人时常维修清理。七班老师站在校车门前,从她的视线能看到驾驶座上是一位穿着长袍的年轻女人。
黄土底色的长袍上有一条缓缓流动的河流,河流里隐隐约约能看到森森白骨浮浮沉沉。
“好,我已经了解。辛苦你了雪兰, 先坐下吧。”潺潺流水般的女音缓缓道。
声音似乎带有安抚作用,七班老师雪兰紧绷的神经慢慢松懈下来。
“主任,您知道这里的情况吗?”
雪兰问。
主任平和的声音从驾驶座传来, “暂时不知道,不着急,扫除之后再慢慢了解。”
……
安溪踏进中心位置的瞬间, 就感觉到环境发生变化, 新环境不是已经破碎的第三层, 而是安溪在记忆里被困住的石屋内部。
联系兰水要强制破开中心位置某种污染结界,而她眨眼间就进入了这里,安溪立刻意识到自己依旧是被选中的状态。
石屋是封闭的状态,安溪尝试破开, 但哪怕用上污染也没有丝毫影响,她意识到这或许不是常规意义上的建筑, 哪怕是附着污染的建筑,也不可能在污染攻击下不留下任何痕迹。
这里大概是一个领域。
安溪啪啪啪拍门:“有没有人呀!能不能开开门!你好?我好?大家好?”
石屋里回荡着安溪的声音, 声音消失,没有第二道声音再响起。
“很好。”
安溪若无其事收回手,“班主任?主任?任?老师?老头子?” 安溪嘴巴碎碎念叨,打量整个石屋。
石屋大概有五十平,正对门的位置是一个比她高的高台,高台上有一个盘腿端坐垂眸的神像。神像的形象就像安溪之前的打扮,宽袖长袍稻神冠,看起来比安溪更瘦小些,脸上画着“水”图腾,看不出原来的肤色。
安溪这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图腾的样子,并非水滴图样,也不是水蓝色,它是河流波浪的形状。
但安溪盯着图腾看,却仿佛看到一条奔腾的怒吼的河流,狰狞地冲撞前进。
安溪盯着图腾,耳边隐约传来流水奔腾的声音,如千军万马从远处齐踏而来。
安溪听着热血沸腾,简直想化成一头鲸融入水流中,将骏马一口吞下!
她这个想法一出,声音戛然而止,图腾也只是普普通通的图腾,没有任何怒吼奔腾的感觉了。
安溪:“?”
“怎么啦?”安溪不解道,“我还没感受完呢,我还有一百零八个烹饪……不是,游戏玩法还没有想到呢,为什么停下来了?”
声音回荡在石屋里,没有人回答她。
安溪瘪瘪嘴,遗憾地将视线从神像脸上移开,打量周围,台子前是一个上供使用的供台。供台的大小大约能平躺一个成年人,安溪躺上去大一圈的程度。
供台上有几盘带着水珠的水果,还有几盘干果蜜饯之类的东西。
安溪左右探头看了看,确认整个石屋里除了她之外就是高台上的神像。于是她溜溜达达走到供台前,摸了个苹果放在鼻子下嗅了嗅。
“好香啊。”她举起手晃了晃,礼貌询问:“请问我可以吃吗?”
自然没有人回答她。
安溪非常自然的将苹果揣进口袋里,想了想又摸了一个擦干净水珠同样放在口袋里。
她三两下踩着台阶跳上高台,越靠近神像安溪越能确信对方没有任何活人气息,也没有任何污染气息,若非看起来与真人无异,其实更像是石像、泥像……总之是个手工制作的东西。
安溪坐在神像旁边。她是没什么坐相的,两条腿也不可能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盘着,全从高台上伸下去。然后她把两个苹果掏出来,塞在神像手里一个,自己拿了一个。
“我就说当神没什么好的,坐这么高,想吃个水果都费劲。”安溪说完笑道,“不用谢我给你带上来,只要分我一个就可以啦!”
她说着将手里的苹果碰了一下神像手里的苹果,咬了一口,没有闻着好吃。
非常酸涩。
安溪眉头没皱一下,一口口吃着,整个石屋里都是苹果的清香。
安溪坐在高台上吃着苹果沉思。
兰水不在这里,要么就是不同进入办法会进入到不同的领域空间,要么就是不同的人会进入到不同的领域空间。
这两种可能,无论背后策划的人有没有理智意识,都能做到。
安溪仔细想了想,[神]的消散毋庸置疑,她亲手捏碎了对方了心脏,也看到了对方灵魂与其他居民的灵魂冲向天际。
但[神]又没有消散。
这部分就是她与井连在一起的部分,问题就出在这,安溪不知道[神]跟井连接了什么,这件事恐怕[神]自己的都不知道。
从这一点出发,安溪面对的情况,就有两个可能:一个是现在的情况是[神]留下部分主导的,这个可能有很大概率具有强烈的属于[人]的欲望。
行为是欲。望驱使,就会有目的。
而[神]跟她说过了太多东西,除非[神]将自己也骗过去了,或者[神]没有撒谎,但她隐瞒的东西能够完全颠覆她所说得内容,否则安溪确信她没有撒谎。
暂时以她所说皆为事实的基础上,她的欲。望目的一定跟崇井小区有关。
第二个可能是,现在的情况是[井]主导,这个可能就麻烦了。
安溪对[井]的了解除了[神]的口述,就只有那个对联:
【崇神之井】
【拜井之神】
“等一下!不对呀!”
安溪将果核咬碎了咽下去,擦了擦手,在纸上把这八个字写下来。
“神之井?井之神?神井?井神?”
“好哇!”安溪像发现新大陆一样,举着纸张圈出来所有“神”“井”,怼在神像眼皮子底下,让她看,“你看!你看!”
非常典型的告状语气。
“你被骗了!人小区里本来就有神!”
神像当然不会回应。
安溪收回纸张,看着对联思索。
从现实里来说,也就是安溪刚进入这里,对一切都不熟悉的时候,第一次见到石屋,见到石屋上的对联理所应当把对联里的神,认为是石屋里供奉的神。
石屋里供奉的神跟[井神]划了一个等号。
从记忆里来说,安溪所看到的经历的,也就是[神]的过去里,石屋可以说是一步一步升级后的建筑,是专门为[神]建造的。
[神]跟[井神]划了等号。
“崇井小区,在[神]是[神]之前,在学校跟小区合作之前,就叫崇井小区。”
“一个地方两个神?”
安溪此时此刻无比想念思思,想念那个她做实践思思做笔试的美好时光。
思思不在,沐辛然不在,老师同学一个都不在,安溪打起精神,继续思考。
“没人说一个地方不能有两个神吧?”
安溪努力挖关于[神]的记忆,没能找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她喃喃道:“我们山神太封闭了,心疼,人家一个地方两个神,我们山神连个神朋友,连个石屋,都没有。”
说完意识到自己思又跑歪了,赶忙转回来,将注意力放在[井神]上。
“崇井小区,最晚也应该在起这个名字的时候,[井]就有奇特的地方被当时的居民发现。”安溪直接套公式。
安息山,安息山神,即将死去的生命会回到安息山神的怀抱,在安息山上得到灵魂的安宁,从此与神同眠,得到永恒的安息。 “[崇井]难道是这里之前干旱,只有[井]里有水,井水拯救了小区里的居民,所以他们感激救命的恩情,供奉它?”
“[井]本身才是[井神]本神?”
“[井]里面有某种可以净化水源的污染,也可能是将水源转化为井水的污染,它是污染物。”
安溪手闲不下来,扯着神像衣袍一角在手里摩挲。
在汪桃的治疗里,安溪曾经跟汪桃说过污染本身是有偏向的,这就意味着它有一定程度的思维,哪怕只是无意识的思维。
[井]是污染物体,它的倾向依托于污染源头。
如果是[井]污染了居民跟[神],按照班主任的临时教导,从行为导致的最终结果上看……它在为自己找人形的神?
安溪猛地扭过身,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贴着地面从下而上看向神像的脸。
神像的脸上除了图腾之外,最吸引人的就是那双低垂的泛着点点蓝光的眼睛,这双眼睛里有种不悲不喜的泥像感,简单来说就是不像活人的眼睛。
安溪扭着身体趴在地上,面朝上看着那双眼睛。
忽地,那双眼睛眨了一下。
*黑暗里只有水流拍击河岸的声音。 兰水独自行走在狭窄扭曲的河流中,没有视觉,没有听觉,只有冰冷的河流带来的刺骨凉意。
他从破开中心区污染之后就进入这里,他不能停下行走的脚步,只要停下他就会被河流带走一个感官。
第一个被带走的,就是视觉。
虽说黑暗里视觉本就用处不大,但用眼睛看黑暗跟失去视觉陷入黑暗,根本不是一回事。
好在,兰水很早之前就已经彻底失去过一次肉。体,他那个时候就不单纯用眼睛来“看”世界了。
第二个被带走的,是听觉。
听觉对于兰水来说,跟视觉相同,都是装饰品。但他不得不顾忌之后,两次剥夺感官他没有任何发现,身下的河流他也没有感受到任何的污染。
兰水没有使用污染,他如今的本体是污染源头,也就是水。就算有其他手段,但他最熟悉最常用的依旧是天生污染。
他有一种预感,只有他在这里使用了“水”,就算是校长突然前来,也找不到他一滴本体。
他只能不断往前。
在前进中他想到被强行留下的那些孩子,他在他们身上留下了一层防护,那层防护会挡住致命的一击。
换句话说,不够致命就不会挡。
这个防护与水无关,是他很早很早之前校长偶尔会出现在学校里的时候,校长送给他的新婚贺礼:以污染为媒介,以真心为基础,只要双方有足够的信任,就能形成的一道保护膜。
兰水本以为安溪的保护膜不会成功,他又不是安溪,自从脑袋失控污染之后,她就一直暗戳戳准备坑他一把。
所以当保护膜成型的时候,兰水实在意外,没忍住回头看,然后就看到安溪伸出的手,他一秒也没有犹豫,条件反射一般直接给她拍下去了。
兰水不断往前移动,思维越来越扩散。
不知道安溪有没有听懂他的暗示,她肯定听懂了前半截关于五官钟表,重要的是后两句。
“小心时间的欺骗,警惕同伴的思维。”
最后一句兰水不太担心,根据他对安溪的了解,她大概会直接找人抄作业。他唯一担心的就是“小心时间的欺骗”这句。
没有人能拒绝五官钟表的污染,操纵时间哪怕有很大的限制,也是极具吸引力的诱惑。
就算有人能拒绝,那个人一定不是安溪,她对五官钟表的垂涎,整个学校的教职工只有不清醒的那部分不知道。
五官钟表对学校亲近,也不会主动伤害学生,但它污染本身就具有无法逃避的危险。
安溪现在,还不能直接面对五官钟表的污染。
……
他的思维从一个学生身上跳到另一个学生身上,偶尔经过同事与校长,最后落在爱人身上。
锦鱼是他的爱人,他们是前后被校长捡回学校的,跟其他被捡回来的教职工不一样。
锦鱼从进入学校就一直是大大咧咧的开朗性格,像从未经受过任何苦难,如果不是他后来知道她被强行挖去了天生污染的话。
锦鱼的污染是后天拼接的肢体污染,她使用不太好,经常会掉,经常忘记补水。
兰水的污染是水,一次偶然的帮助,就是经常的帮助,然后他就成了锦鱼移动补水源。
这对他来说,只是很小一件事,他的污染是水,最不缺的东西就是水。
但他没想到锦鱼会因为这个废了半条命将他从失控里拉出来。
他想,她过去一定过得非常不好。
结婚时,在校长的见证下,他与她发誓,以誓言污染发誓,生一起生,死各自死,若是失控,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会将对方清理干净。
他若是留在这里。
锦鱼怎么找到他呢?
