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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到了小考日, 因为考核书目较多,根据上书房的以往惯例,早晚各考一个科目, 总共分成三日,进行测验。

沈宴秋就坐在姜九黎左手边的位置, 因为小水那句“皇叔,你为什么一直偷看秋秋姐姐”导致的后遗症,几天下来,只顾自己埋头填卷子, 不敢与他有任何的眼神交流。甚至在其中的两场考核中,提早交卷离场。

毫无意外,在她把卷子放到台上的那刻, 上书房里掀起一阵起哄惊呼, 像极了学生时代每个班级都存在的学霸人物,装逼拉仇恨。

天晓得她只是把自己会做的题都做完了,留下来多呆也不过是自我折磨。

那个时候的她只要一想到姜九黎人在她斜上角的位置,就控制不住的反复猜测和乱想,思考他这个时候会不会正看着自己, 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总之矫情做作的一塌糊涂。

沈宴秋极度怀疑是自己精神出问题了,算上前后两辈子的年纪和阅历, 竟然还会因为这等男女之间的小暧昧和小疏离把自己折腾成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简直是越活越回去。

她想,不能再放纵这样不伦不类的关系继续下去了,在自己彻底变得神经衰弱前, 总该做个决断才是。

这天,小考成绩公布。

沈宴秋在偏殿的寝屋里做了好半天思想工作,总算艰难地鼓起势头, 悲壮异常地坐着轿辇去了上书房。

她知道,在她走出凝辉殿后不久,姜九黎的轿辇便跟了出来。

这些日子一直都是这样,不与她交流说话,但该做的事一件不曾少过。

就像她提早交卷的时候,她虽然从始至终不曾回头,却清楚知晓他留傅朝在上书房监考,自己则一路跟着她,先是陪她在御花园逛了一圈,接着又陪她在湖畔呆站了一刻钟,直到暗夜十八骑的人过来,才悄然离开。

她琢磨着,就冲他这么久以来的默默无闻和默默守候,她便破例主动示弱一次好了。

只要一会儿他愿意接住她递去的台阶,她便跟他和好……

上书房。

每次小考结束,皇子皇嗣们中都有人欢喜有人忧。

以姜水为代表的实力派选手基本心态平稳,游刃有余。而像姜白这种,继承父亲衣钵,崇尚“民间科学活动”(迷信)的选手,则一大早到了上书房,在案头插两只香,转起手上的佛珠,有模有样地向各路神仙发表小演讲,虔心祷告。

沈宴秋进去后,先冲两个小萝卜头抬手打了个招呼,这才回到自己位置,拂开衣摆坐下。

今天她没再把眼珠子钉在桌上,既然决心要与姜九黎打破僵局,自然要做出大方和气的样子来。

所以在姜九黎走进上书房的时候,不仅没有避开眼神,还笔直地望了过去,并献上最朝气诚挚的笑容。

这直接导致姜九黎与她视线交错时,眼皮轻颤着躲了开去。

姜九黎袖袍下的指尖紧了紧,按着衣沿重重摩挲了一下,好半晌方将心绪尽数敛下,命身后的傅朝将此次成绩的告示张贴在墙上。

“一盏茶时间,自己上来看榜,拿丙等的自行抄书十遍,三日后交予本殿查阅。”

姜九黎扔下一句话,竭力让自己不去注意左侧的灼灼目光,在授桌台前坐下。

沈宴秋见姜九黎压根就无视、不看向自己,泄气地瘪瘪嘴,顿时有些想打退堂鼓。

好在姜水和姜白及时蹿了上来,勾着她的手邀她一起看榜,没让她烦闷的心情泛滥太多。

因为是上书房里唯二的两个姑娘,再加上有皇太子坐镇,挤到前排时,边上看榜的皇子们自动散开给他们腾了位置。

姜水激动:“哇,秋秋姐姐太厉害了,珠算是甲等第一名,而且还是半个时辰没到,就提早交卷走的。”

沈宴秋低调笑笑,她的珠算好歹是从二爷和段老板那儿学来的,虽然没能学来两人的十分之一皮毛,但多少也能算是个平平无奇珠算小能手。

不紧不慢地将红榜上的名单都看了遍,除了珠算,传习录和诗林这两门课她也拿了甲等,其中传习录这门,全靠考前薄易帮她们押题,十题里有八题是押中了的,所以姜白姜水也都拿的甲等。

