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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啧感叹了下国家公务人员的繁忙日常,以及超于常人的耐力与持久力,原本往里屋走的步子转了个方向,改朝他那儿走去。

姜九黎处理公务时似乎更喜欢坐硬点的椅子,她那把专门定制的懒人沙发椅被搬到了书架旁,替用的是张黄花梨木椅,看起来线条硬硬的,十分板正,莫名透着点淡漠、生人勿进的气息。

沈宴秋自顾到软椅边坐了下来,她这些日子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触到棉底的那刻,索性放软了身子,瘫了下去,一边打开请帖翻看,一边道:“晚膳还没用吧,我让婆婆帮你煮了碗面,一会儿端来。”

姜九黎闻言抬眸瞥她一眼,自满二十以来,皇嫂和皇姐时常引见闺中妙龄女子与他认识,像她这般没有礼数,毫无端庄可言的女子,当真是他有生以来遇到的第一个。

说她邋遢吧,日子过得又异常精致,说她精致吧,可时时处处又显露出随性恣意。

“本殿不饿。”

姜九黎淡淡应了声,视线重新落回了公文上。

“我饿。”沈宴秋不咸不淡地接过腔,面上还在认真研究请帖的内容,随口来了句,“就当是陪我吃。”

姜九黎默了默,这回却是没再出声拒绝。

请帖上的措辞用的都是书面古语,不像沈宴秋平日写的白话,琢磨了好一阵儿,也没看懂到底聚的是个什么宴。想当初她还在现代时,语文文言功底就基本等同于零,高考时全靠其他科目力挽狂澜才能考上高校。而大启的字意许多都与她惯常的理解方式有出入,更是犯了难。

“诶。”沈宴秋叫了姜九黎一声,看得脾气都上来了,“这到底是个什么宴啊,怎么一会儿说辰时开始,一会儿又说什么戌时的。”

姜九黎执笔的动作轻顿,表情变得有些古怪,异常的缄默,又有些不可思议。

“自己不会看?”

他说这话倒也没有讽刺的意味,只是平日毒舌吐槽多了,用词也总会让人往嘲讽的方向想。

沈宴秋不开心了:“我要看得懂还用问你?没读过书不行?你还想瞧不起我啊?”

她这一连串的三个反问将姜九黎怼得没了声,慢半拍地想起当年若非她不识字,也难逃她母亲叛国的株连之死。只是他一直想着她能写那么多书,又能提出三十六计的妙策,以至于忘了这个事实。

默了默,没对上她的火气,缓声解释道:“月底是大启建国百年庆典,虽说边境大战在即,不宜铺张,但为了安定民心,经朝臣商讨,还是照例举行。辰时朱雀大街会举办游行礼,夜宴则戌时开始,在宫里。这宴请名单是礼部拟了交由皇嫂审查,你本该随沈侍郎从二等座,但皇嫂将你排去了上等,届时你便与我一同过去,跟在我身边便好。”

沈宴秋听他这么详尽的一番解释,这才瘪瘪嘴,勉强不再计较他方才的“得罪”。

正好婆婆敲门端面进来,沈宴秋让她放桌上,便将帖子放一边,走了过去。

看姜九黎没有起身的意思,又伏回案上写写记记什么,一边摆碗筷,一边道:“你那奏折总归是批不完的,索性先放放,面条凉了就没原先的劲道了。”

没什么深意的一句话,姜九黎却是听着歪了歪脑袋,看她。

沈宴秋垂着眼,睫毛落下来在眼底投下影绰的阴影,蜡烛的微光照在她身上,像副浅淡的水墨画。

她将筷子搭到他那碗上后,便自顾坐下来吃自己那份,老神在在。

也是,批完了这些,宫里还堆着数不尽的,倒不如把握些眼下所能得到的。

比如一碗热面,比如此刻的宁静与闲暇。

姜九黎将毛笔放回砚台上,起身来到她身边坐下。

沈宴秋将醋罐往他手边挪了挪,也不知他喜好忌口,就这么放着,任他加或不加。

两人都没再说话,各吃各的面,慢条斯理。

连带窗外的时光都跟着缓了下来,月光流淌,倾泻一地银辉。

————

月末,夏季的余热散尽,秋季萧肃的凉风来临,建国百年庆典如期召开,如火如荼。

这日天微微亮,晨曦伊起,偌大的皇城便被街头的红幅彩帐、鞭烛炮仗渲染得热闹不已。

沈宴秋好些日子没回上泉苑,也没让心儿和婆婆看着,不去计较思考若是府里有人造访,发现一屋子人都不在的后果。

虽然胸口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只有咳嗽时才会隐隐作痛一阵,但好歹也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如今已是懒得在意那家人的看法,人活在世享福最重要,从前生怕他们起疑,连从府门进进出出都要算计好,现在想想只觉得做的多余。

因为姜九黎要主持全局,出发的早,连带沈宴秋也一大早被拎了起来。

要知道沈宴秋从前习惯晚睡,起来的日头也晚,如今莫名染上了嗜睡癖好,更是未在鸡鸣时的清晨起过床。

由此可想而知,她最后是带着如何浓厚的起床气坐在梳妆镜前,散发一身的低气压,任由心儿和莲巧帮她梳妆摆弄。

好不容易拾掇好,到外屋了,竟被姜九黎质疑地上下打量一眼:“今日是庆国大典,你就穿得跟黄花菜一样去?”

因为困意一直眯着眼的沈宴秋,蓦地睁开眼眸,瞪得炯亮,气炸了的道:“你才穿得跟黄花菜一样,你全家都是黄花菜。”

她这绣边设计明明是时尚好不好,竟一点欣赏的眼光都没有。

沈宴秋嘴上虽是硬气地呛回去了,但被人给出了这样的评价,这身衣裳终究是穿不出门,于是又气呼呼地绕回里屋找别的。

心儿、莲巧和傅朝还惊恐的立在原地,被她那通话吓得不敢喘气。

姑娘未免也太胆大包天了,殿下全家可是整个皇室啊,大不敬的罪是要砍头的!

莲巧和心儿互视一眼,暗叫糟糕,只好硬着头皮帮忙解释:“小姐尚未睡醒,方才说的都是糊话,还望殿下见谅。”

姜九黎并没有计较的意思,听里头传来翻箱倒柜的粗暴声响,似乎失笑着抚了下额心,用下巴点了点,示意道:“你们进去帮帮她。”

声线还是往常那般清冷平淡,仿佛方才的笑意都是错觉。

莲巧和心儿松了口气,冲人恭敬地欠了个身,退身折回里屋。

沈宴秋换了套石青色的广袖流仙裙,外罩月白色轻纱,也不知是不是裳裙用纱质地的关系,上身后仙气十足,与头上梳的发式也很是相配。

站镜子前照了两下,心想这回总不可能再说她像什么青菜叶了,拉长着张脸,没好气地往外走。

出来时姜九黎已经坐那儿用膳用了好一会儿了,沈宴秋一声不吭地在他边上坐下,由心儿帮她把粥盛好,闷头默默吃,大有一副要将沉默进行到底的架势。

姜九黎这时候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也没催她,转而向傅朝要了仪册确认一会儿的事项。

一刻钟后,两人坐上繁缛辉煌的马车,朝朱雀大街行去。

因为天刚亮,整条街上连个人影都没有,自然无人撞见他们从秋府的大门里出来。

沈宴秋上车后,就开始单手拄着脑袋补眠,耳边只有姜九黎翻册子时的窸窣声。

就在她快要重新睡过去的时候,只听某人慢吞吞地开口道:“其实第一身也挺好看的,只是穿去大典不太适宜。”

沈宴秋混沌中过了一秒才晃过神来,这回也没怪他打扰自己小憩,睁开眼定定地盯他片刻,末了托腮帮子的胳膊在桌案上滑了一段距离,凑上前去,最后跟人面对面只隔了小半米距离,眨眼道:“你这是在与我道歉?”

