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姜寻安被小侄女这串动作弄得愣了愣, 笑道:“你这丫头,怎么了,见到姑母跟见了邪似的, 快到姑母边上来。”
十一一张小脸埋在水袖下,叫苦不迭, 完了完了,也不知太太方才瞧见她模样没有,她一直同人隐瞒说自己是御林军侍卫的女儿,倘若太太现下知道了要生她气该如何是好。
壮着胆子默默将袖摆往下低了低, 只露出一双鬼鬼祟祟的眼睛偷偷朝太太的方向望去。
“……”呜呜呜。
果然被发现了。
太太为何要用这般笑意盈盈的模样望着她,真的好害怕噢。
十一欲哭无泪地将袖摆升了回去,把脸挡得严严实实, 恨不得当场有个地洞好叫她钻进去。
最后实在是被芸贵妃和长公主催的紧了, 这才慢吞吞地以这般不伦不类的姿势朝皇姑母挪去。
因为太太坐的是皇姑母右侧的位置,她实在不知如何面对,便果断躲到了皇祖母的左侧,正好借着大人的身体可以阻隔住太太那边的视线,好让她逃避片刻思考对策。
那边沈宴秋没憋住, 蓦地轻笑了一下,悠悠收回视线, 不再逗弄小友,反拿起桌上的茶盏掩下嘴角太过明显的笑意。
怎么说呢,最初听公公禀声小友是大启公主时,她心里还是挺震惊的。不过很快就被小友“做贼心虚”的模样给逗笑了, 小孩子心性果真可爱的紧,不过一点“坏事”就心惊胆战地连与她对视都不敢……
在场除了十一和太太之间异样的暗流涌动之外,连小太子神情也显得不太寻常。
小太子视线飘移, 写满犹疑,临到皇姑母身前,方像是下定了决心,蓦地来了个转弯,蹭蹭两步来到沈宴秋面前,润玉般的脸颊红彤彤的,绵软乖巧地冲人伏了个身,小奶音糯糯的:“姐姐好。”
叫完一句便羞涩地蹭蹭跑走,有些难为情又有些拘谨地在皇姑母右侧的位置坐好。
一手抱着兔子,一手板正地搭在膝上,腰板挺得笔直,时不时斜眼偷看一下边上的人,仿佛是要给谁留下一个良好的印象。
姜寻安被小侄子的那点花花肠子逗得直乐呵,半侧过身子对邻座的沈宴秋笑侃道:“我家这两个小侄平日里风风火火的,今日一定是见宴秋太漂亮,这才紧张拘束的一句话都不敢说。”
芸贵妃应和道:“可不,从前可没见这俩混世小魔童那么听话老实过。”
沈宴秋还没从方才被小太子叫姐姐的冲击中回过神来,听言不由笑道:“太子殿下和公主殿下都十分可爱。”
她说完这句,明显感觉小太子的眼睛亮了亮,兴奋又按捺地偷偷朝她瞥来,嘴角弧度虽克制着但又止不住上扬。
大抵是这一句“可爱”让小太子觉得自己受到了认可,一时间也忘了看自己期盼已久的戏曲,反而绞尽脑汁的思考起要如何让姐姐更喜欢他来。
半晌,他从姑母的高凳上爬下,抱着大彪来到沈宴秋跟前。
一双黑白分明的瞳孔仿佛沁着水光,亮晶晶的,带着点羞怯和忸怩,弱声搭讪道:“姐姐,你喜欢兔兔吗?”
沈宴秋愣了愣,方反应过来他说的兔兔是他怀里那只除了两只耳朵辩不出任何外貌特征的小东西。没想到在古代也能看到给宠物穿搭的时尚,走的还是这种英姿飒爽的军装风,古怪地挑了挑眉梢,毫无灵魂的发出一声钦叹:“哇,这只兔子好可爱啊,是小殿下你的吗。”
小太子眸底的光越发亮了亮,靠近一步,将爱兔献上,软软道:“姐姐喜欢的话,借给姐姐摸摸。”
沈宴秋被他人畜无害的绵软语气弄得难以拒绝,但接到怀里只觉得一阵硌得慌的同时,也不知何处可以下手撸,最后只能把范围缩小在露在外头的两只兔耳朵上。
末了看小太子一直站边上等她体验回馈般,只好没话找话地聊道:“殿下的这只兔子可有名字?”
“有的,兔兔叫大彪,姜大彪。”
沈宴秋以为自己听错了,恍惚地眯了眯眼,大彪?莫名有种很强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不过为了配合小太子,她夸道:“真是个威风的好名字。”通俗易懂好养活。
小太子顿时扯开嘴角,傻白甜的笑了笑:“那兔兔借给姐姐,孤先回去了。”
沈宴秋原本想拒绝,或者是问句可不可以把兔子身上的硬甲脱了,不过一看到小太子那张唇红齿白的无辜脸,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好硬着头皮承下。
边上司徒芊芊笑着低声道:“看来小殿下非常喜欢宴秋你呢,我除了见他这般讨好过小十一和摄政王殿下,还不曾看过他对其他人这般上心呢。”
沈宴秋目前为止的感受也是受宠若惊,无法想象未来天子会这般腼腆羞涩地向自己示好。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你是我的狙击向,大抵是她这张脸生得让小太子很有安全依赖感?
没消停一会儿,隔壁桌又传来一阵窸窣声响,伴着姜寻安无奈的轻笑,紧接着只见小太子抱着两巴掌的水晶葡萄蹬蹬跑过来:“姐姐,你要吃葡萄吗,葡萄甜甜。”
沈宴秋失笑着抚了抚眉梢,虽然想说自己这处的桌上也有,但还是捧了过来,顺便邀请道:“殿下要与宴秋同坐一处吗?”
