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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沈宴秋视线轻移到怀信微红的耳廓, 眨了两下眼,有点想笑,但又忍下了。

径直忽略他方才的否认, 宽慰地拍拍人肩,故意用一种理解万岁的语气道:“这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年纪到了有挥发不出去的精力是件好事,我又不会因此笑话你。”

薄易没吭声,就这么眸色沉沉地凝她,眼睑低垂, 带着点无奈。

沈宴秋被注视得有些接不下话,只好讪讪地收回手,嘀咕道:“你既不是来找女人的, 那是来做什么的。”

薄易温声反问:“那你呢, 难道是来找男人的?”

沈宴秋呛了呛,想当然地出声辩解,蓦地又话锋一转,道:“其实也差不多?”

薄易起初觉得她出现在此一定与自己一样另有他因,岂料她直接应承了下来, 修眉轻蹙,面色微不可见地低沉:“谁。”

沈宴秋微怔, 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他问得应该是自己找了哪个男人,思忖少许,道:“一屋子的男人,我也分不清谁是谁。”

薄易更严峻了, 抿抿唇,却发现自己没有任何阻止的立场。指尖在掌心刻了刻,本欲劝说你年纪还小, 分不清什么是真的欢喜,莫要被那些男伶的花言巧语欺骗了。却听她邀请道:“你来办的事办完了吗,要不然你与我一起吧。”

薄易只觉得脑袋滞塞了一瞬,垂眸对上她清冽的目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理解的那样。

喉间哑了哑,视线也越发幽暗:“什么意思。”

沈宴秋还没觉出不对劲,不觉有误地解释道:“我之前不是同你说过我想办戏台嘛,但一直找不到场地,今日与风满楼的虞少主签了租地契,借用他们的高台。晚上是过来找戏角儿的,刚刚让妈妈叫了一屋子的男伶,可惜没有特别看上眼的,想让你帮我一起挑挑。”

薄易哑然,为自己涌起的那点肮脏心思以及此刻的惋惜感到唾弃。

他点头,又补充道:“往后来这种地方先与我说。”他不敢去想,倘若方才自己不在,她被人轻薄的后果。

沈宴秋应声,环顾了下四周,问道:“你知道天字七号房怎么走吗?我好像迷路了。”

薄易颔首,走在她前面带路。意识到自己对地形似乎熟悉过头,像个经常出入的登徒子,低低来了句:“此处有我的线人,除了交接情报,我不曾来过这里。”

沈宴秋挑挑眉,没想到他会同自己解释,甚至连“线人”这么重要的事都毫无保留。两相比较下,她方才用“偷香”的事调侃他,更像是在欺负老实人,过于恶劣。

不过有时候恶劣惯了,就会喜欢上欺负人的感觉,沈宴秋装腔作势地来了句:“这么直接告诉我,不怕我卖了你?”

薄易声线轻缓:“没关系。”

不是“我信你”,而是“没关系”,即便背叛也没关系。

沈宴秋眼底有光点轻闪了一下,却很快敛了下去,一笑而过地打趣道:“你怎么那么老实,这样很容易被人逮着下手欺负的好不好。”

薄易没说话。

倘若有朝堂上的人在场听到这句话,一定会笑掉大牙,不敢相信城府深厚的首辅有天会被人给出这样的评价。

沈宴秋还在继续唠叨,她一直把怀信当做富人家养出来没什么心眼的天真贵少爷。话不多,但总是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虽然不知道这样的人为何屈尊在她身边做个小侍卫,但他确实没做任何对自己不好的事,好歹跟在身边一些时日,已经自动把人划在自己的地盘,为自家的小鸡崽不能成就一番大事而感到操心:“你呀一定是小的时候被家里长辈保护太好,没见过什么坏人,总把人想得太善良。往后待人处事终归要多留点心眼,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样,看你太傻,连开玩笑都不敢开太狠……”

薄易嘴角隐隐的有点向上扬起的弧度,也不去解释,就这么耐心地听她东扯西扯,最后好脾气地照单全收,应声好。

沈宴秋全然忘了出来找老妈妈的事,回到屋里被心儿问起,才记起这茬。对于心儿问的怀信为何出现在此,只是三两句话搪塞过去。

好在老妈妈把秦香香送到虞优屋子里后又到沈宴秋这儿看了看,听她想请头牌过来,一阵肉疼,眼看隔壁要损去一个秦香香,怎么也不肯再把另一位赔进去。

但最后在沈宴秋高价的诱惑下,还是松口愿意让院里最负盛名的闻竹过来先瞧瞧,但事先说好,倘若闻竹不愿,那便多少钱都不卖。

老妈妈出了屋子,心儿自来熟地和小保聊天套消息。只听小保道闻公子是个梅花般明霜傲雪的如华男子。来这里的客人大多爱他且敬他,往日里只需在卷帘后奏一曲古琴,就有的是人为他抛掷千金。

沈宴秋听了觉得有点好笑,这家怡红院当真是古古怪怪,最赚钱的两位头牌,偏偏都不是靠卖身子赚钱的,这年头逛风月场所的人难道都只追求精神寄托了么。

听小保描述的夸张,沈宴秋开始有点担心一个什么不干都到处有人愿意为他花钱的男人,如何会愿到她的手底下做事,不由问边上的怀信道:“你说那闻竹会不会直接拒绝我?”

薄易没直接回答:“你很想要他?”