姜九黎见她突然逼近,下意识身子往后仰了仰,接着对上她含带嘚瑟笑意的眼眸,无声凝视一瞬,嗤笑着别开眼,受不了她这得寸进尺、给了杆子就往上爬的德性。

沈宴秋看他自顾在那儿笑,不爽地轻嘶一声,抬手在茶案上拍了一下:“笑什么,要道歉就严肃点。”

姜九黎垂着眼,视线仍落在礼册上,却鲜少像今日这般,无论眉眼还是嘴角,都携着满满笑意,他温吞地将册子往后翻了一页,突然来了句:“沈宴秋,你在本殿面前是不是过于肆意妄为了些。”

沈宴秋:“……”

拿皇室血统来压人就过于没意思了。

恨恨地冲人收回拳头,不甘地往后坐回软垫上,腮帮子气鼓的厉害。

姜九黎瞥她一眼,在把人气狠前又缓缓开了口,带着点残留的笑意,以及不知由何而来的纵容,顺着她的意道:“你当是道歉便是吧。”

沈宴秋顿时乐了,得意地轻哼一声:“我就说嘛,这年头像我这样的衣架子也不多了,穿衣裳哪有不好看的道理。”

姜九黎知道她又得意忘形了,轻笑着摇摇头,没说什么。

沈宴秋经过这么一遭,早间的起床气消散的一干二净,一路哼着小调儿,愉快极了。

来到朱雀大街。

这么早的时间,朱雀门下已是热闹不已。

官员中暂时只有礼部侍郎到场,正命手下的人马抓紧时间布置和检查最后的现场。

那些要在大典上进行游街展示的步兵、骑兵、炮兵队们,则在各自的方正队里有条不紊的排练。此外歌舞表演的舞女们也都围在朱雀墙边临时搭建的长棚下,整理妆容,咿咿呀呀练嗓……

礼部侍郎忙到焦头烂额之际,也不忘到路边留神摄政王殿下的马车何时过来,生怕怠慢。

在他不知第几次朝皇宫方向的官道眺望时,下属突然扯他宽袖,挤眉弄眼地往后示意。

犹疑回头,却发现那边驶来的正是摄政王的马车。

礼部侍郎不解摄政王大早上的为何不是从皇宫里头出来,而是从官宅商区里。不过那位的事素来不容他们这些做下官的揣测,压下心头的困惑,摆出笑脸迎面上前。

远远的却见殿下走下马车,后头又钻出个美目流盼、气质脱俗的女子,美人站在车板上不知同殿下说了句什么,最后竟直接搭着殿下的肩跳到了平地上。

礼部侍郎觉得自己受到了惊吓:“……”

这,这,没听说过殿下何时纳妃纳妾了啊!

他一边冒着冷汗地惴惴上前,一边忖度着要如何称呼女子的身份。到人跟前时手心里已经全是虚汗,伏身道:“下官见过摄政王殿下,见过……”

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地来回看向两人:“不知这位……”

姜九黎淡淡解释:“沈侍郎家的二姑娘。”

“原来是沈二小姐……”

礼部侍郎下意识应声点头,过两秒才觉出不对来。

淦,沈群这老头,他们好歹兄弟这么多年,二女儿与摄政王殿下有这样一层关系,竟然从未透出半点风声给他,未免藏得太紧了些!

姜九黎没急着跟礼部侍郎去处理事情,而是先把沈宴秋安顿了下,对傅朝道:“你跟着姑娘,带她找处地方歇息,别离本殿太远。”

傅朝领命:“是。”

虽说在大启戒备森严的百年盛事上,辛小芝前来伤她的几率微乎其微,但姜九黎已经习惯了,在她身边没有超过五个以上暗夜十八骑的人护着时,不会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是以接下来无论是例行问候还是排查事项,都尽量把地点控制在沈宴秋的不远处。

而这些细节落在礼部侍郎的眼里,则暗自曲解为“小两口”已经形影不离到不能有一刻见不到对方的地步。

日渐高升,随着人员入场,朱雀门下的广场越发喧闹起来。

沈宴秋懒洋洋地坐在高台一侧的席位上,手边是她嗑腻了的瓜子点心。

四季中秋季的太阳最是舒服,再加上清风不燥,两相掺杂着沐浴其中,让人极有打瞌睡的欲望。

沈宴秋眯着眼,百无聊赖地望了眼高台中央的姜九黎,他今日穿的是祭祀典礼用的隆重礼服。白底黄衬的缎袍,金丝滚边,流云纹路,挺拔着身形轻描淡写指点时,愈显逼人的贵气。即便在人群中,也异常耀眼瞩目。

沈宴秋看着看着,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像是被家长带到工作地点的小孩,大人兢兢业业上班,小孩呆边上做功课——只是她运气好些,没有功课要做,反有一大堆零食可吃。

沈宴秋被自己这个想法逗到,笑着摇摇头,又扔了粒花生到嘴里。

起初高台边的席位只有沈宴秋一人,等进场的人渐渐多了,二等座及以下的席位才依次坐满了人。

不过皇室中人似乎都有压轴出场的习惯,以至大半时辰下来,上等座里依然只坐着沈宴秋一人。

沈宴秋从未在这等公共场合露面过,对达官贵族们来说又是个眼生的,是以引来不少目光和揣测。

而这些窃窃私语在姜九黎到她身边,用她桌上的茶壶沏水喝时,达到了巅峰。

不过显然,处于八卦中心的两位主人公在这方面都是个迟钝的,没有任何自知之明,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散说着话。

姜九黎接下来还需去朱雀大街的入口处走一趟,游行队伍此刻都候在那处,所以走开前特意来和沈宴秋说一声。

沈宴秋表示自己有心儿、莲巧还有傅朝陪着,让他宽心过去。

姜九黎又低嘱了几句,这才走下高台,骑上白马,与礼部的人离开。

他这一走,场上的探究讨论声又响了几分,但依然没人敢上前攀谈询问。

毕竟这席位便代表了尊卑等级之分,谁也不敢越矩到上等座去。

沈府的马车相较其他官员来的稍晚。

沈老太太第一次以家眷身份参加这么庄重的场合,从收到宫中请帖那日便开始着手准备,今日也是起了个大早沐衣打扮,最后因到底是穿袄红色的衣袍还是藏青色的衣袍纠结了好一会儿,这才耽搁了时辰。

沈群之前与老母闹了不快,此番也没动怒,就当是给彼此一个台阶,重新回到过去母慈子孝的时候。

一家人下了马车,兴致攒攒地往高台上走。

老太太牵着宝贝孙子的手,几步台阶走下来已经笑得合不拢嘴。

沈群指了指他们的席位,道:“一会儿皇室仪仗就该到了,咱快入座吧。”

“诶诶。”老太太乐声应着。

谁知一旁的沈南飞突然像只鱼一样溜了出去,嘴上兴奋地大叫着:“二姐,二姐!”