主要是看人这般跑来跑去累得慌,也折腾得长公主殿下无法安心看戏。
小太子黑曜石般的瞳孔微不可见地缩了缩,两只手捏在衣摆处忸怩了一下,双颊泛红,矜持地小幅度点了点脑袋。
沈宴秋简直要被他治愈软化了,要知道细皮嫩肉、娇娇软软的孩子本就属于她最喜欢的小孩类型,会让她觉得格外有保护欲。现在看到小太子这般娇矜羞赧的模样,只觉得藏在内心深处的母爱光辉被很大程度的刺激出来。
莫名觉得或许小太子这卦就是她的心动狙击向(不是),于是擅自倾身将人抱到自己身侧来。
只见小太子一颗白玉团子似的脑袋涨得通红,连小身板都僵硬的忘了动作。被沈宴秋抱着落在柔软的坐垫上,头顶几乎要呼呼往外冒蒸汽了,与冰鉴子旁的烟雾缭绕有的一拼。
芸贵妃和长公主瞧见这幕,绣帕掩在嘴边哧哧直笑。就连十一也没忍住悄咪咪地循声望去一眼。
不过在沈宴秋身边坐下后,小太子顿时变得拘谨许多。全程保持正襟危坐的小姿势,眼睛笔直地看向戏台,却不知将戏曲听进去了没有,只是耳根一个劲的红。
这边沈宴秋几次尝试问小殿下要不要喝茶吃东西,然后后者只要一经她搭话,原本褪去的脸温又马上飙升回去。次数多了,弄得她都不敢再多搭讪,生怕真把人给逼得脑袋烧熟了。于是也敛了心思认真看戏。
这出戏大抵讲的是仙女私自下凡与凡间男子共坠爱河的故事。种族差异的禁忌之恋放到哪个时代都不会落伍,不过对于看多了剧版牛郎织女和欢天喜地七仙女的沈宴秋来说,这个戏剧本子就显得不那么具有诱惑力了。
倒是边上的司徒芊芊显得兴致十足,时不时少女心地托着下巴慨叹一番人神相恋的绝美凄凉,偶尔又忍不住附沈宴秋耳边剧透两句,为后面天兵天将的阻挠气愤不已。
沈宴秋对此愣了愣,道:“芊芊姐,你以前就看过这戏?”
司徒芊芊不觉有误地耸了耸肩:“对啊,徽州戏班子每年到宫里供大家择选的戏本子就那么几个,《素娘传》是我和几个姐姐最喜欢的了。”
沈宴秋顿时咋舌不已,没想到已经看过的戏曲大伙儿还能做到像初看那般兴致攒攒。扫了眼全场,发现大部分人的神情都是如此,完全把看戏当做一项奢侈活动来对待——没有挑选的余地,只要有的看,怎么都是好。
一开始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过后来想了想,并非无据可寻。因为真正吸引大家的——或许只是这种舞台表演形式。就像未来千年的发展一样,民众追求的演绎法一直都是层层递进的,从纸质文字、听书、话剧,再到后面形式更加多样化的影视剧,鲜活的人物表演更能给观众带来情境感。
这么想着,沈宴秋突然觉得自己在皇城里大举尝试一下影视演艺业好像还挺有市场前景的。
可能前期资本投入大了点,需要租个巨型礼堂,还要请艺伶熟读剧本,扮演人物,包括服装、造型、配乐等也需要固定合作的团队……不过一旦打响了名号,即便不识字的百姓也可以投入其中来观赏,想必资金很快就能周转回来。
这种想法她早初并不是没有想过,毕竟她在现代画漫画时就曾卖过两个影视版权,只是一直以来嫌麻烦,脑袋里稍纵即逝后便不曾深入地想过什么。如今突然觉得闲着也是闲着,找点乐子充实一下生活,又能给旁人带来乐趣似乎挺好的。她以前的咸鱼生活实在过得太没有志向了。
暗暗做下决定后,沈宴秋便调整了个姿势,聚精会神地研究起台上的各种人物走位和幕布转场来。
因为此番看戏的安排是等傍晚再大摆筵席饱餐一顿,因此午间并没有准备正式的午膳,只是端上来些糕点零嘴果腹。
对于沈宴秋这种不吃米饭就吃不饱的人来说,只能不停往嘴里塞东西,稍稍慰藉空荡的肠胃。
就连睡了一天的姜大彪现在也趴在桌案上抱着根胡萝卜在啃。
小太子小心翼翼地瞥了眼姐姐,在姐姐几个时辰的风卷残云下,此时桌上已经堆了一撂的残壳残屑,刚被宫女换了餐碟退下,姐姐又开始剥起花生,只见她吃花生时模样都极是好看,叫人忍不住脸红心跳。
贴心地抬手招了招身后的小太监,捏着嗓子,用一种气派威严的嗓音吩咐道:“尚吴协,让御厨再准备些填饱肚子的吃食给孤送来。”
“嗻。”
沈宴秋瞥见殿下一副“孤做了好事,但孤不说”的想炫耀又拼命压制的小表情,不由几分好笑,冲人低声感谢地道了句:“多谢小殿下。”
小太子脸颊不可抑制地又红了红,害羞道:“姐姐有什么想吃的尽管跟孤说,不必客气。”
沈宴秋莞尔地应了声“嗯”,若非吃了东西手上不干净,要不然真想捏捏他团子似的脸颊。
因为知道御膳房会准备别的吃食,沈宴秋便不再继续执着于吃干货。刚好有点渴,便改剥起葡萄来。
看到小太子时不时游离过来的目光,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小殿下,宴秋给你剥个葡萄吧?”
小太子又做出了那副忸怩的样子,眼底沁满水光,娇哒哒道:“谢谢姐姐。”
沈宴秋不知憋下今日以来第几次的笑意,心情极好地抬手到金玉盘上摘葡萄。
也是这个时候,侍在外头的公公传报道:“摄政王殿下到——”
烫金色的华裳纹理与白底的长裳相得益彰,在大理砖上蹁跹轻盈。
随着无声的脚步,一颗浑身通紫的葡萄在地面簌簌滚过,最后抵着白鞋堪堪停下。
“……”
沈宴秋窒息一瞬,飞快缩回了自己手滑的贼手,佯装此事与己无关。
只见姜九黎淡淡行了个半礼,若无其事地冲主位上的两个女人叫道:“皇嫂,皇姐。”
姜寻安道:“水儿同我说首辅大人进了宫与你商讨国事,怎么没把人一同带来?”
姜九黎不疾不徐:“薄易有事,已经出宫回府了。”
姜九黎点点头,让身后的孙茂海帮忙给殿下搬凳子,招呼道:“那快快入座吧,刚好还能赶上个戏尾巴。”
姜九黎温养颔首,气质疏离。
沈宴秋见对方从始至终不曾看向自己一眼,想来是没注意到脚下的葡萄,顿时松了口气。
正当她放宽心时,只见那位脚步微动,朝座位走去的同时,将那颗葡萄又簌簌地朝她的方位踢了回来。
沈宴秋:“……”
少年,冤冤相报就太没意思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某日。
小太子:皇叔皇叔,我喜欢秋秋姐姐,您让父皇帮我赐婚吧?
殿下凉凉睨去一眼:叫婶婶。
小太子懵逼:啊?