情绪如同潮水冲刷着他,兰水没有意识到他的本体正在被潜移默化的污染。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受到某一个保护膜破裂了,悚然惊醒。
*神像眨眼的瞬间,安溪听到了空气中细细小小的冰层破裂的声音。 同样也是在神像眨眼的瞬间,安溪没有任何犹豫出手,中间响起的破裂声丝毫没有影响她的动作。
黑发束缚、红花种子寄生、冰层覆盖、一套连招招呼上去,最后安溪跳下高台拉开距离。
神像被冰层覆盖,冰层下是蠕动的无法寄生的黑发,被塞进神像眼睛的红花种子没有寄生迹象。
它依旧是神像,没有任何生命迹象。
厚厚冰层下半垂着的眼眸好像亘古不变。
神像哪怕被一层又一层覆盖,仍有中诡异的平和宁静感。
而有时候宁静也会逼疯一个人。
安溪观察很久,都没有再从神像身上看到一丝一毫活动的痕迹。
这个结果很容易让人觉得,眨眼是否是真实存在的?有没有可能是人看错了?或者是人精神出现了问题?
封闭的无法打破的空间,一座诡异的神像,被关在这里的人,被逼疯也许只是时间问题。
但此刻站在这里的是安溪。
她在意识到污染毫无用处之后,没有怀疑自己看错了,也没有认为是精神出现问题产生了幻觉。
她觉得,她不够努力探索。
安溪一边往高台上跳,一边想刚刚的破裂声,那应该是班主任留下的那个无形的保护。安溪不知道那个东西具体有什么用处,但有一点她很清楚,这东西破裂一定是她刚刚遭受了攻击。
而且应当是很强大的攻击。
“真好耶。”
安溪乐观地想,既然保护膜刚刚发挥了用处,就说明班主任还没有失控的活着。
因为不论这个无形保护是什么能力,怎么制造出来的,它都一定是以污染为能源维持的。
班主任无论是失控还是死亡,无形保护都不可能正常运行。
知道这个消息确实让安溪紧绷的情绪得到了缓解,她之前其实还挺担心班主任会死的,但她被困在石屋里,首先还是得保住自己的小命。
“多谢了朋友,要不是你,我还不能确定呢。”安溪笑嘻嘻道,“也不知道班主任那边会不会收到消息,应该会吧,毕竟是他的污染。”
安溪伸着腿坐下,掏出砍刀。
六把砍刀,两把镶嵌在黑雾人影团里,一把扒出来扔地上了,一把投掷给二号黑雾人影团,现在挎包里只剩下两把。
她把砍刀当凿子用,把神像眼睛附近的冰层凿出个洞,正好露出那颗塞进种子的眼睛。
安溪戴着手套取出种子。
按理说种子一从她身体里溢出,就要立刻寄生到对手的血肉里,否则种子会寄生在她自己身上。
现在好像被她发现了一个漏洞,种子钻不进神像里,但被冰层封着,失去了跟她的联系,然后好像就没有副作用了。
安溪陷入沉思。
如果这样的话,她下次岂不是可以用冰层隔离几颗种子备用?不过也没必要哇,红花污染随时都能使用。
安溪收好红花种子,将神像面部的冰层一点点清理掉。这是个很费力气跟精力的工作,因为安溪使用污染的时候下足了力气,冰层有半截小指厚。
清理完神像面部上,安溪换了个小刀划向神像脸部肌肉,她以为会划不来,但没想到只是轻轻一划,神像面部的皮肤就分割开。
没有血液从伤口流出来,割开的皮肤下有点像是安溪曾经见过的风干过后的肉条,呈现出一种坚硬的红。
安溪将放好的种子塞进去,毫不意外种子没有反应。
这跟她的推测不同,之前她突然之间的动作,就是因为经过她的一番分析推测之后,得出了一个结果——
[井]在为自己找人形的神。
这是从最终呈现的结果推测出来的行为目的。
失去家园游历的女孩进入崇井小区,一步一步走向成[神]——不论中间有多少的隐情,结果就是她成[神]。
然后[神]欺骗学校,导致学校错误判断,将一个班级的学生送过来周测——结果就是安溪被蛊惑做[神]。
游历女孩在成为[神]之前,一定没有想过做[神],安溪在记忆里所感受到的是浓郁的幸存者愧疚感,以及想要做一个有点用处的人。
这是游历女孩没有用嘴巴说出来,但每一个行为举止都在表露的渴望。
所以[神]至少在那个时候不是她执着的欲。望。
不论她中间经历了什么,是被诱导到对[神]的执念,还是被污染到扭曲了思维产生了[神]的执念。
她出现在安溪面前时,已经成为一个挑选后续神灵或者挑选替死污染的、正处于衰败死亡阶段的[神]了。
安溪由此推测,[井]的污染源头的偏向是找一个人形容纳,从这个推测里,能够进一步得到关于[井]跟[神]了解那部分的答案。
肉。身。
安溪在踏进这个石屋之前,看到神像之前,从头到尾都没有见过[神]的肉。身。
[神]以烟雾的形式出现,组成部分是居民的灵魂与一颗自己的心脏。同时心脏又是她的弱点。
“我还是很有阅读理解天赋的。”
安溪看着神像道。
至于预言。
安溪在看到谷听双她们之后,就对这个预言保有很大怀疑,班主任既然出现在第二层里,就说明他发现不对之后没有选择放任学生。
那么在格革进入石屋之后就应当立即阻止学生再进入石屋,避免更多的人被困在第二层里。
谷听双她们不是从石屋主动进入,只能是被强行拉进第二层的。若是按照[神]所说,安溪是预言里接任的神,困住安溪一个不就够了?
为什么还要拉进来其他学生?
安溪想到这里停下动作,她看着神像,表情异常扭曲。
如果崇井小区或者神,或者什么乱七八糟的失控东西,他们的目标是她的话,那么在她进入石屋之后就不应该有后面所有的举动。
安溪不相信一个能够先欺骗学校,再欺骗班主任的存在,无法短暂蒙蔽班主任留下的“眼睛”。
她根本没有必要在让格革进入,再被老师们发现异常……后面一切一切都没有必要,她只要能够蒙蔽眼睛一段时间不被老师发现石屋的问题。
老师们甚至不会意识到安溪消失在“眼睛”里,是崇井小区的问题,他们只会觉得是安溪躲藏起来想要搞事情。
“你是故意的,这仍旧是骗局的一部分。”安溪看着神像,看着神像不变的眼睛,仿佛在透过神像看向她最深处躲藏的存在。
她轻声问:“你在钓谁?”
神像没有回答。
安溪举起手中砍刀,用尽全力猛地挥刀,冰层破碎声中,神像的头颅从高台坠落。
第062章 狩猎失控污染[10]
安溪侧首垂眸与地上神像头颅上的眼睛对视。
“班主任?不, 不会是班主任,他上次就是一个人过来的,如果你的目标是他, 那个时候就可以将他留住。”
安溪从高台跃下, 站在头颅面前。
“难道是教导主任?”
安溪不知道教导主任已经来到崇井小区, 也不知道崇井小区最先被确认失控,是教导主任来判定的。
否则她就会意识到教导主任跟兰水有同样的问题, 教导主任是独自前来确定问题,估测等级。
除非因为[神]当时就确定自己打不过主任,所以搞这么多是为了埋伏一通,否则她也不会是目标。
但安溪不知道这些前因, 她只是想到蛇三寸说过教导主任会在学生出问题后抓人,那么现在这种情况,她有很大的可能出现救场。
背后的意识或者什么东西如果知道这个, 它或许是钓教导主任的。
目前安溪了解到关于学校教职工的情况:几位老师只是任课教师,两位宿管或许有更多隐形权利,但他们的职责范围更多还是在宿舍。
图书馆的管理员职位更高, 可很显然他如今是隐约被困在图书馆, 其他教职工有囚禁他的嫌疑。
最后就是校长, 校长很久没有出现在学校了……
是谁跟崇井小区定下的合作?
不可能是教导主任,[神]的记忆里,她来到崇井小区里的时候,小区还处于跟集会互换资源的阶段, 下雨无法前去就像是天塌了,这不符合有固定合作方的心态。
而那个时间阶段, 无论是[神]还是居民,都知道[井]污染的特别之处。
学校合作在后面, 在石屋已经建成。[神]已经成[神]之后。
来合作的人或许被隐瞒不知道[井]有问题,但一定会知道这里的[水]有问题吧?
这里雨水污染严重,水稻却毫无污染长势很好,合作的人不可能什么调查都没做,然后被瞒得一无所知……吧?
教导主任是清醒有理智且很强大的学校教职工,如果是她办理合作关系不可能毫无察觉吧?
现在的结果就是她对这里一无所知。
所以她应该不是最初合作负责那个人。
应该,应该,应该……这一次太多的反转,太多的阴谋,太多的算计,太多的未知。
安溪无法给自己一个准确的答案,她总要想,会不会还有其他的遗漏之处?
她已经错过两回,难道还要再错第三次吗?
安溪细细地想,她从记忆里每一个角落挖每一个细节,去阅读去分析。她从没有现在这一刻这么恐惧做错题。
安溪浑身紧绷着,左侧眉骨周围红纹时隐时现,面具污染因她的情绪而扭曲,隐约浮现在脸上的半张面具中,口中牙齿尤为森白尖锐。
沐辛然他们若是在这里,一定不会认错玩家,安溪因与污染共存带来的非人感在此刻尤为清晰可见。
安溪顾不得维持污染平衡,大脑极速运转。
安溪没见过教导主任,但她见过管理员,管理员是个很敏锐的人,他或许参与过合作登记问题。
又是个无法确定的问题。
安溪陷入信息不足的焦躁中,她看着头颅,仿佛在那张脸上看到了嘲笑。
安溪静静看着那张脸,她忽然笑了。
“果然,学渣总会露怯。”
“我干嘛要拿自己的短处为难自己呢?”
安溪坐下来,找出一个梳子,把脑袋抱过来,开始给脑袋梳头发,随着动作她张开嘴巴,语气快速到没有人能听清楚任何一个字音——
“一个最糟糕的猜测:从头到尾学校里都不清楚崇井小区的情况,否则班主任一个水污染不会来这里找教具,也不会把这里当做周测地点,更不会被管理员批到这里进行劳役。”
“最有可能得知真相的管理员将班主任批过来,只能有三可能:一他不知情;二他要除掉班主任;三他的问题严重到影响认知或者记忆了。”
“假设是一,学校任何人都有可能目标,二排除,而如果是三的话,就代表学校里有知情者的,到班主任的到来让[井]意识到学校出了大问题。”
安溪说到这里,忽然停下动作,低头看着仿佛死物的后脑勺。
是呀,为什么她总是在去想这里某个隐藏最深处的存在是在钓人?
为什么执着认为这个存在是在为自己挑选什么人形肉。身?
也许他只是单纯的发现机遇,准备吞地盘呢?
换成这个思路,一切就都明了了。
[井神][神井]不过是人赋予的东西,它只是一个具有自己倾向的污染物。
怪病为什么会突然出现?
为什么得病的都是崇井小区的居民?
居民为什么会突然坚信游历女孩能够成为拯救他们的[神]?