沈群看儿子从眼前飞快掠过,还是朝头等座的位置,瞬间惊乱,斥道:“南飞,乱跑什么,还不给我回来!”

沈南飞却跟没听到似的,直接跑到了一处席位前站定。

沈群这才看清儿子跑去说话的人竟是自家二女。

他今早出门前,确实有想过要不要带上沈宴秋,但母亲也提到了,宫里的请帖并没有二女名姓,倘若被侍卫拦下那才是真正丢了府里脸面。

说实在他一直摸不清摄政王的心思,几次三番帮二女出面解围,却又未真正表态什么。像此次建国庆典,多数朝臣家眷都受邀了,唯二女谏上无名,着实让他费解。谁想这当儿会以这样的形式与人碰上。

不等他蹙眉思索上缘由,老太太已经冷眼跟了过去。

“孽女,谁让你坐这儿的,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连请柬都没有还敢偷偷混溜进来,别以为摄政王殿下对你一时恩宠就没了尊卑法纪,这上等座只有皇室和功臣才可坐,你还不给我滚回府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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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沈宴秋还没和沈南飞说上两句话, 就见老太太冲上前一阵颐指气使的指点说教,有些烦躁,也有些厌倦, 懒得与人在大众场合起争执,索性安静的等她先说完。

老太太噼里啪啦讲了一大通, 见孽女无动于衷,甚至还在走神,不由气恼,往前逼近两步, 直接上手,准备将沈宴秋拎起来。

傅朝手疾眼快地用剑身格挡住老太太的手腕,敛声道:“老夫人请自重。”

老太太横眉竖眼:“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竟敢跟老身对着干。”

傅朝没应答, 眸色坚定,守卫的姿态岿然不动。

老太太气噎,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放到了跟随而来的自家儿子身上。

她自然还记得上次与儿子之间的矛盾,所以这回选择放软了姿态,情深意切道:“群儿, 你是朝臣,一定比我这个当娘的更清楚头等座是什么样的位置, 除了皇贵妃,后宫那些娘娘都未必坐得,更何况她与摄政王殿下之间还没名没分……如今皇室重臣都未到临,我们一定要在圣上怪罪之前阻止, 不能再这么让她无法无天下去了。”

沈群沉思,他心知母亲说的在理,在过往的皇家宴会中, 头等座只允一品官员及皇室子嗣就坐,即便这些人要携带女眷,也只能是家中正室,从未有过其他先例。因此无论殿下怎么宠爱二女,携她就坐头等座的几率都微乎其微。

可凭他对二女的了解,也不像会鲁莽做出这种事的性子,所以为了稳妥起见,还是问道:“宴秋,你今日来这儿是殿下给了你帖子吗,能否让爹瞧瞧。”

或许摄政王是邀她来了,只是二女没看懂帖子上的席位,以致坐错了。

沈宴秋不甚在意地耸耸肩,冲后头淡淡道:“心儿,将请柬呈给祖母和父亲看看。”

心儿被点到名愣了愣,猫身到她耳边道:“小姐,请柬不是在你那儿嘛?”

沈宴秋怔忪,后知后觉地想起出门时请柬确实是在她手上拿着的,但因为入场时坐的姜九黎马车,无人检查帖子,是以落在了他的马车上。

老太太见两人交头低语,冷笑一声:“怎么,现下拿不出帖子了?我就说一定是偷溜进来的吧。”

沈宴秋没理会老太太的冷嘲热讽,为自己的疏忽感到头疼,为难地挠挠眉心,道:“傅朝,你知道你家殿下马车停哪去了吗,我请柬好像落那上头了,麻烦你帮我去取一趟。”

傅朝迟疑,戒备地看了眼沈家人,有些不放心留姑娘在这儿离开。

沈宴秋安抚地冲人点头示意:“没事,去吧。”

傅朝抿抿唇,领命收回剑身,快步离开。

老太太看他们这一来一回,只当是装腔作势:“群儿你听听,这孽女连请柬落在殿下马车上这种谎话都编出来了。你说她做戏也做的逼真点,不知从哪儿找来一个野男人,还敢扮做殿下的侍卫。她现下一定是想拖延时间,等皇上来了,让咱一家子难看,我们绝不能让她得逞。”

沈群看着傅朝离开的背影陷入沉默,要知道殿下这些年身边跟着的贴身侍卫一直都是清风一人,而方才那个格外眼生,不排除母亲话中的可能性。

思忖少许,道:“这样吧,宴秋,父亲也是担心你寻错了位置,届时圣上到了怪罪不好。不如你先和为父到后头的位置歇下,等你那侍卫回来再细看?”

自上次早朝结束被摄政王殿下拉去谈话,沈群做事就变得稳妥了许多,在事态全部确切明朗之前,不敢轻易得罪这个女儿。

沈宴秋拿起桌上的团扇,懒洋洋地扇了扇:“不必了。等傅朝回来,我会让他把请柬递去给您看的。时候也不早了,父亲还是早些回二等座落座吧,一直站着让那么多人看戏也不好。”

如沈宴秋所说,沈群作为朝堂上的二品官员,在场没有人不认识他的。见他一家子突兀地到了头等座前,不远处还站着他家大夫人、以及响彻临安盛名的大女儿,都有些好奇,交头接耳地往这处望来。

老太太听言却是愠怒,“二等座”三字落到耳中尤为刺耳:“放肆!你父亲好言好语同你商量,你这是什么态度!”

沈宴秋的耐心已经差不多耗尽了,闭了闭眼,再度掀开眼皮时,眸底尽是锋芒:“老太太,您做事从不长记性的么?”

老太太愣怔一瞬,迅速了悟过来,这孽女是在提醒她之前在上泉苑被摄政王殿下训斥的糗状,一时间怒火中烧,心想反正那位现下不在场,于是抬手就是一巴掌朝沈宴秋脸上招呼去。

沈宴秋目不斜视,冷冷地睨着。

她身后有莲巧在,并不担心这巴掌真的会落到自己脸上来。

然而在莲巧出手前,一柄折扇率先飞来,在老太太的胳膊处绕了一圈,击溃她的力道,最后又像回旋镖般,飞回到了主人手中。

老太太手臂吃痛地踉跄一步,好在被边上的沈群搀扶住。

正欲望向来人破口大骂,只听通报的太监道:“太子殿下到——,公主殿下到——,首辅大人到——”

两席的官员家眷均伏身拜见,而两位正主却跟没听见般,也不叫大伙儿起身,只顾自己屁颠屁颠往前跑。

“秋秋姐姐!”姜白和姜水一个熊扑,各占了沈宴秋的左右胳膊,兴奋嚷嚷道,“原来你真的来啦,方才在外头听小皇叔说,我们还不信呢!”

