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得知茶楼让出了这么大笔盈利,一时有种晚年幸福生活不保的感觉,有点不爽,也有点不开心。
殿下眉头微微一皱,事情变得有些不简单:“去找人把书契改过来,最多六.四开,我们六,她四。”
月霜晴天霹雳:“?!”
清风偏过脑袋,在暗处擦了擦自己额角的汗,喂喂,殿下你这般斤斤计较,日后真的讨得到媳妇嘛。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婚后生活已经可见一斑,将来大概就是秋秋养家,殿下行乐……
第46章
巨先生新书力作将会在三日后于沂兰楼拉开序幕, 这个消息一经放出,便在整个临安城传得如火如荼,轰动不已。
要知道《首辅大人的小甜甜》还在市面上持续刊载, 那个冷面痴情首辅可谓全方位掀起京城女孩躁动的春心,用书中原话来说就叫“芳心纵火犯, 纵火不留痕,席卷临安城,从此心一人”。
上至世家千金、商贾小姐,下至平民百姓、街角妇孺, 都对书中剧情嗑到上头,并不约而同认定当朝首辅薄易就是小说人物原型。
众所周知,对于追书人来说, 追书过程中最值得喜悦的就是——原来万千光环集一身的天之骄子在现实中也真实存在, 这直接导致近期薄府的门楣踏平,倒贴说亲的媒婆无数,连爱慕者送来的礼盒都堆成了数座小山。
然而这边热度未过,那边又听闻巨先生的新书《谁是真千金》,将在沂兰楼与大家以说书的形式见面。
一开始众人对这个消息还持怀疑观望态度, 毕竟巨先生的书向来都是童话镇独家发表,而且也不曾有过两书同步上市的先例。
但后来发现这新书的名字取得非常“巨先生”, 而且沂兰楼是全京盛名最著的说书楼,现下楼中各种有关“巨无霸”、“真假千金”的条幅挂满,不像有假,于是就自然而然进入到了门票哄抢的阶段。
沂兰楼素来都是以“不分贵贱”、“雅俗共赏”闻名, 能够让阶级之分鲜明的贩夫皂隶、达官显贵齐聚一堂,无差别的享受知识、接受知识,这也长久以来受到那些主张有教无类的文人墨客们推崇赞赏。
但哄抢门票的环节无异于打破传统, 在百姓与富人间设置隔阂门槛。为了调解这点,沂兰楼在初次售票日上粗略统计了听客数目,最后决定追加场次、进行长达七天的“巡回说书”,这在茶楼的历史上可谓前所未有——即便是最受欢迎的文化大儒,从前也仅多翻过两个场次,否则就会出现空位太多,无法追回成本的情况。
这样一安排,那些不太富的富人与普通百姓就可以择选其他日子前来听书,而新书的首映日彻底成为了有钱人之间的争夺战。
月霜表示,搜刮富人的钱,她的良心从来都不会感到痛。因此茶楼提前三天还专门进行了一场拍卖会,雅间厢房的位置价高者得,就连楼下的大堂最后也售出了一座一百两的高价。
先前还担心“一九开”的分成,她得自个儿跑江湖上接多少私活才能偷偷把殿下给的“六四开”指标达成,但事实证明她完全操心太多了嘛,光这富人场的大型圈钱场次,就已经挣到了过去茶楼上下一个月的盈余,感觉年终给十八骑的小伙伴们月钱翻个倍都不成问题。
作为全京城首屈一指巨先生后援团的“兰心会”在这种事上自然不甘落后。
姜寻安写了封信送到秋府,确认说书事件为真后,便和姐妹们大张旗鼓地众筹,在沂兰楼买了个绝佳地理位置的雅间。尽管沈宴秋提出她可以给她们腾出一间厢房来,但长公主殿下还是义正言辞的拒绝,表示这是巨先生新书的第一次听书专场,她们作为忠实读者理应遵循条例、不搞特殊。
期间摄政王去姐姐府上玩,有幸目睹了几位贵妇人你出几百两、我出几百两的众筹现场,沉默望天两秒,接着高深莫测地佯装什么都不知,就这么看着大家如何攒钱,最后流入的却是自己腰包……
就是这么一次说书,在城中闹得风风火火,沸沸扬扬。
然而几家欢喜的同时,也有几家忧愁。贵妇人筹钱,难免要撬掉自家丈夫婚后多年私藏的小金库,引得一时间哭声一片,哀嚎不断。
最后丈夫们不放心夫人夜半出门听书、又想着这么贵的银子都花出去了,自然要往厢房里多坐几个人才值当——以致说书那晚竟狗血地成为了继除夕夜外难得的阖家欢乐现场。
沈宴秋对这些动向无甚热情,倒是心儿每次出府回来,都会手舞足蹈地跟她进行实时播报。
时间过得飞快,窝宅子里码了几日的书稿,眼看到了说书的大日子,沈宴秋拾掇了一下自己,便在傍晚的时刻出门了。
距离开场还有半个时辰,她便先去了一趟童话镇。彼时镇上的伙计刚用完晚膳,坐在后院乘凉拉扯家话。
吉云看她从偏门进来,兴奋起身:“公子您来啦,段老板在书房,我这就替您叫他。”
沈宴秋将人叫住,温和道:“没关系,我进去找他就成。”
吉云点点头,又坐回了树荫下的小板凳。
沈宴秋绕过花径小道,轻车熟路地来到书房。
说来她已经好几日不曾到过书坊,就连告假的事也都由心儿帮忙转告。临到近前,心中还是有些难以平静。
书房的门没有关,里头光线暗,有微弱的烛火氲出。
沈宴秋敲了敲门,便走了进去。
段老板原本坐在案前,手上拿着一柄竹简翻看,听到动静抬眸望了去,脸上不由露出浅润的笑容,柔声道:“怎么这么晚会来?”
沈宴秋扬扬手上的书稿:“下期的稿子拖了好些日子,今日码完,刚好得空,便给您送过来。”
段老板颔首,对书稿的事倒是没那么在意:“今晚沂兰不是要推出你的新书吗,售况如何?”