为什么他们认为拯救他们的是游历女孩这个[神],却在石屋上写着那样的对联?
安溪推翻所有的干扰信息,重回简单粗暴的安溪式思索——
假设我是[井],是一个污染物,我会天生就爱人类吗?会因为人类痛苦想要拯救人类吗?会因为人的崇拜将人视为本体一滴水爱护吗?
不会。
正如人的污染不会完全受人控制,时常溢出污染他人一样。以污染为主导的污染物,它们的组成部分只有污染,哪怕有一定思维能力,也是倾向于不断污染侵蚀。
这才是污染。
这是常识,是刻在这个世界居民每一个人血液里常识。
在这里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想到这点。
他们前期注意力在游历女孩成[神]上,后面安溪意识到[井],却仍旧在思考中不断给[井]附加一层又一层的属于人的东西。
安溪心平气和起来,浮躁的污染回归平衡,她重新用梳子开始给脑袋梳头。
她不再称呼[神],重新给她一个新称呼[游历女孩],跟[井]彻底分开。
按照这个逻辑,继续往后盘。
不是游历女孩出现后导致怪病,而是她误入了[井]吞噬地盘释放污染的时间点,她打断了进程,她想要拯救居民。
这个目的,导致她后来被污染扭曲,走上了将所有人杀死以拯救其灵魂的道路——
她与那些被居民的灵魂扭曲在一起,维持着理智与失控之间,她甚至能坚持到让学校里人常年没有发现崇井小区有问题。
安溪猜测这种维持大概率也是因为[井]顾忌学校发现,所以一直潜伏等待。
直到学校发现异常,却做出错误判断,被[井]抓住了机会。
但[井]还是谨慎的,它就像懵懂的野兽,生来就知道如何潜伏与狩猎。
游历女孩大概没有说谎,她真的看到了预言。安溪推测这是[井]让她看到的“预言”。
游历女孩也许真的盘算用她或者其他学生当替死污染,于是,她就成了[井]最好的保护层。
第一层保护是游历女孩伪装的失控污染居民们——那时候他们认为是失控污染群。
第二层保护是游历女孩自己,一个执着于[神]的[神]——不论是相信她还是怀疑她的人,都想着清理她。
第三层保护是他们自己的意识——[井]不知什么时候污染扭曲他们的认知。
他们的眼睛被遮住,意识被蒙蔽。
他们忽略最关键的常识,盯着一个点使劲钻,可最开始的出发点就错了。
安溪长长,长长,吐出一口气。
有种做完笔试收卷胸有成竹满分的感觉。
“题很难,但是难不倒我。”安溪又嘚瑟起来,她顺手给脑袋编了个头发,张口就开始絮絮叨叨:“我编头发很厉害,从小就是孩子王,扮家家的时候,我给整个村的孩子编头发,你不知道我那个时候有多快乐!因为头发在我手里,无论我说什么说多久都有人听,桀桀桀!”
反派笑刚出口,安溪感觉到手下触感不对,她当机立断停下动作,从挎包里取出《学安》课本,摊开遮住脑袋上,三两步跳到高台上,将脑袋扔进神像无头身体上。
一把火扔课本上,课本迅速燃烧起来,火焰腾升而起,整个神像笼罩在火焰中,有水流从神像中溢出,火焰瞬间有熄灭的痕迹。
“厉害呀。”安溪掏出另一本课本,“哈哈哈没想到吧!我不是带一本,此生所有的课本,我都带着呢!”
安溪一本一本往里面扔,火焰熄灭又升腾,两三次后神像再也没有水流溢出,疏通的头发被火焰撩烧殆尽。
失去黑发遮掩的后脑勺上,一对浑浊的眼睛显露出来,隔着火焰看向安溪。
“原来是这个不一样的手感。”
安溪说话的时候动作也没有停下,她扔进去手里的书正好遮住后脑勺的眼睛。
火焰不断往上攀高撩烧,神像在火焰中都显得渺小。
安溪望着火焰,一刻也没有放松。
她当然不能放松,她只是这场骗局中最不起眼的一步,是被拿来打[神],将师生们注意力吸引走的一个小棋子。
留在这里的意识与污染不会有多少,即便如此,他也留下能置她于死地的一击。
若非是这样有力的一击,班主任留下的无形保护不会破碎。
她当然骄傲自己得出正确答案,但她也要警惕这个聪明的出题污染物。
直到神像……游历女孩的身躯湮灭,安溪所警惕的攻击没有出现,火焰没有停歇。 火焰被课本点燃,它会焚烧所有污染源头,污染不消火焰不停。
最浓郁的污染烧尽,它就向下包裹高台,向上舔舐横粱,火焰的光映照在安溪身上,为她披上一层火光的铠甲。
安溪没有再留下,在火焰噼里啪啦声中,她转身冲向石屋大门,像头蛮牛一样撞破大门冲了出去。
*教导主任站在废墟上,长袍上的河流潺潺流动,白色河流中隐藏着的白色头颅浮浮沉沉,面目狰狞。 七班老师站在她身后。
“雪兰你闻到了吗?”教导主任问。
“您是指什么?”
主任往前一步,白色河流从她长袍中流淌出来,源源不断地流淌出来,河流从雪兰脚边绕开,那根本没有水,全是白色骨头组成的河流,骨头碰撞的声响如同冷泉叮咛。
雪兰眼观鼻鼻观心,不将任何注意放在白骨河流上。
“闻到校长的气息。”教导主任微笑道:“看来校长过去在这里不仅仅是驻足合作,还留下了怜悯。”
“这份怜悯,在察觉到校长不在,预备撕开伪装露出狰狞可怕的牙齿了。”
雪兰被信息量震撼,她稳住不安的污染,压下情绪,“校长,这里不是您亲自看过的吗?”
“是呀。”教导主任平和道:“我亦被蒙蔽双眼,如今遮布褪去,污染中藏着的侵蚀欲望臭气冲天,令人作呕。”
“将校长残留的气息也污染上不净。”
她话锋一转:“是兰水跟5个学生在里面?我怎么只感应到4个校长教给兰水的小把戏?”
*校长教给兰水的小把戏破碎掉一个的时候,惊醒了思维散到爱人身上,已经走到思考遗言的兰水。 破碎的声响只有轻轻一声,传递不到兰水耳朵里,但保护膜是以他的污染为媒介,他自然能感受到是哪个学生身上的保护膜破碎了。
安溪。
安溪!
安溪!!
怎么能是她呢?
她就不能哪怕有一次乖巧、听话、顺从地站在原地吗?
师长就在身前,尚未死尽,哪里就需要她去涉身险地?
“但我清楚她一定不会等在原地。”
所以他才会留下保护膜,如果跟安溪无法组成保护膜,他还会再采用其他手段强行留下她。
他想以安溪的心性手段,她就算莽撞,有保护膜给加一条保障,也不会有性命威胁。
直到此刻!
破碎的保护膜将他从细雨无声的污染中惊醒,他才意识到自己低估了这里,错估了这里。
他做错了一件事,一件会让他害死所有学生的事。
他在被安溪提醒这里的[井]有问题之后,没有选择立刻破开结界带学生离开,而是选择进入石屋当中。
若是只有他一个人,这个错误只能是莽撞,但他带着学生,这个错误就是污染扭曲后的结果。
他在提醒安溪小心同伴思维的同时,犯了同样的错误。
他如今陷入两难之地,他深陷井水深处,无法使用天生污染,他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次陷入思维错误中。
而他的学生正因为他的错误置身险地。
兰水停下脚步,破碎的皮肉迅速溶解在水流中,血色水流在兰水残存的血肉围转,往前流动的河流放慢了流动速度,连拍击声都放轻了,随之响起的是水流拍击水流的声音。
血色被拍击得越来越淡,若非是黑暗,若是有人站在岸边,甚至能看到拍击血色水流中的水流里掺杂着几缕浅浅的红。
这是兰水在与河流博弈,他释放所有的污染反向污染水流,血色水流是染上他血肉的属于他的污染。
而拍击的水流是[井],这是他的主场,他慢悠悠像拍击河岸的石头一样拍击兰水的血肉,他的污染有雷霆之势剥夺感官,也有无声无息的侵蚀污染。
属于[井]的水流中掺杂的血丝,就不知是[井]污染策反了兰水的水流,还是兰水的血肉浸入[井]的污染中。
兰水的血肉越来越少,渐渐露出维持人形的白色骨骼,他周身旋绕的水流却没有因此变得更红,甚至变得更加浅淡,隐约残留一些血色痕迹。
血色的水流朝着前方流去。
在兰水最后剩下一颗头颅掉进河流中时,一道刺眼的白光倏地出现,它不是从上空出现,是从一个边角的角落,它不是日光,是一束污染很重的人造光。
“班主任?”
比光更亮声音乍然响起。
头骨连着长长一条脊椎在水流中沉浮,下一秒——
“主任?任?老师?老头子?”
头骨蹭一下从水流中跃出,像一条跃龙门的锦鲤,冲着声源就是一个头冲!
安溪当机立断,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一个网,一把将冲撞而来的头骨笼在里面。
她探头探脑往网子里面看,“豁”了一声,“好精妙一鱼,记住了,安溪老师告诉你,跃出龙门后遇到的不一定是机遇,还有可能是网。”
“桀桀桀!”
头骨从网里一跃而上,冲着安溪的脑袋就顶上来,安溪眼疾手快把网合上。
劲真大,顶得安溪差点没站住。
这么精神,一看就没事。
安溪最后绷着的那口气彻底放松下来,至于[井]的最终目的,侵蚀学校?
哈哈哈。
安溪在想通这个目的之后,就再也没有把这个问题放在脑子里过。
学校有学校的规则,他没上过学,不明白学校规则的厉害之处。
安溪幼儿园时曾亲眼见过,在没有任何教职工参与的情况下,幼儿园本身吞食了一个庞大可怕的失控污染。
整个过程不过眨眼。
她从那之后就细细研究过学校的规则,发现学校本身居然就是一个巨大的污染。
但它是一种很奇妙的污染,不是来源于任何污染侵蚀,它是在学校开始运行后自发形成的。
不同学校的污染各有不同,安溪小时候研究过一段时间,她那个幼儿园,任何失控污染只要靠近就会被学校建筑吞噬殆尽,教职工都无法阻止。
小学就不是了,有些不弱不强的污染会窜进教室里。
到了初中,安溪就没见过学校吃污染。
……
安溪不知道启航高中的污染是什么样子,但它一定不会被一口[井]吞噬。
现在其他学生回学校了,四个学生在第二层有班主任留下的无形保护,班主任也找到了……一部分。
总而言之,没有死亡与失控。
之后教导主任一定会过来,安溪燃掉一部分[井]污染,班主任的污染还在跟大部分[井]污染缠绵对峙,互相侵蚀。
教导主任过来后,应当很容易就能解决剩下那部分维持领域的污染。
安溪现在只需要等待救援就可以,她实在闲着没事,也可以提前写写报告记录之类的东西。
根据她的经验,事后这玩意逃不掉。
然而,但是,可是——
“那我要写什么呢?”
这报告写出来,通篇都是被动挨打呀!
按照过去学校的习惯,这样的败绩,她事后得写一个学期的错误总结!
什么?
你说当时反应过来,做出了正确答案?
为什么没有开头就意识到问题呢?
还是不足呀。
不足就得多练。
安溪打了个冷颤,她是不怕实践练习的,但架不住每次实践练习之后都要写报告!
写写写!
哪有这么多东西能写!