而扇子的主人——薄易不急不缓地跟在两位小殿下后面走来,冲沈群客气地抱了抱手,疏离淡漠道:“沈大人。”

沈群慌乱冲人回礼,姿态谦卑:“薄大人。”

薄易若有所指地瞥了沈老太太一眼,道:“今日是大启建国百年庆典,不知您和令堂在这儿闹的是哪出。”

沈群方才听两位小殿下的话,便知二女确实是摄政王邀来的,赔笑道:“误会一场,误会一场。这位是我家二女,我们只是过来与她打个招呼。”

薄易嘴角勾起一抹轻嘲的弧度:“如是最好。”

沈群不敢当着这几位面放肆,趁自家母亲酿成大事前,连忙拉人告退,看儿子还站那儿不动,低斥道:“南飞,别打扰你二姐,跟爹走。”

沈南飞依依不舍地看了眼沈宴秋,被父亲拽着拉走了。

大夫人和沈南卿一直候在原地,没有靠近,见他们回来了,也不问发生何事,静默地跟着往自己席位走。

沈家人才落座,边上就有不少官僚围过来,要知道一等座与二等座稍有距离,他们虽看得到画面,却听不见具体发生什么。

“沈侍郎,那姑娘与你们家什么干系啊?”

沈群因为薄易方才那番话,脸上还有些赧色,草草带过道:“那是府里二女。”

旁人吃惊:“哟,你小子藏得未免也太严实了,平日里只听沈家大小姐才气美貌无双,如今看来老二更甚啊!”

“沈侍郎真是好福气,日后女儿嫁进皇家,可别忘了关照我们这些同僚。”

沈群愣:“什么?”

“你就别搁我们这儿装糊涂了,方才摄政王殿下在的时候,大伙儿可都瞧见他与你家二姑娘亲密无间的模样了。还真别说,全京城看下来,也就你家二女儿当得摄政王妃这个名号。”

沈群殊不知自己没到的时候,还发生了这样的事,又往下追问了几句。

边上老太太和大夫人坐那儿,神色各异。

大夫人拉着沈南卿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女儿的手背,眉眼低顺,看不出来在想什么。

老太太则比往常沉静寡语的多,但细看,则发现她手中的帕子都被攥变了形。

沈南飞怯怯地望着祖母,小声道:“奶奶,你怎么了……”

老太太挤出一丝不自然的笑,摸摸乖孙的脑袋:“奶奶没事。”

目光却是透过高台,如针刺般望向坐在高台上的沈宴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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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沈群离开, 姜水不复方才的俏皮模样,拉着沈宴秋的手上下检查,小脸写满凝重:“秋秋姐姐, 你没事吧,刚刚你的爹爹和奶奶是不是想欺负你。”

姜白则是个反应慢的:“啊?谁想欺负秋秋姐姐?孤怎么不知道?”

姜水冲他瘪瘪嘴, 充满嫌弃:“你一大早起来脑子里只念着过来看庆典上的表演,能知道什么。”

姜白无辜,难过的攥了攥短葱似的小指节,道:“那, 那……孤去给秋秋姐姐做主。沈侍郎是吧,孤这就找人把他唤回来。”

沈宴秋被他们这一来一回给逗笑,捏捏姜白和姜水的小脸颊, 眉眼轻弯:“没事啦, 方才两位小殿下过来已经是替我解了围,谢谢你们了呀。”

姜白对上沈宴秋的笑靥,尤其是听她软声道谢,白玉团似的面容上迅速升腾起两抹红,睫毛乱眨, 不敢直视地低声别扭道:“其实……其实孤有一法子可以让秋秋姐姐日后都不被人欺负……”

姜水难得见弟弟可以出主意,给面子地配合道:“什么?”

姜白捧起沈宴秋的一只手, 突如其来地郑重道:“秋秋姐姐,你做孤的太子妃吧,孤会保护好你的!”

虽然皇叔说过,他与语宁妹妹出生起就有了婚约, 但倘若秋秋姐姐愿意与他一起,他一定会诚恳地去御史府拜访,向御史一家道歉!

没等沈宴秋有所反应, 姜水已经“啪”的一下拍开他的手:“你想得倒挺美。”

弟媳什么的她可不接受,让巨先生矮她一个辈分像话嘛,况且她还一直惦着让秋秋姐姐做自己的小皇婶呢。

边上始终没吭声的薄易这时候也有了动作,拉过小太子的衣领子,不容置喙地将人拖着往对面的席位带,步频舒缓,说话语速也慢慢的,目不斜视道:“太子殿下,时辰到了,咱们落座吧。”

姜白两只小胳膊挣扎了一下,但面对高高在上的师傅,心底总归是怯着的。

没敢挣太狠,眼看着皇姐离自己越来越远,还幸灾乐祸地冲自己做鬼脸,终是没忍住,弱弱地为自己争取了一次:“师傅,孤也想跟秋秋姐姐坐一起……”

薄易懒洋洋地半垂眼皮,斜眼看向小太子,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殿下该明白,您是太子,您身上的重担意味着很多时候不得这般任性妄为,群臣百姓可都看着呢。”

姜白默了默:“……”这突然上升的价值怎么让他听出了假公济私感?

沈宴秋起先一直没敢看薄易,直到人背过身拖姜白离开,这才敢偷偷抬眼打量些许。

半晌,神色稍显不自然地小声问姜水道:“小水,你们怎么是与首辅大人一并来的?”

姜水没察觉她的异样,让宫女搬了椅子在沈宴秋身边坐下,也不遮掩地解释道:“皇叔近日有事,好些天没来上书房给我们授课。太师院的老太傅跟皇叔打小报告,说我和十六上课不认真,皇叔生气,就把我们送去阿易哥哥的府上,让阿易哥哥给我们上课。”

沈宴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着薄易和姜白在对面的席位坐下,在对方轻飘飘投来目光之前,率先佯装无事地错开视线。

其实按她有恩必报的性子,薄易出手替她解围,她至少应该当面跟人言谢一番。

不过……一想到广月楼义卖,首辅曾高价买下她的发簪,又物归原主送还到她的雅间,就觉得此次相助也添了点别样的色彩。

偏生对方面上坦坦荡荡,看不出任何对她的情谊,让她莫名变得些许矫情。

等等,广月楼……

沈宴秋不知想到什么,眯了眯眼,眸光微动,重新落回在薄易身上,充满审视。

薄易落座后,原想假装不经意地多看她几眼,他已经好久没见着她了,也不知她伤势好得如何,谁知余光刚扫过,就见她直咧咧地冲自己望着。

视线一瞬交集,火光电石间,薄易下意识地垂眸,执起案上的茶盏做掩饰。

他的指尖按在杯沿细细摩挲,掌心紧张的微微发热。

小太子在边上童言无忌地嘟囔道:“师傅,秋秋姐姐为什么盯着您看,孤长得没您好看吗?”

薄易眼皮轻闪一下,喝了口茶,压下已然有些不正常的心跳。

随着高台下太监的通报,越来越多的皇室成员与高官到场,御史一家落座在首辅那侧,云诗柳瞧见沈宴秋时,还跑上前与她叙旧了两句,最后还是被丈夫拉着,这才依依不舍回了自己的席位。

傅朝回来时,赶巧是跟姜九黎和长公主姜寻安一并到的。

姜九黎显然从傅朝那儿得知发生了何事,在一众拜见平身中,朝皇位右侧的首座走去时,顺势在沈宴秋面前停了一下。

看她也随旁人那样冲自己行礼,还稀罕地挑了挑眉,末了凉凉道:“又被老太太刁难了?”