沈宴秋摸摸鼻尖,谦虚道:“多亏一些老熟客捧场,听说席位都卖了出去,应该还算行。”
想到正事,又道:“是了,我和沂兰商量过,等那边说书结束一期,合本还是由书坊发行。”
“好。”段老板眉眼清和,湛如夜色。
空荡的书坊静置一瞬,无边的沉默在灰暗的视线中发酵开来。
沈宴秋捏捏指尖,终是把此行的目的吞吐道了出来:“对了段老板,我近来诸多事务缠身,再加上两边书稿都未有存余,往后大抵是没办法再到书坊帮忙了……”
段老板眸底有光点顿了一拍,半晌,平静应道:“无妨,书坊管账的活计还给你留着,你什么时候想来了再来,累了只管在府中休息,不必感到压力。”
沈宴秋无言,只好应了下来,但她心里清楚,自己往后应该很少会再踏进书坊里来了。
又心不在焉地聊扯两句,便提出告辞离开,段老板本想叫吉云送她回去,但被她委婉拒绝了。
从童话镇出来,夜市繁华初现,街道边的酒楼饭馆灯笼摇晃,烛火通明。
虞回正准备上马车,看到熟悉的人影连忙招手:“秋哥,这边这边!”
沈宴秋听声讶异挑了挑眉,迎上前去。
虞回咋咋呼呼地拉着她就要把人往马车上推:“我正愁着不知道去哪儿找你呢!今晚沂兰楼要说巨先生的书,我哥难得出手阔绰为我订下一个厢房,他说你也喜欢巨先生,让我带你一并去。”
沈宴秋怔忪,下意识往风满楼的高楼看了一眼:“你哥呢?”
虞回耸耸肩:“刚昨儿个跟我爹出发去的柳州谈生意,估计还要两天才能回来。”
沈宴秋慢吞吞地点头,这边虞回开始急着推搡她上车:“快,时间要赶不及了,听书可是过期不候啊!”
沈宴秋轻咳两声,不忘谨慎地问了一句:“去听书的除了咱们两个还有旁的人吗?”
虞回没多想:“你也知道,今晚沂兰楼的座次价值千金,所以我另外招呼了几个姐妹,想着搭伙也算把这笔钱花值当了。”
沈宴秋默了默,想着虞回近日与自家大姐形影不离,只不准她方才所说的姐妹就包括了沈南卿,为了保守起见,还是道:“我突然想起还有点别的事要做,要不然你自己先去吧,我改明儿听别的场就行。”
虞回“啊”了一声,甚是惋惜,但是想着时候不早,眼看戌时快到,咬咬牙道了别,便爬上马车,让车夫往沂兰楼赶去。
看着马车蹬远,沈宴秋这才不慌不忙地朝湖滨踱去。
今夜的沂兰楼注定有些不太平,湖畔边大大小小的马车停了一溜串,富贵堂皇,据人分析,宫里也来了不少尊贵的主儿,至于有谁,便无从得知。
沈宴秋到时说书已经开始了,专门候在门边的小厮看到她后,恭敬地点了点头,便引人往另一处偏僻的楼梯走去。
不同于往日厅堂里坐的素衣百姓,今日到场的皆是衣着不凡的贵人,即便是下座的人士都仪表翩翩,更遑论楼上厢房里的贵客了。
大堂中央的高台上坐着一位说书人,周围布着回音石,一张案板,一块醒木,抑扬顿挫间,声音嘹亮,将故事说得绘声绘色。
许是平日也是讲些轶事奇闻,与小说的风格甚近,书稿的措辞用句稍有改动,出口后更让人有代入感。
故事开头讲的是一个风雪交加夜,接生婆故意掉包婴孩的情节,单单一个叙事上的铺垫就已经让大家听得目不转睛。
沈宴秋站在楼梯口听了几句,对月霜给她找来的这位说书人非常满意,看厅堂间听众的反应不错,这才跟小厮继续往楼上走。
在她没注意到的二楼厢房,刚好走出锦绣山庄的白湘云来。
白湘云时常会和沈南卿到沂兰楼听书,因此知道左边的楼道是只有五楼的贵客才能通用的专道,是以看见那边立着人影便好奇地多看了几眼。
谁想对方侧过身来,即便是男子的装扮,也还是和她印象中的面孔重合了起来,不由震惊地瞪圆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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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小厮将沈宴秋带到雅间, 把茶水点心一并添置好,又往矮茶几上的冰鉴里添了些冰块,这才抱起托盘告退:“公子随意些, 如有什么吩咐可以摇晃窗边的金铃,小的听见后马上赶来。月当家正忙着招待客人, 晚些会来看您。”
沈宴秋颔首谢过,目送人阖门离开后,方打量起屋内的装潢。
这雅间比之上回和月当家共处的那间屋子还要奢侈豪华些,窗案微敞, 说书人的声音在回音石的激荡下即便五层之上也依然清晰入耳,窗边置着一张华贵的美人榻,榻上的矮几端满了点心吃食, 上好的青梅酒散发清甜的香气, 即便是她这般不喝酒的人闻了也有几分酣醉。
尤其是那冰鉴里的冰块,恐怕在皇室里头都是稀罕的避暑物儿,没想到就这么让她给碰上了。沁人的白雾裹挟着凉意氤氲散出,驱逐开夏夜的燥热难耐,简直就是怕热人士的福音。
沈宴秋来到窗边的美人榻坐下, 因为一个人,也没了那么多规矩遵守, 索性脱掉鞋寻了个最舒服的姿势,便随性地趴扶在窗案旁,一边小酌青梅酒,一边听底下说书的声音。
姜九黎抵着脚尖踢门而入时, 瞧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丝薄如翼的烟灰色华服流散铺开在软榻上,少女用白色锦带束起的乌黑长发有几缕滑落在肩头,光洁明润的脸颊微醺, 透着浅淡的红晕,魅惑而不自知。
因为听到门外的动静,沈宴秋有些受惊地侧目望来,红唇微张,黑白分明的眸底写满怔然。
按理说无论男人女人见了都会心头一跳的老少通吃景象,到了殿下这处却是古井无波。
姜九黎蹙眉盯着屋内的人看了几秒,眉间的川字形加深,往后退了两步,循着长廊左右望了望,确定自己没走错,方重新往前踏入门槛,口吻客套而疏离,凝着人笔直道:“沈小姐,你走错屋子了。”
沈宴秋脑袋不太清明地眯了眯眼,慢半拍地应了声:“啊?”