“太可怕了。”
安溪大脑飞快运转,掠过胜利结算,觉得还是要努把力。
胜利只需要一句“周测中取得优异成绩”,失败却需要大量复盘练习!
“苦你不能苦我。”
安溪心想。
她得在教导主任过来之前搞一票大的!
安溪用灯照着水面,看着水面幽深静如镜面,有种水底隐藏着什么凶狠猛兽张口等待她下水饱餐一顿的即视感。
但安溪清楚,最危险的其实就是水流本身。
她能感受到班主任的污染气息在水流里游荡,而班主任此刻的状态说不上好,她那么放肆对待他,他都没出声。
安溪站在岸边一动不动观察着水流里的情况,看看到底是谁占据上风,忽然她似乎发现了什么。
只见到安溪面色一变,打开网,对头骨一阵输出:“老师!老师!你就是我最亲最爱的长辈!是我眼拙,居然到现在才发现您是您!我的山神哇!您看看您都没有人形了!”
安溪痛心疾首,眼底隐约有水光闪烁:
“山神呀!看看我最爱的老师被伤害欺骗到什么地步!老师我看着您这样,心痛到污染都要失控了哇!该失控的玩意居然伤您到这种地步!”
“伤您就是伤我!”
声音跌宕起伏,哇来哇去,简直像是在唱大戏,唱得头骨往地里钻。
安溪没给他机会,捧着头骨泪眼汪汪,咬牙切齿道:“学生这就去给您报仇雪恨!”
“哪怕拼了对面那条失控的污染命,我也绝对要让他付出代价!”
头骨悚然而立,这不是比喻,拖着的长条脊椎紧绷立起,安溪距离太近,都能听到骨头摩擦的声音。
安溪假装看不懂,自顾自道:“您就放心吧!”她想着感觉差点什么,眼珠转了一圈,昂着脖子大声嚷嚷道:
“启航没有差生!”
说完,她轻手轻脚放置好哑巴兰水,提起胸脯提着一腔愤怒,脚步轻快地冲水流之中。
第063章 狩猎失控污染[11]
水是常温的水。
这是安溪冲进水流中时第一个感受, 第二个感受非常古怪——水在雀跃。
她踏进水里,如同进入污染物最核心的源头,她却感受到对方雀跃的情绪。
安溪不由停下脚步, 喃喃自语:“难道班主任已经彻底容纳了这个污染?”
班主任这么厉害……不是, 班主任这么喜欢她吗?
好像没有吧, 起码她敢肯定,等到班主任恢复过来知道她干了什么, 整个学校让她打扫恐怕都消除不了他的愤怒。
毕竟小老头气性还挺大的。
趁着班主任状态不好,安溪没规没矩地想。
她屏住呼吸潜入水下,幽静黑暗的诡异地下只有一条泛着血光的河流停滞流动,水面下隐约有白光闪烁, 像是有条发光的鱼在水下来回穿梭。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水下没有任何人上岸,反倒是岸边凭空出现一道身影, 是挺着胸脯提着一腔愤怒,大声嚷嚷:“启航没有差生!”的人影。
人影踏进水里,而后潜入水中。
又是一个三分钟, 第三道人影高喊的人出现, 潜入水中。
第四道, 第五道……第八道人影潜入水中后两分钟,一道白光冲破水面,一条矫捷的“鱼”从水里爬上岸。
安溪浑身湿透面色红润一双眼睛清清亮亮的,她抹了把脸上的水珠, 从挎包里取出瓶水灌了半瓶水。
水下什么也没有,她利用五官钟表的污染扭曲时间, 连带本体搞了八个“安溪”探索。
这里简单来说就是:看起来好像是同一个连续时间里陆陆续续出现了好几个安溪下水。
但其实每一个出现的安溪都在不同时间点,这个时间点是五官钟表的领域, 就像课前测试那样,所以出现再多安溪,也不会碰面。
安溪的确有点想见到其他“安溪”,但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周测——虽然出现很多意外,大量学生集体退场,但没有伤亡,周测怎么不能算是正常进行呢?
遗憾不能见“安溪”打一架看看实力之后,安溪继续看着水面。
一共八个安溪,每一个都在不同位置探索,可以确定水下是不见底的深渊,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生物。
这符合安溪一开始的猜测。
这样一个带有侵蚀性的污染物,不可能允许生物存活于他的本体之中。
问题就在于,不久前安溪站在岸上观察时,她察觉到水里有三道气息。
一道是[井],一道是班主任,还有一道有点熟悉,但又不那么熟悉。
因为第三道气息的存在,安溪总觉得水下应该还有点别的东西。
她抹了把眼睛,看向水面。
八个安溪入水,哪怕七个是过去投影,[井]也不应该毫无反应,真的被班主任压制到毫无反击之力了?
可班主任在水里的气息并没有多么浓郁?
安溪再次入水,这一次她将黑发污染延伸出去,黑发入水后如同水草般长在安溪身上,悠然飘浮。
安溪不断下沉,脸颊上蓝色鳞片若隐若现,这是蛇鳞的污染,安溪还记得蛇鳞明媚张扬的样子,也记得她被静静吸收痛苦后留在情感面具里的痛苦面容——
原本这些应当作为情感面具污染的一部分,被安溪消化融合,但安溪不愿意消化,最近甚至在计划送出体内。
但意外的是,安溪获得了情感面具中被吸收过的人的一小部分污染。
比如蛇鳞的污染,使得她可以可以在水下呼吸。
这简直就像安溪曾经说过的那样,静静与她的朋友隔着时间与污染,赠予她一份珍贵礼物。
……
安溪不断下沉,每下沉一段距离,就有一道新身影凭空出现。新“安溪”出现后,忽地头往后一仰,双腿一蹬,吐出了个气泡,做了个溺水的假象,演完一场朝着旁方向下潜。
接下来每出来一个“安溪”,就有一场独特的表演。她们明明不在一条时间线上,也无法互相沟通思想。但是却能做到每一个“安溪”的表演都独一无二。
比如有一个“安溪”,她在假装黑发是巨蟒,表演在水里与“巨蟒”搏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若非五官钟表的时间扭曲只能欺骗时间,就会出现一个可怕的现象——水底下全是“安溪”。
真实的安溪想到这个就忍不住想笑,因为她想起村里总有老人喜欢挑根杆坐在溪边钓鱼,假设他们一钓钓出个安溪。
哈哈。
一个夜晚,让“安溪”充满安息山。
可惜,五官钟表不能将过去的投影,投放在同一个时间里。
安溪胡乱想着有的没的。
就在这个时候,她忽地感受到黑发牵引,安溪意识到找到地方了。她立刻收敛所有的情绪朝着黑发牵引的方向移动。
与此同时,不同时间点里的“安溪”,同一时间转动方向。
安溪的速度很快,也就是多出来两个时间点“安溪”的时间,就来到了黑发牵引之处。
一个泡泡前。
一个粉红色的巨大泡泡,就像她小时候听妈妈说得那些小孩听得故事背景:
幽暗的深渊里的居民居住在各色的巨大泡泡里。
安溪停在泡泡前,感受到某个时间点的“安溪”冲进泡泡瞬间消失,消失时间点的“安溪”的记忆传送到安溪记忆里。
果然,第一次入水的时候,其他时间点“安溪”进行回收时,安溪就感觉记忆里多出来一部分下潜的记忆。但是因为每个“安溪”的动作完全一致,导致她无法判断这是个别情况,还是所有时间点的投影的记忆最终都会回收到本体身上。
所以,第二次时,她所有的投影都在这个想法之后的时间,这就导致每个“安溪”都做出不同的动作。
方才消失的“安溪”,就是表演溺水的那个。
第二个试探的“安溪”是表演巨蟒的那个,她选择用武器刺,失败!
第三个“安溪”用冰霜污染,失败!
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 无数“安溪”在无数时间点里用不同办法探索泡泡,无一例外每一个“安溪”投影都在试探之后消失。
消失“安溪”的记忆泄洪一般冲进安溪的记忆里,她第一个感觉就是“好热闹”,咕噜咕噜全是气泡音,因为水下无法出声,全都学鱼咕噜。
安溪听了一耳朵咕噜声,两秒都没坚持,张嘴跟着“咕噜”。
安溪一边咕噜一边围着泡泡游动,泡泡有能容纳五个格革这么大,投影们什么办法都尝试过了,没有一个投影能在接触过泡泡之后安然无恙。
安溪记忆里有投影还试图让投影攻击自己,这样能引发后背的被动,依旧没用,因为活不到被动触发。
“咕噜咕噜”
好像强大版本的蛇纹污染。
不会主动攻击,但是触之即死。
安溪不愿意放弃,越是靠近她越觉得气息熟悉,一种毫无逻辑可言的直觉告诉她,她不能放弃这个,否则她会后悔。
后悔。
安溪从未有过的情绪。
其实就算没有直觉,理智上安溪也不能放弃这里,这个泡泡在水下如此之深的地方,又有这样厉害的防护——一定是个宝贝。
要怎么做呢?
触碰不行,利刃捅刺不行,污染也不行……安溪围着泡泡转悠三四圈,在她转悠的时间里,仍旧不停投放不同时间点投影,不断去试探泡泡的反击范围,以及反击度是否跟承受攻击想符合。
直到五官钟表发出“咔”一声,再不回应安溪任何召唤。
“咕噜咕噜?”
没听说五官钟表还有极限……正说着,安溪注意到吐出的小气泡,小气泡碰到粉色泡泡没有破碎。
“咕噜咕噜?”
怎么没被攻击?
安溪想了想凑过去,对着泡泡吐小气泡,被刺破的气泡冲了安溪一脸。
“?”
怎么区别对待呢?
安溪看着粉色大泡泡,视线缓慢移动一周,眼睛渐渐亮起来:“咕噜咕噜!”
对哦!
如果粉色泡泡是无论接触到什么都会反击,为什么没有反击水呢?
这里的水可是[井]的本体,每一滴水里都充满[井]污染的气息,泡泡的气息与之不同,显然不是出自同一源头。
明明只要是碰触就当即反击的泡泡,安静待在不是同源的水污染中;同样来自于她吐出的气泡,却一个没有反应,一个立即刺破……
安溪恍然想起情感面具中,她在拥抱那些未曾相识的朋友时,曾担心蛇纹污染会触动。但事实确是她明明感受到背后有面具贴上来,也感受到面具中传递而来的痛苦,蛇纹污染从始至终没有触发过。
这是否是一样的呢?
只有不怀有任何攻击之心,才会被接纳。
安溪想,果然从好朋友身上是能够学习到真本事的。
她展开双臂,就在她要冲过去的时候,一道声音传入她的耳中。
“你是在赌。”
是游历女孩的声音。
但安溪与[井]都清楚,游历女孩已经彻底消失了。
安溪张开嘴巴:“咕噜咕噜”
她丝毫不觉得自己吐泡说话有什么不对,咕噜半分钟之后:“咕噜……所以我……欸?我说话有人音啦?”
紧接着她就哈哈笑:“所以我刚刚说了什么你一句都没听懂?不然干嘛突然让我能在水里说话?哇撒,我还是第一次在水里说话,真不错,以后可以回村举办水中演讲大赛,我一定是第一名……你不会这么小气还把能力收回去吧?你可是伟大的神!”
伟大的神打断安溪:“你想要离开吗?”
安溪道:“这话我怎么觉得在哪里听过?哦哦想起来了,之前你那个信徒说过,也不对,不是你的信徒是咕噜咕噜……”
安溪:“?”