“有点。”沈宴秋分析,“虽说他是风月楼里的人,但按小保的说法,他的风评放到临安城里都算是好的,又是个清高气傲的人,挺符合我要的形象。”

薄易轻轻“嗯”了一声,宽慰道:“放心吧,他会跟你走的。”

沈宴秋不知道,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最后让薄易在一夜之间折损了两名安插在怡红院的大将。

……

秦香香和闻竹确实如传言里形容的那般明艳动人、器宇不凡,但两人答应沈宴秋的场景都略显怪异。

闻竹一开始连面都没见着,就直接传话拒绝。央老妈妈传了好几次信都是一个回应,沈宴秋甚至动了亲自去说的念头,但被怀信拦住了。

最后不知怀信想了什么法子,出去了趟,没过半盏茶时间,就把闻竹请来了,并且这回应允的十分轻巧,前后态度转变截然不同。

至于秦香香,起初她在虞优那屋子里也是一直与人打太极,无论开出如何优渥的条件都不见什么反应。反而到了沈宴秋屋子,得知闻竹已经答应,呆愣片刻,便一并允了下来。

沈宴秋后来有问怀信是如何说服的闻竹,怀信一本正经地告诉她,他只是隐晦提了要面见对方的人是巨先生,闻竹便主动来了,想来也是闻名爱慕她。

沈宴秋虽然没料到自己的名头这么好用,但结果是乐见其成的。

除去撬走两位头牌,沈宴秋和虞优还另外挑了三位规矩安分的男伶女伶,将他们的卖身契赎回,把人安顿进风满楼里。

回到沈府后,沈宴秋没闲着,熬了两天夜,将剧稿全部整理了出来,包括一些场景布置、人物仪态走位的标注。

因为演出人员有限,她把原书里的配角进行了适当的删减提炼,使最后出来的内容可以控制在两个时辰内,分上下场表演完。

让心儿把稿子送去风满楼让戏角儿们熟悉,并约好五天后检验成果,沈宴秋这才宽下心休息。

太久没熬夜熬得这般狠,早饭后在院子里的秋千床睡到中午都没太缓过劲来。

婆婆在庖厨里做好午膳唤她,沈宴秋因为困意未过,脑子转得特别迟缓,慢半拍地应了声,盘腿在秋千床上静坐了好一会儿,眼神才聚焦起来。

随意趿拉上地上的鞋,准备进屋吃饭,反听院子外孩童清脆明亮的说话声渐渐靠近。

因为院子里人丁稀少,也没什么通报的下人。直到姜白和姜水跑进院子大唤一声“秋秋姐姐”,沈宴秋那根筋才绕过来,并发现自己身上的这身打扮实在不是能马上见客的样子。

而跟在姜白、姜水后头的,还有大批人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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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沈宴秋下意识地冲树上叫了声“怀信”, 想让人下来帮自己挡挡,她好进屋重新拾掇身衣裳。

谁想唤了有两秒,都不见任何回应, 抬头望去一眼,这才发现枝丫间空荡荡的, 哪还有那道蓝衣身影。

沈宴秋有些懵,她明明记得怀信早间来时是有同自己吱过声的,她不过是睡了一个上午,怎么人就不见了。

眼看着小太子和小公主跑进院落, 外头还有大人脚步窸窣靠近的声音,沈宴秋急咧咧想往里屋退,不料小太子一边跑, 一边直接童言无忌地叫出声:“秋秋姐姐, 你看见孤跑什么呀!”

软软糯糯的嗓音,带着点焦急,偏生话语里那句不经意的“孤”字,压人一头,无法抵抗。

沈宴秋默了默, 脑壳有点疼,却又只能硬着头皮转身迎去, 脸上竭力挤出一抹不太有诚意的笑来:“宴秋见过太子殿下,公主殿下。”

余光瞥见沈群领着姜九黎走进院子,后头还跟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家丁侍卫,沈宴秋默默把自己的裙角拉了拉, 盖住脚下拖拉着的鞋子,接着眼观鼻鼻观心,已经准备好了沈群一会儿的训导。

她这当儿没照镜子, 但大抵也是知道自己的样子是难登大雅之堂的。凭借她的睡相,衣裙什么的应该不会太乱,但穿到古代那么多年,她依然没学会女子睡觉该如何才能做到像古装剧里那般保证长发顺滑不乱的。

一想到自己现下顶着一头糙毛,沈宴秋心中就止不住地涌出阵绝望。

姜白和姜水都是对礼数不拘的人,一下子也没注意到秋秋姐姐的不自在,毕竟在他们眼里秋秋姐姐怎么着都是最好看的,只是莫名瞧着对方衣裳的样式像是睡袍,发髻也显出几分特立独行。

但出宫的兴奋胜过了旁杂的一切,两人各拉着沈宴秋的一只手,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并没多出个心眼,察觉她此刻沉重的心情。

姜白沉浸在自己的快乐世界里,迫不及待地跟人求夸奖:“秋秋姐姐,这回还是孤在太师院的考试里答了高分,皇叔才应许我们出宫来找你玩的!孤是不是表现得特别好!”

姜水想也不想地拆他台阶:“去你的吧,就你那点分数有什么可吹的,还不是我通宵给你补了好几日的功课。”

姜白恼:“皇姐……”

还是姜九黎眼尖,远在院口就瞧出了点端倪,狭了狭眼,冷不丁抬手止住了身后意欲跟上前的侍从随行们,侧身对沈群道:“既然已经把太子公主送到了,沈大人和本殿还是不必进去了吧,省得扰了两个孩子的兴致,再者本殿还有一些要事想与大人商讨。”

沈群迟疑了一下,大正午的迎来三尊大佛,他至今还有些不敢置信。无从想象宫里最受宠的两位殿下为何一进府就嚷嚷着要找自家二女。原本给人带路引来也是想借此套近一下与三位殿下的关系,但摄政王既开口这么说了,他岂有回绝的道理。

躬身赔笑着点头应下,便抬手引人朝书房的方向移步走去。

姜九黎转身前不经意往院子里瞥了一眼,正好与试探着望来的沈宴秋交视。

姜九黎面不改色,没多停留一个眼神,只道了句“清风在院口守着”,便带着剩下的所有人走开。

沈宴秋眼看着浩浩荡荡的人群在院外停留几秒,便折返而去,回想起方才姜九黎的那个眼神,虽凉凉的没什么情绪,却让她不知联想到什么,心中涌起淡淡的异样来。

姜水说话间发现小皇叔没进来,有些奇怪纳罕,看到清风背着身在院口笔直的身形,于是屁颠屁颠地跑去问话:“清风,小皇叔人呢?”