不过……

通鉴和史论两门只有丙等是沈宴秋万万没有想到的,她明明把所有题都填的满满当当才交上去的,就算是看辛苦分,也不至于只有丙等吧。

沈宴秋眼珠子往上瞟瞟,往下垂垂,只见几门成绩不是在榜首,就是在榜尾,偏科的不是一般厉害。

她轻叹了口气,让姜白和姜水继续看着,自己则默默退出人群,一边在心中打着草稿,一边朝姜九黎走去。

早间出发在轿辇上盘算的时候,她还自信满满地以为自己每门都能拿到乙等以上,所以想着届时跟人搭话,就故作不经意的来句:“喂,我这次表现的那么好,有没有什么奖励啊。”

然而如今,只能临时更换成苍白无力的——

“姜九黎,我珠算拿了第一诶,有什么奖励吗?”

沈宴秋几乎是眼睛一闭一睁,就将这句话脱口说了出来。尽管面上装得云淡风轻的,实际却是紧张的手汗都出来了,生怕他不搭理自己,让场面闹的更加难堪。

姜九黎没有料想到她会主动找自己说话,斟茶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会儿,这才不疾不徐地抬眸看她:“通鉴和史论全部答非所问,你觉得能有奖励?”

“……”

还是记忆中那个熟悉的姜九黎。

嘴上不饶人,一针见血。

沈宴秋轻嘶一声,为自己小声辩解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大启年史了解有限,你出的那些题全是要触类旁通的,就凭我这几天学的东西,哪够引经据典的啊,能东扯西扯地填满已经很不容易了好嘛。”

姜九黎淡淡:“东扯西扯没一句扯到正题上,还通篇都是错字,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将两本书抄上十遍,把字认认熟。”

沈宴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姜九黎讲刚才那句话时,眼底闪过点笑意。

心间微动,没忍住得寸进尺了些,双手撑到他的桌案前,试探道:“姜九黎,你看在我其他功课都考的不错的份上,能不能让我少抄几遍?”

姜九黎唇线抿得紧了些,看着她示好意味明显的小表情,总觉得只消多看几秒,就能将他这些日子伪装出来的冷漠全部瓦解。

攥着杯沿的手用力少许,再次抬眸时,眼底尽是蔑然,轻嘲冷声道:“所有人都抄十遍,姜白也不例外,你凭什么觉得自己的特权比太子殿下还大。”

沈宴秋睫毛缓滞地颤了颤,像是被他的话中伤到了,脸上的血色消失的一干二净。

薄唇翕动两下,欲言又止地想要反驳两句自己并非那个意思。

最后却是蓦地扯开嘴角笑了笑,顺着他的话,道:“也是,我算几斤几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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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这场不欢而散直接导致两人的关系降至冰点, 一道无形的墙在他们之间高高筑起,随着沉默与疏远,越筑越厚。

傍晚回偏殿, 心儿像往常一般帮着婆婆将饭菜往桌上端:“小姐,你回来啦!今儿个小考榜单公布如何, 晚间用完膳还要去殿下那儿嘛?”

沈宴秋缄默地将书袋放到桌案上,嗓音低低凉凉的,却是异常平稳:“以后都不会去了。”

扔下这句话,她一边拆发髻, 一边朝里屋走:“我有点累,想睡一觉,你们先用晚膳吧。”

心儿转头不妙地与莲巧交视了一眼:“小姐这是怎么了?”

莲巧同样困惑, 犯难猜测道:“会不会是此次小考没考好?”

两人絮絮低语着, 却见一只飞镖如箭矢般凭空穿破窗纸,响着铮铮烈鸣,以凌厉之势呼啸而过,直指里屋的方向奔去。

这一幕发生的所有人都始料不及,莲巧率先反应过来, 眼看着沈宴秋无甚反应,与飞镖的距离越靠越近, 嘶声大叫道:“姑娘!”

