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回道:“我二哥啊,反正我家是做酒楼生意的,与你办戏台子半点不冲突,只消把晚间看戏时的门槛价拔高一些,这样两方客源相重叠,对彼此都有益处不是嘛。”
沈宴秋沉吟少许,心想是这个道理不错,但还是犹疑道:“你们虞家一直都是单门独户的做生意,未必接受外姓人的插足,不然你先回去与你父母二哥商量一下,租金不是问题,倘若他们都能同意,那便再好不过。”
“行。”虞回爽快应下,“届时我得了准信,再与你说。”
欣然将这事谈妥,两人这才透过珠帘,望向外头的拍卖。
好巧不巧,沈宴秋白日里捐的那枚碧玉簪陈列了上来。
虽说起步价是五十两,但因为质地色泽都不错,场上不少富人家都想着买来当做小玩意儿随便带带,是以二十两二十两的往上加价,也算不亦乐乎。
只是对面雅间突然抬价抬到了一千两,在一众只报出“八十两”、“一百两”的人群中显得格外突兀。
尤其是廊台处晃铃铛的小厮提及叫价人是“薄氏”的公子时,场上更是一阵哗然大波。
虞回惊疑之际,给了屋内候着的小二一点碎银,让人帮忙去打探对面那间屋子里的到底是普通“薄姓”小辈,还是位极人臣的首辅大人。
小二回来后,只是隐晦地说是广月楼的当家主子正在招待一位贵客。
虽然只是点到为止的透露星点信息,但能让广月楼主子招待的,“薄姓”的人士中想必也只有那一位了。
沈宴秋听了,倒是没太放在心上。高台上的主事拍卖时并没有提及捐赠者的名姓,对方想拍下这东西或许只是真的打心底里喜欢,又或者是想对义捐事业做出一番奉献,反正与她本人太大任何关系就是了,因此只是当做看戏般,并不在意。
不过这个消息虞回能打听到,其他屋子里的富人一样也能。
因此不少人起了好奇心理,心想首辅大人看上的东西一定有其珍贵之处,于是纷纷加价。
但最后抬到四千多两的价格时,已经没几个人再吱声了,这价钱已经远远超出了物件本身的价值,况且许多人今晚真正的意图还在其他的拍卖物品上,无意在这名不见经传的玉簪上花费太多。
随着对面雅间的小厮报出了“五千两”的最终价,无人抬应,高台上的主事敲了三下小木锤,宣布交易结束。
……
雅间里,广月楼的主子韶玉书看着小厮呈上来的玉簪,还是有些咋舌,对对面的男人道:“你什么时候对女儿家的东西感兴趣了?一个出价五十两的簪子,你拿五千两拍下,不觉得肾疼?”
薄易凉凉地乜斜他一眼,将木盒拿在掌心把玩了一下,神色平静道:“明日我会让人把钱两给你送来。”
韶玉书耸耸肩,知道自己从这人嘴里是撬不出什么话了,道:“算了,区区五千两,记我账上就行,就是麻烦大哥你下回别再找我生意的茬了。老子今晚费那么多人力物力给你们整出义卖,损失很多的好不好。”
他们广月楼做的生意本就是游走在阴暗线边缘的,此番被官家征用场地,还是被自个儿这个兄弟算计,心中正憋闷得慌呢。
薄易不置可否,只是视线淡淡地飘出了珠帘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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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大家的注意力并没有因为首辅“重金买簪”的打岔转移太久, 随着珍品的推出,场上氛围越发热烈。
等高台上的主事推出金川家的系列青花瓷,众人情绪可谓达到了最高点。
就连虞回也忍不住参与其中叫了几轮价, 不过眼看着价钱哄抬至黄金百两,便变得有些偃旗息鼓。
相比之下, 沈宴秋倒是显得几分兴致缺缺,她的富贵窝里有几十套这般类型的瓷器,每半个月换一套都能做到一年到头不重样。看虞回似乎有些失落沮丧的样子,不由问道:“你很喜欢这套瓷器?需不需我买来送你?”
虞回受宠若惊, 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对这些瓶瓶罐罐的不感兴趣,买来也只是打算给我二哥做生辰礼。不过现在价位比我预想的还要高上许多,就不便宜那个狗东西了, 届时随便买点普通玩意儿打发一下就行。”
沈宴秋被她的嘴碎吐槽逗得忍俊不禁, 想到什么,问道:“你二哥生辰在什么时候?”
“下月初十,还有一阵子呢。”
沈宴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默默把日子记在心里。之前承了虞优几次人情,还欠下对方两件大礼, 刚好可以借此机会稍以表示。
在她们说话间,那套青花瓷就已五百两黄金的成交价, 到了一位富商手上。
正适时,她们房间的屋门被人从外头敲了敲。
虞回纳罕着会是谁人来找,主动上前开了门。只见对方是个侍卫扮相的人,模样干净历练, 眉眼低垂,呈上一个木盒,恭敬道:“这是我家公子送给沈姑娘的一点小礼。”
“?”沈宴秋听到是叫自己的名字, 讶异地侧目望了望,剥了一半的花生还悬在手中,忘记往嘴里塞。
虞回帮忙接过盒子,问道:“你家公子是什么人?”
“姑娘只消看了便知晓。”
那人说着欠了欠身,涵养告辞退开。
虞回迷惑地和沈宴秋面面相觑一瞬,将屋门阖上,回到桌案边。将东西转交给正主后,八卦地趴在桌沿,催促道:“秋秋姐,你快打开看看,是不是哪个爱慕你的公子送的!”