沈宴秋总觉得他这个“又”字,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不乐意地哼哼道:“是又如何。”

“本殿早与你说过,随本殿进宫,便可省了这些麻烦。”

那老太太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主,警告了也无用,他总不至于真将人斩杀了以绝后患。

沈宴秋没想到他过了那么长时间,还没放弃让她进宫贴身保护的想法,轻啧一声:“说了不想进宫了,你烦不烦啊。”

语气倒也不算重,只是有些嗔,再加几分骄纵。

沈宴秋同姜九黎说话无法无天惯了,再加上她对皇宫是打心底里的抗拒,是以显得有些没分没寸。

要知道她这个人素来喜欢随性,受不得规矩的条条框框,皇宫里头所有人都高她一等,这意味着她到哪哪儿都避免不了跪拜、行礼,仅方才那些皇子皇嗣入场拜见就已经将她弄得些许不耐烦了,倘若真住进宫里,日子还不得过得叫苦连天。

姜九黎也被她的倔脾气折腾无法了,道了句:“随你。”便走了开去。

姜寻安则站原地,感到一阵目瞪口呆,她怎么从自家弟弟和宴秋的话中听出了小俩口打情骂俏的感觉。

所以弟弟方才说得“让你随本殿进宫”,意思是想娶宴秋为妻?

今早这瓜吃得可真够新鲜啊。

姜寻安有生以来头一回在自家弟弟身上看到铁树开花的势头,心中激动得那叫做个老泪横流,不过听宴秋意思似乎瞧不太上弟弟的样子,顿时又感到些许操心。

好在姜寻安事先与芸贵妃排座位时,特意将沈宴秋安在她右手边的位置,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跟人聊聊天,挽回一下弟弟的形象。

正打算落座,同人语重心长地唠几句家常,十一突然蹦了出来,一下子跳到她的身上,亲昵叫道:“皇姑母!”

“哎哟,我的小祖宗诶。”姜寻安笑着抱过十一,道,“姑母这老腰可是经不起你一惊一跳的了。”

“水儿想姑母嘛。”姜水撒娇,圆溜溜的眼珠子却是转了转,趁皇叔与秋秋姐姐不察,覆在姜寻安耳边悄声细语了几句。

姜寻安听姜水低语时,面上的神情换了几轮,最后与小外甥女交视确认,得到她的点头肯定,嘴角的笑意一时有些收敛不住。

将人放下,清了好几下嗓子,才朝自家弟弟踱去,道:“那个九黎啊,我与驸马爷好久没跟皇兄说过体己话了,你将位置与我们换换吧。”

驸马爷听言还为妻子的话感到有些犹豫,两兄妹换换座位倒没什么,但他一个驸马,坐在摄政王上位,未免有些不像话。

姜九黎只是蹙了下眉,起身扫了眼台上空下的席位,瞥见仅剩的位置在沈宴秋边上,中间隔了个姜水,视线稍顿了一下,没说什么,首肯换了过去。

姜水见计谋得逞,非常识相地不做中间那个扰人姻缘的,等皇叔落座,让宫女把她那张突兀的凳子撤下,对沈宴秋道:“秋秋姐姐,我位置在十六那边,我先过去了,晚点再来找您玩。”

不等沈宴秋拦声,姜水已经屁颠屁颠朝对面跑远了,中途还不忘冲皇姑母隔空眨了下眼。

沈宴秋猝不及防,迟来的求生欲让她从边上某人那儿感到一丝压迫感,条件反射地抬了抬手,想把姜水叫回来。

姜九黎斜睨了眼她的小动作,似乎把她肚里的小九九猜得透透的,冷呵一声,意味分明。

沈宴秋指尖尴尬地瑟缩了下,故作镇定地捋捋头发,放回到桌案上。

心中却是叫苦不迭,完了,姜九黎一定是把她方才那句“你烦不烦”给记恨上了,光这低气压就能把她给冻死。这大秋天的,她也不缺空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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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吉时正点, 圣上的御驾如约而至。

朱雀大街两道的百姓纷纷下跪,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贵妃千岁千岁千千岁。”

声音之洪亮, 响彻云霄。

沈宴秋对这些礼数不太了解,前面对长公主等人行的都是一般揖礼, 这会儿见全场都庄重地行了正式跪拜礼,纵使百般不愿,也只能照猫画虎地跟人学样。

姜九黎仍坐那儿,眸光散漫不经意地飘到沈宴秋头顶, 淡淡指点道:“手背贴额,拜两下,直身要齐眉。”

沈宴秋闻言侧头斜了他一眼, 瘪瘪嘴, 才不承认自己这么久以来手位都放错了,嘴硬道:“我知道,不用你教。”

姜九黎嗤笑一声,挪开眼,看向别处。他的眼皮懒洋洋地垂着, 眼尾自然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阳光下,肤色白的像在发光。明明很懒怠, 却莫名摄人心魂。

沈宴秋耳根发烫,视线错乱地盯回地面,半晌,小声冒出一句:“笑个屁啊。”

皇帝和芸贵妃来到高台上, 很快拂手让大伙儿起身。

姜九黎作为摄政王,虽说明面上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皇帝老哥早就免了他的那些礼数, 两人说是平起平坐也不为过。

不过他今儿个心情还可以,是以皇帝经过时,还客客气气地站起身,冲人行了个拱手礼。

皇帝虽然不理政事,成日沉迷于修仙问道,但多少算个人精,一眼就注意到了弟弟妹妹之间的位置变换,笑眯眯道:“这位是……”

皇帝原意是想让自家弟弟亲自解释下身边的姑娘是何身份,不过芸贵妃没领悟过来,帮忙引见道:“皇上,这就是臣妾经常与你提起的沈家二姑娘沈宴秋,十一和十六都很喜欢她,上回两小的出宫,就是让九黎带他们去找宴秋玩去了。”

皇帝拖长了调的“哦”了一声,意有所指地道了句:“九黎带的啊……”

沈宴秋顶着目光,压力颇大,额角都有汗迹,一点点地往外沁。也不敢应答,只是假笑。

皇帝还想再试探深挖两句,姜九黎却是没给机会地径直打断:“行了,落座吧,时辰不早了。”

皇帝也不觉得悖了面子,只当弟弟护犊心起,投降似的举起手,好脾气地连应几声“是是是”,便携着芸贵妃往前走,笑得那叫做个摇头晃脑,春意盎然。

沈宴秋后知后觉地感受到气氛中的怪异,无论是方才寻安姐不按套路地换座,还是皇帝意味深长的打量,这些人脸上的笑容都过于荡漾、毫无遮掩了些。

默了默,没忍住凑姜九黎边上愤愤低语道:“喂,你到底同你家里人说了什么,怎么他们一个个看我,都像在看……”

“你未来媳妇”这五个字,沈宴秋怎么也脱不出口,只好卡在嘴边,瞪着他,让他自己意会。

姜九黎乜斜她,也不知是真不知还是装不知,尾腔倦慢:“嗯?像在看什么?”