若说旁人瞧不出自家殿下在想什么,清风自认跟在人身边那么多年,多少还是可以琢磨出几分的。

方才沈群老眼昏花弄不清状况,但他却是看的一清二楚,殿下分明是不想让姑娘当众悖了面子,才胡诌有事商谈带人离开的。

只是他实在搞不明白,殿下明明说过对姑娘无情,那这几次三番的出手相助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思及此叹了口气,俯身在小殿下耳边低语了一句。

姜水一点就通地瞪大了眼,拔腿跑回沈宴秋身边,拍开姜白的咸猪手,拉着秋秋姐的胳膊,问人屋子是哪间,表示自己有事让她陪自己进去一下。

话语很委婉,但意思十分了当,让沈宴秋彻底确定下来,自己此番是受了谁的忙。

…………

小半盏茶后,沈宴秋换了身装束走出屋来,姜白原本在门边刨的连窗纸都要被他磨薄一层,气愤姐姐要与秋秋姐说什么秘密不带上他,任边上的婆婆怎么劝哄都不依。

反倒等沈宴秋真的出来了,却是蓦地小脸一红,扭头小声别扭道:“婆婆,孤饿了,带孤去用膳吧。”

全程端着点心哄小太子的婆婆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心儿帮小姐梳完发髻一同走出屋来,她和婆婆方才一直都待在庖厨里,对外面发生的事一概不知,还是被小姐叫出来,才发现院子里多出两个白玉团似的穿着矜贵衣裳的小孩。

听小姐介绍完两位小殿下的身份,她和婆婆正欲诚惶诚恐地给人磕头,谁想太子和公主年纪虽小,但半点骄奢跋扈的脾性都没有,反而待她们异常亲近,当真是叫人受宠若惊。

姜水出宫前其实是和弟弟一起用过膳的,现下听姜白嚷饿,自己也嗅到空气中飘来的一点饭菜香,忍不住摸摸肚子,却还是极有公主包袱的没吭声。

沈宴秋瞄到她的小动作,不由觉得好笑,道:“婆婆帮忙把饭菜端到院子里吧,正好今儿天气不热,在莲花池边用膳也凉爽些。”

婆婆利索地应下,对两个小殿下肉眼可见的欢喜,脸上笑得合不拢嘴。

姜九黎是在半个时辰后重新折回的上泉苑。

原本该站在院口守卫的清风一同跑到了院子里用饭后点心,看到他进来,连忙扔掉手上的勺子,正襟危站,双手负到身后,垂眼看地面。

姜白和姜水被清风这波猛如虎的操作吓了一跳,看到是小皇叔进来,没忍住兴奋地抬手招呼道:“皇叔你快来,秋秋姐姐给我们做的红豆沙冰可好吃了,你也来尝尝!”

冰块对寻常人家来说极为奢侈,沈宴秋虽在秋府造了个地底的寒窖,但古代冰块都是冬日里保存的,那时她的秋府尚未建起来,所以现下手上不多的冰块还是之前从月霜那儿讨来的,说来还算是姜九黎的资产。

这么看来,倒有点借花献佛的意味。

姜九黎坐到桌前,对着桌上冒着冷烟的“红豆沙冰”凝了几秒,暂没发表看法。

沈宴秋摸不清他的喜好,但秉着主人家待客的精神,还是拿起桌上的空碗给人舀了一些:“沙冰解暑,红豆养颜,殿下可以试试。”

姜九黎半掀起眼皮,还是头一回听一个姑娘家同男子介绍红豆养颜的,眼梢轻扯了一下,拿勺子舀了小半勺,细尝一口。

姜白歪着脑袋,眨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期待地看向小皇叔:“如何,秋秋姐姐的手艺是不是极好?孤从不知道冰块还可以这般拿来做食物,怕是御膳房的师傅都做不出那么好吃的东西!”

候在一旁的清风却是一脸对主子答案了然于胸的样子。姑娘做的东西美味不错,但自家殿下不喜甜食,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接下来要白糟蹋一碗上好的沙冰。

然而等他听到身前传来一声低越沉稳的“嗯”时,整个下巴都惊呆掉了,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殿下的后脑勺。

鉴于清风的反应实在过于剧烈,以至于沈宴秋都忍不住发问:“怎么了吗?”

“没事没事。”清风连忙笑嘿嘿地摇头,趁自家殿下发话前,抱起桌上自己方才没吃完的碗勺,麻溜地跑回院口继续站岗去了。

姜九黎自应了那一声“嗯”后,便再没有动勺子吃过一口,沈宴秋大抵猜到东西不合他口味,又端别的点心往他身前移了移,这才继续同小太子和小公主说话,知道两人难得出一次宫,对什么事都很新奇,于是问了下两位小殿下对下午的行程是否有安排。

姜水率先道:“我想去沂兰楼听秋秋姐姐的书!”

姜白虽不知道听的是什么书,但也马上跟屁虫地叫道:“孤也想去听书!”

沈宴秋忍俊不禁,从前同姜水在书信上往来,就知道小丫头盼这一天很久了,虽不确定下午有没有自己的场次,但现在沂兰楼的主子就坐在她旁边,此时不有底气何时有底气,是以非常爽快地直接应下了。

姜九黎似乎猜到她心里打的什么小九九,意味不明地轻瞟她一眼,却也没阻止人信口开河地保证下。

几人在院子里又小憩了一会儿,这才收整东西,准备出发。

姜白和姜水从没逛过闹市,想要徒步过去,体验一番周遭的风土人情。然而素来出行工具只有马车轿辇的摄政王殿下坚决不同意用走的,直到最后实在被两个小的撒娇折腾烦了,这才应下。

他们出行没带旁的随从,只远远跟了个清风,倘若不是姜九黎的脸色太臭,倒不失为一次愉快的出行。

经过华九街的时候,姜白姜水看到街摊上陈列的各式民间小玩意儿,顿时撒开腿,这儿碰碰,那儿摸摸,看到什么都想捣鼓两下。

沈宴秋看姜九黎兴致缺缺、爱理不理的模样,丝毫没有半点为人皇叔的责任感,只好自己带着两孩子在商铺间穿梭,买这买那。

姜九黎慢吞吞地跟在后头,看到三人在地边摊不知又看上了什么玩意儿,让摊主打包起来,竟满满一大纸袋,上前蹙眉道了一句:“别这么惯着他们,会宠坏的。”

摊主是个五六十的老婆婆,看到这漂亮精贵的一家子,没忍住笑道:“这是孩子他爹吧?孩子年纪还小,宠宠是应该的。”

姜九黎作为摄政王,虽在民间露过几次面,但百姓们对他大多行臣服礼,没几个人见过他真正的相貌,今日他又穿的是便服,所以被人误会成哪家有钱的公子爷也不足为怪。

边上姜水虽眼珠子都钉在了自己挑的那些玩具上,但还是下意识地帮忙解释道:“这是我小叔叔,不是我爹。”

摊主恍然大悟:“噢!原来是叔叔婶婶带两个孩子出来玩啊,我就说呢,看着那么年轻,不像有两个那么大娃的模样啊。”

沈宴秋:“……”

姜九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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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场上的气氛一度有些尴尬, 这个不太冷的冷笑话,像是季风过境,意欲在盛夏的天里结出冰碴子来, 沈宴秋甚至怀疑自己的老寒腿都要在这凉嗖嗖的空气中复发了。

反观姜水却像是突然被摊主阿婆的话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眼珠子蓦地亮了亮, 接着装模作样地冲人噤声嘘了嘘:“我家小叔叔还没把婶婶追到手呢,现在只能叫姐姐!”