沈宴秋方才还没怎么注意,现下离近了才发觉这木盒颇为熟悉,心头轻跳了一下,神色古怪地将盒子打开——
果不其然,她那只前不久还在高台上拍卖的簪子又物归原主地送了回来。
“……”
虞回呆讷迟缓地眨了两下眼,耿直道:“秋秋姐,我怎么觉着这只簪子跟你捐出去刚刚在台上拍卖的那只很像呢。”
将疑问脱出口,虞回才恍若醍醐灌顶地发现,这哪里是像啊,分明是一模一样!
她震惊地指着盒子结巴道:“这,这,这不会是首辅大人给你送回来的吧!”
沈宴秋同样感到一阵匪夷所思,双手托着腮帮子,略带探究地凝视着木盒里端正摆放的碧玉簪:“目前来看似乎确实如此。不过……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说对方是不是在簪子上洒了什么毒药,一碰就会让我一命呜呼那种。”
虞回原本激动的心情一下子被她不找边际的揣测给打断了,“噗嗤”轻笑出声,乐呵道:“秋秋姐,你当这是在搞什么武林暗杀嘛。你和首辅大人一个俊、一个美,怎么看都是拿的神仙眷侣的戏本子。人家把你簪子买下又送回来,显然是在冲你示好呢!”
沈宴秋仍是蹙蹙眉:“可他怎知这簪子是我的,又如何知晓我是在这处屋子的?”
虞回听言也有些犯难地摸摸下巴,末了灵机一动地拍拍桌子:“方才不是说韶玉书在对面厢房招待首辅嘛。他一个广月楼的主子有什么搞不定的消息,铁定是他告诉首辅的。”
沈宴秋将信将疑,默了两秒,掀开珠帘往隔了片空中长廊的对面厢房望去。只可惜距离太远,那边帘子遮的又严实,除去隐约能辨出两个身形,此外便再也看不出什么东西了。
…………
大约又过了一个时辰,今晚的义卖才落下帷幕。
韶玉书一同出了屋子,送身边这位娇矜的主儿下去。和人并排走在楼梯上时,还是忍不住为晚上的事感慨。
要知道他起初只当薄易买了发簪准备日后送人,谁想某人东西到手还没捂热,又转让小侍卫送了出去。他派人打听才知道,原来这发簪从谁手里来又回到了谁手里去,当即就为兄弟这榆木似的追人法儿给跪了。
啧啧道:“追姑娘追成你这样默默无闻的,我也是头一回见,来回折腾了这么大半天,连面都不见上一眼就回去,未免也太亏了些。要不兄弟我舍命陪君子,和你去对楼瞧瞧?说实在,我还真想瞧瞧是什么样的天仙人物,能入了咱们薄爷的眼。”
薄易神色淡淡:“她现下还不认识我,你别多事。”
“靠,人都不认识你,你在这乱忙活啥呢,白瞎你这张好脸。”韶玉书没忍住爆粗口,当即提议道,“走,我现在就陪你去对面溜一溜,凭你这祸害十足的长相,哪需要上演什么苦恋情深的戏码,估计分分钟就能把人嚯嚯到手了。”
薄易正欲凉凉地刮人一眼,余光却是瞥见对面楼梯上娉婷走下的人,脚下微不可见地顿了顿。
韶玉书见他不说话,还想再劝说两句,不巧瞧见对面楼上走下的老熟人,只好暂且把事往后压一压,抬起折扇冲人招呼了一下:“哟,回妹今儿个也来啦!”
广月楼的建构是左右两列半回廊的设计,两栋楼的楼梯方向是相对的,是以下楼时能将对面的景象瞧得分明。
虞回听见声音先是望去一眼,不知看到什么蓦地显得几分激动,小幅度地扯扯沈宴秋的衣摆,小声道:“秋秋姐,快看,那个站在韶玉书边上的就是首辅大人。”
沈宴秋不经意地侧眸望去,眼尾悠扬,轻描淡写中恍若远山青黛,与对方些微薄凉沁冷的视线不期然相撞。
虽然不甚分明,但两人的眸光似乎都顿了一拍。
韶玉书也是这时候才注意到虞回边上站的姑娘,眼前一亮地挑挑眉,吹了个邪痞的流氓哨。
两边下了楼梯在平地上站定。
虞回小眼神时不时往首辅和秋秋姐身上来回游移,不过见了韶玉书还是乖乖叫了声:“玉书哥。”
虞、韶两家算半个世交,只是更多的在于竞争层面,她家二哥见到对方就挺不对付的,基本上十句里有八句是在互相呛火的。
韶玉书吊儿郎当地笑着:“回妹,不给哥哥介绍一下你边上的朋友?”
虞回防范意识极强地护住沈宴秋,瞪眼道:“你干嘛,我可警告你啊,你平日去烟花巷柳玩玩也就罢了,可不准把坏主意打到我朋友身上来!”
不等韶玉书“嘿哟”一声教训下小丫头片子,虞回对他做了个鬼脸:“时候不早了,没空跟你浪费时间,回见!”
说着就拉着沈宴秋顺着人流往广月楼外面走。
韶玉书凝着两人的背影,准确来说是其中那个烟霞色纱裙的背影,舌尖抵了抵后槽牙,勾起一抹兴味的笑,对好朋友道:“薄易,瞧见没,那身段,那姿色,灵惜阁的头牌都没她长得正,我决定下个就挑虞回那朋友入手了!”
薄易眼底划过一道暗邃的光,匿着点威胁,幽幽道:“你敢。”
韶玉书:“???”
他一没杀人,二没放火,怎么就敢不敢了。
脑子迟缓地转了两圈,韶玉书才慢半拍地觉察出点什么,惊道:“我去,你看上的不会也是刚才那个吧!”