沈宴秋怒目,她若真说出了口,这人怕是又要说她自恋,只好咬声重重道了句“没什么”,扭开头,坐回软椅,不再看他。

姜九黎自然知道她想说什么,也知道皇兄、皇姐都误会了,耸耸肩,并不在意。不过是些子虚乌有的事,时间久了,便不戳自破,无需浪费那个口舌。

很快,礼部侍郎宣读完长长的一串贺词,锣鼓敲响,庆国大典正式开始。

在夹道百姓的欢呼声中,禁军步兵方阵伴着齐鸣的炮声、飘扬的彩旗,最先踏步走来。

沈宴秋托着腮帮子观看,不得不承认,有些时候形式主义确实能起到鼓舞人心的作用。

纸包不住火,虽说朝廷有意隐瞒镇远将军叛国一事,但消息还是不胫而走,联合起之前兵部作乱犯上,百姓唯恐城中还有未查出的叛党,以致民心不稳,即便身处皇城,依然感到慌乱不安。

而此次大典,无疑是一展大启的雄威,给人以坚定振奋的心神。

沈宴秋原想着自己在现代电视荧幕上见识过那么多次阅兵仪式,按大启这十分之一不到的规模,应该感到无波无澜才是,谁想最后看着看着,仍是觉得内心澎湃壮阔,难以平静。

国之伟大,大抵就在于它拥有能够让人凝聚集结、与荣有焉的力量吧。

随着日头上移,军事力量一览完,便到了文化力量展现的时候。

为了贴近民心,此番所选曲目多是民歌民乐,但在花样上打造的无一重复,让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沈宴秋越到正午,越显得几分中气不足。这种大典不会布置主食,左右都是些酒水点心,而她因为用药的关系,不能多食,到了午膳的点,早已饥肠辘辘,只能一个劲的灌水。

就在她一手拄着脑袋,一手捂着肚子昏昏欲睡时,傅朝抱着碗面条,从高台后侧绕了过来,小心将面碗放到她面前,道:“姑娘,吃面。”

沈宴秋嗅到扑鼻的香气,眼睛一睁,眸底瞬时亮了亮。

但注意到四周投来的异样目光,又感到些许退缩,指尖动了两下,终是没好意思搭到筷子上。

压低音量道:“端走吧,我不饿。”

面条的香味那么浓郁,大半个高台都飘荡满了,当着皇帝老子的面搞特殊,她感觉自己连吃下去的命都没有。

傅朝犹豫地看了眼自家殿下,不知如何是好。

姜九黎适时淡淡出声道:“吃吧,没人敢说你。吃完记得用药。”

他说着像是想到什么,侧眸看了眼后头的心儿和莲巧,道:“你们家姑娘要用的药带了吗?”

心儿连忙点头,从袖口掏出个药瓶来:“带了带了。”

姜九黎不温不凉地“嗯”了一声,便继续看歌舞去了,没再做声。

沈宴秋盯着眼前的面,天人交战好几回合,琢磨着反正大伙儿都看到了,这时候再把面端下去,也改变不了他们心中的想法,还不如直接把罪名证实了。

这么想着,还是带着一丝顾虑地朝皇位望去,即便大启掌事的是她身边这位,但倘若台上那位看她的行为不惯眼,要她小命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抬眼过去,正巧皇帝也往她这个方向望来。

沈宴秋一下子像被人点了穴道,脊背僵硬,如临大敌。

谁想皇帝下秒笑眯眯地咧了下嘴角,憨态可掬,比了个“没事儿孩子,吃吧别害怕”的手势,便恍若无事地和身旁的芸贵妃继续说话。

沈宴秋:“……”

沈宴秋摸摸前胸贴后背的肚皮,终是没能抵挡美食的诱惑,拿筷子时记起自己还忘了点什么,转头冲边上的人小声补上一句“谢谢”,也不管对方有没有应答,自顾埋头吃起面来。

姜九黎无动于衷半晌,抬手给自己的茶盏添水时,顺势给她倒了一杯,就当做是收下那句道谢了。

————

到了申时,大典告一段落,接下来是皇宫中的晚宴。

皇帝坐上御驾先一步离开后,场上其余人也没了那么多拘谨,女眷们纷纷围在一起,商量如何打发接下来的一个时辰。

沈宴秋来时是坐着姜九黎的马车一道来的,是以走的时候,也习惯性地跟在他后头。

等傅朝将马车牵来,姜九黎先上了马车,沈宴秋正欲踩着矮凳往上爬,被姜寻安和芸贵妃远远叫住了,于是回身乖乖叫人:“寻安姐,芸姐姐。”

姜寻安起先没注意到站在后方的马车,走近了才惊疑发现点不对劲:“哟,这不是……”

她说着笑得暧昧,将车帘往边上掀了掀,果不其然对上里头自家弟弟面无表情的脸,眼梢轻弯道:“皇弟啊,你这是打算带宴秋去哪儿?”

姜九黎看白痴似的道:“宫里不是有宴?”

姜寻安:“……”

果然还是记忆里那个没情趣的老弟。

调整了下心态,重新堆笑道:“皇姐向你借下宴秋,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姜九黎修眉轻蹙,借着窗案的空隙,只能看到沈宴秋的一隅侧影,已然有些不赞许地问道:“你们要做什么。”

芸贵妃解释道:“我们看今日夕阳不错,打算邀宴秋一起徒步行回皇宫,顺便聊些体己话。”

皇宫步程算不上远,沿着朱雀大街走到底便是了。但姜九黎脸上还是浮现了一种“真是闲的无事干了”的无语表情。

他还记着自己要保护沈宴秋的事,虽然嫌麻烦,但还不至于强硬到不问人意见,略显不耐烦地看着沈宴秋道:“你呢,怎么想。”

“呃……”沈宴秋对上姜寻安和芸贵妃一同投来的视线,倍感压力,果断对姜九黎道,“我跟两位姐姐一起好了。”

沈宴秋万万没想到,自己这句话的后果会是——

她与宫中女眷走在一处,姜九黎的马车则一道在路旁慢吞吞跟着,无形的压迫导致在场众人都不太敢大声说话。

姜寻安也对此消化了片刻,调笑道:“宴秋啊,我这弟弟是何时一颗心扎在你身上爬不出来的,怎都不曾跟姐姐说过,姐姐可是巴不得你能做我的弟媳呢。”

她还以为宴秋是喜欢虞少主那挂,毕竟寻芳宴时主动与人配对,现今的话剧舞台也是与他合作。

沈宴秋被惊得呛了呛,连忙解释道:“姐姐误会了。”

事情说来复杂,她便挑拣着将辛小芝的事提了提,严肃声明,摄政王殿下正直无比,除了心怀保护她的大义,别无其他情愫。

姜寻安笑着摇摇头,凭她对弟弟的了解,即便开始时真是出于道义,但以他现在对宴秋的纵容宽宥,怕是其中早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只是这小子自己并未察觉罢了。