沈宴秋飘空的思绪被莲巧这声大喊稍稍拽回来了一点,茫然地侧头望了眼,飞镖只余她的眼梢剩下几寸距离,但她像是大脑放空, 全然忘记了这是危险需要避开,脚下竟然顺着惯性继续往前迈了一步。

尖锐的镖身从眼睑下方划过,起初没感到丝毫疼痛, 等银镖重重扎进梁柱,挡住了势头,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点痛意,接着有湿濡的温热感像细线般在脸廓划过。

低低头,便看到一滴鲜血沿着下巴滴下,在袖袍上绽放出一朵血花来,与此同时,空气里散开铁锈的甜涩味道。

那边莲巧冲出屋子,四望一圈,只见院子里空荡荡的,哪里还有那个下手之人的身影。

她颇为懊恼地回身跑回里屋,帮沈宴秋查看伤口,神色严峻道:“心儿,快找殿下,叫若雨神医来。”

心儿整个人都吓傻了,手忙脚乱下先是晃了晃屋里布置的遇到紧急状况使用的铃铛,接着又觉得或许殿下在忙,会错过铃音,最后为了保守起见,索性自己拔腿冲了出去。

莲巧拿出干净帕子,小心按压在沈宴秋的伤口上,有些不忍道:“是莲巧近日来懈怠疏忽了,没能保护好姑娘。这伤口有些深,日后即便痊愈了,也可能留疤破相……”

沈宴秋却是平静地“嗯”了声,对这破不破相的没太所谓。

她盯着不远处柱子上的银镖看了好几眼,镖头整个钻进了柱身,倘若她方才迈的步子再大一点,便不是从眼角划过,而是直接穿进头颅了。

沈宴秋说不上此刻在胸中泛滥汹涌的是不是后怕,只觉得手脚无力有些站不稳。

闭眼良久,定下心神,注意到银镖的圈环上挂的白花花纸片,抬手自己按住伤口上的手帕,道:“莲巧,那上头好像有信,你去拿下来给我瞧瞧。”

莲巧遵声道:“是。”

非常大气蓬勃的字体,乍看之下,与姜九黎的字迹颇有几分相似。

沈宴秋一目十行地将纸上的内容扫了扫,在落款的“辛小芝”三个字上多停留了几秒,不动声色地将纸捏紧,攥进掌心。

沈宴秋站在原地拄了好一会儿,眸色暗沉沉的,晦深莫测,以至于莲巧怯的都有些不敢与她说话。

没过多久,殿外传来心儿慌乱无措的声音:“奴婢也不知道伤的重不重,奴婢出来时,只注意到小姐脸上全部都是血……”

紧接着是一大群人推开门走进的声音。

沈宴秋就站在外室通向里屋的过道处,左手侧十米远的柱子上还残留着飞镖拔下的裂痕,而她的右手侧——

姜九黎万年岿然不动的神色出现少许裂痕,看上去气息微喘的样子,许是赶来的仓促匆忙,衣袍和发冠也有些凌乱,一双深邃的黑眸直勾勾地盯着她。

倘若不是白日里的那番对话,她又要误以为她对他有哪里不一样。

摄政王,摄政王,以天下为己任,不近儿女私情。只因认为她被秦人以及辛小芝记恨是他的过错,便这般违心地保护她,做到这个地步,还真是牺牲巨大,弄得她都有点同情了。

沈宴秋淡淡垂眼,避开他的眼睛,从容走到外室的桌案前坐下,对若雨道:“若雨,麻烦你帮我包扎下伤口了。”

若雨感受到殿下与姑娘之间的微妙气氛,没敢多言,拎着药包上前,先替沈宴秋把脸上的手帕拿了下来。

伤口大约有半厘米深,再往里一点,便能见到骨头了。

一条手帕血淋淋的,糊的她右半张脸皆是血痕。

心儿和婆婆看到后都抽气了一声,眼眶瞬间红通通的,小声啜泣着,说不出的心疼。

若雨查看了番,松了口气,道:“还好没下毒,我先替姑娘清洗一下伤口,可能会有点疼,您忍着点。”

“等等。”沈宴秋抬手挡了挡,又觉得这样的行为未免过于任性,于是不自然地加了一句,“心儿,替我拿颗止痛药来。”

她光看到若雨拿出来的酒精,就已经控制不住地指尖泛白,掐掐胳膊肉才稍让大脑冷静下来。她自认没那个忍耐力扛住这种程度的疼痛,与其在某人面前丢脸失了面子,还不如用药物缓解辅助,好让自己别那么难堪。