薄易没应声,但脸上的表情不言而喻说明了答案。
韶玉书还沉浸在这劲爆的乌龙中没太回过神来,吸气吐气好几回,还是不解热地拿起腰间的折扇,扇了扇风,啧叹道:“难怪你喜欢人家还暗戳戳的不敢表明呢,这看起来确实有点资本啊,喜欢她的人没成千也有百八十吧,连老子看一眼都有些按捺不住了……”
薄易没理会边上某人絮絮叨叨地嘴碎些什么,目光只是随着那道烟霞背影隐入黑暗夜色深了深。
怎么办,他总归是不甘心让她只晓得那个小护卫怀信,也想让她识得真正的他……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三对cp的名字都定下来了,“生姜(沈姜)”,“秋波(秋薄)”,“秋游(秋优)”,嘤,看看大家更pick哪一对吧。
第77章
当夜, 临安城下起了滂沱大雨,伴随着滚滚雷声,倾泻如注。闪电如银蛇般, 时不时在夜幕中撕出一条裂缝。
前些日子的异常天气仿佛都是为了这场大雨做铺垫,一夜时间, 城郊无数人家被淹没。
好在宫中的禁军出动及时,冒雨将受灾百姓转移到其他住所,这才将损失控制在了最低处。
随着城区的水面涨至膝盖,民间人心惶惶, 揣测是否是暨岭一带的鬼怪天气蔓延到了皇城。
好在朝堂应对快速,天未明便派遣兵力清理城池周围堵塞的水道,将积水导入城外的护城河, 这才让百姓们的恐慌情绪稍稍安定下来。
在电闪雷鸣中熬了几个时辰, 总算到了晨时,但外头低压的乌云将天地笼罩的灰扑扑的,即便白日,也需要在屋里点几根蜡烛,已供照明。
沈宴秋坐在桌案边, 如若平常地画着画,并没有将这极端天气放在眼里。
虽说这是她到异世以来第一次遭遇那么严重的天灾, 但说白了就是“台风”过境,对于她这种现代在沿海城市居住了将近二十年的人来说,实在见怪不怪。
院子里雨声哗哗,拍打窗案, 房梁漏水的地方渗开一大片潮湿的印迹,水珠滴答落下,与木盆碰撞发出清脆好听的声响。
朦胧的雨雾中, 一道绰约缥缈的身形罩着黑色斗篷翻过墙头,落在平地上轻盈的没有溅起一丝水花。
悄无声息地来到屋檐下,薄易不紧不慢地卸下斗篷,将上头覆着的水珠无声甩了甩,这才把衣服挂在墙头的钩子上。
走进屋子时,他身上尚残留着凉凉的水汽,像是带入一阵冷风,引得沈宴秋将身上披着的单衣裹了裹,打了个冷颤。
因为他的动作放得极轻,沈宴秋并没注意太多,只当是门没关紧,被大风吹了开来,是以头也不抬地冲里屋收拾床褥的心儿唤了声:“心儿,帮我将门关一下。”
然而还未等来心儿的应声,就听到身后屋门“吱呀”阖上的轻响,这才觉察出不对劲,侧眸望去。
看清来人,顿时讶异地瞪大了眼:“怀信?你怎么来了?”
薄易鬓边垂落的两缕发丝都被雨水打湿了,黑色的面具上沁着几颗水珠,身上看起来还好,但靴子则被浸湿的彻底。
沈宴秋站起身,找了块干毛巾出来,碎碎念道:“这么大的雨,我又不会到哪里去,你即便不来护着我也是无事的。”
薄易没说话,只是接过毛巾随意擦拭了两下头发。
从半夜下雨到现在,他一直忙于灾民的安顿没合过眼,好不容易告一段落可以回府邸休息了,想起她白日为了避人耳目,不曾呆过秋府,而这上泉苑到处都是残垣破瓦,也不知在暴风雨天气是否能抵御过来,实在放心不下,便又赶了过来。
好在屋里除了几处房梁漏水,并无大碍。
默默想着改明儿天晴了,便把屋顶修一修。
几滴雨水淌进面具,带着点不适,下意识想将面具摘下,却在触及边上的人形时,指尖顿了顿,就这么搭在额间一动不动。
黑色的金属质感与他冷白的肤色形成鲜明的对比。
沈宴秋愣了一秒,才意识到他在顾忌什么,叹了口气,无奈背过身去:“放心吧,不看你,好好擦一下,最近天凉,别落下风寒了。”
薄易凝着她的背影,抿抿唇,这才侧过身,将面具摘下,露出白玉清润的五官。
……
心儿从里屋出来时,薄易已经草草将身上拾掇的差不多了。
但沈宴秋还是道:“心儿,你去秋府端个炭盆过来,怀信鞋子湿了,需要烘一下。”
心儿巧声应下:“好嘞。”
薄易却是眉心微动,声线清冷道:“不必了。”
沈宴秋不容置喙,将心儿叫去后,便推着人往窗案边的软榻挤:“容不得你讨价还价,现下就给我坐好,将鞋子脱了。”
薄易被她带动着脚步踉跄了两下,胳膊处隔着布料感受她掌心温软的触感,一时也没了抵抗之力,任她摆弄。
……
一刻钟后,鞋袜架在炭盆上烘烤。
薄易生平第一次在女儿家的闺房用热水泡脚,泡好后双腿交叠,盘坐在软榻上,指尖搭在膝盖处,脊背挺得笔直,莫名显得几分拘谨呆正。
心儿和婆婆去了庖厨准备午膳,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人,寂静中夹杂着窗外的呼啸风声,也不知是不是炭盆的温度上来,竟叫人有些喘不过气。
沈宴秋已经回了桌案边继续画画,随意看他一眼,发现某人保持同样的姿势许久,怕他无聊,于是道:“有什么书想看的吗?我帮你拿?”