被强行闭麦后,安溪依旧坚持用咕噜声把话说完。
“你已经见识过它的厉害,靠近只会迎来死亡。”声音说道。
“咕噜咕噜”
“你用诡异的污染能力试过百千回,为什么还要再试呢?”
“咕噜咕噜”
声音:“……”
“咕然是你给了我自信啊。”第一个“当”字还是气泡,后面就变成了正常字音,安溪丝毫没受影响,顺畅把话继续说了下去,“你也知道我试过百千回,百千回里你一回都没有出现,偏偏这一回出现了。”
“就算我阅读理解从未拿过高分,也能看出来你出现的原因只能有一个,那就是我做对了题目,而你不想我靠近泡泡。”安溪自信说完,又疑惑道:“所以这是什么?肯定不是你的东西,如果是你的东西的话,你不会在这里跟我说这些废话,不想我接触直接收走就行了。”
“要不这样吧,你告诉我为什么你能说话,我就考虑不接触它。”
安溪道。
按理说游离女孩已经消失,剩下的应当是[井]污染物,一个寄生于死物的污染,为什么能够思考发声呢?
这个新发现推翻了安溪之前给[井]的评价——“它就像懵懂的野兽,生来就知道如何潜伏与狩猎。”
他既不懵懂,也不是野兽,他居然真的能像人一样思考。
“考虑不接触?”声音道,“你在跟我玩文字游戏?”
安溪笑嘻嘻道:“被发现了哇。”
“不过没关系,你又没得选,你现在之所以耐心跟我对话,恐怕不仅是因为你无法收走这个泡泡,还因为无瑕对付我吧?”
“毕竟你最拿手的精神污染对我无用,而另外绝大多数心神都要用来对付我的师长们。”
“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感觉如何呀?咕噜咕噜。”
安溪:“?”
从没见过这么玩不起的[神]!
“竹篮打水?”声音仿佛从安溪每一个毛孔中钻入,不再是游历女孩的声音,或者说不再只是游历女孩的声音——
井三婶的声音、井三婶孩子的声音、井大的声音、井大大的声音……安溪在游历女孩记忆里听过的每一道声音在这里都有出现。
“你认为我会被清理?就像人类清理每一个有威胁的污染一样?”
安溪直接她要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了,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张开嘴巴严肃道:“咕噜?”
人类?
“人类视我们为垃圾,他们与我们又有什么分别,不过是得到[神]两分偏爱,就以为自己是世界主人了吗?”
安溪眨了下眼睛。
怎么又来一个[神]?一个小区到底容纳多少[神]?
“不要这种眼神,那是真正的[神]是创世者,是万物之主!”
安溪只有一个想法,说得好哇,抄了。
她家山神也是真正的神,是创山者,是(山间)万物之主。
“你不相信?”
安溪直觉她可以发言了,张开嘴巴,果然能发出声音:“我尊重你的信仰,但我不相信这世界上有比我们山神更厉害的神!”
声音有一段时间没有出现,在安溪忍不住开口之前,才再次道:“这就是你的想法?”
假设声音多了解一下安溪,就不会试图再用这种循序渐进的方式诱导安溪,然后在诱导过程中对其进行精神污染。
因为安溪的重点与理解从未让人满意过。
“对呀。”安溪说完琢磨了下,询问道,“你还想听别的?别的话也有,就是你信得那个神哦,既然是万物之主,怎么会偏爱人类呢?这不是偏心吗?神偏心还算什么神呢?我们山神就不偏心,祂从不干涉任何生灵任何举动……你们神会干涉吧?不然怎么得出偏爱的结论的?”
安溪再次被剥夺了发言权。
安溪毫不在意,一个不算特别稀奇的事情,安溪脾气其实是真的挺好,这种反反复复折腾她说话的事情,一点也不会让她生气,但她会继续说:“咕噜咕噜”
翻译过来就是:
“你生气了吗?如果生气了的话,污染为什么不沸腾呢?如果沸腾的话,水会开吗?”
幸好[井]听不懂气泡音。
声音发出古怪的笑声: “你不是好奇为什么我拥有人类的思维,能发出人类的声音吗?”
“你不是想知道球体里有什么吗?”
“学习”
“唯有学习”
安溪闻言有一瞬间产生扭头离开的冲动,但她忍住了,她有预感这荒谬又诡异正常的答案,会告诉她一件至关重要的东西。
安溪失去了意识。
*崇井小区最初并不叫崇井小区,它是一个在森林之中的,落后且封闭聚落。 聚落换了很多地方,最后选择长久居住的位置却是整个森林污染最严重的水源旁边。
因为人们发现这条河流里的水污染厉害,被它圈在其中的土地上却没有任何能对人造成的威胁。
树木不受河流污染侵蚀,第一座桥就诞生了。
人们推平了河流所圈住的土地,用砍伐的树木建造起一个又一个房屋。
河流学会的第一件事:掠夺与侵占。
随着时间流逝,平稳的生活带来更多的生命,而更多的生命就意味着需要更多的食物与其他资源。
人们开始走出去,他们谨慎地一点一点往外推进,最先被铲除的就是河流外围的树木。
之后人们渐渐开始学会养殖、种植……人类在不断进步,人口在不断增多,森林仿佛也没有最初那么危险,河流就变得鸡肋。
因为河流的污染确实厉害,人们既找不到污染源头,也无法清理污染。
第一道指责声出现的时候,河流学会了:利益。
河流日复一日的流动,没有因为人的到来停滞,也没有因为人的指责停滞,它不断向前流动。但它既无法离开,也不会思考,它只是在流动中看着与森林格格不入的生物,每一个水滴里仿佛都有一张属于人类的倒影。
越来越多桥架在身上,越来越多人往外离开再也没有回来。
聚落里人说他们出去寻找水源了。
他们说背靠河流却喝不上一口干净的水。
他们在河流潺潺流动中抱怨。
……
直到一个人来到这里,她大约是个女人,看不清面目也看不出身形,只是存在就让人有亲近感,在她身侧就像在母亲腹中一样安全。
她来到这里,听着人的抱怨,为人打了一口井。
井需要水,她来到河流边,看不清的手伸入河流里取出一颗被淤泥包裹着的干瘪心脏。
她将心脏放于井中,心脏渐渐收缩扩张,河流——井,就像被拂去了笼罩的迷雾,一切都清晰起来了。
它变成了他,他听到女人告诉人们只要真心爱井,他就会为人们源源不断提供干净的水。
女人很快离开,临走之前她说,终有一日,她会前来取打井的报酬。
她一句话也没有对他说。
他想:
或许是因为他不够智慧,他没有嘴巴,他无法对女人诉说。
聚落有了名字叫[崇井],因为人们不知道女人的名字,他们甚至不知道女人身形体态,更别说面貌。
只能用[崇井]铭记女人。
崇井聚落变成崇井村庄,崇井村庄变成崇井小区,女人始终没有来。
井看着人们从一开始对他敬畏与感激,再到好奇与探究,最后就是习以为常的漠视。
井不在乎人类,但它又的的确确受到人类态度变化的影响。
当他们感激时,他的心脏强大且强壮,淤泥一层层脱落。
当他们探索时,他的心脏跳跃尤其快,水流都激昂许多。
当他们漠视时,他的心脏恢复平静,他终于能冷静地观看这一切。
可人的情绪是复杂多样的,于是心脏生出黑雾,井是不会被污染的,黑雾就从河流里冒出,跟着河流流动,化为水汽,化为雨水,成为污染厉害的雨水。
井看着人们因为污染严重的雨水愤怒,又看着愤怒从他的心脏中迸发出新的黑雾,黑雾又融入河流中——日复一日,循循环环。
井生出不一样的想法。
他为什么要等待?
他从人身上学会的第一件事难道不是掠夺与侵占吗?
他开始尝试污染居民,这是一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每个居民从出生到死亡都使用他污染净化过的水源。
第一个被污染的人是一个孤僻的人,被生育污染孕育而出,孕育他的人都已死亡,他独自住在中心位置二楼。
井封闭他的房间,看着他皮肤干裂缺水而亡,想着他确实从人类身上学会很多,就像谨慎。
第一个死亡的人没有引起注意,他们猜测他是误饮河流水。
第二个被污染的人出现的时候,游离已经住进二楼有一段时间了。
游离这个名字一听就是假的,但小区里的人不在乎,他们太久没有离开小区,太久没有见到小区外的人。
真名字假名字都无所谓,他们想看看外面的世界,透过这个惶惶不可终日的小女孩。
那时井就知道,游离离不开小区了。
第064章 狩猎失控污染[完]
安溪以一种奇特跳跃的视角观看这段过去, 简单来说像在做梦。
视角一会儿在井身上,一会儿在某个人身上,但无论在哪里, [井]始终在安溪的视野范围之内。
不仅如此, 安溪能感受到[井]的情绪波动, 与污染变化。
她知道了对方为什么明明是污染物,却渐渐产生人的思维:它的污染源头很复杂, 最初是某个污染野兽死后掉入河流中,当肉身腐烂化泥,心脏却还依旧在跳动,那是这个野兽的污染源头, 也是河流污染的源头。
心脏在河流中吸收太多死去污染动植物的污染,那些污染一层一层包裹在心脏外,赋予它活性的同时, 又影响了它。
直到第一个具有污染的人类死在河流中,人类的污染被心脏包裹,那是它萌芽的开始。
……
它混杂太多污染, 渐渐侵蚀了河流, 河流成为它的新宿主。
这就是[井]的诞生前传。
女人出现的时候, 安溪的视角被固定在一个物体上,一个既看不到人,也感受不到气息的物体上。
安溪知道女人从水里捞出那颗心脏,知道那颗心脏的淤泥污。秽被拂去;知道[井]从[河]中脱离出来, 没有源源不断提供污染的心脏,河流终有一日会变得清澈;知道[井]没有源源不断提供污染的尸体污染, 在居民的维护下终有一日或许能够离开水井,成为真正的行走人间的[神]。
他的污染是净化水源, 他能够影响一片区域的气候。当他庇佑一方生灵的时候,怎么不算这方生灵的[神]呢?
安溪看不到女人,感受不到女人的气息,不知道被[井]称为真正的[神]的人是一个怎样的存在,但只看这个预想到的结局,她的确是[井]的神。
仁慈又冷漠的神。
她赋予他新生,却没有给他只言片语,也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安溪很熟悉的作风,山上的人在她记忆最开始就是如此,后来,后来她实在不是个安静的孩子,管教就变得多了。
过去还在继续。
自称游离的游历女孩留了下来,正如游离曾给安溪展示的那样,她在第一次离开失败之后,就深深陷入这个泥潭里。
安溪从另一个角度,看着她痛苦,看着她挣扎,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向[神]的陌路,成为[井]的一层保护、一把刀、一个鱼饵。
游离最初成[神]的时候,崇井小区的确得到了平稳,这个平稳并不是污染的怪病消失了,而是不会再死人。
这个结果,居民满意,游离也不得不满意,因为她做不到更好了。
石屋就是这个时候建造出来的。
[井]扭曲了居民的思维,影响他们将原本指向游离的对联,指向[井]。
安溪意识到[井]在钓神前来。
可惜最后来得人不是神,甚至不是女人。
安溪认识来人,图书馆的管理员。
管理员开着破旧的黄色校车进入小区,身上没有遍布眼睛,穿着青衫长袍,五官端正,最吸引人的是脸上那对白色虹膜的双眼。
“我是启航高中信息管理处的管理员,这次前来是奉校长的意愿来此与贵小区合作。”管理员打量一个又一个病患,微笑道,“或许,你们需要一点定金?”