倘若她用开玩笑的语气大叫大闹,大伙儿还可能不放在心上,偏生她用这般跟人道秘密的口吻, 于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沈宴秋几乎瞬间相信了姜水说的话,错愕地瞪了瞪眼, 不敢置信地侧眸朝姜九黎望去。

还记得上次进宫看戏受他帮扶, 她误以为他钟意自己,最后这厮推脱说是清风擅作主张、爱慕于她,弄得她一直羞愧于自己的自恋,不过现下看来……小孩子的话更像是不会骗人的,姜九黎压根就是在偷偷暗恋自己吧!要不然哪能次次帮她那么多忙, 还放任小水管自己叫婶婶呢!

啧,这藏得倒可真够严实的啊, 每天顶着张清心寡欲的脸,暗地里却是已经算计着如何追她了。

姜九黎自己还懵着,就收到沈宴秋质疑的眼神追问,无言一瞬, 只好从根源上解决问题,反手对着姜水的脑袋就是一个爆栗,厉声道:“瞎说什么呢。”

姜白也跟着愤愤不平的小声嘟囔了句:“就是啊皇姐, 喜欢秋秋姐姐的是孤才对,哪有你这样乱牵红线的。”

姜水用食指扯了扯下眼皮,做出一张鬼脸,吐吐舌头略略道:“叔叔婶婶本来就很配!”

说着转着手上的彩色风车,一蹦一跳地跑开,小身板说不出的得意。

沈宴秋表情显得有些滞,一言难尽地看向姜九黎:“十一说的是认真的?”

姜九黎拿眼角瞥她:“这你也能信?”

不知道第几次在英明伟大摄政王殿下这处受挫的沈宴秋:“……”

摊主阿婆还以为两个小年轻是在害羞,咯咯笑道:“姑娘和公子郎才女貌,天造地设一对,也难怪你们家小侄这般欢喜。姑娘莫要再害羞了,这么俊的公子可是过了这个村,没了这个店。”

“阿婆您误会了,我们不是您想的那种关系。”沈宴秋扯着嘴角干笑了两下,也不方便和人多做解释,只好从荷包里掏出银子结账,以尽快结束这场噩梦般的对话。

从集市走出,道上的人少上许多。

姜白一开始还有些生闷气,后来看姐姐跑在前头玩得开心,就没忍住带上自己的大风车,屁颠颠地追上前同她一起玩耍。

两个孩子像是有着用不完的精力,跑半天也丝毫不觉得累,没一会儿就绕过拐角,看不见身影。

好在前面有清风跟着,沈宴秋和姜九黎也不担心,两人双双落在后头慢悠悠地走着,中间隔着小半米的距离,看上去是一道的,但又像是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

沈宴秋心中其实挺倾向于认为某人是在口是心非的,但既然对方抵死不认,那她便做个好人,不再去拆穿。

小半条街走下来,谁也没开口主动说话。周遭的空气虽寂静了点,但却享受到了久违的惬意。

然而这样的平静没有持续多久,只听隔壁街道凭空响起一声爆响,与之伴随的是百姓的混乱惊呼,远远隔着一排商铺都能看到那个方位飘起的火煋与粉尘。

沈宴秋吓了一跳,注意到冒烟的地方正是十一和十六方才拐去的那条道,心跳顿时空了一拍。

和姜九黎几乎瞬间想到一块去,两人拔开了腿,飞快地朝那个方向疾跑而去。

沈宴秋脚下有些发软,近来秦、启两国并不太平,临安城中混迹入许多秦人,前阵子被首辅大人拿下的就有两个,今日小公主和小太子刚出宫就遇到了这样的爆破事件,让人不往那个方向深想都很难。

姜九黎本可以施展轻功直接离去,留意到沈宴秋有些不对劲的脸色,薄唇轻抿少许,隔着袖袍扣上她的手腕,带着人跑的同时,沉声宽慰道:“有清风跟着,应该不会出大事。”

沈宴秋知道这种事谁也没法给谁保证,咬咬牙,加快了步频,不想让自己成为拖累。

绕进榆水街,无数百姓正惊慌失措地往外跑,沈宴秋和姜九黎逆着人群而上,只见道上有一堆木材燃着熊熊巨火,连带边上的房屋都被火星子吞灭。

有个管事模样的人正又惊又怒地掌掴着工人,最后颓废地蹲下身来捂脸痛哭:“跟你们说过多少次拆房用的炸包要好好保管!这下子他妈的什么都没了,还伤了那么多人!别说老子了,你们在场的一个个全都活不了!”