薄易张了张嘴,嗓音染上些许低哑:“好。”
他没说书名,她也没再问,她的藏书大多都摆在富贵窝,这边的书架只是装模作样地放了几本,实际由不得他挑。
来到书架前左右扫视一圈,便欣然将《首辅大人的小甜甜》这本书抽了出来。前阵子吴管事刚派人送了加印完番外的善本给她,还没来得及放去隔壁,正好可以给小护卫饱下眼福。
将书递给人:“喏,后面比杂志还多加了点新内容,可以随便看看。”
“嗯。”薄易纤细的指尖搭在书脊上,他的指骨很细,腕间的轮廓也很好看,与彩色的书封莫名搭配。
沈宴秋送完书,便回了桌边坐下,许是被书名影响,想起了作夜机缘巧合下撞见的那位,突然没了画画的心思。
在乱七八糟的桌子上一阵翻腾,最后摸出一只木盒来。
那边薄易正翻着书册后面的彩色画集——“首辅”正单手撑在墙边,压着美人“壁咚”,覆人耳边说着骚话,画面十分邪痞。
沈宴秋突然道:“怀信。”
“嗯?”他几乎是紧接着她的话音自然应声。
沈宴秋看着木盒,神情非常严肃认真,像是自言自语地道:“我觉得你上次说得有道理,首辅对大姐好像真的没有情意。”
薄易挑了挑眉,黑色的瞳孔仿佛有漩涡流转:“怎么说。”
沈宴秋抬眸对上他的眼睛,用一本正经的笃定口吻道:“因为他喜欢的人好像是我。”
薄易压在书页上的小拇指似乎痉挛了一下,带着点酥麻感直抵心尖,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尾腔悠悠上扬地“哦?”了一声。
沈宴秋以为他是不信,便绘声绘色地将作夜在广月楼发生的事同人说了一遍。
最后托着下巴思考道:“你说首辅是不是对我一见钟情了?不过他是如何认识我的呢,寻芳宴上我们虽有一面之缘,但我当时戴了面纱,也不曾跟人透露过名姓,没道理认出我身份啊……”
薄易神色平常地翻过一页书页,仿佛注意力还在画册上。
是一见钟情不错,却不是在寻芳宴。
距离他第一次见她已经过去三年七月一十四天了。
但他什么也没提起,只是淡淡道:“既然是首辅,自然没有他查不出的身份。”
沈宴秋若有所思点点头:“也是。”
末了又觉得自己这种“既定事实”的口吻怪自恋的,想到什么,蓦地道:“等等,他昨晚派人过来送簪子,只说是送给沈姑娘,是不是把厢房里的我误认成姐姐了?”
沈宴秋越说越觉得自己的分析很有道理:“难怪我当时出去与人撞见,他看了我也无甚反应!许是他心中一直以为自己买下的是姐姐的簪子,送的也是姐姐!”
薄易面具下的神情有些一言难尽:“首辅应该还不至于你想得这般蠢笨。”
沈宴秋:“……”
被一个小护卫回怼了过来,沈宴秋不开心地瘪瘪嘴,轻哼一声,将木盒扔到一边,便拿笔继续画画,不再与人说话。
薄易也没再开口,寻了个闲散的姿势靠在软榻上,翻着手中的善本,彻底松垮懈怠了下来。
中间屋外的风雨声似乎小了下去,敲在窗棱上像是安眠曲。
薄易一夜未睡,再加上榻上有那人残存的气息,毫无防备地竟合眼憩了过去。
沈宴秋直到坐得肩膀酸痛,站起来活动筋骨时,才发现怀信睡着了。
站在软榻边看了他许久,说来大启的男子似乎都是这种冷白皮,作夜的首辅是,怀信也是。
精致的下颌骨线条十分优越,即便被面具挡住半张脸,依然掩不住其间的风华。莫名牵引着人想要一窥究竟。
其实说不好奇一定是假的,一个大闹皇宫的刺客,好端端地竟成了她的贴身护卫,怎么听都很玄幻。
之前一直没问他的身份,是想着要尊重他人的难言之隐,但她高估了自己的克制能力,比如此刻,她好像真的控制不太住身体的直接反应。
鬼迷心窍地伸手搭在他面具上。只消再稍稍用力,便可无声无息地看清底下的面容。
指尖顺着面具的冰凉触感游离两下,天人交战之后,终是离开。
拿过榻尾的薄毯给人盖上,便折身进了里屋。
许久,榻上的人翻了个身子,善本滑落一侧。
薄易将毯子往上拉了拉,盖过脑袋,黑暗中,眼眸微掀,底色一阵晦暗。
既想叫她发现,又不愿她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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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这场暴风雨下了三天三夜才过境。街道上狼藉一片, 残枝枯叶沾着水痕遍地,还有不少掀飞的木板和瓦片,萧条凌乱。
被安抚借住在空闲宅区的百姓们依次返程回家, 看看各自屋里能否再拾掇出什么完好的物件,打扫的打扫, 修梁的修梁。
因为是大型天灾,朝廷很快下了律令,禁止商人在特殊时期哄抬物价,无论是木材还是粮食, 都稳定在日常水准。对于一些损失特别惨重的住民,户部也施行了相对应的补贴政策,安定民心。
此外由于人手紧迫, 皇城调拨了一部分巡逻的禁军, 帮助民生的修缮。
走在街道上,到处能看到帮忙清理地面的妇孺,以及爬在屋顶钉木板的壮汉。
华九街的状况稍微好些,因为都是有钱的商户,茶酒楼的地基很稳, 伤害不大,不过周遭的人流和生意还是肉眼可见的比往日差了一大截。
沈宴秋出了沈府, 原本是打算直奔目的,去风满楼找虞回询问合作戏台的事,半途想了想,时间上并不紧迫, 于是又带心儿进了附近的一家小饭馆,买了五百个大包子,两百碗小馄饨。
按理说做这种事如果怀信跟在身边, 一个交代就能完成,不过他今日告了假,只能自己身体力行。
说来怀信这个性子也是奇怪,她整日呆在院子里没什么用到他的地方,之前就与他不止一次地提过,倘若有事不必每天都来。但他今日告假前却是大清晨的提前跑来知会了一声,说是白日没法陪着她,这才离开。想来也是找不到比他更敬业的小护卫了。
领着饭馆小厮的两辆餐车,去了临安城灾情最严重的蒲田街。
木板车未到,热腾腾的香气已经飘得满街都是,不少路边玩泥巴的小孩闻香望来。
郝光远和一众禁军侍卫运送着木材,瞧见过路几人都指着一处叽叽喳喳说些什么,正有些惊疑,余光便瞥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沈姑娘?”