若雨哑然,但也表示理解,暂时用干净纱布把她伤口按压着,等她服下药,药效发挥,这才开始清洗。

即便吃了止痛药,沈宴秋依然能清晰感受到酒精触到肌肤时的刺麻感。

贝齿紧紧抵在下唇,几欲要咬出一条血痕来,却从头到尾没发出一声哼来。

等脸盆里的血水换去两盆,沈宴秋大汗淋漓地连衣襟都湿了大半。

若雨替她抹上膏药,用纱布包好伤处,道:“这些天尽量避免碰水,我会每晚过来给您换次药,等伤口愈合些了,便无需换的那么频繁。不过姑娘得做好心理准备……伤口太深,无论用药多好,最后还是可能留一点疤。”

沈宴秋点点头:“好,我记下了,辛苦你了。”

若雨都做好姑娘难以接受的准备了,谁知她表现的那么平静,一时间弄得他心里不上不下,也不知道是该佩服她的豁达还是替她感到难过。

将药包收拾好,若雨便没什么自己事了。奈何自家殿下一直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弄得他都不好意思提出先行退下。

还是沈宴秋道:“心儿,帮我送下客。”

其中的“客”同样包括了姜九黎,不过他站那儿不动不表态,也自然没有人敢去打扰他。

将若雨、傅朝几人“请”出屋子,心儿和莲巧她们也极有眼力见的自行退了出去,将空间腾给屋里的两人。

沈宴秋倒也没发表什么异议,她正好还有些话想问问姜九黎。

“你前两天见过薄易,有没有察觉他是否受了伤。”

她道。

姜九黎愣了愣,一时间没想到她受伤后开口与他说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

沈宴秋见他不答,继续道:“辛小芝说,薄易追杀了她好几天。若雨提过,辛小芝武艺和毒术都很高强……”

姜九黎莫名觉得喉间有些发涩,缓了缓才道:“没。前些天薄易进宫找本殿说的便是此事,他在城外庙林把辛小芝打到重伤,但最后还是不慎让她留着口气逃了出去。本殿以为……她至少还会需要一些日子调养,不会那么贸然进宫伤你……抱歉。”

沈宴秋听到薄易没有受伤,胸口的悬石彻底落了下来,道:“她只是给我传个信,并没有想伤我,是我自己不小心,你不必感到愧疚。”

“对了。”她想到什么,又道,“辛小芝给我的信中说她回秦国去了,既然她离开,定然没有再伤我的机会,你也无需一直护着我,我想,过些日子我就可以出宫了。”

她没提,辛小芝信里还说——

她要她日日夜夜睡不了安稳觉,在她意想不到的日子里回来,取下她的性命。

姜九黎听言脊背一下子僵住了,他张了张嘴,凝噎好半晌方出声道:“她写了什么给你,可以给本殿看看吗。”

嗓音沙哑的有些不像话,带着几分粗粝。

沈宴秋攥在掌心的信纸紧了紧,继而若无其事地轻笑了下,道:“没什么好看的。其实我待不待在宫里,对于她伤不伤我意义并不大。你看,只要她有心,无论是在沈府,还是在这里,她总是有办法靠近我。你也不必再把保护我当做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像我这样没有自保能力的人,在乱世里是死是活往往都是听天由命,怪不了任何人。”

她说着故作轻松地站起身,冲他真诚地笑了笑:“过几日我就会离开皇宫,无论如何,还是感谢你这些日子的照顾。”

姜九黎无声看她,就在彼此以为对方都不会再开口的时候,他道:“让你进宫到上书房学课是皇兄的旨意,倘若你要离开,便自己亲自与他说吧。”

说完这句,便不给她任何回绝的机会,自顾拂袖离开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再说这些话是为了什么。

明明事到如今,继续留着她没有任何意义。

口口声声地说要护她,却也上心不过如此。

而薄易呢,告假五天仅是为了替她清除后患,换她一世无忧。

比起真情,他输薄易一筹。

…………

姜九黎离开后,屋门啪的发出一声轻响,其间卷入几缕寒凉的晚风,在人脖颈间激起细小寒颤。

沈宴秋对着两扇紧阖的屋门看了许久,再也忍不住眼底的酸意,想抬手擦擦眼睛,但眼睛被纱布包的肿肿的,碰两下都很艰难。

沈宴秋吸吸鼻子,难过地扯开嘴角笑了笑。

第二次喜欢人,好像还是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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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次日, 沈宴秋试着去找芸贵妃,希望她能帮她把出宫的事跟皇帝提一提。

到了贵妃殿,沈宴秋夜里遇刺的消息多少传出去了点, 芸贵妃先是嘘寒问暖一阵,又搜罗了许多滋补养身的药品给她, 最后道:“圣上去城外的长宁观学经礼佛去了,可能需要个把月才回来。”