沈宴秋来不及气喘,在呛鼻的浓烟中四顾回望,寻找姜白姜水的身影。道边有不少炸伤的路人,好在其他过路的人中已经有人开始帮忙救助。

姜九黎神情严峻,狭着眼一一扫视周围的混乱人群,最后朝一处隐匿的墙角指了指:“在那边。”

沈宴秋看清清风抱着十一、十六在安抚,松了口气的同时,还感到一阵后怕,往脸上重重揉了揉,这才强打起精神,和姜九黎一同走去。

要知道清风救下两个小殿下时,炸药包几乎是贴着头皮飘过的,倘若再慢一点点,三人就都要被当场炸成干灰。

姜白和姜水现下各坐在清风的一边胳膊,表情木讷,一手用力地箍着风车,一手紧紧攥着清风的衣领,还没从方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

清风注意到他们,往前迎了两步:“殿下。姑娘。”

确定双方无恙后,姜九黎问起前因后果,清风示意了一下街道上还在痛哭的管事:“那家店铺拆迁,备了不少炸包,不过投炸药的不是那批工人,对方是直奔着两位小殿下来的,属下斗胆猜测,应该是秦克耶的人。”

沈宴秋听到秦姓以及略显异域的名字,转念联想到什么,眸光动了动。

姜九黎薄唇抿成一条线,凝着吓坏了两个小屁孩几秒,难得轻柔地摸了摸他们的脑袋,轻喃般的哄声道:“放心没事了,皇叔会帮你们报仇的。”

姜白和姜水耳鸣的厉害,好一阵子才晃过神来,看到皇叔后,饶是镇定如姜水,也没忍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大叫自己害怕。

姜九黎从清风怀里接过两个小的,淡声指挥道:“先派人来救火,把那家店的管事和工人都带回去,等我晚间亲自审问。”

“是。”清风领命,不敢耽误地办事去了。

姜九黎看向边上脸色有些发白的沈宴秋,眸色如墨深邃了一瞬,声线低低道:“还能走吗?”

“嗯。”沈宴秋点点头,发出一个单音节,才发现喉间干涩的厉害。

午间从沈府出来时,是她提议的不要带护卫,倘若她当时没有那样做,对方或许怯着人多,就不敢这般轻易动手了,如今也不会害那么多人受伤。

听着耳边一道道哎哟哎哟的呻.吟叫唤声,入目的皆是乱火烧伤后的焦黑溃烂皮肤,沈宴秋莫名觉得头顶的日光眩晕的叫人难以忍受,深深闭了闭眼,方掩下心头叫嚣猛烈的内疚自愧感。

姜九黎晦暗莫测地凝着她的额心许久,轻叹了口气,侧眸往远处望了望,已经能看到沂兰楼的檐角,道:“我们先去沂兰,等晚一点我再让月霜派马车送你回去。”

“好。”

……

到沂兰时,月霜已经听说了榆水街爆破一事,只是没与自家主子联系起来。直到看见两个小殿下脸上染着黑灰,趴在主子肩头抽泣地一噎一噎,这才惊觉事态不妙,连忙唤人去把郎中叫来,领他们到楼上的厢房歇息。

姜白和姜水只是受了惊吓,没受什么皮外伤,于是郎中开了两副安神药,就告退离开了。

月霜为了逗两个小殿下开心,拿了说书本给他们挑,表示他们想听什么就命底下的说书先生说什么。

姜水惊吓归惊吓,吸着鼻涕水,还是十分利落的选了巨先生那本《首辅大人的小甜甜》,月霜苦笑不得,马上下去安排。

将两个小的好吃好喝的安顿好,姜九黎领着沈宴秋去了隔壁屋子,毕竟有些事不方便当着小孩面说起。

沈宴秋还是原先那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进屋时差点被门槛绊倒。被姜九黎扶住的那刻,心中强撑的情绪不知为何有点像是突然被人拧开阀门的如潮流水,控制不住。

她低头按着眉心深呼吸好几次,才暗自压了下来。

收回搭在姜九黎掌心的胳膊,沈宴秋为自己的失态道歉:“抱歉,如果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府了……”

“沈宴秋。”姜九黎实在看不下去她这副要死不活的低迷样子,径自打断她的话,抓住她的肩膀,不容置喙道,“秦人蓄谋已久,此番意外与你无关,剩下的一切都交由我来处理,你无需记挂在心上,听见我说的了吗?”

沈宴秋怔怔地回视他的眼睛,薄唇翕动了一下,喃喃点头道:“听见了……”

姜九黎松开手往边上走开两步,情绪也显得几分繁乱,到桌案边帮忙倒了两杯水,敛声道:“你先坐下休息,等月霜上来,我再让她送你回府。”

沈宴秋脚尖踟蹰了两下,方走到桌边,拿起水杯小口地啜饮。

半晌,她又道:“有什么地方是我能帮到的吗?”

姜九黎愣了愣,垂眼看她,沉沉道:“法定寺祈福那回,你为大启做得已经足够多了。”

沈宴秋脸上并无过多的波澜,只是握着瓷杯的指尖紧了紧:“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你说……临安城的安定还能维持多久,秦国何时会向我们发动战争,而我们大启的胜算又有几分?”

大启的富强民盛一直以来都像是给众人打下的一剂强效定心丸,让人们甚至忘了这样的国土有朝一日也可能深陷战乱。近来的天灾人祸实在发生的过于诡异频繁了,秦人竟已明目张胆至此,在城中如若无人地企图杀害两位未来储君,倘若不是边境发生了什么重大变故,她无法用旁的原因来解释这百年的平衡为何会被打破。

第84章

姜九黎没想到她已经猜到这个地步, 想要粉饰太平,但这么大的谎,又不知该从何编织起。郁结许久, 沉沉吐出一口浊气,给出了一个连自己都不甘愿承认的颓败答案:“不知道。”

是的, 一切都不知道,如今敌暗我明,派去边境和暨岭的镜夜、若雨等人都没回来,虽在兵部已有一枚眼线, 但得到的绝大数情报都仅是猜测。

镇远将军是否投秦,骠骑将军可还安康,洪化一带是否沦陷……没有一个答案是明确的, 他甚至无法掌握国内到底有多少兵力是可以调遣派用的, 目前所能做的,就是以最坏的打算做出最周全的准备。

沈宴秋蹙眉不解:“什么意思。”

适时月霜刚好推门而入,姜九黎道:“月霜,去把国境图拿来。”

月霜愣了愣,迟疑地看了眼屋内的沈宴秋, 不明眼下闹的是哪出,但她左右想着把巨先生卷入其中终归有些不太好, 犹豫道:“殿下……这……”

姜九黎温声道:“去吧。”

月霜沉默,欠身退下,没过多久,拿着副羊皮卷回来, 在桌案上展开。

卷上有多处圈圈划划的红色墨迹,从褶皱的边角就能看出主人曾多次拿着它筹划标注。

羊皮卷的左上角将现今的几大势力罗列的非常清晰,沈宴秋看到兵部后头括号注写的秦字, 右眼皮没忍住轻跳了一下,接着又发现镇远将军、麒麟军后头都交叠画着的圈圈叉叉,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洪化州镇远将军的军队都阵亡了?”