沈宴秋听到声音回头,眸光动了动。
按理来说娇生惯养的小王爷,现下袖子挽到了胳膊处,肩上扛着厚厚的一摞木板,衣袍上溅了不少泥点子,鬓边的碎发也被汗水打湿,与周边埋头做苦力活的禁军侍卫一般无二,毫无出生贵族的养尊处优感。平易近人中,又让人感到一丝钦佩。
她冲人礼数周到的欠身行了个礼:“小王爷。”
郝光远让边上的侍卫兄弟帮忙把他这份木材带走,拘谨地把手在衣摆上擦了擦,走上前,表情有些局促不自然,耳根微红道:“姑娘怎么会到这处来,蒲田附近地势低洼,灾情严重,地上淤泥尚未清理干净,小心把姑娘的衣裳弄脏了。”
沈宴秋笑了笑:“小王爷这般与百姓同甘共苦,宴秋又哪有您想的那般矜贵。”
说着侧头示意路口的两辆木板车道:“我给百姓和侍卫们叫了点吃的,您帮忙让大伙儿过来休息一下吧。”
郝光远随之望去,这才发现之前道上闻见的香味源头,心底顿时涌上一丝微妙的情绪来。
虽然未到正午,但在场的众人基本天没亮就开始做活了,这个时间早已饿得饥肠辘辘。不过负责伙食的后厨没跟上进度,大伙儿也不好埋怨什么,却不想被她这般贴心周到的考虑到了。
郝光远深吸一口气,神情郑重道:“多谢姑娘!”
沈宴秋被他的严肃认真弄得反倒几分愧对来,忙道:“小王爷严重了。”
郝光远冲人生涩地笑了笑,挠挠脑袋,便叫住边上一个路过的禁军侍卫,让人把附近的弟兄们叫来吃饭休息。
沈宴秋原以为自己点的分量足够百来号人食用,不过她实在低估了这些饭量大到能吞大象的侍卫,眼看只剩最后两盒蒸笼,后方还排了不少人群,于是拉了一个小厮,递去一袋银两,让人再回餐馆拉两辆餐车过来。
郝光远瞧见这幕,正想拦着人自己结钱,但小厮手脚快,一下子就跑远了。
因为木板车上有挂条幅,他认得是华九街的那家福来饭馆,虽然做的是早餐生意,但东西并不便宜,几百个包子,几百碗馄饨,想必要花上不少钱。沈府一个月的俸禄本就不多,分到庶女头上的只有少数,恐怕她接下来好长一段时间要省吃俭用。
他摘下腰间的荷包,指尖用力,微赧道:“这些禁军侍卫平日训练大,把胃口也养肥了,真对不住姑娘了……那个,我早间出门仓促,身上带的银两不多,您就当是我和您平分的……”
沈宴秋失笑,自然猜晓到了他担忧的是什么:“小王爷不必如此见外,旁的我也帮不上什么,只是请大家吃顿饭而已,莫要再与我客气了。”
郝光远被她这微微一笑羞窘得说不出话来,脖子越发红了红,微微偏过脑袋,干巴巴地应了声“嗯”,便把荷包重新系回腰间了。
因为走了一个小厮,心儿顶替了煮馄饨的活儿,沈宴秋也没矫情,将袖子挽了挽,便帮忙给后面的队伍发包子。
禁军侍卫们平日里大老粗惯了,身边都是群糙汉子,张口闭口都是荤话,不过此番在这样脏乱、百废待兴的小巷里,对上一个谪仙相貌的姑娘,却跟熄了火似的,只敢在走近人跟前时,面红耳赤地道上一句“多谢姑娘”,此外大气不敢吭一声。
约莫过了一刻钟时间,福来饭馆的另外两辆木板车也推来了,许是她给的银子多,跟着的还有好几位伙计。
沈宴秋把活交给他们前,另外用黄油纸包了两个肉包,走到边上递给郝光远:“王爷也吃一点吧。”
郝光远一开始担心大家不够吃,想最后捡点残渣稍微填填肚子就行,没想到被对方注意到了。顿时紧张的与那群禁军弟兄无异,明明贵为王爷,却感激地冲人点了点头,说出了他今日以来的第二句“多谢姑娘”。
沈宴秋多少感觉得到郝光远与自己说话时总是很拘谨,却不知是什么缘故,善意地笑了笑,便不再说话。
等大伙儿休息完,前后加在一起大约耽误了一个时辰的时间。
沈宴秋和郝光远提了告辞,便带着心儿重新朝华九街走去。
风满楼的生意相较街上的其他商铺要好上许多,其实也容易理解,毕竟因为大雨天气闭门三日,免不了一部分人贪嘴,想要出门一饱口福,挑来拣去自然要选口味最上乘的风满楼了。
管事坐在柜台边划着算盘,余光瞥见小二招呼新来的客人,随意看了一眼,却是愣了愣,总觉得眼前姑娘的长相有些眼熟。
呆滞了好半天,才猛地发现这位姑娘与二爷心上人的模样很是肖似,莫不是……未来当家主母的嫡亲妹妹?