姜九黎嘴角微不可见地轻扯,带了点难以察觉的嫌弃,无意于跟一个酒鬼多拉扯,也没关门,径自到美人榻的另一头坐下,抬手示意了一下门的方向,驱赶之意明显,不容置喙道:“请吧。”
沈宴秋恍了好一会儿,方把眼前的人和“但凡出现,绝没好事”的摄政王对应起来,默了默,身体下意识应激排斥地拿起了窗案边的金铃,疯狂摇晃。
姜九黎被她这出搞得猝不及防,耳边铃音环绕,聒噪刺耳,波澜不惊的脸上难得有片刻裂痕隐现,润玉般的脸黑沉沉道:“你这是做什么。”
沈宴秋没管他说什么,只是一个劲的摇晃金铃。
候在长廊上的小厮,前秒刚被隔壁的客人支进去添倒茶水,谁想后秒刚出门就听见天字号雅间里传来的急促铃音,仿佛被阎王索命般杂乱无常,破碎中又隐隐透出一股谜之求生意志。
小厮暗叫一声糟糕,惦着当家让他好生照顾人,也不知出了什么事,才会引得对方这般紧切晃铃,火急火燎赶了过去,却发现雅间的门大开,还寻思着不会是楼里来了窃贼,惊慌道:
“公子?公子,出什么事了?”
谁想进门便看到平日神出鬼没的东家主子正坐在长榻的另一边,微躁的脸上隐隐透出点不耐,单手搭在矮几上抚着额,一副头疼难言的模样。
小厮愣了愣,连忙哈腰见人,心中却是一阵叫苦不迭。
主子素来洁癖,不喜自己的东西被旁人碰了去,若非他数月不曾到过楼里,月当家也不敢将这天字号的雅间腾出来招待公子,但谁又能料到百八年不曾管过茶楼事务的主今儿个为何会出现在此。
现下两边都会得罪,两边又都不好得罪,可真是要折煞死他这条小命哟。
沈宴秋没注意到小厮的欲言又止,看人来了,将金铃按在榻边不再摇晃。
其实她已经辩出了来人的身份,按理说应该马上行礼下跪才是。不过想到从前那桩桩不愉快的过往,导致她看这位殿下很是碍眼,甚至有几分不待见。脑子滴溜溜地转了转,便借着酒劲不再强打精神,指着人故意道:“小哥儿,这位爷走错屋了,却要赶本公子出去。你且告诉他,这屋是谁的地盘。”
软糯的小调飘乎乎的,一半是沈宴秋装出来的,一半是她自己没拿捏住,醺醉后的自然反应。
一通话脱出口她还挺自信的,毕竟是月霜先前亲自给她指的屋,方才又是老老实实由小厮带来的,决计没有走错的可能。再加上她今晚是沂兰楼的顶头贵客,底下说书先生讲的故事都是出自她手,即便摄政王是幕后主人也该给她几分薄面,更何况只是位普通的皇室贵客——要知道今夜的沂兰最不缺的就是皇室贵客了好嘛,出门左拐的那间屋里全是她的忠实后援!
沈宴秋醉呼呼地想着,不曾料及自己会一想成谶。
姜九黎听即沉默无言,乜斜了某人一眼,意味深长,透着点说不出的无语。
呵,好大一醉鬼,连尊卑都不晓得了。
这边小厮神色讪了讪,视线不自然地在两位中间游离,本想说声对不住了公子,别说这屋雅间,就算是整座茶楼都是殿下的地盘……
但看公子温声细语的模样,终是不忍叫人悖了面子,是以干咳着看向主子低低解释道:“那个……主子,月当家确实把这屋拨给了公子的,要不然,您……”
小厮原本想说移步别处,但想到今夜沂兰楼座无虚席,怕是除了过道,也没地方可以安下这尊佛,一时止住了话梢,不知如何是好。
沈宴秋今夜显得格外反应迟钝,不仅没注意到小厮举步维艰的处境,还自动无视了话中音量放低的“主子”二字。只听了个大概,便当自己占理。
轻酌一口小酒,倨傲地扬了扬下巴,好像为这种小事上压人一筹感到非常得意。
故意用垂着眼睫的姿态看人,鸦羽似的长睫在眼睑投下淡淡阴影,学出摄政王不久前的模样,哼着声抬手示意道:“听见没,这是本公子的屋。请吧,不送。”
小厮如临大敌,紧张地看向主子,生怕这位矜贵的主儿会当场翻脸不认人。
屏息凝神间,只见殿下抿唇沉默少许,接着别开眼,轻嗤了一声,听不出是笑是啐,但莫名侵染出点无可奈何。
就在殿下架着身子瘫那儿不动,沈宴秋快要在人脸上瞪出个洞来的时候,月霜及时赶到了,跟着一并来的还有清风。
月霜看到主子大爷似的朝她飙来眼刀,没忍住心虚脚软了一下,干笑着打马虎眼道:“什么风把主子您给吹来了,呵呵,呵呵,我方才瞧见清风还不敢相信呢。”
沈宴秋低头自顾倒酒,嘴巴不太利索地跟着重复呢喃了一句,小脸皱巴在一处,有些疑惑:“主子……?”
姜九黎没眼看地命令道:“清风,把人拎出去。”
清风错乱:“???”
月霜震惊:“!!!”
月霜过去最先的激动,开始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小心试探道:“主子您看屋子那么大,您坐这边,姑娘坐那边,你们谁也碍不到谁,不如今晚便先将就将就?要不然事情闹大了吵到客人也不好,您说是不是?”
姜九黎没出声,就这么不温不凉地将人盯着,好似在说,本殿过来可不是为了听你讨价还价的。
月霜强自压下背后竖起的寒毛,也不敢直视人,硬着头皮当主子是默认下了,直接拉着清风和小厮退下,招呼道:“那主子和姑娘好好听书,我们就不打扰了。”
屋门响亮地阖上,屋内顿时寂静一片。
沈宴秋没什么感觉,一边捧着酒杯小酌,一边瞅着人,没控制住结巴道:“主,主子?”
姜九黎按了按太阳穴,长叹一口浊气。
拂开袖袍,从矮几上拿了新的杯子,给自己斟了杯酒,凉凉道:“怎么,不像?”