殿下不急不缓地掖掖袖袍:她是你皇婶,叫姐姐乱了辈分。
初恋扼杀在牢笼里的小太子:哇的一下哭出声来.jpg
第62章
沈宴秋默默低了低视线, 看着不偏不倚抵在自己绣花鞋处的紫葡萄,不由暗慨那位的心眼简直比钱眼还小。
心儿没注意到小姐与摄政王殿下那出,只是见自家小姐突然盯着地上瞧, 顺势垂眸,只当她是不小心把水果弄在了地上, 于是小心欠身帮忙捡了起来。
因为姜九黎坐去的是另一侧的位置,沈宴秋瞧不到对方脸上的神情,瘪瘪嘴,不再多想, 重新摘了葡萄给小太子剥果皮。
没过一个时辰,《素娘传》以悲剧落幕结束,不少感性的后宫妃子与达官贵妇都拿起手帕揩眼角的泪珠。
小太子侧目看了眼姐姐, 又看了看芊芊姑姑, 末了把视线再次投到姐姐身上,好奇道:“秋秋姐姐,为何其他姑姑们都哭了,但你没哭?”
沈宴秋愣了愣,不由莞尔一笑, 温声解释道:“因为这是场不值得的爱情啊,只有这样离别的结局才是合理的。”
小太子困惑地歪了歪脑袋, 小指头抵在下巴边:“您也觉得神仙与凡人之间不能相爱吗?”
沈宴秋摇摇头:“我只是觉得付河配不上素娘的爱罢了,他看似儒雅有礼,实际身上有着凡人最大的劣根性,一方面爱慕素娘的美貌温柔, 一方面又胆小懦弱,认定自己无法反抗天规戒律,是以在得知素娘天女的身份后一直想的都是及早享受眼前的短暂幸福, 而不愿为两人的未来做斗争。即便素娘现在跟他在一起了,日后也不会幸福的,因为一段感情中不能只有单方面的付出。素娘对付河太好了,好到付河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小太子若有所思地点点脑袋,一阵不符合同龄人的深沉后,也不知怎的得出了这么个结论,对她诚恳道:“日后孤也会对秋秋姐姐很好的!即便姐姐觉得理所当然也没关系。”
沈宴秋眸底错愕一瞬,除了被小太子的深情告白给愣到,更多的是为自己想法中的阴暗面感到惭愧。她看的过程中一直觉得素娘太傻不值得,然而经小太子这句话点拨,突然发现素娘想要的或许就是这么一段无关回报的爱情。她真是太傻了,竟然企图以平衡的付出回报来衡量爱情。
扯开嘴角小幅度地笑了笑,摸摸太子脑袋:“多谢小殿下抬爱。”
那边芸贵妃已经给戏班子行了赏赐,招呼众人移步御花园。
沈宴秋起身与司徒芊芊走在一处,小太子原本牵着她的手,后被公公有事传话叫走了。
到了御花园,尚未到晚膳的时辰,宫女们仍在布置,于是大家便到了湖边散步打发时间。
司徒芊芊见芸贵妃和长公主几人统筹着宴桌布置,有些忙不过来,于是让沈宴秋先去湖心亭小憩片刻,自己则去帮人打打下手。
沈宴秋让她宽心去忙,便带着心儿和婆婆四处随意走了走。
今日在场的贵妇人们一直盼着机会能与沈宴秋攀谈,好不容易见她落了单,便成群结队地上前与她套近乎。
“不知妹妹是哪家的姑娘,怎么从前都不曾在宫里见过。今日见贵妃娘娘和长公主殿下待您这般亲热,可真是叫姐姐们羡慕的紧呢。”
沈宴秋礼貌中带着点疏离:“家父刑部侍郎沈群。”
兵部夫人恍然大悟道:“啊,原来是有京城第一才女盛名的南卿小姐啊,没想到是这般天仙似的人物。”
边上有见过沈南卿的夫人蹙眉道:“不对啊,我与沈大小姐曾有过一面之缘……”
沈宴秋被认错是一天两天了,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轻车熟路地解释道:“南卿是家姐,小女沈宴秋。”
众人愣了愣,在城里似乎并未听过这个名号,只有兵部夫人反应极快:“沈大人真是好福气,两个女儿皆为人中之凤,方才臣妇认错二小姐,还望二小姐大人不记小人过。”
沈宴秋轻描淡写地颔首:“自然。”
其他人跟着回过神来,也附和着夸赞了几句,渐渐地有人开始暗中试探起她是如何与贵妃和长公主交心走近的,与那摄政王殿下可是又有什么关系……
沈宴秋无意周旋于这种貌合神离的场合,随意诌了个借口有事离开,便从人群中退了出来。
三人走远了,几位贵妇人中,兵部夫人蓦地扯了扯嘴角,带着点讥诮:“还是个脾气挺傲的。”
其余人掩嘴轻笑:“这不是觉得自己攀龙附凤上了,所以有骨气了嘛。”
……
心儿和婆婆跟着小姐往偏僻的假山群里走,稍稍远开人群了,这才松懈下来,心有余悸地抚抚胸口,感叹道:“那些夫人热情的样子可真吓人。”
沈宴秋笑了笑:“不过是些假热情,想从我嘴里套消息罢了。”
心儿赞同地点点头:“嗯嗯,还是将军夫人待小姐真心好。”
沈宴秋好笑,想到什么,不由对两人歉疚道:“你们一日没吃东西一定饿了吧,我一会儿问问芊芊姐,让人带你们下去稍微填填肚子,要不然等晚宴结束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婆婆欠身:“老奴和心儿早间出门前吃的多,肚子还不饿呢,小姐不必忧心。”她们做下人的,在上泉苑里是可以随意些,但到了宫里倘若开这种先例,只怕会被人在背后嚼舌根,况且她们也不放心留小姐一人在宴中。
沈宴秋不赞同道:“这事听我的,又不是铁打的身体,倘若给胃落下了病根就不好了。”
婆婆无法,只好和心儿应了下来。
两人又往假山群走了几步,只听一道稚嫩清亮的孩音传来:“十六,十六?”
沈宴秋没两秒就辨出了声音的主人是谁,脸上带着点笑意,循声走去。
那边小公主一路走来都在寻找自家弟弟,她之前一直悄咪咪地跟在太太后头,中间一个走神却发现弟弟不见了,也不知去了何处,问其他下人都说是不知,只好自己跑来找,她还想好好问问人一下午同太太聊了些什么呢。
十一沿着假山绕了一圈,原本已经卡在喉咙的“姜白”二字,在看到站在转角处的纤影时噎了噎,默默咽了回去,条件反射地想要转身就跑。
沈宴秋也不急,只是盯着那道小身影悠悠出声道:“小公主可是打算日后也这般一直躲着宴秋?”