认定这个事实的管事连忙迎上前招呼,不敢有半点马虎。
正想领人去最好的厢房,对方却道:“我不是来用膳的,想问一下虞三小姐今日有在酒楼里吗?”
管事哈腰答道:“三小姐这个时辰还没到楼里来,不过二爷在七楼,要不要小的领您上去?”
沈宴秋闻言抚抚眉心,有些吃难。因为耽搁了几天,中间也不曾和虞回取得联系过,不确定她有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虞优,倘若没有预兆的直接找正主洽谈似乎也挺不合时宜的。
思忖少许,还是道:“我明日再来吧,不过还是麻烦管事跟虞三小姐知会一声,就说一位姓沈的姑娘来找她。”
管事连连点头应下。
沈宴秋正打算领着心儿离开,楼梯处不疾不徐地荡下一袭红衣,步子拖的懒洋洋的,最后站在十来级台阶之上,单手倚在横栏处。说话的尾腔带着点倦懒,还有一丝见到想见之人后的不易察觉的愉悦:“这就走了?不是来找我的吗?”
管事听到自家二爷用这般亲昵“古怪”的语气说话还是头一遭,那种眼底含笑,笑里含情的感觉不是一般的渗人。眉头痉挛似的抽搐了一下,默默改观了两人“哥夫-小姨”的关系,大胆地猜测起二爷可能是将这家兄妹两人一并拿下了!
虽然觉得畜生了点,但一男一女也挺好的,至少能生个男娃或女娃让酒楼未来有后,这样老爷老夫人也能安心了。
沈宴秋没想到会那么赶巧撞上虞优,两人交情不深却也不浅,自己方才那种找虞回搭线的做法确实显得过于矫情了,是以落落大方地抬眸与人对上视线,笑笑道:“是来找二爷的,不过您日理万机,怕耽误了您几百金的生意,所以想着先垫垫虞回那块敲门砖。”
虞优轻轻地笑了,倚在横栏上很是好整以暇的模样,也不知怎么想的,就这么隔空对她不正经地说骚话,笑意流离道:“你不需要敲门砖,我的门一直给你开着。”
沈宴秋默了一瞬,接着呛了呛,右手握拳抵在唇边,差点失态。
边上的管事和小二们更夸张了,神情可以用惊悚来形容,就差咬着肩上那块白方巾,激动地嚎俩嗓子。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已经把大纲从头到尾顺一遍了,正文会在五月左右完结,偶尔爆更,偶尔隔日更,看状态,等不住的宝宝可以养肥,造成不便请多谅解,十分抱歉。感谢在2020-03-13 01:29:22~2020-03-17 22:32: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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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雅间。
沈宴秋喝了口茶压惊, 不去回想方才底楼小二及客人们的神情。
心儿被安排去了别的屋子等她,要不然按小丫头刚刚那脸红羞臊的模样,指不准要拉她一阵天南地北的八卦, 她还真不知要如何解释。
偏生虞优这个正主跟没事人一样,不紧不慢地让小厮布置吃食, 将整张桌案摆得满满当当,才把人屏退下。
抱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心态,沈宴秋只是一个劲地垂眸喝茶,一套动作来回重复了三四次, 每次只嘬上一小口。
虞优将点心往她面前移了移:“别只喝水,这是我们楼里新研发的点心,尝尝。”
沈宴秋早膳用的晚, 这个时间并不饿, 但还是应了下来。
点心的摆盘很漂亮,做工也十分精致,上头洒了些许桂花,香气沁人。
尝了一口,发现意外地好吃, 又多吃了两口。
虞优看她满意的小表情,笑了笑, 主动提起她今日的来意:“虞回同我说,你想要跟我们合作,借用大堂的高台做戏班子演出?”
沈宴秋拿帕子擦了擦手:“不错,租金的事好商量, 不论是定款还是后期份额划分,我都可以接受,就看你们方不方便外赁。但也不用太勉强, 不行的话,我过几日再联系找找别的地方。”
自己能帮上的事,虞优自然不舍得累的她再去寻求别的途径,缓声道:“一个月五十金的租金你看如何。”
沈宴秋挑了挑眉,怀疑自己听错了。风满楼这么大的酒楼,日进斗金,若传出去这里的月租只需五十金,恐怕都不会有人相信。
她沉默少许,认真道:“你确定不用再考虑一下价钱?再往上翻个十倍我也是可以接受的。”
虞优单手托着下巴,故意道:“哇塞,这么财大气粗呀。不过怎么办呢,小爷我也不缺钱,生意做不做,全凭个开心。现下我就想白菜价租给你了,你就说要不要吧。”
沈宴秋暗暗咬牙,能租下来自然是最好的,毕竟除此之外,她很难再找到第二家这么好地段,以及这么广阔空间的商铺了。
想了想,还是决定摊牌说清楚些:“二爷,您现在或许对我还有兴致,所以想着帮忙拉扯我一把,让我钻那么大的便宜。但一利牵全身,等哪日您对我失了兴致,再取消合作可就没那么方便了。为了避免日后的纠纷,我觉着我们还是按照市面价来处理吧。”
虞优身子往椅背倾了倾,蹙蹙眉,道:“你对我就这般没信心?小爷看上去很像那种没了情意就回踩之人?”