姜寻安没点破,两个孩子的感情,她这个做长辈的不好过多插足,三言两语间,也让她回想起了自己与驸马年轻时的时光,慨叹不已。

后方的朝臣家眷们与芸贵妃几人隔着一段距离,并没有听到她们那番对话,此刻还在喁喁私语地八卦着沈宴秋与姜九黎的关系。

臣妇中有一部分早在进宫看戏时就与沈宴秋有过一面之缘,只是那时只知长公主与贵妃两人与她关系极好,似乎有意撮合她与摄政王,但并无实质性结果。可今日亲眼瞧见她与摄政王突飞猛进的亲密关系,实在惊叹对方的好命,充满艳羡。

沈大夫人鲜少与丈夫同僚的妻室走近,与女儿、婆婆走在后头,还是其他人过来主动搭话:“沈夫人真是好福气,两个女儿都出落的那么水灵,日后二女嫁入宫中,也别忘了跟我们这些姐妹多走动走动啊。”

沈大夫人笑了笑,语气平淡地像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二女非我所出,是罪妇于晚之女。”

周围果不其然响起一片唏嘘,若非她提起,大伙儿差点忘了几年前于府那桩旧案,也忘了于晚膝下还有一女。

一届罪女的身份,如今却是攀上枝头做凤凰,估计沈大夫人这个大娘心中都很是意难平。

其他妇人心知说错了话,面面相觑几眼,捻了其他话题,不动声色离她们远了些。

老太太见了这幕,苍老长满皱纹的唇抿得更紧了些,挽过沈南卿的手拍了拍:“卿儿别怕,有奶奶在,该是你的都会是你的。”

沈南卿掩下眼底那点落寞,笑着宽慰道:“奶奶,卿儿没事。”

话是这么说着,心绪却是不断地往下低沉。

沈南卿觉得现在的自己很坏,明明妹妹与摄政王殿下关系相近,她应该替她感到开心才是,但一日下来,不断听着旁人若有若无的比较,心底终是无法克制地涌出点嫉妒来。

她讨厌这样的自己。

老太太无声地往远处的夕阳望了望,眸色混沌暗杂一片。

大明宫。

宫女端着佳肴美酒进进出出,紧张繁忙。

朝臣、女眷们到了场,并没急着落座,三两簇成团,各自聊天。

姜九黎见沈宴秋有皇姐皇嫂陪着,叫上十一、十六,来到自己的软榻坐下,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检验两人功课,将两个小的折磨得嘴角都快耷拉到地上去。

沈宴秋正是这个时候突然被一名宫女泼了半身的汤汁。

瓷碗落地,发出厚重的声响。

衣裳从腰身以下,溅染了一大片。

姜寻安反应极快地将她裙摆往外拉了拉,以免高温滚热的裙身触到肌肤:“宴秋没事吧,有没有烫到。”

宫女似乎乱了手脚,只顾跪地叩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还望长公主、贵妃娘娘恕罪。”

芸贵妃面色有些沉:“怎么这么不小心,来人,拖她下去领罚二十鞭。”

沈宴秋抬手拦了拦:“芸姐姐,我没事,今日是建国百年庆典,不宜为了这等小事动刑罚。”

芸贵妃心知有理,叹了口气,摆摆手:“罢了,下去吧。”

不放心地将沈宴秋上下检查了遍,道:“姐姐宫里还有几身新的没穿过的衣裳,妹妹要是不介意的话,姐姐让人拿来给你换上,先将就一下。”

“那就麻烦姐姐了。”

沈宴秋点头,她这裙子颜色素,溅了油污触目惊心,也确实没法再穿下去了。

芸贵妃让宫女下去帮她取,自己则领沈宴秋到附近偏殿的厢室等候。

期间姜九黎还蹙眉上前两步,但被芸贵妃以“姑娘家换衣裳,你跟来做什么”给劝了回去。

芸贵妃带沈宴秋来到偏殿,适时一个太监急匆匆赶来:“娘娘,御膳房说您的秋日百花酿出了点问题,让您快点去瞧瞧。”

秋日百花酿是芸贵妃去年亲自酿下的,听言不由有些焦急。

沈宴秋贴心道:“姐姐去吧,宴秋记得回去的路,等宫女把衣裳送来,换好后可以自己回去的。”

芸贵妃还在犹豫:“可是……”

刚进来的太监伏身道:“娘娘要是不放心的话,咱家可以留下来照看这位姑娘。”

沈宴秋点头向芸贵妃示意无事,芸贵妃这才匆匆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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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大明宫。

沈南卿不知奶奶是何时不见的, 四顾无果,跟母亲知会一声后,便打算到外头找找。

沿着宫殿的长廊阔道, 走出西华门,因为门边有雕镂细腻的长柱, 是以没瞧清侧方有人,一不小心撞了个满怀。

薄易清冷着眉眼,不着痕迹地退开一步,疏离而不乏礼数地行了个揖礼:“沈小姐。”

沈南卿指尖似乎还残留着男人袖袍上的温凉触感, 睫羽不自在地轻闪两下,欠身道:“首辅大人。”

她有些没料到对方还记得自己,虽说两人曾在木白氏林共处过几个时辰, 甚至在城中流传出不少关于他们捕风捉影的言论, 但她总觉得首辅是个冷然寡漠的人,对她的态度也并非外界所传那样。

对上这样一个惊才绝绝的男子,鲜少有人能保持镇定自若,沈南卿也不例外。

薄易往宫宇内望了一眼,离开前完全出于客套地随口捻了一句:“晚宴快开始了, 沈小姐这是打算去哪。”

沈南卿答道:“家祖母不知去了何处,南卿是出来找人的。”

薄易意欲别开的步子顿了顿, 像是转念想到了什么,眼眸微狭,瞳色如墨。

沈南卿察觉首辅突然凝重的神色,犹豫一瞬, 正想问句“是出什么事了吗”,远远看见祖母从长廊末侧左顾右盼地徐徐靠近,一时间没顾上, 提过裙摆,跑了过去:“奶奶,您跑哪儿去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老太太没料到大孙女会找出来,将事先想好的借口道了一遍:“去净房小解了一下,回来时没找到路,所以耽搁的久了点。”

沈南卿松了口气,老太太又道:“你呢。方才是和谁人在讲话。”

“那是首辅大人。”沈南卿回身正想给祖母介绍认识,然而华柱后哪里还能瞧见原先的那道蓝色衣影,哑然无声片刻,但又觉得理所应当,释然地扯扯嘴角,解释道,“大人应该是有事,先走一步了。”

老太太不知孙女的心思,笑道:“你老实跟奶奶说,是不是一直以来都有跟首辅大人保持联系。”

南飞生辰时,她就有让儿子给首辅大人送去请柬,只是那次首辅并未出现,鉴于对方权高位重,遗憾归遗憾,却也奈何不得,只能将此事放下。但今日见两人又有交集,不由把原先已经掐灭的火苗再次点燃起来。

沈南卿笑:“奶奶多想了,首辅与我之间并无男女情谊。”

老太太不赞许地“诶”了一声:“感情这事,总是处着处着才有的,不要那么早就灭了自己的志气。”