镇远将军骁勇善战,承自司徒一脉,也是芊芊姐的夫君,她不敢想象这会对大启百姓造成多大的动荡不安。

月霜不忍地冲她摇摇头,低低道出了真相:“镇远将军可能叛国投秦了。”

沈宴秋瞳孔皱缩,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姜九黎,想从他嘴里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姜九黎负手来到窗边,望着底下的河流、百姓、人家,视线悠深:“一切尚不明晰,还需等我派出的下属回报,你先别与司徒芊芊说起。”

沈宴秋张了张嘴,却有些失声说不出话来。

她记得镖旗将军也在洪化,倘若儿子投了秦,那他这个做父亲的此刻又该陷入怎样的境地。

缄默片刻,她顺着羊皮卷继续往下看,暨岭一带用红色毛笔着重标注,边上清楚列着拨出的财力、兵力。临安的国库在之前的捐赠仪式后稍有余裕,但兵力上却是因为灾区的救援亏空很大一部分。

尤其在洪化、暨岭、临安呈现三角状的情况下,倘若洪化已被秦军拿下,派往暨岭的军队又来不及支援,那么整个国都的百姓都将危在旦夕。

沈宴秋拿起茶壶接连灌了几杯水,依然难解口中的饥渴。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大启已经到了争分夺秒的生死时速关头,倘若姜九黎的下属没能赶在秦军出动前将情报送回,那么临安将会化作一座封闭的死城,毫无招架反击之力。即便往好的方向说,情报及时送回来了,但目前可供姜九黎调遣的棋子依然屈指可数,大启百年的基业或许真要毁尽于此。

姜九黎不疾不徐地踱回桌案边,将羊皮卷收了收,沉稳的声线格外有信服力:“放心吧,只要本殿还在一天,大启就不会亡。”

沈宴秋瞳孔微颤,半晌嘴角又扯开抹了然的轻笑,神情恢复为一派宁静。她双手交叠,冲人躬身行了个臣子礼,衷心道:“愿殿下千秋万代,日月同辉,庇佑子民,无所不胜。”

……

没一会儿清风处理完榆水街的事,前来同姜九黎禀告。

月霜带沈宴秋去了两位小殿下所在的屋子,姜白姜水年纪小,忘性也大,在新奇事物的吸引下,很快就把午间的那场变故抛到了脑后,现下正趴在窗案边,聚精会神地听大堂里的说书先生讲书。

沈宴秋因为来时注意力都在别的地方,并未发现沂兰楼里悬空回形的横梁上都已挂起白色数米长的画布。

姜水指着一处道:“秋秋姐姐之前有看过这幅画您的画像吗?也不知是哪儿请来的画师,将您的背影画出了十分神韵,当真美不胜收!”

沈宴秋也有些怔,她当初交给月霜的十位说书人画像中可不包括自己那份,不由有些不解地望向月霜。

月霜笑着解释道:“前阵子琐碎杂事过多,姑娘给我出的‘明星学者’的主意直到今日才正式施行开来,您的画像是我特意找主子给您补的,怎么说您也是咱沂兰楼的活字招牌……您一定没瞧出来吧,我家主子的丹青技艺可一点不比姑娘您差。不过你们二人的画派倒是截然不同,像是师出两家。”

月霜见沈宴秋一瞬不眨地凝着外头的画布,以为她是有些介意,连忙道:“因为知道姑娘不想抛头露面,是以特意让主子只画了背影,倘若姑娘不喜的话,我这就命人将画撤下来。”

“无妨。”沈宴秋抬手阻止,“就这样挺好的。”

月霜咧开嘴角,莞尔开来。

怎么说呢,方才在隔壁屋子,她觉得姑娘又给了她些许不一样的感官与印象。当看到姑娘作揖,对殿下说出那句“愿殿下千秋万代,日月同辉,庇佑子民,无所不胜”时,她胸中的激情澎湃几乎可以用震撼二字来形容。

这幅画面将会永远深刻在她的脑海里,她想,姑娘和殿下应该再也找不到比彼此更适合自己的人了……

沈宴秋一直陪姜白姜水听完说书,这才坐上月霜帮她准备的马车,打道回府。马车外还配了四名会武功的贴身小厮,以防路上发生不测。

回到沈府,沈宴秋才发现自己的上泉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大变化。

沈老夫人派手下的嬷嬷送来五名家丁、五名婢女伺候她,也不知是今日几位小殿下的造访,让祖母对她这位孙女莫名生出怜爱之情,还是单纯想安插几个眼线在她身边,好摸清她与殿下的关系。总之沈宴秋回院后看到两道多出的阴阳怪气的下人,以及屋里屋外凭空冒出的、不属于自己的盆栽装饰,当即让这群人抱上东西一起滚蛋。

将人赶出后,沈宴秋让心儿和婆婆把院子里里外外重新打扫了一遍,这才松懈下紧绷的神经,“大字形”躺到床上休息。

余光瞥见帘帐外攒动的身形,沈宴秋想到什么,道:“心儿,你今日有瞧见过怀信吗?”

帘帐外的人没有直接应答,走了两步在屏风前停下,才道:“是我。”

沈宴秋听到润玉的嗓音,猛地从床上坐起身来:“怀信?你白日里都跑去哪儿了,我怎么都没找到你。”

“临时有事,看你在院子里睡得正熟,就没叫你,自行离开了。”

沈宴秋点点头,绕过屏风,到桌前给他和自己各倒了杯水,道:“那你明日有空吗?我想去将军府找将军夫人聊些话,你陪我一起吧。”

在榆水街发生的事多少让她有些担惊受怕,心儿和婆婆都不会武,只有将怀信拉在身边,她才能有少许的安全感。

薄易默了默,他这个时间过来本是想与她告假,顺便告诫她接下来几日都不要出府,以防陷入城中的混乱,但听她说完这番,原本打好的草稿尽数吞了回去,道:“有空,你想什么时辰出发。”

沈宴秋眼角轻弯:“巳时吧,你可以早点过来,在我院里一同用个早膳。”

“好。”

是夜。

姜九黎对那家拆迁店铺的管事和工人甚至没做审问,就调查得知了此番爆破事件的主使者是谁。

傅朝听命跟踪武庚烨数日,现下正候在凝辉殿的大堂里,将自己探查到的情报向主上事无巨细的禀明。

姜九黎端坐在桌案前,从头到尾不置一词,只是执着毛笔一遍又一遍的在陈年宣纸上提着字。

一笔一划遒劲有力,等傅朝话音落下时,整张宣纸上已经落满了武庚烨的名字。

姜九黎从笔架上拿了只新的干净的毛笔,在红色墨汁的砚台上来回沾了沾,却没急着动笔,转而对身后的清风道:“颜凉的人皮面具研制出来没有?”