沈宴秋点点头,小声嘀咕道:“确实不像,感觉会赔本……”
姜九黎隐忍地闭了闭眼,额角青筋突突直跳,正想着要不然亲自上手把人丢出去算了。侧眸剜去,只见小姑娘俨然忘了他这茬,已经将脑袋静静地贴伏在窗案边,盯着底下大堂说书的景象一瞬不眨,酒意熏得她眼底湿漉漉的,两只手上下搭叠着,很是乖巧。
姜九黎指尖在桌案上敲打了两下,轻摇了下脑袋,任由人去了。
两人就这么同坐一张美人榻,中间隔着矮几,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冰鉴里缭绕的白雾渲染开来,融入青梅酒的芳香中。
因为错过说书的前情提要,姜九黎过了好久才听明白是个有关乡村农妇故意掉包、把自己孩子换入定国公府的故事。最后真千金在乡野间受百般苦难生活蹉跎,假千金在皇城中集万千宠爱恣意嚣然。而故事的开端在于真千金为了给重病的养父筹到医钱,决定参加民间美厨娘大赛,意图得到头筹的天价赏金,最后突破重围,来到京城的总决赛场,机缘下巧遇了与自己七分肖似的国公府同胞哥哥,接着卷入剪不断理还乱的层层纠葛中……
一言概之就是个非常迷的故事。
姜九黎冷不丁地看了人一眼,啧啧道:“你脑子里怎么成日装的都是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沈宴秋反应慢半拍地才察觉过来边上的人是在跟她说话,歪着脑袋凝他片刻,接着认真地耸耸肩,点点自己脑袋,一脸理所当然:“因为我聪明啊。”
声音软糯憨俏,鼻息间沁开悠甜的酒香。说话间蓦地打了个酒嗝,还知道羞臊地捂住嘴,湿漉漉的眼睛眨啊眨的,屏息待了一会儿,又冒出个闷嗝。
沈宴秋发现民间说的憋气止嗝的土方法并不管用,不开心地嘴角往下一耷拉,于是冲人摊摊手,直咧咧道:“我想喝热水,你帮我倒。”
姜九黎怀疑自己耳朵出错了:“……”
下一秒就扭头叫道:“清风。”
把人给我拎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殿下现在还不喜欢秋秋。清风和月霜绝对是本文最强的两大助攻。求诸君冒泡、留爪呀啊啊啊~
第48章
姜九黎也不知道自己中的什么邪, 冷脸半晌,终是败下阵来。
按着眉心,苦大仇深地给人倒了杯水, 最后也懒得起身,借着指尖回旋攒聚的内力, 直接将杯盏掷向美人榻另一端,敷衍了当。
沈宴秋眼睁睁地看着茶盏像暗器一样飞至自己身前的矮几茶案上,没有一滴茶水外露,水面平稳至极, 先是惊吓地向后仰了仰身子,接着又惊叹地“哇哦”了一声。
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像是自言自语地啧啧品评道:“果然, 只要有一技傍身, 土狗也能变真龙……”
姜九黎狭了狭眼,危险暗藏:“土狗?”
沈宴秋被酒劲冲得连警戒心都没了,也没感受到周遭侵袭而来的瘆人杀意,可爱地摊摊手,讲解道:“我只是为了凸显您的武艺高强, 特意选用了反差最大的两种生物——这就是写作者运用言语的鬼斧神工之力,如何, 是不是也觉得我形容得非常贴切?”
姜九黎保证这绝对是他有生以来听到最“别致”的夸奖,冷嗤一声,撇开脸,不欲与这个醉鬼动怒气坏身子。
沈宴秋没能如愿收到对方的夸奖, 哼了哼,不小心又冒出个酒嗝,这才想起要喝热水的事。
小心翼翼地捧起茶盏嘬了一口, 觉着哪处不对劲,反应迟钝地蹙蹙眉,砸吧半晌才回过味来,瞪着人控诉道:“这是冰的。”
姜九黎此时视线已经收回到大堂高台上说书人那处,侧着脸无关痛痒的样子,薄唇轻启,不咸不淡地回敬道:“只有冰的。”
沈宴秋不开心地鼓了鼓腮帮子,摇摇榻上的金铃,却迟迟不见有人开门进来。
姜九黎被这晃荡的铃音扰得心烦,拾了颗案上的花生,弹开她手上的金铃:“别晃了,不会有人进来的。”
月霜那家伙这时候躲他还来不及,哪会送上门找死。
沈宴秋瘪瘪嘴,百般不情愿地将目光落回矮几上的冰水,拧巴着脸,将就喝了两口,这才趴回到窗案上。
殿下见耳边终于清静了下来,总算能认真细听说书的内容——
顺便借着同屋之便,跟隔壁的原作者考、究、一、番。
“太子妃隐姓埋名参加美厨娘大赛?呵,你为了给真千金提供助力,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
“你真当定国公是天皇老子了?还劫狱保人?大启的律法难道是拿来当做摆设的么?”
“……”
“哥哥阴差阳错喜欢上了流落民间的真千金妹妹?这算什么,爱上了自己另外一张脸吗?”
“……”
沈宴秋只觉得自己晕晕乎乎之际,耳边一直有道冷嘲热讽的声音喋喋不休,虽说音色挺悦耳的,但说出来的话着实欠扁。
看人丝毫没有停下来的势头,怒拍案板,口齿不太灵清地骂道:“殿下,你能不能稍微给写作者留一点发挥想象的空间!有的故事就是因为不现实大家才喜欢,若一切都按你所言的方向发展,你看看今晚沂兰楼能坐几个人?”
许是她这番话足够有威慑力,边上的人总算不吭声了。
沈宴秋满意地点点头,又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重新趴了回去。
许久,殿下抿抿唇,实在没忍住,又道:“我还是觉得有欠考量,这真千金在穷苦乡野长大,养父母皆非善类,她就算是观音转世也不至于这么博爱兼容吧,哪有……”
姜九黎话到一半,又咽了回去。
眼睑轻垂,淡淡地看着趴在案上已经睡过去的沈宴秋,她酒劲未过,脸颊还透着霞色,与莹白的肤色形成鲜明对比。挺翘的鼻尖下红嘴微张,呼吸一起一伏,说不出的醺憨。
姜九黎凝了几秒,方扯开视线。
呵,这反应倒算真实,自己写的故事自己都听睡过去,亏得她能把京里的百姓唬得一愣一愣。
偌大的雅间彻底寂静了下来,直到横空一声醒木,以及说书人抑扬顿挫的“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底下大堂、厢房瞬间传来雷动般的拍手叫好。
诸位客人意犹未尽地探讨剧情退场,并且已经开始为下半场说书的抢票环节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而沈宴秋在其中非常完美地诠释了何为雷打不动的睡眠,即便窗外喧哗纷扰,依然睡梦香甜。
清风在外敲了敲门,听到应允,方进屋请示:“殿下,现下是打道回宫,还是在沂兰留宿一夜?”