依她想法,摄政王和首辅大人都是这代青年才俊中一等一的翘楚,只要将沈宴秋那孽女除了,无论卿儿最后与谁在一起,那都是扬眉吐气的。

……

薄易进大明宫中环顾了一圈,并未寻到自己想看的那道身影,面上神情越发严峻。

将十一叫到一旁,先是稳着性子和人聊了些不相干的话题,这才佯装不经意地提起怎么不见她早间喜欢的那位姐姐。

姜水想到这个就瘪嘴难过,把宫女不小心将汤碗洒了的事情道了遍,言明母妃将秋秋姐姐带下去换衣裳去了。

薄易蹙了蹙眉,他过来的路上分明看见芸贵妃身后跟着两名宫女,匆匆朝御膳房的方向奔去。联系起方才在外头听到的沈老太太说去净房,然而宫里的净房均设置在各宫各殿的东南角,而她却是从西殿过来的,显然是在撒谎。

眸色沉了沉,连声招呼都未打,身形如风般掠了出去。

“阿易哥哥,你去哪呀!”姜水茫然地大叫了一声。

但薄易已然穿出人群,没了踪迹。

姜水困惑不解地耸了耸肩,但终归还是个孩子,没把事情放心上,转头找皇叔和弟弟玩去了。

偏殿。

太监候在外头,不消一会儿,芸贵妃派去拿衣裳的宫女到了。

太监接过托盘,道:“贵妃娘娘让你们去御膳房找她,这里交给咱家吧。”

两名宫女不疑有他,道了句“多谢公公”,便小跑着匆忙离开了。

太监向长廊两侧均望了眼,确定无人了,这才小声将屋门阖上,往里走。

沈宴秋坐在屏风后,纤细姣好的身形轮廓倒映在绢布后,雾幻朦胧。

太监走近两步,道:“姑娘,咱家把衣裳给您挂屏风上了,您早些换上,别着凉了。”

沈宴秋起身,没往外走,隔着屏风冲人颔首:“有劳公公了。”

太监没急着离开,到了立柜前,道:“天色太暗,咱家给您添盏灯。”

沈宴秋本想说不必了,但听到外头传来划火的声音,想了想没吱声,由对方去了。

太监谨慎留心着屏风后的沈宴秋,将蜡烛点燃后,挡身把一旁的香炉也一并点了,再往里头倾洒入少许白色粉末,这才把火折子吹灭,躬身后退道:“咱家等在外头,姑娘有事大声唤咱家就行。”

沈宴秋听脚步声远了,依稀传来“咿呀”的一声阖门声,这才开始解开腰间的佩带,换衣裳。

心儿和莲巧不在,两丫头一天没吃东西,进宫后就被她托长公主殿下安排去内务府用晚膳了,没了她们在身边,沈宴秋卸衣更衣也显得吃力不少。

花了小几分钟,脱下身上弄脏的那身,拿过屏风上的,研究着往身上套。

空气中隐隐飘来怪异的味道,沈宴秋没放心上,有些蜡烛点燃后会有上好的熏香效用,她的富贵窝里就备了许多,只当宫里的香烛品种不太一样,继续穿衣裳。

刚将齐身襦裙收整好,还没将外衬穿上,脑袋袭来一阵眩晕,身子晃了晃,撞到椅凳,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几乎是没有预兆的,本该候在屋外的太监从屏风后跳了出来。

沈宴秋按着太阳穴,想抓过屏风上的外衣遮挡自己尚还裸露在外的颈肩胳膊,然而步伐踉了踉,指尖虚浮的连布料都抓不稳。

不详的预感朝心头涌来,面上仍是强硬地虚张声势:“放肆,谁准你进来的,还不给我出去!”

太监脸上不复原先的忠厚老实,眼底闪着阴恻狡猾的光:“姑娘就别叫了,宫里贵人这时候都在正殿,即便你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过来的。”

他说着向她走近,笑得满脸堆油:“再说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家老太太既把你送给了我,就算真喊来了人也没用。”

沈宴秋攥了攥掌心,下唇几乎要被咬出血来,才勉强维持住大脑的清醒:“老太太给了你多少银子,我出十倍!”

太监讥诮轻哼一声:“咱家这么做可不是为了钱,美人就别挣扎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咱还是抓紧时间吧。”

当年在宫外的时候,沈老太太曾有恩于他,今日拜托上门来,他自然不会拒绝。光为了打点送菜的宫女,就花费了他大半辈子积蓄,原以为老太太想毁的孙女会是个什么丑角色,没想到这一见,竟是美得不可方物,连他这个净身好几载的宦官都遏制不住冲动,还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晚间花出去的那些钱,也算值当了。

太监说着,扑身上前,抓住沈宴秋的两只胳膊,想把唇舌往她颈肩拱去。

沈宴秋感受到手臂上陌生触感的那刻,呕意瞬间往喉腔汹涌滚来,她竭力抵抗着,手脚并用地扇打踢踹,竟真的挣脱了出来。

她跑到桌案边,拿起桌上的烛台,猩红着眼,嘶哑对峙:“滚,不要碰我——”

太监被她推得一个趔趄,恶狠狠地抹抹嘴角,冷笑道:“性子还挺野,咱家倒要看看,在这药效下你还能撑多久。”

沈宴秋看着他一步步逼近,攥着烛台的指尖紧了紧,愠怒冲破了她的全部神经,举起烛台,就将铁芯朝对方的胸腔狠狠扎去。

沈宴秋的速度很快,在铁芯触到太监胸口的那刻,一股极大的拽力从身后袭来,紧接着眼前一片天旋地转,额前被宽大的袖袍掩着,视线彻底黑了下来。

薄易一脚将太监踢开,这一击用了他十成力。

太监的身子飞出滑行了好长一段距离,才堪堪抵着门槛停下,奄奄一息。

然而迷药缓顿了沈宴秋的意识,任何外人的触感都让她感到恶心不已,神志不清地喊了句“别碰我”,锐利的烛台在薄易腕间狠狠划过。

鲜血顺着空气滴滴下落,溅在地面像是绽出一朵血花来。

薄易却像是感觉不到痛似的,将她环在怀里,那只受伤的手,仍搭在她的额前,袖袍自然下垂着,遮挡她的视线。

另只手则安抚地按住她手上的烛台,眉眼低垂柔顺地覆在她耳畔哄声道:“秋秋不怕,已经没事了,没事了,我是怀信啊……”

“怀信?”沈宴秋闻着鼻尖熟悉的冷松气息,些许怔忪,喃喃低语两句,接着整个人像是彻底卸力般,瘫在了薄易怀里。

薄易眼底划过一丝心疼,小心拿过她手上的烛台。

下秒脸上却是瞬间染上凌厉,手中的烛台如箭矢般,风驰电掣地飞了出去,铁芯笔直扎进太监无力耷拉在地面的手心。

掌心的剧痛,让人在昏迷晕陷中,也闷哼着动弹了一下。

她的手不该沾染鲜血,即便真要做,也该由他来。

薄易脸色平静的像是做了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拉过一旁屏风上的外衣,裹在沈宴秋裸露的肩膀上。

“怀信,我难受……”

沈宴秋无力扯着薄易的袖子,迷药的药效已经弥漫全身,脚下发软,仿佛随时都会跌坐下去。

薄易拧眉环顾一周,拿过一旁的水杯,打翻不远处的香炉。又撕下白色纱帘的一角,在沈宴秋眼周系了一圈,这才扶着她在椅子上坐好。

指腹拂了拂她额角沁出的冷汗,凝着她的脸哑声沉沉道:“别怕,我用内力帮你把毒逼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