游离很谨慎地隐藏踪迹,但她依旧被管理员发现了。
“跟资料对不上啊。”管理员站在游离面前,温和看着游离:“小姑娘成年了吗?”
安溪清晰“看”到已经自以为成[神]的游离乖巧老实回答:“二十了。”
“嗯,那你不是我要找的。”管理员打量游离,神色变得温和起来了,“还是个小孩子,这个年龄真是应当学习的时候,你想到启航入学吗?”
游离显然没有想到他会说这个,呆愣了下,不等她再开口,周围就有居民赔笑祈求看着管理员:“大人,她是我们小区的神,我们离不开她呀。”
游离眼里所有的疑惑与动摇尽数消失了,她的脸上出现了安溪见过的神像那张恒古不变的神态:“多谢您,但我不会离开小区。”
管理员被拒绝没有再提第二次,他检查了整个小区,将水稻种子交给小区居民,签订了一年两收的契约,最后如他来时一般开着校车离开了。
在他离开后安溪回到[井]的视角,[井]生出失望与愤怒。 极端的情绪使他的心脏出现裂缝,淤泥般的黑雾从裂缝中流出。
黑雾一层层包裹在井上石屋中的游离身上,神台越来越高,游离属于人的东西越来越少。
管理员第二次到来时,游离走下神台,站在他身边,轻声问:“你说得校长,曾来过这里吗?”
管理员温和看着她。
“你想前往启航高中入学吗?”
游离微笑道:“学校给不了我想要的。”
“谁能给?”
游离道:“我。”
他道:“我想要的,我会自己去拿。”
管理员定定看着游离,他的脸上有一颗眼球挤出来,第三颗眼睛观察着游离。
游离不再像上次那样无措,他沉稳站着任由管理员打量。
安溪清楚,此刻的游离,有很大一部分是[井]的意识在操纵。
片刻后,管理员恍然大悟,看着“游离”问道:“你愿意去学校吗?”
安溪没想到他会问第三遍,尤其是现在他应该已经发现此游离非彼游离才对。
“游离”道:“不。”
管理员没有在劝,他只是看着“游离”道:“看来我完成校长第二个任务了。”
“游离”心脏猛地一怵,他看着管理员。
五官还是游离的五官,神态却有浓郁的非人感,狰狞中带着几乎看不出来的惊惧。
“什么意思?”
“校长托我来看看故友。”似乎觉得这话不够明了,管理员补充道:“她已远游,归期不定。”
安溪从[井]中感受到一种极致的平静,所有的一切都被压制在静止的海面之下。
“不过我想,你应当也不需要见她了,你可以自己拿到想要的。”他说着神情忽地严肃,“这里是校长选定的合作地,由我全权负责,我不喜欢让校长失望,你不会让我难做是吗?”
安溪还在琢磨这话的意思,但她可以确定[井]没有听懂,他甚至没有听,他还沉浸在上个话题中。
管理员大概是见识得多,见了“游离”的样子,什么也没说,解释道:“你已经有了智慧,不再是懵懂无知的污染物,应当清楚远离失控,方能长长久久。”
之后管理员陆续来过几次,但游离再也不出石屋,他在石屋外观察游离的状态,又匆匆离开。
直到近几年,[井]忽然发现管理员已经许久没有来过小区,他直觉,机会来了。
而后就是新一轮疾病污染,整个小区再也没有一个活口。游离似乎发现了异常,她从淤泥中睁开眼睛,遮掩着她的迷雾被迫退散。
她努力挣扎,从神台爬下来,用过去实验更加极端地将所有人的灵魂容纳在自己体内。
她清醒又混沌着。
清醒时满是痛苦与绝望,混沌时又执着让居民重新回到现实,仿佛还活着,一切没有变化。
之后陈米被发现,教导主任到来,发现了失控污染群,游离被[井]藏了起来。
主任发现了河流污染,但这种程度的污染,并不需要警惕。
[井]的计划开始了。
班主任的到来让[井]意识到他的猜测是真的,学校一定发生了严重事故,否则当初一眼就看出他的管理员不可能让一个天生水污染的人到来。
至于校长,他要感谢,若不是有她留下的一缕气息,莫说教导主任,就连那个一班班主任都瞒不过。
计划很顺利,只游离一个就能留下整个班的师生,等他吞噬这个班的污染,再逐步吞噬前来救援的人——
学校已亡,校长难道还不归来吗?
他会站在她的学校里等,站在她的属下学生尸骨上等。
但是游离摆了他一道!
她分明已成傀儡,按照计划,应该一个一个学生慢慢失踪失控死亡,但她却先后让两个学生进入石屋,两个学生同时在石屋失踪,很难不引起跟班老师注意!
之后她更是将所有能说的都以一种计划内的手段尽数告诉一个学生!
这本没什么,只是一个学生而已,但这个学生居然不受精神污染!只有最初借助校长气息进行的精神污染起了作用,扭曲了她一定程度的认知。
安溪看到这里,开口微笑矜持道:“谢谢夸奖。”
记忆出现了片刻扭曲,紧接着若无其事继续往后。
往后就是安溪已经知道的,她毁掉了他所有的计划。
记忆结束,安溪没有回到水里。
一团光出现在她面前。
“你说得对,我没有选择,启航的教导主任冲垮了整个河流,一班班主任更是以命为代价就为了容纳[井]的污染。偏偏他误打误撞,你们校长留下的气息不可能让他死,我的结局就在眼前。”
“但我不甘心。”
安溪:“你刚刚好像不是这个态度,等等,你把我带到这里不是为了拖延时间,是为了说私密话?”
容纳污染是有一定概率看到被容纳者的记忆的。
尤其是有的容纳,是如安溪容纳微微的污染那样,只容纳一部分。而有的容纳是杀死对方意识,容纳其污染,就像情感面具。
“拖延时间?”
[井]语气古怪,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计划让这样一个人来继承,是否是正确的。
他现在这个境地,拖延时间的结果难道不是死亡吗?
“没有底牌了吗?”安溪道。
安溪这话一问,[井]分不出她是真傻还是装傻了。
他已经没得选了,他也不可能选择别人。他在安溪身上感受到他的神的气息,哪怕只是稍纵即逝的一闪而过,但他绝不会认错。
“我将污染送于你,你为我给我的神带一句话。”[井]说。
“不要。”
安溪毫不犹豫道。
她现在已经知道粉色泡里是什么了,是[井]的过去,是[井]的学习,是他从心脏里剥离出来的校长气息。
可以说,那就是他最后的净土。
“为什么?”[井]问,“你嫌我污秽?”
“不,我不愿意承担我做不到的事情。”安溪想了想道:“你诞生于死亡,生来污。秽缠身,可谁的污染又生来干净呢?污染就是污染,没有其他。”
“她为你拂去淤泥,一定不是因为认为你污秽,而是因为她看到你好学。我想,她设下那样一个规则,是为了给一个好的学习环境。”
安溪有自己的理解。
“你恐怕不知道,当时管理员最大的职务内容,其实是登记入学教职工以及学生们的信息。”
“她应该是想让你入学的。”
安溪本来觉得校长只是日行一善,并不在乎后面发展,但她既然让管理员来这里见故人。那就是没有忘记[井],她或许真的来不了,而不是不想来。
不过这都是安溪自己的猜测,如今校长许久未归,管理员显然污染出现了问题,谁也不知道当初到底是什么情况了。
[井]迟迟没有回答。
安溪左思右想,她说得应该都是宽慰的话吧?难道对方太感动了?还是已经被班主任容纳了?
正当安溪想要开口的时候,耳边忽地响起悲哀的疯狂笑声:
“问得人是我,第三次问得人是我!竟然是我!!哈哈哈,是我,是我,第三次问得居然是我!!怎么会是我呢?怎么能是我呢!”
触手可及的希望。
触手可及的希望!
……
安溪眨了眨眼睛,开口安慰道:“这也不怪你,本来就不聪明,学校还非得搞什么说话藏一半,听不懂不怪你。”
安溪的安慰很致命,[井]的疯狂停滞下来。
安溪道:“不过你现在没戏了,不论你失控没失控,你肯定要被清理掉的。”
这跟小区居民以及游离其实没什么关系,两方人都没失控,生死各看本事。
这就是现实。
而他一定会被清理的原因是他这次针对的是学校,他的对手是学校,而启航的作风安溪了解过——
七班遇难九死一生那回,学校回头就带人去把湖给填了。
安溪如今是启航学生,她不可能在学生、老师险些丧命之后,轻飘飘说一句“他也很可怜”,“大家都没事”就放他一条命。
她难道是什么好人吗?
“我若一定要让你容纳呢?”
[井]道。
安溪估摸了下时间,感觉差不多了,于是开口道:“你搞错了一件事。”
她站起身,双目炯炯有神。安溪快速解开头发上的红绳,一点一点将其缠绕在手上——
“我来找你,只为一件事。”
红绳污染包裹着右手,冰蓝色的光在掌心快速凝结,还未曾看到凝结出什么,安溪已经出手。
冰刃毫无阻碍地刺入光团。
她道:“我是来狩猎你的!”
“你怎么可能能碰到……”
红绳污染可以无视所有污染。
安溪没有给他解释,冰蓝的光自她右手炸开。
[井]在此刻迸发出求生本能,记忆领域破碎,安溪坠入水流之中,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不断压迫着安溪。
但她丝毫没有收回刺进光团的手,她还在不断加厚加深冰层。
于是,[井]剥夺了安溪水下呼吸的能力。
情感面具渐渐浮现在安溪脸上,她丝毫不在意痛苦,她的眼睛只看着眼前猎物,分数、成绩、报告……通通从她脑子里离开。
杀了他!
这是她唯一的想法。
*崇井小区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由白骨构成的白色河流不断冲刷着整个小区。土地上看不见一粒沙土,围绕着小区的河流里,也看不见一滴水。 只有白色河流。
“破绽。”教导主任看着前方,冲着旁边七班老师道,“入口出现了。”
教导主任脚下的白色河流往两边退涌,留出一道能够行走的道路,道路的尽头,是一口破败的井。
教导主任领着七班老师走到井边,轻轻抚摸井身,温和道:“我曾听闻,校长在选择校区时,去过许多地方,留下许多希望的种子。”
“崇井小区的这口井,应当就是校长在此留下的。”
七班老师并没有见过校长,自从她进入学校开始,学校里最高话语权就掌握在管理员跟教导主任两个人手里。
但管理员那时已经开始疯疯癫癫,可以说学校是教导主任的一言堂。
她也没怎么单独跟教导主任相处过,毕竟在没有事情的情况下,跟教导主任见面就意味着做错了事情,即将面对一个惩罚。
“主任,您之前说感受到兰水留下的把戏只有四个,是什么样子的把戏?”
“一个盾牌,能抵挡一次致命攻击。”教导主任抚摸着水井,漫不经心道,“难怪我上次来的时候,没有感受到任何超脱兰水能力的存在。”
雪兰一边担心其他学生,一边对教导主任的话摸不着头脑。
“这口井蒙蔽了您的感官与污染?”雪兰说着话锋一转,又回到学生身上:“只有四个,是不是兰水能力不够?他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
“不用担心,我已经能够感受到学生们的气息,有一个小同学的气息格外活跃,她即将斩杀成功。”教导主任安抚完雪兰情绪,又回到校长话题上,“是的,我被蒙蔽了。”
“校长的气息加上无与伦比的天赋污染。”她感叹道,“校长总是怜悯的。”
雪兰:“主任?”