“让月霜给我另外收拾间屋子。”
姜九黎起身直欲离开,但又转念想到什么,身形顿了顿,侧目瞥向美人榻上蜷成一团的小灰影,一阵无言,然后冲清风指挥道:“你去把人搬到里屋的床上去。”
“啊?”清风听言有些懵圈,经提醒方注意到沈小姐已经睡着了。
尴尬地捏捏手,面上很是难为情,正想说句“男女有别,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就听自家殿下又开口了:
“算了,你去叫月霜过来,让她来抱。”
清风:“……”
月霜被清风叫来时表示内心有些崩溃,她自幼学习武艺那么多年,练来的臂力可不是用在这处的。
而且殿下这榆木脑袋未免忒不解风情了些,巨先生模样漂亮,又生得娇软,趁人酒醉不正是献关怀的最好时机嘛。先生话本里就写过这样一出戏,只要郎才女貌够登对,没有什么是“一夜情”激发不了的。
不过心中腹诽归腹诽,月霜还是很乐意为美人效劳的,体贴地把巨先生抱到床上,盖好被子,这才发现屏风后自家主子还没走,讶异地挑了挑眉,道:
“隔壁的雅间已经让小厮收拾出来了,时候不早,您不去歇息吗?”
殿下没理那茬,自顾道了句:“以后别往她在的屋子里放酒。”便拾步走了出去。
月霜和清风面面相觑一眼,有些没缓过来主子的意思。
月霜眨眼:“主子这是在关心姑娘?”
清风没直接回答,而是摸着下巴反问了一句:“你何曾见过主子管人喝不喝酒了?”
两人蓦地相视一笑,像是什么不言而喻的默契涌上心头。
——————
日上三竿。
沈宴秋按着太阳穴悠悠转醒,宿醉的头疼尚未缓过,盯着陌生的床梁凝视几秒,猛地坐起身来,环顾四周。
辩出是沂兰的厢房后,懊悔地轻嘶一声,连忙掀开薄被下床。
真是要命了,上一回她夜不归宿还是三年前,当时吓得婆婆和心儿也差不多想不开寻短见,这回都没跟人吱一声,只不准担心成什么样!
正在她套鞋子的当儿,房门被开了。
月霜端着洗脸水进来:“姑娘你醒啦,您先洗漱一下,我这就唤下人给您端菜上来。”
沈宴秋一脚把鞋子蹬上:“不必麻烦了,我一夜未归,府上怕是会担心,就不在此用膳了。”
胡乱地洗了把脸,就准备告辞离开。
月霜把置在桌案上的衣服给人递去:“姑娘再着急也还是先换身衣裳吧,要不然这般回去叫路人看见也不太好。”
沈宴秋这才低头打量自己身上的装束,古人的衣服本就繁缛,经过一夜翻睡,早就皱巴成一团,看上去确实有辱礼节。
纠结少许,还是应下声来。
月霜给她准备的这身男装稍微有几分复杂,她研究了好一会儿方整齐穿戴好。
最后还是没留在沂兰楼用膳,便急咧咧地往外赶。原本月霜打算叫马车来送她一程,但她担心马车富丽堂皇的,若被沈府的侍卫瞧去,可能会生出枝节,想着步程不远,便拒绝了。
走出楼外,刚好瞧见清风执着一柄遮阳的油纸伞,护送摄政王上马车回宫。
沈宴秋仰头看了看天边的大太阳,悠叹两声:亏她还是女生呢,连这护肤意识都一个男子强。
不过抱怨归抱怨,时间要紧,便直接往外走。
清风瞧见人,适时出声:“沈……”原本的姑娘二字在看到对方的男装扮相后吞了回去,改成“公子”,方继续道,“您这是要回府吗,我们这边刚好顺路经过,不如捎您一程吧?”
车帘后,殿下投来死亡凝视——
沈府和皇宫可谈不上半点顺路。
沈宴秋被对方的邀请搞得受宠若惊了一下,不过惦着马车里的那位权高位重,她实在无福消受,便婉言拒绝了。
跟人道了再见,便匆匆别过。
清风目送人离开,冲马车内的殿下不赞同地道了句:“姑娘怎么说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殿下你也不知道出声邀请一下人家,若是她独自一人在路上遇到了危险该怎么办?”
姜九黎呵呵两声冷笑:“你若担心,便自己去送她。”
谁想小侍卫当真一本正经地应了下来,冲马车夫嘱咐了两句,便隔着车帘抱拳退下,于暗处追了上去。
姜九黎:“……”
养人用人多年,就养出了这么个看到漂亮姑娘就跑的狗东西?
那边清风默默跟上了人,心中想得却是自己可真够敬业奉献,连未来主母的候选人也都帮自家殿下一并看护好了。按殿下那不开窍的性子,真担心将来知道心意了却追不上人姑娘家哟。
沈宴秋对身后的一切浑然不觉,因为有半天多没吃过东西,腹中饥饿,宿醉未醒,又一路顶着太阳暴晒,来到沈府已经有几分吃不消。
身上冒出一阵虚汗,前脚还未踏进府门,心儿先一步慌乱无措地迎了出来,一张小脸焦急地急欲哭出来:“小姐,你可算回来了,大事不好了!今早老太太不知怎的到了上泉苑,发现您一夜未归,正大怒着呢。而且也不知受那锦绣山庄的白小姐如何挑动,正命下人搜查我们院子!”