百面书生颜凉,谁也没想到当今江湖的第一易容高手,早已归入摄政王麾下的暗夜十八骑,为他效力。

清风躬身道:“万事俱备,只等殿下发令差遣。”

姜九黎落笔,用刺眼、鲜红的红墨在纸上提下一个“杀”字,盖住纸上原本提着“武庚烨”名字的墨迹。

他将纸张揉成团,抛掷地面,轻描淡写地道了一句:“去吧。”

清风和傅朝瞬间听懂他的指令,欠了欠身,两道黑色的身影唰唰飞出了凝辉殿。

武庚烨这人,跟在司徒允文身边多年,有勇有谋,唯好色一点缺陷。

临安城大风过境的那日,颜凉正是潜在秦香香的屋里,用一夜时间,将武庚烨的样貌形态观察了个遍。他这个百面书生素来有个怪癖,倘若无法做到人形举止合一的模仿,便不会动手制作该人的人皮面具。

与此相对的,一旦他做出了某人的人皮面具,那么天下便再没人能分辨出两者之间的真真假假。

第85章

次日, 沈宴秋到将军府拜访却碰了个壁,府中的下人告知将军夫人去了城东的万圣棋斋。

沈宴秋听完有些怅惘,当初还是她提议芊芊姐学门新的技艺。一想到她现今兴高采烈的学习棋艺, 只为了将来与丈夫多些共同话题,心中就止不住的感伤。

沈宴秋和怀信走出将军府, 在前往万圣棋斋的路上,不知几次发出沉重的叹息。

眼看着她魂不守舍,就要与过路搬运货物的板车相撞,薄易及时出手, 将她往道边揽了揽。

沈宴秋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自己差点酿成交通事故,感激地看了怀信一眼,声音听起来正常, 却又有点虚浮没什么气力:“谢谢你啊怀信。”

薄易眼睑低垂, 定定地凝着她的发心:“在想什么。”

沈宴秋抿抿唇,像在心底里纠结了无数次,终是出声问道:“怀信,如果有一天你爱的人背家弃国,你会怎么做。”

薄易默了默, 眼底的光幽邃艰深少许,将她的这番话与她今日来找司徒芊芊的动机左右相互联系, 瞬间一片清明:“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沈宴秋怔然,与他无声相视许久,直到在他的眼神里再探不出旁的什么信息,方泄气道:“原来你也是知道的。”

她沿着街道继续往前走了几步, 许是打从心底里的信任,让她毫无间隙地直接问道:“所以你其实是摄政王的人?”

薄易不疾不徐地跟在她身后:“是也不是。”

沈宴秋疑惑:“嗯?”

薄易抬眸望了眼不远处的宫墙檐角,淡淡道:“我效忠的是大启。”

明明用的最平常的口吻, 但听到沈宴秋耳中,却是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仿佛能掀起万丈波澜。

沈宴秋无言良久,薄易以为她是担心家国的安危,也没有问她是从哪里知道的司徒家的事,只是出声宽慰:“司徒允文的事还在探查,我们先不要庸人自扰,倘若最坏的情况真的发生了……”

薄易话梢一停,抬手在她头顶轻拍了拍:“不要怕,我会誓死守卫临安,也会保护好你。”

沈宴秋微怔,她第一次看到怀信露出这样的笑,脑袋微微偏着,嘴角向上勾起,说不出的意气风发。她写了那么多话本,却不知用什么词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境。

她觉得现在的自己就像变成一个小孩,兄长轻拍她的脑袋做出保护的承诺,充满信服,又纯粹毫无杂质。

沈宴秋跟着笑了笑,由衷道:“我不怕的,大启有你,有摄政王,还有万千忠诚于它的子民,大启不会亡的。”

……

两人重新走回道上,沈宴秋心中前所未有的平心静气,絮絮说道:“其实我真正担心的是芊芊姐,之前与她的几次谈心,我看得出她一直都为自己有个保家卫国的丈夫感到自豪。镇远将军降了,对大启会是一次重创,但我相信那些精忠爱国的士兵可以重振我们启国的熊威,但对芊芊姐来说,那倒下的是她的一片天,我怕她会撑不住。”

“她不会撑不住的。”薄易话语中流露出一丝微不可见的钦佩,敛声道,“司徒芊芊虽是外氏女,但她才是真正继承了司徒家意志的儿女。司徒允文若降,司徒芊芊一定会扛着司徒家的门楣,亲手斩下他的头颅,为国为家谢罪。”

沈宴秋有点惊讶于他谈起司徒芊芊时的熟稔口吻,不过知道他不愿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所以没有继续深究追问,反道:“对了怀信,你还没同我说呢,假若你爱的人背家弃国,你会怎么做。”

薄易侧眸看了她一眼,停顿好久才给出一个答案:“诛之。”

沈宴秋正微微感慨他的大义,就听他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再自诛。”

沈宴秋永远都不会知道,薄易曾在面对自己的父亲时就已成功做到了前半句,而这后半句,是他此情此景下为了某个特定的人才补上去的……

到了万圣棋斋门口,沈宴秋想着怀信既与芊芊姐认识,应该不方便与她一同出面,于是道:“你在外面等我,等我见完芊芊姐再出来找你?”