跑路到一半的十一背影僵了僵,一阵激烈的天人交战后,还是认怂地转过身来,蔫唧唧地垂着脑袋道:“太太我错了。”
沈宴秋忍俊不禁:“公主何错之有,宴秋相信您没坦露身份一定有自己的理由。不过您一日下来都这般躲着宴秋,可让宴秋伤心的紧呢。”
十一心头顿时被愧疚所淹没,迈动小短腿三步两步来到人身前,小心翼翼地抓着她裙摆道:“对不起太太,我那时候担心您若知道我是公主,就不愿意再见我了……我只是没想到,原来您同我母妃和皇姑母是认识的……您应该没生我的气吧?”
沈宴秋笑着弯腰捏了捏她脸颊,亲昵十足,不答反问道:“公主殿下觉得呢?”
十一展颜一笑,一把将人抱住:“太太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太太了!”
沈宴秋轻笑一声,对这句夸赞倒是十分受用。
十一成功与太太和好如初,分分钟就把弟弟抛到了脑后,前后转换自然地牵过太太的手,积极地带人游赏御花园中的风景。
——————
夜幕降临,御花园中觥筹交错,因为皇帝不在,氛围显得很是轻松惬意。
小太子半途被尚吴协告知摄政王有事找他,然而七拐八拐到了地方,又发现无人。
一头雾水地往宴桌处折,却在首座发现了小皇叔,也不敢加以埋怨地乖乖上前给人行礼:“听说皇叔找孤,可是有何要事?”
姜九黎眉眼淡淡地斟着酒,只是眼神示意了一下:“坐。”
小太子不疑有他,乖乖在皇叔右侧的位置坐好,半晌不见小皇叔开口,也不敢多问,正好觉得肚子饿了,便让身后的尚吴协帮忙施菜布菜。
沈宴秋牵着小公主出现时,再次在贵妇人群中掀起波澜。
不过在场的都是些左右逢源的人精,所以只敢低声交谈,没在神情上表现出来。
“啧啧,看来是想嫁摄政王想嫁疯了,白日里讨好太子,晚上讨好公主。也不知使的什么狐媚手段,把宫里最折腾的两位小主都驯服在手下……”
“她这哪是想嫁摄政王啊,估计是看上了当今圣上。”
几位夫人顿时被逗趣得捂嘴直笑,肩膀一颤一颤。
尽管这些妇人自认掩饰的很好,但沈宴秋这些年来没少被人用这样的目光对待,是以轻易觉察出了其中的嘲讽不屑,不过并不打算同人计较。
因为心儿和婆婆已经由公主身边的侍女青柳带下去用膳了,沈宴秋四处扫了眼,发现年纪稍小的皇子皇嗣坐在一桌,芊芊姐她们则坐在另一桌,于是俯身对小公主道:“小殿下是要与宴秋坐一处,还是要找其他皇子殿下。”
十一想也不想地抓紧了她的袖摆:“我要和太太一起!”
沈宴秋纵容地笑了笑,牵着她朝芊芊姐走去,也是这时她才发现——
同桌的除了寻安姐和芸姐姐她们,她下午刚“得罪”过的摄政王殿下也在。
无语仰望了下天:还真是冤家路窄。
没等她多想,姜寻安看到她们,施然出声叫她们过来落座。
原本芸贵妃想让女儿坐到自己身侧来,奈何人扒着沈宴秋的衣摆怎么说也不放,哭笑不得的同时,只好叫宫女帮忙把椅子搬到沈宴秋那处。
十一如愿以偿,坐在太太身边按捺不住喜悦的摇头晃脑。
姜寻安好笑,对小侄女调侃道:“白日里水儿见到宴秋时不还矫情矜持的很嘛,怎么半刻钟时间不见,就把你秋秋姐姐粘的这般紧,可是身上贴了狗皮膏药?”
十一也不害臊,大大方方地承认下来自己身上确实贴了狗皮膏药,逗得一桌大人直笑。
那边小太子几次欲言又止,也想要跳下桌与秋秋姐坐一起。奈何小皇叔在身边,他若做了那样的事,定要被骂不稳重。
眼巴巴地愁着自家姐姐能够享受到秋秋姐夹菜的优渥待遇,一阵艳羡。
不知想到什么,突然扭头道:“皇叔,孤有一事想要问你。”
姜九黎全程目不斜视地吃菜,轻飘飘道:“说。”
真要问出口了,小太子反而变得几分忸怩,脸颊红红道:“前阵子三皇兄年满十五,父皇给他指了门亲事……是不是等孤年满十五岁时,也能娶到太子妃?”
姜九黎沉默一瞬,表情略显古怪,道:“理论上是如此。”
小太子顿时充满希冀地攥紧小拳头:“那届时皇叔能不能帮孤在父皇面前言说几句,让秋秋姐姐做我的太子妃。”
姜九黎夹菜的动作彻底不动了,悠悠地侧眸看向一脸娇羞媳妇样的小太子,眼底意味很是耐人寻味。
作者有话要说: 殿下:“本殿觉得国事为重,太子您还可以再单身五十年。”
第63章
小太子见皇叔不回答, 便开始眨起自己那双逆天长睫毛的大眼睛,人畜无害极了,小心试探道:“皇叔?”
姜九黎不紧不慢地将筷子放下, 执起酒杯小酌,凉凉道:“在御史府小千金出生之日, 圣上就已经决定赐她做您的太子妃了。”
小太子身形一晃,备受冲击,不敢置信道:“可是语宁妹妹今年不是才四岁吗?”
姜九黎悠悠睨他:“你都能看上一个比你大十岁的,现下只是让你娶个比你小五岁的, 很难?”