沈宴秋秀眉微拧,安抚地拍拍人手背:“你先别急,先跟我说说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嗯。”心儿吸吸鼻子,看到小姐后内心也跟着安定了许多。一边带人回院落,一边把自己知道的事都道了一遍。
远处原本已经送到人打算全身而退的清风察觉到事情的不对,思忖片刻,翻墙飞到檐上,一并朝上泉苑的方向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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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沈宴秋和心儿到上泉苑时, 老太太身边的嬷嬷正颐指气使地指挥着几个丫鬟在屋里翻箱倒柜地翻找。
原本就不大的屋子,涌入一群人后顿时显得几分举步维艰。翻找后的东西凌乱地四散在地面,有不慎打碎的花瓶, 瓷片飞溅,狼藉不已。
老太太坐在院子的石桌旁, 面上显然气得不轻,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喝茶压惊。
白湘云候在边上,抚着老太太的背好言安慰, 一副慈孝有佳的典雅姿态。瞥到沈宴秋入院的衣影,眼底划过一抹讥诮。
沈宴秋来到院心,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屋内的景象, 薄唇抿成直线, 眉间冷然一片。
那边婆婆在屋内阻拦无果,瞧见心儿带小姐回来,连忙迎了出来,满脸忧色。
沈宴秋安抚了下两人,这才重新拾整好情绪, 从容不迫地上前,给老太太行礼。
意有所指地看了眼被人翻了个底朝天的闺房, 不卑不亢道:“不知老太太今日到宴秋的院里是索要何物,不如直接说与晚辈听听,既是长辈所求,宴秋自然没有不给的道理, 又何必这么大动干戈,说出去也叫人笑话。”
语重心长的口吻中,不着痕迹地怪罪了对方在她院中未经同意翻屋的行径, 充满冷嘲热讽。
老太太被她这通阴阳怪气的话气憋闷得一口气提不上来,怒道:“你这孽障,还不给我跪下!”
沈宴秋依然神色淡淡,视线垂在地面,不痛不痒道:“不知宴秋做错何事,叫老太太这般动怒。”
白湘云冷呵一声,趾高气扬向前走了两步,来到沈宴秋身边,嘲弄的声音略显几分尖锐:“长辈叫你下跪,给你回嘴的机会了么。”
她说着,脚尖就冲沈宴秋的膝盖骨踹去。
在看不见的地方,一枚石子准确地飞出,击中白湘云的脚腕,导致她一时重心不稳,重重地摔倒在地。
白湘云吃痛地跌在地上,一脸不敢置信,愤怒之余并没有直接与人叫嚣,而是扭头冲老太太哭诉道:“老太太,您看她,不仅对您不尊敬,还故意绊倒我,这得有多歹毒的心啊!”
沈宴秋不疾不徐地轻笑了一下:“白小姐,沈府的家事何时轮到一届外人指手画脚了。况且老太太有眼睛,您自己没站稳,却污蔑到宴秋头上,莫不是当我们姓沈的人好欺负。”
白湘云没想到对方这般伶牙俐齿,她明明只是针对她一人,却被拔高到了整个沈府,分明就是平白无故给人扣锅盖。
老太太也没料到从前唯唯诺诺的外孙女性子变得这般剑拔弩张,叫身边服侍的嬷嬷去把湘云扶起来,敛眉危色道:“湘云也是为了我们沈府好,否则我到现在都不知我们沈府出了你这么个有辱门楣的败类。一个姑娘家,打扮成这般男不男、女不女的模样,还彻夜未归,说出去岂不要让全城的百姓笑话!”
沈宴秋挑了挑眉,左右寻思了一番,也不曾有印象自己外出这天何时与白湘云遇见过,思忖未果,只好作罢。
末了眼梢轻斜,淡淡道:“这点老太太大可以放心,临安城的百姓即便是要笑话,也是笑话宴秋一人,毕竟无人知晓沈府还有个二小姐,您说是么?”
老太太被她这话怼得噎了噎,当初于府叛国出事,她就想把这个贱杂种一并清出府内,奈何儿子请求,硕大的府邸不缺这口饭,这才把人留了下来。但她也同时不许下人在府内提及任何有关沈宴秋的只言片语,若非她那败家的娘,她家小儿早就平步青云,也不至于落得这般田地。
现今被人用这事记恨上前,连带对她那赔钱娘的怨恨一并勾了出来,冷笑一声,斥道:“只要你还呆在沈府一天,便要遵守沈府的规矩!嬷嬷,好好教训一下二小姐!”
老太太将最后三个字咬得极重,混浊的眼眸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怨。
嬷嬷领命,直接带着两个小厮,压人跪下。
心儿和婆婆想上前阻拦,也被其他家丁阻拦了下来。
清风伏在屋檐,为难地轻嘶一声,方才仅那白小姐一人,他还可以暗地里动动手脚,但现下那么多人,实在不好掺和其中。
看沈姑娘不敌众力,在青石板上跌倒在地,咬咬牙,施展轻功,准备给人搬点救兵过来。
……
沈宴秋像被人押囚犯似的按在地上,轻叹了口气,正好她肚子饿得站不动了,跪下来还有边上两个人给她挡挡太阳,想来貌似也不亏。
适时屋内搜寻的下人走了出来,为首的家丁躬身冲老太太禀告道:“老太太,屋里的摆饰都很平常,没搜到什么贵重的物件。”
白湘云率先叫道:“不可能,你们确定每个角落都搜过了吗?她昨晚既能去的起沂兰,恐怕贪的不是一笔小额的赃款!”
家丁面露迟疑,揣测道:“二小姐会不会没把东西藏在屋里,而是放在了别处?”
老太太听言心中有了数,摩挲了一下指尖的扳指,锐利的眸光刺向沈宴秋:“说吧,你从府上偷去的钱两都藏到了哪儿。”
沈宴秋只觉得好笑,悠悠反问道:“敢问老太太,近日府内可是有人的院落丢过什么物件?”
老太太一时缄默,说来她确实不曾听各院禀告过遭贼的事宜,若非今晨湘云过来与她说的那些事,她也不会动了沈宴秋行窃的念头。面不改色道:“沈府那么大,保不齐你偷了什么不起眼的东西,没叫人发现。”
白湘云跟着搭腔道:“就是。”
说着还到沈宴秋跟前,扯着她的衣领指指点点:“老太太您看,她这身衣裳少说值当千金,即便我们锦绣山庄也仅限批量制作,没有几个富人能消受得起。她一个偏院庶女,在你们看不见的地方,竟瞒天过海揩了这么些油水,简直不可饶恕!”