薄易没逞强,环顾一周,最后指了个方位:“我就坐在那家茶馆里,你出来就能看到我。”

“好。”沈宴秋冲他摆摆手,迈过石阶,走进棋斋。

等她的身影从棋斋院墙后的竹林隐匿不见,从天而降一个身形,稳稳当当地落在薄易身旁,手上还抱着一摞厚厚的文书。

薄易没说话,径自带路进了茶馆。那男子恭敬地跟在他的身后,不敢置词。

棋斋里的人很多,竹林边还有几个小孩蹲在地上玩石子,想来是家长的长辈贪棋,一同带来的。

沈宴秋寻了个端茶的小厮问了问有没有见过将军夫人,后者十分麻溜地指了个方向,道:“将军夫人在和刘老下棋呢。”

沈宴秋随之望去,那处的棋桌旁高高低低地围了许多人,在围观人品评的杂话声中,隐约能听到里头传来司徒芊芊清脆银铃的笑声。

走上前,只见司徒芊芊自信满满地执棋落子,继而双手环抱于胸,说不出的得意:“如何,刘老儿,我这新学来的棋招妙不妙?下回你再与我下棋,恐怕让我五子我也能赢了。”

被叫做刘老儿的是个非常慈祥的老人家,闻言笑啐一声,认输的把白子扔回棋钵中:“你这臭丫头,真不知道打哪儿养来的这么容易满足的性子,老头我让了你十子才赢,就整得自己多豪横似的,咱能不能再多点出息。”

司徒芊芊笑嘻嘻:“出息不出息的也要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嘛,我就当您方才那番话是在夸我的了。”

她说着从腰间掏出一把碎银,对周边观棋的人慷慨豪迈道:“本夫人今日心情好,大家下午的点心钱都由本夫人包了!”

大人小孩们顿时纷纷鼓掌叫好,热闹不已。

司徒芊芊也是这时候才看清站在人群外的熟悉倩影,眼睛亮了亮,有些意想不到,连忙推开人群迎了过去:“宴秋?你也来这里下棋?”

沈宴秋笑:“没,我是来找你玩的。”

司徒芊芊欣喜挽过她的手,嫌这里人多挤兑的慌,道:“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万圣棋斋是临安城里最大的棋馆,除去室内室外外的百余张棋桌,竹林里还专门设了一片区域,供累了的人喝茶吃点心休息。

司徒芊芊带她到一处桌子坐下,让小厮帮忙送些零嘴过来,开始叽叽喳喳地说起自己近日学棋的心得,眉眼张扬,雀跃不已。

沈宴秋认真倾听,在她说到有意思的地方也会跟着附和两句。

司徒芊芊说到后面不由有些口干,咕噜咕噜灌了两杯水才继续道:“哎,总之我最近棋艺大涨,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出师,届时一定将我的所学所得全部传授于你!”

沈宴秋也不客气,调笑道:“那我就先谢谢师傅了。”

司徒芊芊前面自吹自擂了一大通,反听到这声“师傅”变得有些害臊,难为情地捂捂脸,扯了个旁的话题继续:“再过四个月就是年关,我家那口子今年怎么算也都该回京了,我接下来一定继续好好练练,到时候才能让他刮目相看嘿嘿。”

沈宴秋微不可见地沉默了一瞬,拿过茶杯在指尖把玩,液面随着她的倾斜来回摇摆,状若不经意地出声提起道:“对了芊芊姐,你近些时候忙吗,我最近在筹办戏班子的事,你有没有兴趣过来与我一起?”

无论司徒允文一事的结果如何,她都不希望芊芊姐接下来把太多的生活重心灌注在一个男人身上。

既然横竖的概率都是百分之五十,与其把机会押注在一个结果上,还不如从中跳脱出来,至少在眼下的时间里,只为了自己,活得开开心心,毫无芥蒂。

司徒芊芊并不知道她的用意,认真听她讲了关于戏台子的构想,瞬间勾起兴致,连追问了许多细节,不断称赞:“好啊好啊,既然是与虞少主合作,那我每日去帮你监管那帮戏角儿排练,还能在风满楼免费多蹭几顿饭!”

沈宴秋见她答应下来,心中的大石也算是落下一点。

两人又就别的事聊起几句,这时一个提着竹篮的美娇娘路过,冲不远处凉亭里头的人唤了声“段之”。

沈宴秋起先只是随意看去一眼,最后莫名觉得对方容貌有些熟悉,所以多停顿了两秒,直到低头从盘里拿了花生在手上剥时,才猛然醒悟过来,这种熟悉是源于对方与自己肖似的眉眼。

司徒芊芊其实从那姑娘走过时,就一直盯着对方的背影瞧,即便那人走进凉亭与人会合也没收回目光。

末了还悄咪咪地凑到沈宴秋耳边道:“宴秋,你之前知道段老板的全名叫段之吗?”

沈宴秋愕然,联系方才那女人叫的“段之”,猛地抬头望向凉亭的方向,这才发现里头背对着她坐的身形正是段老板。

司徒芊芊没注意她神色的不对劲,只顾自己继续:“我之前就听说段老板近来和城里一个丧偶的美妇来往很近,也是这阵子来棋斋下棋才发现,两人经常在此碰面。”

“你还真别说,这美妇长得确实漂亮,所以即便有过一个夫君,也依然入了段老板的眼。”司徒芊芊啧啧感叹,蓦地想到什么,道,“欸,等等,我怎么觉着那女的和宴秋你长得很像呢。”

沈宴秋心中有些五味杂陈,淡淡收回目光,平静道:“只是巧合吧。”

司徒芊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还是遏制不住内心的八卦猎奇:“你和段老板共事那么多年,应该知道点内情吧?他和那美妇是真有点什么,还是纯粹误会一场?”

沈宴秋低头饮茶水,眼底晦暗不明,近月不曾去过童话镇,倒不知他已经将心上人找回来了。

半晌,她若无其事道:“段老板喜欢过她很多年,也是为了她进的京城,旁的我就都不知道了。”

司徒芊芊惊讶地张了张嘴,似乎没料到个中内容会那么劲爆。

那美妇进了凉亭,传来絮絮的低语说话声,音线娇柔低软,惹人怜惜,也难怪那人惦记了那么多年。

沈宴秋说不上自己此刻心头具体什么感觉,她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抹情愫就是寄托在段老板身上——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子,瑞雪天里将她从雪地里救下,悉心医治数日,这样的人让她想不动心都很难。

山海林回来后的单方面决裂其实一直让她感到自己很卑微,这些日子也刻意不去与他接触,一些必要的传话都是派心儿去童话镇代劳,说来已经好久不曾想起过他了。今日在此撞见这双璧人,她发现自己与其说是没放下,还不如说是女人骨子里想要较劲却发现自知不如人后的挫败感。

第8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