小太子:“……”扎心了。
姜九黎说着,便不再管他,视线重新平视回前方, 余光落脚之地, 正是兵部夫人窜桌上前给某人敬酒。
兰心会里素来追求无拘自由,只要是以她们名义举办的内宴,酒过半巡,众人畅酣之际,即便是宫中女眷, 也可随性走动,相互推盏饮酒, 以显洒脱之意。
沈宴秋自认与这位兵部夫人不熟,却不知对方如何能做到这般理所当然地与她互称姐妹,并一遍又一遍地抱盏向她敬酒。
对方看上去也就三十出头、四十不到的年岁,虽能在眉眼间辨出点岁月的痕迹, 但举手投足间风韵犹在,依稀能辨出点年轻时左右逢源、辗转酒筹的习性。这么说或许有些歧视,但沈宴秋确实不喜与这般身上沾染浓厚风雪味的女人打交道。
兵部夫人巧笑倩兮道:“妹妹啊, 姐姐这都敬你这么多杯酒了,你即便不胜酒力,也该给姐姐个面子回敬姐姐一杯吧。”
说着招呼宫女上前帮忙给人斟杯新酒。
沈宴秋柳眉轻蹙,内心有些抗拒。不过念着对方兵部的身份,再加上场上众人皆在兴头上,她倘若拒了这杯,在旁人看来难免有些矫情扫兴,只好硬着头皮应承下来。
兵部夫人身后的侍女得令上前给她倒酒,一道身形路过,一个不经意的碰撞,酒壶落地,发出清脆一响。
兵部夫人眉梢一敛,轻斥道:“连个酒壶都拿不稳,要你何用。”
侍女也没料到这出,连忙哈腰道歉,蹲身收拾地面的碎瓷片。
兵部夫人倩笑着同沈宴秋道歉道:“让妹妹见笑了。”说着冲侍女道,“还不再拿壶酒上来。”
也是这个时候,原本众人没太注意的那个撞人的身形突然朗笑出声道:“夫人莫动怒,是属下不小心。正好属下这里还有一壶酒,由属下来给沈小姐斟上吧。”
沈宴秋微微抬眸,这才注意到后面的人原来是清风,眸底不由闪过一丝错愕。
十一看到人率先叫道:“清风你也太不小心了吧,亏你还在皇叔手下做事呢,连个路都走不稳当,要是酒壶摔碎伤到人可如何是好。”
清风躬身一边给沈宴秋倒酒,一边对公主道:“小殿下您就别拿属下打趣了,属下这不是已经在给姑娘赔礼道歉了嘛。”
他说着,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冲沈宴秋微不可见的眨了下眼。
沈宴秋:“?”
兵部夫人一开始看这个侍卫扮相的人莫名横亘进来,还想不悦打断,但听小公主说是摄政王的人,脸上神情越发高深莫测起来,若有若无地朝首座的男人望去一眼,然而那位神情浅淡,并没有注意这处,只好暂时压下心头的思绪。
清风将酒斟好,并把酒壶留在沈宴秋左手边,就告辞退开了。
兵部夫人脸上熟练地再次切换出笑容,冲沈宴秋举杯热情道:“来,妹妹,今日得以有缘认识妹妹,姐姐很高兴,我们同饮一杯。”
沈宴秋敛下思绪,执起酒杯,疏离礼貌地小酌了一口。一秒后,眉梢不动声色地轻挑,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杯面的液体——
是水?
若有所思地侧眸往摄政王的方向望去,清风不知去了哪儿,还没回到那人身后。
似乎是觉察到视线,姜九黎懒懒地半掀起眼皮,与她交视一眼,只是一瞬,便凉凉地移开,看不出半点异状。
沈宴秋心下腹诽,什么啊,怎么突然对她那么好心。
正自顾想着,恍然发觉兵部夫人一直在耳边唤她,不紧不慢地回过神来,抱歉道:“宴秋不胜酒力,杯酒下肚,已有些眩晕,夫人饶宴秋休息一会儿吧。”
按理说要是用揶揄侃笑的语气,这就是句很寻常的推辞,偏生她的口吻不温不凉,旁人听了当真像是兵部夫人在为难她似的。
十一作为太太家的小棉袄,当即敛敛眉,替人拦下兵部夫人意欲再倒酒的手。
兵部夫人动作一僵,有些落不下面子,但反应够快,干笑一声,给自己找了个台阶,说去给长公主和贵妃娘娘敬酒,便怡然离开了。
十一松了口气,不放心地抓着沈宴秋的手:“太太您还好吗,要不要我先带您找间厢房休息。”
沈宴秋笑了笑,感激道:“无妨,我们再坐一会儿。”
“嗯嗯。”
——————
晚宴结束,司徒芊芊原本要带沈宴秋去留宿女眷的宫苑,但十一想和太太多呆一会儿,便让芊芊姑姑先走,她一会儿再把人送去。
司徒芊芊无奈好笑,只好和云诗柳搭伙先行离开。
十一左顾右盼地拉着沈宴秋来到一条小道口:“太太,这里就是我小皇叔回凝辉殿的必经之路,我们再等等他应该就来了。”
末了又有些不解道:“不过您找我小皇叔是有什么事呀?”
沈宴秋没有细说,只是道:“欠了殿下一个人情,想跟人道声谢谢。”
“噢噢。”十一点点头。刚好看到小径那端有提着灯笼的列队靠近,非常有眼力见的招呼其他宫人与自己走远些,给人腾出聊话的空间。
与摄政王一道的没想到还有小太子。
小太子远远看到沈宴秋,就撒开皇叔的袖袍,蹬蹬冲上去抱人:“秋秋姐姐!”
姜九黎拄那儿瞧着这幕默了默,略为嫌弃地扯了下眉梢,没眼看地撇开视线。
沈宴秋笑着揉揉小太子的脑袋,这才直起身,望着三步开外、金边白袍的摄政王,缓声道:“多谢殿下晚宴时派清风与我解围。”
姜九黎挑了挑眉,不咸不淡地回视向她:“谁与你说是本殿派的清风。”
沈宴秋呆:“啊?”
姜九黎垂了垂眸,盯着某颗矮萝卜头,言下之意很明显地道:“姜白。”
虽然做好事不留名是件非常好的品德,但用在英雄救美上,那就是愚蠢至极。
他虽不喜小太子年纪小小就把心思花在情爱上,但作为摄政王,对未来天子的管教也应该事无巨细到这些小事的指点上。
小太子闻言云里雾里,突然被点名,也不懂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摇头:“不是孤,孤什么也不知道。”
这下子连姜九黎也愣住了,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宫人,小侍卫从宴上离席后就再也不曾回来。
拧拧眉,眉心皱起一道好看的弧度,半晌,像是想明白了什么,薄唇轻抿,难得润声道歉:“抱歉,是本殿的疏忽。小侍卫对姑娘萌生了不该有的爱意,本殿会好好管教下属的。”
沈宴秋:“?”
作者有话要说: 秋秋:原来真相是这样的吗?
清风:虽然,但是,辛苦为殿下up的好感值被殿下自己骚操作清零了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感谢在2020-03-01 23:27:24~2020-03-02 21:46: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4320492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一场乌龙, 亏得沈宴秋筵席上还认真的思考摄政王是不是对她有意思,否则怎会三番两次出手帮她。
毕竟她并不觉得像姜九黎那般唯利是图的人,会单纯因为她给沂兰带去点生意, 就额外为她开小门,提供人道主义上的救助。
如今知道真相, 不由为自己的自作多情感到惭愧,同时也为清风“莫名其妙冒出的感情线”感到怀疑人生。
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无妨,是宴秋误会,打扰殿下了。”
扔下一句话, 便提出告退,拉过不远处的小公主,逃离大型尴尬现场。
小太子懵逼地看着秋秋姐姐的背影消失在漆黑的夜路, 回过神后不解地问小皇叔道:“清风也喜欢秋秋姐姐吗?”