沈宴秋身子向后仰了仰,眼睑轻垂,轻描淡写地睨着抓在自己衣领处的手。
月霜给她寻来的这身衣裳确实繁缛了些,里三层,外三层,虽层叠纷繁,却依然薄如蝉翼,袖袍上的纹路也精致翩跹。
抬手一把扣住白湘云的手腕,轻笑了一声,薄唇微勾,没什么血色,却张扬至极,睨人道:“白小姐,你可能对我们沈府不太了解,别说只是偷些不起眼的东西,即便把整座沈府搬空了,恐怕也买不起我身上的这件衣裳。”
沈府清贫是事实,但被晚辈当着外人面前提起,老太太只觉得面上无光,脸色越发沉了沉:“放肆!来人,二小姐不服管教,罪不认账,鞭责二十,以此警戒!”
嬷嬷:“是!”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短,对不住,呜呜呜。
第50章
“住手。”一道中年有力的声音从院外传来, 不怒自威。
嬷嬷带着家丁捆缚沈宴秋的动作轻顿,目光循着声音望去,显出几分忌惮。
只见园廊处, 沈南卿候在沈群身侧,父女二人缓缓走来。
沈群不动声色地将院内的景象收入眼底, 来到老太太跟前拜见问安了一遍,方温声道:“宴秋年纪尚小,做错点事也情有可原,母亲莫要为小辈们的事弄得气坏了身子。”
老太太鼻尖发出一声轻哼:“你可知你那混账女儿犯下了什么, 就这般眼巴巴地过来替人告饶?”
她说着瞥了眼后头温顺垂眸看地的沈南卿,对其心慈柔软感到颇为无奈,恨其不争道:“卿儿, 你就是心太善, 她们母女当年害得你被萧府退亲,你还这般为她着想,搬你父亲来做救兵……人家心里未必会感激你哟。”
沈南卿温温和和行了个礼,道:“奶奶言重了,退婚一事实属南卿与萧公子分浅缘薄, 怎能怪罪到二娘与妹妹头上。”
“你还管那死去的女人叫二娘?从她畏罪自缢那日起,就已不是沈府的人。”老太太嗤道。
沈群皱了皱眉, 有些听不下去,阻止道:“母亲。”
“别叫我母亲,我没你这样的儿子!早当初就跟你说过把这赔钱的货色扔出去,你不同意, 现在看看,养出了条白眼狼吧?”
沈群虽有些气恼母亲的激烈言辞,但同样感到几分困惑不解。他原本在书房处理公务, 临时被大女儿唤来,只听说老太太要去小女的上泉苑兴师问罪,却不知具体所为何事,于是问道:“宴秋到底做了什么,累得母亲这般生气?”
老太太横眉竖眼,扬了扬下巴,不置一词。
边上的嬷嬷则在接收到老太太的眼神后,欠身回道:“回禀老爷,二小姐彻夜未归,窃偷府中钱两,于昨夜在沂兰楼掷千金听书,被白小姐恰巧碰见。方才经老太太追问,仍抵死不认,还出言顶撞。”
白湘云适时出声:“是啊沈伯伯,我昨夜在沂兰楼亲眼瞧见沈宴秋去了五楼的雅间,那屋子因为近日市面的哄抬,少说也要白银万两。而且您看她身上穿的这身衣裳,无论是绸缎质地还是做工纹路,都出自妙手,在我们锦绣山庄,这样的衣服怎么说也要值当黄金数两……我作为外人本不该说这些话,但作为南卿的好姐妹又实在有些瞧不过眼……您想南卿这个做长姐的平日里百般节俭,而她一个做妹妹的,却……”
沈南卿脸色微冷,不赞许地低低叫道:“湘云。”
老太太径直接过话梢:“湘云说的没错,卿儿是长女,本该享有无数风华。沈宴秋倒好,一个庶女胆敢私下猎取家中钱财、挥霍无度,实属厚颜无耻。群儿,今日不论你说什么,这不孝子孙我都是要罚定了,你别想再护着她!”
沈群神色凝重,沉吟半晌,转而对白湘云道:“白贤侄今日到府上做客,恕沈某招待不周,卿儿,还不快带湘云到你院里好生招待。”
白湘云还想再说句什么,但知道对方是有意屏退她这个外人,咬咬牙,不好言语。
沈南卿离开前看了地上的沈宴秋一眼,有些不放心,但不敢违逆父亲的命令,依言照做。
沈群看院里的闲杂人等退尽了,这才对老太太语重心长道:“母亲要惩戒小辈,儿子不好插手,但动手前还请查清事实真相。若真按湘云所言,宴秋偷了府中那么大笔银两,各院不可能事先没有传出半点风声。依儿子看,此事恐怕是个误会。”
老太太嗤之以鼻:“倘若不是偷的,按咱们府女眷的月俸,她哪来的那么多银两!”
沈群略显迟疑,转而走到沈宴秋跟前,沉声道:“你老实同父亲说,你那些银子还有身上的衣裳都是从何处来的。”
沈宴秋见这群人总算吵完转问自己这个正主了,欣慰地叹了口气,表示自己膝盖都快要受不住了。
诚恳回道:“不管父亲信与不信,宴秋不曾取过家中钱财,昨夜前往沂兰楼,是有好友相约听书,至于身上这身衣裳……也是好友所赠。”
除了没把马甲爆出,沈宴秋觉得自己这番话可谓句句属实,感天动地。
谁想老太太怒拍案板:“你看看她死到临头还在一派胡言!嬷嬷,拖二小姐下去,鞭责二十,让她好好长长记性!”
“慢着。”沈群虽厉声呵斥开了家丁,但面上还是难掩失望。冲老太太抱了抱手,“是儿子教女无方,不过鞭责过重,唯恐女儿家难以吃消,还望母亲能从轻发落。”
其实这事儿并非老太太和沈群故意不信,而是以他们活了大半辈子的能耐,都未必有什么好友愿意一掷千金相邀听书、乃至送上如此昂贵的华服。更何况叫他们去相信一个二八小儿,真能认识到什么大度阔绰的朋友了。
老太太揽过袖子的褶皱处,指尖细磨,终是勉为其难道:“行吧,那便由你来说了算。”
“多谢母亲。”
沈群直起身,负手而立:“来人,带二小姐到祖宗祠堂罚跪,等她什么时候愿意交代说实话了,再带人来见我!”
“是!”