沈宴秋被这两通反问给难住了,只好道:“您从商那么久,一定精通谈生意切忌谈感情的道理,我只是不想让您日后觉得这桩生意不值当。”
虞优悠悠截住她的话梢,云淡风轻道:“值不值当我说了算。我心悦你,所以对你好,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我没想要你给我答案,你也无需为此感到压力,你就做你自己便好。”
沈宴秋一时哑然,不知回些什么,闷声半天,憋出一句话道:“那除却五十金的月租,届时戏班子挣来的银两,我再划两成给你。”
作为长期关注的隐形竞争对手,虞优自然知道童话镇巨先生这几个字在临安城有多大的号召力影响力,两成的分成绝对不再少数,但他也知道,倘若自己再不应下,她恐怕真的会打消与自己合作的念头,于是道:“好,依你。”
沈宴秋松了口气,倒不是她这个人油盐不进,实在是长此以往的习惯让她不喜欢欠人什么,那会让她觉得无以偿还。
相反,这种用金钱划分的方式,会让她格外有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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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让小厮送了纸墨笔砚上来, 虞优撰了张契条,两方看过都没问题后,又誊了一张, 各自签字画押。
风满楼有专门的艺伶,一个个都是写曲儿、奏曲儿的高手, 所以沈宴秋对配乐的事并不担心,届时只需给他们示个例,再填个词就行。相比之下,选谁当戏角儿反成了重中之重。
虞优听了她的想法思忖片刻, 道:“你介意风月场的女子来演吗?”
沈宴秋愣了愣:“不会。”
人各有各的生存法,没谁比谁更高贵。
虞优笑:“青楼虽混杂了点,但里头的人大多有一技傍身。你要选的戏角儿背的词多, 上台还需有身段、才艺。我觉着直接找现成的, 也能多省去些时间。”
沈宴秋点点头,心知他说的在理。上台演戏最重要的就是舞台感,常人很难培养,她自己一个半吊子水平的,也不可能真的开家电影电视学院从头教起。反而风月场里的姑娘时常登台演出, 自然练就了一种抓取观众注意的能力。
她想着早一日敲下戏角儿,也能早一日推动后面的进程, 择日不如撞日,于是道:“临安城哪家青楼比较负盛名?我今晚就去看看,若能挑到合适的,便直接赎了回来。”
虞优摸摸下巴:“怡红院吧?里头有个头牌戏挺多的, 让哭就能哭,让笑也能笑,瞧着还挺合适来演角儿的……”
二爷说到一半, 发现自己的口吻太熟稔了,生怕她误会,连忙咳声补充道:“我没去过那些地方,这些都是平日听酒楼里的客人提起的,还得你先瞧上一眼,才知道合不合适……”
沈宴秋微不可见地笑了下,这年头能像二爷这样洁身自好的真的挺少见的。
古代男子大多遵从一夫多妻,出门左拐风月场偷腥的骚操作只多不少,她也不可能按照自己的喜好要求所有人,长此以往,已经差不多习惯了。只是感叹古代的青楼果然十个里至少有一个叫怡红院的。
润声应道:“行,那我今晚去那儿探探,届时定了人,再来与你说。”
虞优道:“等等,你一个人?这样吧,刚好我也没什么事,晚上陪你一起?”
那里的客人鱼龙混杂,她模样出挑,无论男装女装,就怕遇到哪个不开眼的,对她起了贼心。
沈宴秋原本不想麻烦人,但念到怀信告了假,她即便带着心儿,届时真的出了事,也不知道是谁救谁,于是应了下来。
虞优都准备好了一通说辞说服她,见她应允,嘴角不由向上扬了扬。
两人就一些细节又聊了聊,因为距离晚间还有好长一段时间,沈宴秋打算先回府邸准备些东西,跟他约好碰面的地点,便提出离开。
去隔壁房间找了心儿,小丫头不知何时竟跟酒楼里的管事促膝长谈在一块儿,嗑着花生道家常,好不快活。
见她和二爷进来,两人忙不迭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点心碎屑。
心儿羞着脸,走到她身后,小声叫了句:“小姐。”
沈宴秋好笑,但当着众人面没说什么,只是对虞优道:“那我们晚间再见?”
虞优点点头:“好,我送你下去。”
不过二爷送到楼梯口,就被沈宴秋喊住止步了,毕竟这七层楼的高度,上上下下还是挺麻烦的。
虞优没矫情,倚在栏杆边,目送人的背影匿在转角,方悠悠回身。
候在一旁的管事伺机已久,总算逮到机会问人:“二爷,我方才问了心儿丫头,她怎么同我说她家小姐只有一个同岁的姐姐,还有一个小了好多岁数的弟弟,那咱未来少主夫人到底是哪位啊?”
按理来说有个龙凤胎的胞兄才对啊。
虞优拖长了腔调,懒洋洋地开口:“下回去西域做生意,看样子可以给你配副琉璃镜回来,竟老花眼到女扮男装都瞧不出。”
管事脚步一顿,接着嘴巴惊悚地张开,几乎可以塞进一个鸡蛋,激动道:“所以公子就是小姐,小姐就是公子?”
“差不多吧。”虞优回答得散漫,想到什么,又道,“对了,往后莫要再当着人面唤什么少主夫人了。”
管事没反应过来:“二爷不是喜欢姑娘吗?”
“喜欢是喜欢。”虞优承认地很坦荡,“但人家不钟意我,倘若你这称呼把人吓跑了,我找谁算账去?”
说着他把开戏台的事跟管事提了嘴,日后与人见面的机会只多不少,他不希望她在他的地方还感到不自在,所以有的话得提前交代下去。
管事呆滞的说不出话来,一是没想到他方才就这么与对街那位大名鼎鼎的童话镇巨先生交错而过,二是没想到有朝一日京城最豪绰的皇商和民商会强强联手,三是……他家二爷竟会因为喜欢一个姑娘贴心至此,实在太特么让人觉得稀罕了!