姜九黎脸上也写着点不确定, 淡淡道:“大概吧。”
这事确实是出于他近来对下属缺乏关心慰问的缘故,他还一直以为清风跟以前一样,喜欢的是小芝。
小太子像被打了鸡血般蓦地攥紧了拳头:“秋秋姐姐那么漂亮,喜欢她的人果然很多,孤一定要好好努力了!”
姜九黎敛敛眉, 居高临下地睥睨小萝卜头。虽说一向“混沌度日”的小太子有朝一日能充满积极向上的干劲让他感到十分宽慰,但起因却是因为一个女人, 不由让他觉得自己多年来的苦心孤诣都喂了狗。
没忍住悠悠嘲弄道:“喜欢她的算上你和清风也才统共不过两人,这算哪门子的多。”
话脱出口后莫名哽了哽,想到虞二、光远心悦的似乎也是那人,不过仗着小太子不知情, 也就没改口。
小太子听出话里的嗤之以鼻,不开心地鼓鼓腮帮子,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大放厥词道:“孤一个人就能顶那成千上百个普通男子好嘛!又不是一定要像您那样,喜欢您的姑娘能绕城池好几圈才算本事。”
姜九黎别开眼,蓦地启唇轻笑了一下。摸摸人脑袋,毫无诚意地鼓励道:“嗯,那太子殿下再接再厉。咱先定个小目标,下月初太师院的考题不交白卷就成。”
“啊……”小太子听言顿时犯难耷拉下了脸。
……
随着女眷们依次从筵席退离,长春宫苑的厢房里,烛火一间间亮起。
一道黑影从皇城翘檐隐蔽的掠过,最后钻进一间厢房,悄然无声。
然而那道黑影没注意到的是,在他行迹之后,还有一道纤影,谨慎隐蔽,最后轻盈地落在他入的那间厢房的屋顶,小心蛰伏。
贵妇人们一路有说有笑地来到宫苑,在苑口等候多时的宫女纷纷引着她们入住各自的厢房。
兵部夫人楚雁杉与姐妹们告了别,让身后的几个随身侍女去帮她打热水洗浴,便独自开门走进了厢房。
不待她将门阖好,就冷不丁被人从后头一个熊抱抱住了。
秦克耶软香在怀,鼻子几乎拱到人颈窝狂嗅,胡乱地亲着人脖颈处的肌肤。
楚雁杉吓得一个激灵,侧目看清来人方松下一口气来,嗔道:“你个死鬼,皇宫是什么地方,你竟敢这般混迹进来。”
秦克耶老赖似的笑着,一只手顺着她的腰侧线条游移,另只手迫不及待地将她肩膀处的华衣往下褪,嘴唇沿着她耳廓,含上她的耳坠轻咬:“这不是一日不碰,就想你了嘛。”
楚雁杉不自觉娇.吟出声,脸上浮现几抹迷醉,不忘问道:“我家那个老爷子呢,你不在府里,他不问你的去向?”
秦克耶在她耳廓重重一咬,随之一声轻嗤:“不过是个老废物,即便叫他知道了,也不敢拿我如何。”
楚雁杉被他四处点火的也有些情.动起来,转过身搂过人的脖子,与人激.吻。
没一会儿,楚雁杉就有些喘不过气来,仰着头就像探出水面吐气的游鱼,抱着秦克耶的脑袋紧紧压在自己身上。
屋顶上。
透过移开的瓦砾,薄易望着这幕,面具下的神情有些一言难尽。
原本城外的探子传来说,数位秦人奸细汇聚都城,将在沂兰密谋要事,然而月霜暗中潜伏几日,都不见任何动静。由于秦克耶武艺高强,白日里和姜九黎商讨完赈灾的事后,顺便决定了日后由他来监视秦克耶的动向。
本以为跟踪的第一日就收获满满,夜间看秦克耶偷偷摸摸从陈府出来,还当他是要与谁秘密接头碰面,谁想一路跟来皇宫,就撞见这样一幕。早知如此他白日里就不离开皇宫,直接守株待兔得了。
屋里,秦克耶抱着人正打算转移到床上去,楚雁杉突然想到一件要事,扣住了秦克耶横抱起她的手:“等等,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秦克被扰了兴致,有些不爽,还想再抱她:“什么事等结束再说也不迟。”
楚雁杉轻啧一声,拍打了他一下:“你之前不是一直想找那摄政王的弱点吗,晚间在筵席上,我发现他待一个女子很是不同。”
秦克耶听言顿时冷静大半,严肃道:“怎么说?”
楚雁杉将事情轻描淡写带了一遍:“那女子是刑部侍郎沈群的二女儿,虽说现在还看不出摄政王与她具体是何关系,但我觉得保守起见,你还是派人调查一番。”
秦克耶点头:“知道了,明日起我就派几个人跟着她。”
屋顶,薄易眼底划过一抹暗沉的光,挡住半张脸的面具看不出具体神情如何,但下颌线绷得紧紧的,薄唇抿成一条笔直的线,显然心情有些不快。
这时,不知打哪儿路过的黑猫顺着翘檐左攀右爬地跳上屋顶,并成功踩碎一片瓦砾,发出“咔哒”碎响。
秦克耶顿时警觉地抬头:“谁!”
薄易难言地与那黑猫对视一眼,快速从空中掠过,寻找别的藏身地。
由于宫苑的长廊时不时有路过的女眷,极大地限制了活动空间。
薄易一世英名,万万没想到会被一只随意路过的野猫逼到如此境地,咬咬牙,索性破罐子破摔从一间半敞的窗案越了进去。
那边楚雁杉惊疑未定,敛着衣裳看向从外头查探一番回来的秦克耶:“如何,是什么人?”