教导主任却没有解释的意思,她收回抚摸井身的手指,指向井口,白色河流顺着她所指的方向往下流动。
……
兰水在容纳污染的关键时刻,忽然感受到[井]污染在极速崩溃,他记得自己方才隐约感受到安溪的气息出现、靠近、消失、出现、再消失。
潜意识里觉得[井]污染突然的崩溃一定跟安溪逃不了关系,他当即加快容纳速度。看不见的黑暗里,潺潺水流中一点、一缕、一片……红色痕迹迅速往外晕染。
红如蛛网般,原本只是悄无声息存在于没一片水滴里,毫不起眼也无人察觉,但等到它开始狩猎时,立刻狰狞可怕起来。
水流被红网笼罩拉扯,水流围绕一点不断旋转,很快一个漩涡形成了,所有的水流都不受控制涌入漩涡之中。
岸上头骨看准时机纵身一跃,跃进漩涡正中央,顷刻间没了踪迹。
*光团从最里面开始往外结冰,一层又一层,层层叠叠。 [井]:“狩猎我,你能得到什么?”
“容纳我,你可以得到我的一切,包括你们校长的气息,难道你不想要吗?”
安溪根本听不见他的声音,右眼污染正在休眠当中,她无法通过右眼污染判断[井]的弱点,只能靠自己去猜去推。
答案其实十分明显。
心脏。
[井]开始于一颗心脏,他的新生也是来自于这颗心脏,那么他的弱点也必定是这颗心脏。
问题就是,心脏在哪里呢?
安溪右手发力,被冻结的光团从她手部开始裂开,三四个呼吸后,破碎的冰屑溅射到各处,光团随着冰层的破碎而破碎,但声音还没有停止。
[井]:“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任何事情,你身上有她的气息,我只想把最珍贵的留给我想要留给的人。”
“如果你怀疑我有任何问题,我可以现在就对着污染发誓。”
安溪闻言一边回答,一边寻找心脏的踪迹。
“你为什么一定要给我?就因为校长的气息?恐怕整个学校我身上校长的气息最少,因为我是刚入学一周。”安溪给他出主意,道,“其实现在不是有更合适的人选吗?我们学校的教导主任呀!”
“主任跟管理员是一个时期的元老级人物,她对于校长一定更熟悉,她身上留下的校长气息一定更多。”
“可我厌恶这些老师,如果不是他们,我不会错过[神]的意愿。”
安溪对心脏隐约有了想法,闻言就笑:“你这话就没意思了,管理员问了三次,前两次你影响居民阻止游离离开,第三次你要是知道问得是你,你就愿意跟着他走了?”
“游离知道,都要气活过来,给你一刀。”安溪道。
“她的执念是居民,就算没有我,她也不可能离开。”[井]说。
安溪吐出一口破碎的内脏碎片。
“这话真没道理,你从来没有给她选择的机会,却说她一定会选你给得路?”
[井]沉默片刻:“难道谁给我选择了吗?如今我想要选择你,你给我这个机会吗?”
安溪就笑:“那不能够,我说不要就不要。”
“而且,你的[神]不是给了你选择?你难道看不出只要按部就班走下去,终有一天你这颗井底的心脏,能够跃上水井,自由行走?”
“你如今的结果,难道不是因为自己的选择吗?”
不等[井]在开口,安溪继续道:“你执着于我,恐怕也不是为了真的想让我带什么话,也不是想要让我对你有怜悯之心,从而见到校长之后,对她说一说你。”
安溪解开红绳。
“你想要的,是取代我,去见你的神。”
话音未落,安溪猛地冲向悬浮在水中的泡泡,水流瞬间翻腾起来,疾风骤雨般涌向安溪。
情感面具严丝合缝罩住安溪整张脸,她穿梭在水流中就像一条矫捷的鱼,轻巧的燕。
[井]不再开口,水中响起安溪雀跃又兴奋至极的声音:“可惜——”
“我抓住了你的心脏!”
第065章 回校
心脏被一只坚定的手攥在掌心, 时间仿佛回到过去。
过去是生,如今是死。
[井]来不及吐露任何一个字,甚至还未曾升起恐惧, 那只冷酷的手毫不犹豫捏碎了心脏。
白光乍现!
[井]在死亡中看到了自己, 一颗已经停止跳动的、干瘪的、满是裂纹、黑雾四溢的心脏。
他恍惚中看到, 最初他被从河流中捡起来拂去淤泥的时候,他是想做好一口[井]的。
不用流动, 不用被迫吸收那些充满死气与宿主生前怨与恨的污染,不用再痛苦。
他也,也曾与爱护他的人和谐共处过,他吃过小孩扔进水里的瓜果, 听过小区里居民趴在他井口诉说一些好事坏事……
他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
茫然铺天盖地涌向安溪,她被冲击得不知方向与时间,一时脑袋里只剩下虚无的空白。
现实中, 河流中水源失去束缚,不再挣扎的被牵引着源源不断流向旋涡,失去水的河流露出深不见底的河床, 那不是河, 是望不到低的深渊。
白色的光从头顶从高空落下, 水流旋涡渐渐消退露出旋涡中心骨架,鲜红血肉如虫群般在骨架上爬动,三四个呼吸间血肉覆盖整个骨架。
白色河流流动到血肉覆盖的骨架中,将骨架包裹起来, 骨架剧烈挣扎着,温和声音响起:“兰水, 雪兰已经前去寻找其他同学,安溪我会负责带回去, 你好好休息消化吧。”
骨架停止挣扎,三四秒后,骨架像想到什么,再次挣扎起来,这次发出的声音就显得很局促,很不安。
教导主任听了会儿,平和道:“她有功无过,不论多么冒犯我,我都不会惩罚她。只要没有违反学校规则,就不会受到惩罚,自我担任教导主任以来,我从未因个人喜怒行事。”
“这一次,我原谅你因强行容纳污染神志不清。”
骨架颤颤巍巍的被白色河流带走了。
教导主任站在深渊前,死亡爆发的时候,她感受到校长残留气息位置,只是很快这缕气息就开始消散。
那缕气息就在这深渊里。
兰水会被校长庇佑不至于在容纳污染中失控,但也仅限如此了——他的污染被克,若非有校长气息庇佑,不可能容纳了[井]污染。
清理污染的人不是他。
那就只剩下安溪。
教导主任踩着白色河流进入深渊。
安溪今年多大来着?
通知书是她写完发放的,安溪的档案也是她看过的,8.31那天她才成年。
真了不起。
*了不起的安溪陷入混沌之中,一面是某种危险污染残留侵蚀,一面是某个熟悉气息的安抚。两者在她灵魂中拉扯,她却感觉无比安心,就像回到了山村,她躺在妈妈躺椅旁边的小躺椅上,夏日晚风吹拂在身上,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做,只昏昏欲睡的摇晃着躺椅。 她睡着了。
教导主任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中心平躺着一个穿着校服的小姑娘睡得正香。
但当白色河流涌过去时,前一秒还沉睡的学生立刻暴起,按住一颗头颅冰霜迅速爬满整个头颅,整个过程中她甚至没有睁开眼睛。
……
安溪感受到陌生强大的污染冲自己而来,意识还未完全清醒,身体已经条件反射先一步行动。
她睁开眼,看到满地的骨头,一只头颅被她按在手下,冻得结结实实。
安溪蹭了蹭鼻子,陌生的气息,她抬起眼睛正对上一双,无法形容的眼睛,仿佛多看两眼就能被死亡亲吻的眼睛。
只一个照面,安溪就知道眼前穿着长袍的女人是传闻中那位教导主任。
“高三一班安溪。”
安溪立刻站直身体,笔直的像是一根电线杆:“到!”
她眨了下眼睛,半垂着眼睛,让自己看起来是个标准的乖巧又听话的老实学生。
教导主任身上的衣服污染好厉害,不知道是什么呀,能不能……
安溪还没想完,冰凉的手轻抚她的侧脸。安溪手指动了动,忍下反抗能力,顺从抬起脸,笑道:“我前不久幸运容纳了情感面具。”
“我知道。”教导主任垂眼看着安溪,手指在安溪侧脸轻轻揉捏,忽地抬眼看她,“发现与我对视会被污染,还要看?”
安溪乖顺道:“主任您一看就是特别公私分明的主任!我只要遵守学校规则,一点也不用害怕您!”
教导主任垂下眼睛,声音比之前更温和一些,道:“你倒是比你那班主任脑袋清楚。”
安溪就知道班主任没事了,不仅没事还说话惹了这位主任。
她憨憨笑了两下,话锋一转试探问:“您这么强大,不知道高三有没有您的课呀?我今年刚转过来,还有机会上您的课程吗?”
安溪之前听到对教导主任的形容,还以为是见之即死的强大规则污染,没想到居然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强大老师!
太好了呀!
这个学校说话藏一半的老师太多了!
“你想上我的课?”教导主任问。
“嗯嗯嗯!”
安溪小鸡啄米点头,她脑袋一动主任的手也跟着动。
安溪这会儿琢磨过劲了,教导主任早就知道她容纳了情感面具,这会儿肯定不是为了看情感面具的污染。
再说那个位置也不对,情感面具主要在下半张脸,主任摸得地方是眼耳之间的那片肌肤。
“我不会教书。”教导主任温和道:“况且排课需要教师们统一讨论,考虑到下周你们班主任的情况,或许我会帮忙带两周。”
安溪第一次得到如此真诚且准确的回答,缓缓眨了下眼睛才反应过来。她抬着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主任,小声问:“主任,我在记忆里看到了管理员。”
教导主任道:“他被污染了。”
就这么,说出来了。
安溪:“……啊,原来是这样啊。”
她还想再问,就见主任收了手,安溪看到主任指尖有黑色雾气,连忙拿了湿纸巾给她。
“这是[井]的污染?”
“死亡时的爆溅罢了。”教导主任道了谢,接过湿纸巾擦拭手指,“管理员的事情,你不能再继续问,我也不能再继续告诉你,我不想跟一个没有理智的疯子打一架。”
安溪立刻抿住嘴巴,用行动保证自己绝对不再继续问。
紧接着她感觉到脸部有点干巴巴,她从挎包里找了个镜子,就发现主任刚刚揉捏的地方上有细细小小的一道道裂缝,裂缝周围有黑色淤泥般的东西蠕动。
她用湿巾擦拭干净,注意到主任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主动将经历事无巨细告诉主任。
“我听说校长已经很久没有来过学校了。”安溪询问,“她老人家离开前说归期不定吗?”
无论问什么都会回答的教导主任这次没有回答,她抬了抬手,白色河流上涌如一层层阶梯。
她道:“去吧,去到你同学老师们身边吧。”
安溪没有纠结没得到答案的回答,她只是想到另一个问题,“主任,崇井小区以后怎么办呢?”
教导主任毫不犹豫道:“踏平之后铺成路。”
安溪顿了顿:“可我们不过来的话,这边也没有需要路的时候吧?或者咱们在这里种点树呢?”
河流记忆最初,这里就是一片森林。
教导主任沉默片刻:“也好,我与你的班主任这次都犯了错误,种植比修路更能得到教育。”
一不小心又坑了一把班主任的安溪:“……”这次真是不小心的。
“您真是又强大又有原则!”