——————
凝辉殿。
姜九黎两边袖袍拢在臂弯处,正蹲身在百草间松土施肥。
余光瞥见清风入了殿,候在卵石小道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悠悠道:“怎的去了那么久。”
其实清风一早就打算回宫找殿下帮忙,但转身两步,又瞧见沈家大小姐领着刑部大人进院,便又折回去多看了几眼。现下沈姑娘虽逃了鞭刑,但并非安然无恙,看人弱不禁风的模样,即便是罚跪在祠堂,恐怕时间久了也是够呛。
犹疑少许,还是对殿下开口了:“沈姑娘昨夜未归在沂兰的事叫沈老太太知道了,姑娘写书的身份不曾告与她们,是以被污蔑从府上偷窃去的银两听书。现下被沈大人罚跪在祠堂,面壁思过。”
姜九黎挑了挑眉,半边身子在药草丛间隐现:“她就这么跪了?没跟人呛回去?”
清风:“???”不然呢,暂不提姑娘在府中位卑言轻,一个是年迈的祖母,一个是嫡亲的爹,还能跟人打回去不成么?
不太清楚殿下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乖乖回道:“跪了,被沈府下人押着跪的。”
姜九黎执着铁锹蓦地直起身来,眯了眯眼,意味深长。
昨夜跟他不是挺能怼的么,怎回了府还能被人欺负到头上去。
清风就这么看着自家殿下先是若有所思望着一处不知想什么,接着又无动于衷地埋头到土里勤恳耕耘,默了默,道:“殿下,咱不出手帮帮姑娘吗?”
姜九黎不咸不淡地抛出句反问:“怎么帮。”
人家自己要隐藏写书的身份,你若堂而皇之地跑上门给人拆穿,不是给人找不痛快是什么。
“呃……”清风显然也是想到了这处,抓耳挠腮许久,暗戳戳地提议道,“不如您去跟刑部大人说一声,昨夜是您请的姑娘去沂兰听书?”
药丛里飞来一个眼刀。
清风吓得一个激灵,连咳数声。
——————
沈府碧落院。
白湘云一边吃着下人送来的糕点,一边为自己今日做成的大事感到沾沾自喜:“南卿,我就说你太心慈手软了,对你那妹妹那么放纵。你看看,她在你们看不见的地方,吃得多好,用得多好。现下被揭发出来了,老太太铁定不会给她好日子过,到时候还能把她贪去的那些银两、服饰给你,当真是一举两得……你还真别说,她那衣裳连我瞧着都有几分喜欢……”
沈南卿从始至终表情淡淡的模样,看不出喜怒,慢条斯理地捣着茶筅点茶,将茶末挑入茶盏,突然出声道:“湘云,你往后还是不要再到我府中来了。”
白湘云神色冷了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南卿眸光直冽地回望向她:“我不希望今日的事再发生第二次。”
白湘云张了张嘴:“我那明明是为了帮你!”虽说她不听她的阻劝,硬要去找老太太确有不当,但她的出发点总归是好的!
沈南卿叹了口气,“我们自幼相识,情同姐妹,但你终究不了解我心中所求为何……”
白湘云还想争辩,这时有一名丫鬟闯入了院中:“大小姐,大小姐!”
沈南卿侧目望去,安抚道:“慢慢说,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丫鬟激动难耐:“摄政王驾临府上,老爷让各院主子一同出去接见。”
沈南卿有些错愕。
连带白湘云也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摄政王?”
……
沈府一大家子,连带老太太恭敬地迎到正院接见摄政王。
沈群心中又惊喜又惴惴,躬身行礼道:“不知殿下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殿下一想到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表示很想半途退缩、打道回宫,但接收到身后小侍卫疯狂暗示的挤眉弄眼,只好硬着头皮,强打起精神:
“大人不必如此多礼,本殿今日到贵府实是为了一点私事,诸位放平常随意些便可。”
沈群陪笑两声,哪敢真像对方所言的那样真的放平常随意:“殿下有什么事是下官能帮上忙的吗?”
姜九黎没急着答,而是将正院的人扫了一遍,没找到自己想见的那个,方慢吞吞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昨夜邀请府上二小姐于沂兰楼听书,她的手镯落在了屋里,今日沂兰的小厮误把手镯送到本殿这处,本殿想着正巧无事,便给人送还过来。”
此言一出,院里一片哗然。
沈群结巴道:“昨,昨夜邀小女去沂兰楼的……是殿,殿下您?”
姜九黎抚抚额,暗叹这也并非他所愿,但面上仍是云淡风轻的样子:“怎么,可是有何不妥?”
沈群心中叫苦两声:“当然没有,当然没有……”
姜九黎一副“料你也是如此”地扫了人一眼,才道:“为何不见二小姐在此处?”
硕大的厅堂顿时寂静一片,无人敢言。
那边老太太听摄政王言说是他带沈宴秋去的沂兰楼,脚下已经瘫软两分,见人问起二女的下落,自是不能让儿子承去罪责,俯首道:“是老身糊涂了,误以为孙女偷拿府中钱财跑去听书,正罚人在祠堂跪见祖宗。还请殿下莫要见怪,老身这就叫孙女出来拜见。”
“不必了。”姜九黎抬手拦住,生怕沈二小姐不知情下会露出马脚,索性道,“贵府祠堂所在何处,还是本殿直接过去。”
沈群没想到殿下会这般看重小女,竟打算屈身亲自将人迎出来,受宠若惊地躬身给人引路:“还是下官带您去吧。”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引着殿下来到祠堂门口。
原想一同进去,却被殿下身后的小侍卫不动神色地挡在外头,最后只能目睹殿下一人施施然推门进了祠堂。
白湘云作为外府女眷,原本只能候在最外围,但因跟沈南卿同行,全程可谓亲见了摄政王的天人之资,迟迟难以回过神来。
正不甘地想着沈宴秋为何那般好命之际,听到老太太身边的嬷嬷指着一处结巴低声道:“太,太太,您看殿下身上穿得那身衣服……”
一群人听言随之望去,方惊觉殿下身上的那身华服同样里三层,外三层,做工精湛,薄如蝉翼,蓝白色的袖纹展露在外,华贵不已——
与沈宴秋穿的那件分明就是异曲同工之妙,连样式都相像无比!
作者有话要说: 衣服是月霜准备的……情侣装成就g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