秦克耶神色凝重地仰头望了眼,果不其然在屋顶寻到一处挪开的瓦砾间隙:“那人应该还在这宫苑里,你对外喊刺客,让御林军进来搜查。把人关押后,我再想法子把人神不知鬼不觉除掉。”
“好。那你先快点走吧。”
…………
十一将沈宴秋送到女眷居住的长春宫苑,跟太太约好明日再见,便回了自己的公主殿。
沈宴秋往场院没走两步,就看到了寻出来找她的婆婆和心儿。
两人用完晚膳就被青柳带到了这处休息,方才看其他女眷夫人都回来了,独独不见自家小姐,是以有些焦急地找出来。如今见到人总算放下心来。
几人一同往厢房里折。
司徒芊芊的屋子就在沈宴秋隔壁,听到走廊上的说话声音,开门出来:“宴秋,我和你诗柳姐打算一会儿一起去后山泡温泉,你要不要与我们一起。”
沈宴秋欣然应下:“好啊,那我先回屋收拾下东西。”
“嗯嗯,你进屋左手边的柜子里就放着换洗衣物,咱们一刻钟后院子里见。”
与司徒芊芊说完,沈宴秋就带着心儿和婆婆进了自己屋子。
因为有些口渴,环顾一周没看到水,于是让心儿她们帮忙整理洗浴用具,自己则到里屋找找。
绕过帘幔,还未靠近床边的圆桌,就看到一道黑色身影炫酷地翻进窗台,恍若行云流水——
看这走位和夜行衣,几乎瞬间就可以确定对方拿的采花大盗或是杀人放火剧本,总之不会是个好人。
沈宴秋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一把抱住脑袋,蹲桌底下装乌龟,伴着桌凳轻撞发出的噼里啪啦声响,愚蠢程度基本可以跟一叶障目、掩耳盗铃相媲美。
才刚在地面站稳的薄易身形僵硬一瞬,也没想到这么赶巧。
屋外传来婆婆担忧的声音:“小姐,怎么了?”
薄易不及多想,飞身上前,拿手刀抵在她脖子动脉处,警示意味明显。
沈宴秋感受到颈间凉凉的指温,连忙大声回道:“没事,我不小心踢到椅子了。你和心儿收拾快些,免得一会儿让芊芊姐久等。”
外头应了声好,静待半晌,似乎放宽心并没有进里屋的迹象,薄易这才稍稍卸下心神。
屋里烛火明亮,沈宴秋眼珠慢吞吞地转了转,眼白几乎要往左边翻到底了,总算看清身侧人的模样,然而不看不打紧,一看竟觉得几分眼熟。
沈宴秋艰难地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道:“这位兄台,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薄易淡淡地睨她,没有说话。
沈宴秋被人盯得有些发毛,又犹豫着开口:“或许说……你们这年头干杀人跑腿的,都喜欢戴一个款的面具?”
薄易:“……”
薄唇张了张,正欲说句什么,却被沈宴秋径自打断:“算了,什么都不必说了。”
“嗯?”
微哑磁性的嗓音,带着清浅的鼻息,惹人心尖一跳。
沈宴秋故作镇定地忽视耳边的那点酥麻感,壮着胆子将抵在颈边的手刀往外推了推,诚恳道:“您这下巴生得挺好看的,建议下次带个严实点的面具,要不然挺容易被人认出来的。”
薄易挑挑眉,这时只听屋外传来轰轰烈烈的“抓刺客”声响,于是抵在沈宴秋颈边的手刀又逼了回去,低低道:“掩护我离开。”
沈宴秋默了默,惆怅地望了眼天,这有点不太像是救命恩人该有的待遇吧,况且她一个连武功都不会的人,掩护个毛线啊。
第65章
沈宴秋思考了大概有那么几秒, 虽与人统共只见过两次,但上回“患难与共”的经历让她下意识地觉得对方不会做出对自己有伤害的举动,是以一点也没把脖子处的威胁放心上。
想想自己那入学者级别的宫斗等级, 再加上对宫苑里的地形不熟悉,掩护失败几率十有□□, 诚恳劝说道:“小兄弟,您要逃就逃自己的,拉我下水就没必要了吧。”
末了生怕惹怒对方的补充道:“况且我觉得您武功应该挺好的,不太需要我掩护的样子, 嗯?”
话尾加了这么个语调软绵的“嗯”字,还眨了两下眼,仿佛是征求意见, 但又更像是企图用真情实感打动人。
薄易别开眼, 嘴角无声地轻扯开一抹弧度,带着点克制的笑意,隐隐还能从中看出点宠溺来。
半晌,他不动声色地撤回手,直起身折返到窗案边, 轻开一条细缝,隐蔽地向外望了望。
沈宴秋长舒一口气, 揉捏着膝盖站起身来。说来也是奇怪,每回与这黑衣人碰面,都要以这艰难的姿势被人威胁一遍。
显然她已经忘了,这回是她自己主动先蹲到桌子底下去的。
只见窗纸外时不时晃过一串明灭的火把, 随着御林军的出动,各厢房的女眷都出来了,传来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响。
事态似乎比她预想的还要严峻一些。
这时外屋似乎进了人, 传来点对话声,沈宴秋下意识地将身后隔间的帘幔拉了拉,彻底隐住里屋的景象。
有些焦急道:“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黑衣人看上去十分镇定自若的样子,面具底下的眼眸黑沉沉的,也不吭声,沈宴秋极度怀疑他这副德性是装给自己看的,皇帝不急太监地咬咬牙道:“算了。你呆这别乱跑,我出去一下。”
说着也没等人回应,掀开帘幔一角,隐身迎了出去,是以错过了那人凝着她的灼灼悠长目光。
到了外屋,原来是司徒芊芊和云诗柳得知刺客的事,有些放心不下,跑来看她。听婆婆和心儿说屋里没人进来后,两人也就放宽了心。
好巧不巧,屋门再次被人从外推了开来,不过这回是前来搜查的御林军。
蜂拥挤入的侍卫看到屋内的司徒芊芊和云诗柳,连忙恭敬地鞠身拜见:“参见将军夫人,御史夫人。”
司徒芊芊大气地挥挥手,让他们起身,问道:“具体发生何事,可知那刺客什么身份?”
为首的侍卫抱拳道:“据兵部夫人描述,她晚间回房遭遇采花大盗,得幸夫人会武,是以没受奸人侵害,但还是叫人逃了出去。”
听言,其他人都显得几分慨叹,唯有沈宴秋神情古怪一瞬,她没想到那人还真是因为采花落得如此窘迫的境地,不过这采花的眼光……看上去实在有些堪忧啊。
那边司徒芊芊了然地点点头,指点发令道:“此处有我,你们去别的地方搜查吧。”
“是。”整齐洪亮地一声回应,御林军们快速退了出去。
沈宴秋心中高悬的石头总算落地。
司徒芊芊和云诗柳还担心她受到惊吓,出声慰问了一番,殊不知所谓的采花大盗,此刻正在她里屋呆着。
出了这样的事,原本打算去后山泡温泉的计划也算是彻底落空了。
眼看时间渐晚,刺客仍没抓到,御林军推言刺客应该已经出了长春宫,便往别处扩大了搜查范围。
司徒芊芊在沈宴秋门口留下两个守卫,便让她早点洗漱休息离开了。
沈宴秋舒了口气,将心儿和婆婆支开去帮她打水,便不放心地进了里屋。
亏得她有一瞬还天真的想过,黑衣人可能为了不拖累她,已经偷偷跑路离开了,然而看到那人一派悠闲地坐在圆桌处喝着茶水,果然觉得是自己想太多了。
慢吞吞地拉开另一张矮凳坐下,想到自己因为某人渴了一个晚上都不曾进过半滴水,对人的态度不由有些没好气。
默默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水,缓解下口舌的干燥,这才做出悠哉悠哉的模样,指尖在桌案敲了敲,意有所指道:“两次救命之恩,兄台可想好要如何偿还?”