明明平日里算计来算计去、眼里只看得到钱的老狐狸,突然把心思都用在了如何让意中人感到自在、不觉得压迫紧逼上,连他这把老骨头都感到了一丝心动。
…………
沈宴秋回府后,就开始着手准备晚上招角儿的面试考核内容。
从之前的书里挑了几个比较有张力的片段誊抄出来,删去一些多余的描写,剩下的都是成段的对话。主要是想看看那批人的台词功底,其他后期还可以培养。
听虞优说怡红院里除了女.妓,男.妓也有不少个中翘楚。她让心儿帮忙准备了足够的银票钱两,已经做好了晚上一掷千金的打算。
时间飞快,她在上泉苑用了晚饭,便和心儿双双换了男装,出发去了和虞优约好的街道口。
三人碰面,直奔目的进了五十米开外那家京城最有名的风月场。
暴风雨刚过,怡红院的生意还没恢复,相较往日冷清了些,不过也有不少在家中憋得慌了的,当即跑来寻花问柳。
虞优在临安声名远扬,院里的老妈妈看到他后丝毫不敢怠慢,见他手里拿出的一叠银票,二话不说,将园子里那些没接客的姑娘公子们全部招呼了过去。
到了屋里,老妈妈才知道他们的来意,起初还有些纠结,毕竟对方要是将她的头牌全部挖走,她往后的生意可就不好做了。
但他们开出的价钱又着实令她心动,是卖身契的好几倍,足够她重新培养几十个新人。最后咬咬牙,最多允许他们挑走五人,这才成交下来。
这跟沈宴秋预想的差不多,只要将几个主人公敲定下来,其他打酱油的角色让酒楼里的伙计帮忙客串一下,问题也不大。
考虑到人员太多的关系,沈宴秋订了两间屋子,一间由虞优帮忙考核女伶,一间由她和心儿考核男伶。
之所以采取男女交差的方式,完全是为了更好的应和市场口味,只要他们满意了,客人那儿也八九不离十。
给了虞优两张台词纸,大致说了几个考核的方面,沈宴秋并没有担心太多。怎么说也是富甲一方的精明商人,挑人的眼光绝对是不在话下的。
接着两人便去了各自的屋子。
怡红院里的男伶有大半都挺爱玩的,看到屋里来了两个俊俏柔嫩的小哥儿,顿时起了调笑的兴致,不过有老妈妈镇台,很快就收敛了下来。再加上听说表现得好,就会被对方赎走,越发认真起来。
老妈妈因为还有院里的生意招待,留了个小保在这儿,便自己去忙了。
沈宴秋接连审了几个,都有些不太满意。
也不知道是不是平日里自己身旁扎堆的美男子出没太多了,以至于看人的眼光都挑剔了一些,总觉得这些人差点火候。
一本小言书要想“舞台真人”化,往往最考验的就是男主人公的选角,倘若与读者心目中的形象有出入,或是颜值与书中不够匹配,那么大多会让读者感到幻灭,从而产生抵制的心理。因此这种角色宁缺毋滥,容不得半点马虎。
沈宴秋想了想,把屋子里剩下的交给心儿处理,自己则出了屋子,打算找老妈妈问问,是否还藏了旁的头牌没叫来。
……
老妈妈中途其实是跑去帮虞优叫秦香香去了,秦香香是院里的花魁,笑时恍若春风拂面,哭时有如梨花乱颤,娇滴滴的让男客们都不忍心碰她,挂牌之后只陪聊不□□,却也同样引来无数人前仆后继。
她原本是不乐意把自己这块活字招牌砸出去,但奈何虞少主不动声色地威胁,会请官兵端了她这处地方,只好气急地同意了。
来到秦香香的房间,亲昵地敲门:“香香啊,香香。”
屋里传来两道窸窣声响,等了一会儿,房门方打开。
“妈妈,您找我什么事?”秦香香掩着门巧笑倩兮道。
老妈妈没多想,将事情前因后果道了一遍,问她意见。却没注意到,厢房旁半敞的窗户处,有一抹蓝色的衣袍悄无声息地跃出,闪到拐角处,隐匿不见。
……
薄易从房间出来后,轻车熟路地打算离开,却意外地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成功止住了脚步。
沈宴秋没想到才绕两个转角就把自己给折腾迷路了,还被一个酒醉的客人缠身。
烦躁地小跑几步,但后者还是死皮赖脸地搭上前来。
眼看着贼手就要攀上她的肩膀,只觉得耳边闪过凌厉的风声,对方的手瞬间被人格挡了开去。
紧接着腰间一紧,她被人扣着在空中旋了旋。
感受到腰身处陌生的触感,沈宴秋心下空了一拍,下意识慌乱地想要挣开。
接着就听到耳廓边低沉、安抚的一句:“没事了。”
嗓音凉凉的,声线很低,这些日子里她天天听着这样的声音,再熟悉不过。
沈宴秋抬头看向优越下颌线上方的黑色面具,愣怔道:“怀信?”
薄易淡淡应了声“嗯”,扣在她腰间的手没松开,目光却是带着敌意的看向对面的男子。
那人想必也是家中有妻出来偷欢的,不敢将事情闹得太大,再加上手腕被击打的发麻无力,自知不敌,认怂地揉着手转身离开。
过了好久,薄易紧蹙的眉间才稍稍松缓下来。
注意到身下的人儿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自己,有那么一秒的晃神,指尖抖了抖,快速松开柔软的腰身,往后退了两步,拉开正常的距离。
沈宴秋显然已经从方才的意外情况跳脱出来了,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将人从上至下细细打量了一通,抿唇少许,带着点轻叹的道:“怀信你不乖啊,白日里跟我告了假,就是为了到这处偷香?”
清软的语调,偏生用了一种煞有其事的口吻,惹人一阵兵荒马乱。
薄易耳根倏地红了红,万年镇定的神情有了崩盘的趋势,有些结巴地解释道:“没……没。”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3-18 23:50:27~2020-03-23 13:46: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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