安溪竖起大拇指。
……
安溪踩着白骨河流往上走,主任没跟着,她规规矩矩走了一段,注意力就被脚下白骨吸引,她鬼鬼祟祟往下看,没看到主任的身影,快速弯腰伸手抱起来一个头颅。
“全都是骨头啊。”
教导主任的脸安溪是看不见的,或许看见了但是她记忆里回忆不出模样,只有一双冷冰冰的眼睛。
但她身上的衣服非常吸引安溪注意,因为她们村就流行这样的配色:沙土般的黄底上印着河流纹路或者红花纹路。
这都是有缘故的,她们安息山是黄底,河流是围着安息山的主河,红花是安溪眉骨周围红花污染的那个红花。
一个是土地,一个是水源,一个是她们来到后的种植。
安溪刚看到主任衣服的时候,差点就想问是不是从她家哪里做得,但她想了想她村里没有穿宽袖长袍的。
安溪抱着头颅敲了两下,放在耳边听个脆音,又放在鼻尖闻了闻,刚要张开嘴巴咬一咬,头颅里忽地发出声音:“闭上嘴巴,放下它,跑步前进。”
安溪被震撼住了!
她当即凑过去仔细查看,捧着头颅的动作都变得格外虔诚:“主任,请问您这个能力会教学吗?”
毫不意外,得到了果断的拒绝,以及一次警告。
因为随地大小吃。
安溪:“……”
说好的公私分明呢?
她又没有真的想咬下去,她都没有清洗消毒,这个卫生意识她还是有的好吗!
爬到井上之后,安溪被七班老师抓了个正着。
“安溪,你知道你们班其他同学在哪里吗?我到处都找不到人!”
安溪当即道:“我知道!”
她领着七班老师七扭八拐,到一护边缘人家的厨房里的锅灶里找到了一个躲猫,稻草里找到了两个女学生,还有一个格革被吊在横梁上。
最让七班老师震惊的是,中间安溪拆了七八个污染陷阱。
“这是你做的?”
七班老师帮忙把人搬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几个人到现在都没醒。
安溪看着七班老师,笑了两声,没有回答。
“为什么格革被吊在横梁上?”
安溪从挎包里取出一个小指大小的不透明瓶子,打开盖子放在几人鼻子下晃了晃,闻言道:“因为个大。”
几个学生陆续醒过来,眼睛还没睁开先干呕。
安溪拧上瓶子,得意洋洋炫耀道:“这是我自己特质的,一种特别臭的草的汁水。”
“呕,你做这个,呕干什么呕。”
小小被熏的想原地失控。
安溪目光刻意移开了,她难道能说自己是为了叫人起床吗?
被“叫”的人恐怕不会同意这个说辞。
“说起来今天周六就结束了,周日怎么办呢?”安溪转移话题。
“周六?”七班老师道:“今天已经是周日了。”
“什么?!”
学生们异口同声。
其他人语气里是实打实的震惊,安溪的语气里还带了点别的东西,她问七班老师:“老师,我们班其他同学呢?”
雪兰见到领域破碎,当然清楚最大的威胁已经被清理干净,紧绷的精神松懈下来,态度也格外温柔。
“别担心,现在除了你们之外,其他学生都已经回到学校了。”
安溪就慢悠悠“哦”了一声,没有人看到她是什么时候动作的,只见冰霜闪烁间,谷听双、小小以及躲猫被冰冻住,格革被安溪踹一脚按在地上。
“老师!做个见证!周测是我赢了!”
*9.7.多云。周日.20:56 1101宿舍几个女生洗漱完各自躺在床上说话,主要是安溪手舞足蹈描述自己如何取得第一的好成绩。
“所以为什么只按住格革?”
沐辛然好奇。
“因为我之前给他透露了,我估计我问话的时候他就知道了。”安溪道。
“透露了?”
“对呀!我跟他说,结束后我一定会踹他。”安溪跷着腿吃着肉条,道,“但他没反抗,我后手都没使上呢。”
沐辛然本来只是想知道,是否安溪是因为格革威胁性更大,没想到得出这么个结论,没什么好问的了。
她躺了回去,虽然她跟着提前回来了,但是脑子里一直想着安溪在那边的情况,精神一直绷着,现在松懈下来,就感受到疲困了。
至于那个什么污染,安溪已经解决,学校甚至要推平种树,就更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安溪咽下去嘴里的肉条,战斗时来不及产生的八卦心理在此刻悠闲的宿舍里,非常合时宜的爬上来了。
“你们说,校长是不是非常强大,[井]是不是想跟校长学习?”安溪合理怀疑,“我要是看到一个强大的污染,没能容纳上,我也抓耳挠腮夜不能寐啊!”
“你惦记五官钟表很久了,但是来学校之后没有一次午睡或者晚上休息是没睡好的。”微微道。
沐辛然每次午睡忙着跟呼吸作斗争,但她可以证明安溪晚上睡眠质量非常好,可以说除非到了学校的点,不然什么动静都打扰不了她。
“一种吞噬的本能与雏鸟情结相互博弈的结果。”沐辛然冷静道:“按照你的说法,他诞生于死亡,依靠吞噬其他污染逐步成长,吞噬就是他的本能。校长改变了他的污染与形态,给他换了个环境,但已经形成的思维是很难改变的。”
她平躺着看着天花板,声音冷漠又平静:“他等待校长,不一定是为了吞噬,但长久的失望下,这种等待的想法就会被扭曲成可怖的样子。”
“你最后没有说错,他不会甘心将一切珍视之物拱手献上,他的本能也不会允许他这么做。你如果同意,或许会被他吞噬,或许会被扭曲成第二个游离。”
安溪失望:“原来不是为了变得更强大。”她对[井]失去了兴趣。
“但有一点很奇怪。”沐辛然道:“如果说选中你是因为只有你走到深渊里,为什么他必须要得到你的同意呢?他为什么要对你展示这么多寄希望于你的怜悯?”
“他做不到强制要求你如何,但总有其他手段吧?最后的心脏被捏爆之后,你不是还被污染伤到了?说明他还是留有一部分污染当做底牌的。”
安溪翘着腿,悬空的脚一点一点,眼睛看着脚又像是看着浮空。
这也是她感觉奇怪的地方,尤其是[井]再三强调说她身上有校长的气息,但是当时兰水也在水里。他克制兰水的污染,而兰水当时又是受伤状态,他完全可以全力容纳兰水。
别说有校长的气息在兰水不会被容纳,他既然能琢磨容纳安溪或者取代安溪,就能同样想办法容纳兰水。
最重要的是,她最后感受到的气息真的非常熟悉,像山上的气息,但又有很明显的区别。
非要说的话,就感觉是同源生出的两个污染,相同又不同。
但是校长怎么会跟她们安息山的气息同源呢?难道校长其实来自安息山安息镇安息村?
没可能啊,她有意识开始,整个安息山里除了死亡与失控之外,没有任何人以任何形式离开安息山。
她今年十八,有意识开始也得十几年,校长如果出自安息山的话,为什么十几年内她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么一个人呢?
村里有什么亲戚在镇上生活工作,安溪都摸得很清楚,没道理一个高中校长村与镇无一人知晓吧?
最重要的是,她不会是走后门进来的吧?
她最后一天才收到通知,之前以为是学校风格,现在不会是她家里偷偷做了什么吧?
这就能说通为什么9.1第一天正式行走在学校里,却有很多教职工都好像提前认识她一样。
她还以为是对未知神秘学霸的关注,原来是对关系户的好奇!
她头一天还怀疑微微是宿管的关系户,没想到她才有可能是那个关系户!
这也太快乐的吧!
安溪一下就有学校主人翁意识了,她正准备嘚瑟就听到沐辛然的声音——
“一个没有什么明显依据的猜测,他不是在给你展示过去,希望得到你的怜悯,他是在精神污染你,但你没受到污染。”沐辛然道:“所以那些话术没有一个字可信,所有的贴合说辞的感受之类的,都是精神污染的一部分。”
安溪挺起胸脯轻轻放了下去。
“事实到底是什么样的,已经随着他的死亡消失了。或许老师们能够在清理现场之后得出结论。我们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睡觉,明天还有课。”
“可以上课的时候睡。”安溪还没说够,“再说一会儿,再说一会儿。”
“可以,那就说说蛇三寸吧。”沐辛然睁开眼睛,“周测前你找他问目的,他怎么说得?”
“他说周测之后跟我说。”
*9.8.多云转晴。周一8:00食堂 “班长!你果然在这!”
安溪埋头苦吃的时候听到蛇三寸的声音,头都没抬,举手挥了两下。
吃完最后一口,才抬头道:“早上好!蛇三寸,人脸花,绯绯!”
“早上好班长,还有大家。”
蛇三寸敷衍完发现安溪周围根本没有座位。
左右两边是沐辛然跟君挽厦,对面是微微,在往外就是本班女生还七班女生。
一夜之间整个学校都传遍了,一班班长、女寝楼层长安溪,清理掉了一个非常危险恐怖的污染。
具体多危险,可以参考离校的主任以及残缺的一班班主任,重点就是一班班主任。
因为上次安溪在课堂测试里直播出班主任以及搓澡阿姨的关系,现在学校没有人不知道这两个人是一对——整个学校唯一的一对夫妻。
一班去周测,其他学生考完试之后就开始盘两个教职工时间线,力图给枯燥的笔试周测增加一抹来自教师的风采。
结果周六还没结束,教导主任离校了,紧接着一班学生被送了回来!
学生们努力从一班学生嘴巴里撬八卦,急得抓耳挠腮。
周日剩下师生们回学校,安溪一回来直钻食堂,谁说话都只答应,回答没超过两个字,旁边还有微微虎视眈眈,沐辛然微笑说给安溪吃饭的时间。
大家是不怕沐辛然的,一个没有污染的人,有什么可怕的。
但是沐辛然身后的黑发,由不得他们说不,疯子微微,谁都知道。
再往后一班其他同学跟七班同学也来了,更没有靠近安溪的机会了。
剩下周日回来的学生里格革、躲猫、谷听双,一个憋不出一个字,一个连影子都找不,一个再问打架。
小小就被围起来了。
小小被哄得欢快,一问三不知,再问班长就是厉害。
谣言从“班长就是厉害”六个字开始了。
第二天安溪就被围堵了。
安溪跟条泥鳅似的在人群里穿梭,第一个打上饭菜,因为都去堵她,没人打饭了。
蛇三寸来得不算太晚,但是别说他两了,来得更早的男同学都没有位置。一食堂靠近女寝,女学生只要想,男学生就没有坐下的机会。
不过蛇三寸本来就不是来吃饭的,他冲着安溪道:“班长!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汇报!”
安溪闻言立刻加快扒饭速度。
第066章 考核
所有人的目光都射向蛇三寸。
安溪扒完碗里最后一口, 抬头问蛇三寸:“很着急吗?”
“非常着急!”蛇三寸道,“两件事,都是您吩咐的!”
“好, 等我十秒。”
安溪一口气吃完自己碰过的饭菜, 没动过得推给微微, 跟其他同学说了一声,领着蛇三寸离开食堂。
两人刚离开, 其他人立刻盯上人脸花,不等他反应过来,已经把他层层叠叠围在中间。
距离上课还有很长时间,蛇三寸带安溪到图书馆边假山上说话。
“大嘴巴进门了。”蛇三寸知道安溪性格, 没有废话直接说道,“周六我们周测,我就找七班的男生盯着你两个转学生朋友, 他们说看到大嘴巴进了他们宿舍的门。”
两个转学生学生是沐辛然她们的同伴。
安溪看向他,“我没记错的话,不是一个宿舍的人不能进去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