薄易半掀眼皮看她一眼:“姑娘想要如何偿还?”
沈宴秋没想到这人这么好说话,于是掰扯起指头算到:“上回在山海林,你毁了我一件十个金元宝的漂亮衣裳,为了给你救治,我还给了你一瓶上好金疮药。此番虽没什么实际物件上的损失,却也叫我劳心劳力,耗费不少心神。”
“所以?”薄易不动声色地接过她的话梢。
“所以。”沈宴秋皮笑肉不笑地弯弯眉眼,“明码不标二价,三十个金元宝,赔偿我两次下来的损失,不能再少。”
薄易凝她一眼,凉凉扔下两个字:“没钱。”
沈宴秋:“……”
沉默两秒,道:“你们这年头做采花大盗的分工都这么明确了?只劫色不劫财?就没给自己存点积蓄?”
薄易一言难尽地想要捏捏太阳穴,却发现被面具挡住了,只好将手放了下来:“我若真是个劫色的,你觉得自己现在还能安全?”
沈宴秋:“……我以为你只喜欢兵部夫人那种徐娘半老的一卦。”
薄易闭了闭眼,周身气场微变,说不出的一阵脑壳疼。
沈宴秋感觉快要把人气到郁结了,这才见好就收,没再回怼下去。
好吧,其实她也不觉得这人像采花大盗,就冲这精致的下颌骨,她就不信面具下的脸能丑到哪里去,即便不出来采花,想必也有前仆后继的姑娘任他采撷。
“好了,我同你开玩笑的,现在外头御林军应该散的差不多了,你快走吧,一会儿我家丫鬟和婆婆就要回来了。”
虽然不知这人到底什么身份,但他当初至少带伤陪她跨过大半个山海林寻找回营帐的路,也算是一段革命友谊了。
薄易没理她的话,径自突兀道:“三个月。”
沈宴秋错愕:“嗯?”
“我做你三个月的暗卫,就当赔你那三十个金元宝。”
沈宴秋虽然很钦佩对方知恩图报的优良品性,但不得不出声提醒道:“这位兄台,你可能不大了解市价,三十个金元宝都够我雇一支军队了,我为何要拿它来雇你。”
薄易意味深长地盯着她,嗓音清越如冰山下融化的雪水:“因为我不二心。”
沈宴秋挑了挑眉,意外地发现自己竟被一个陌生男子的话勾得几分心动,故作矜持地板着脸道:“可我好像没什么地方需要保护的,雇个天价暗卫在身边当摆设实在有点不值当。”
薄易浅润地笑了笑:“总会有用到的时候。”
沈宴秋轻咳一声,发现这黑衣人笑起来的弧度还蛮好看的,暗自移开视线,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桌案上轻敲,一本正经道:“这样吧,六个月,我还得考察一下你到底值不值这个价。”
薄易好脾气地轻笑颔首,声线里带着流离笑意:“好。”
刚好听见外头传来心儿和婆婆的声响,不待沈宴秋催促,薄易已然起身走到窗案边。
仅是轻轻一跃,便跳上了半人高的窗台。
沈宴秋没忍住小声叫道:“喂,你就这么走了,不问问我名字什么的?我明日就要出宫了,你若找不到我,还如何给我做暗卫?”
薄易笑了笑,背着身没回头,纵身一跃,踩在屋后的草地上落地无声:“沈小姐,倘若我连这点能耐都没有,那才是真的不值当你那笔金子。”
说着,身形如鬼魅般,穿梭过杂草树丛间,最后跃上宫檐,在月光下闪过一道矫捷的黑影,便彻底消失在夜空中。
沈宴秋愣怔地站在窗边,完了,她好像误打误撞雇到了一个了不得的绝世高手。
等等,他方才叫她什么?沈?他竟晓得她姓沈?
不及多想,心儿和婆婆已经掀开帘幔走了进来:“小姐,时辰太晚,庖厨里各厢房的侍女都在排队等热水,我们只接来两桶,您先将就一晚,稍微擦擦身子,等明晨我和心儿再赶早给您接点水来泡澡。”
沈宴秋收回思绪,将窗案阖了起来:“无妨,现在天气热,我们往里头掺点凉水,我用半桶就够了,多的你们拿去洗漱,这样晚上也好睡些。”
“谢谢小姐。”
这番折腾下来,沈宴秋躺到床上睡觉时,几近午夜。心儿和婆婆休息在外屋的软榻上,门口还有守卫站岗,整个屋子静悄悄的,她望着漆黑的床梁,竟有些小小的失眠。
让一个好坏都未摸清的刺客给自己做护卫,怎么想都觉得这个决定过于荒谬莽撞。
然而那句“不二心”却又真真切切地戳中了她的心坎。
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心儿、婆婆对她好,那是基于对原身的爱护。
段老板对她好,那是出于她有张与他心爱之人相近的皮囊。
即便虞二追求她许久,也仅是简单粗暴地觉得两人合适,并非非她不可。
但那个人说出这句话时,却是真真切切只盯着她一人看的。
暂且不论这句话里到底包含多少真心,沈宴秋有些挫败的发现,她努力了那么久,好像还是无法做到想象中的那般看开,她依然跟三年半前初来异世时一样,那样的渴望有温度……
——————
凝辉殿。
姜九黎接到宫人通报,披了件单衣来到前殿见人。
薄易已经摘了面具,站在陈列架旁,垂眸认真地把玩着立柜上的小植株。
姜九黎看他仍是一身夜行衣的打扮,问道:“这么晚了到宫里,可是查到什么重要线索。”
薄易耸耸肩:“撞见秦克耶和兵部夫人媾合,算不算重要线索?”
姜九黎脸色瘫了瘫,像是有些无语。
薄易想到什么,旋过身来好奇道:“这宫里何时养了只猫?我夜间一路跟着秦克耶到长春宫,本来都要听他和兵部那位说起正事了,偏生有只黑猫路过,暴露了我的位置。”
姜九黎闻言顿时有些脑壳疼地抚抚眉心,一言难尽道:“我皇兄的。也不知这家子中的什么邪,十一十六养宠物罢了,他也跟着从波斯使者进贡的贡品中挑了只猫来做宠物,说什么黑猫通灵,可以与上苍的旨意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