她哪敢说,圣上是昨儿个夜里才突然被九黎扔到城外去的。

沈宴秋愣了愣,道:“那, 能不能麻烦芸姐姐代庖批允我出宫。”

芸贵妃虽然不知道两个小年轻具体闹了什么矛盾,但昨晚九黎寡默消沉的样子都被她看在眼里,即便是私心, 也想帮他留下人。于是做出为难的样子, 歉意道:“抱歉啊宴秋,圣上的旨意不是后宫妃子能左右的……你现在受着伤,就这么出宫我也不放心,不如再住一阵子,等圣上回来了, 我再替你言说。”

沈宴秋不好继续强人所难,只得应下声来, 将事情暂时往后拖一拖。

……

沈宴秋的伤势其实恢复的并不好,不知道是早晚洗漱有水浸到还是其他的什么关系,总之伤口有溃烂发炎的趋势,最后右半边脸肿的跟个包子似的, 又有厚重的纱布裹着,妥妥像个独眼龙。

不过因为某人说过“你凭什么觉得自己的特权比太子殿下还大”这样伤人的话,她想着自己只要留在宫里一日, 就该履行在宫中的义务,是以每天早上都风雨不动地按时出现在上书房。

就是可怜上书房里的其他小殿下,每天都要被她“日新月异”的脸吓一遍。

不过可能是她的身残志坚打动了大家,上书房的学习氛围变得前所未有的高涨,几个皇子更是热心积极地帮她做课上的摘录,让她学得稍微省力轻松些。

姜白和姜水则更不用提,每天看到她的脸,都要眼泪汪汪地哭一小会儿,但凡课余休息时间,皆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小到研磨倒水,都要替她一一效劳。

第三日。晚。

姜水捧着厚厚一摞宣纸,推开皇叔书房的门,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来到桌案边,整个人贴着桌沿一角站着,也没有直接言明此行意图,小表情纠结,显得几分忸怩吞吐的样子。

姜九黎眉眼清冷如练,自顾换了本折子继续翻看,不太在意,随口道:“找本殿什么事。”

姜水慢吞吞地把手上的宣纸呈了过去,道:“这是秋秋姐姐让我拿来给您的。”

姜九黎眼皮微不可见地轻跳了一下,现下只要听到那个名字,心池就会不受控制地被搅乱成一片泥泞滩涂,叫他寸步难行。

拿着奏折的手缓滞地动了动,将奏折放下,拿起放在最上面的那张宣纸看了看。

是《通鉴》开篇第一章 的内容。

姜九黎眼底闪过一丝错愕,一时间竟有些无措。

这些天,上书房的学子已经陆陆续续将小考丙等所需罚抄的内容交给了他,他没想过真的要她抄,也想当然地认为,按她娇气又骄纵的性子,受伤后定是不会委屈自己再做这些,从而忽略了他的那些话也会被她记在心上。

不过是在秋府同住过一些日子,便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最了解她。

如今她在最后截止期限前,将这十遍尽数抄完交了过来。

她头一次那么听他的话,但他却开始有些后悔,她好像真的离他越来越远了。

最可笑的是,他见她这些天总是气色不好,还当她是伤口疼得难受,夜里睡不着,叮嘱若雨为她多开几副安神药。

谁想,真正让她不能安心的人,一直都是他……

姜水站在一旁,带着点怯的望着自家皇叔。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皇叔现在这个样子看上去有些可怜。

她这趟过来分明是想埋怨几句皇叔对秋秋姐姐太严苛了,现下竟是有些说不出话来。

姜水捏捏小指头,眨巴着水灵的大眼睛,好半晌方软糯着声问道:“皇叔,你,到底喜不喜欢秋秋姐姐啊……”

姜九黎没马上回答,他把手上的那张宣纸放回剩下那摞上面,掖着纸沿整了整,道:“有些事情不是喜不喜欢那么简单。”

姜水听得似懂非懂,不开心地小声嘀咕道:“你之前明明对秋秋姐姐很好的,她现在受伤了,你不仅不去看她、在上书房里也不与她说话,还叫她抄那么多东西,一点都不肯变通……为什么大人可以变脸变得那么快,我都要讨厌大人了。”

姜九黎眼底闪过一丝黯淡,晦涩缓慢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姜水见他明知故问,有意想让皇叔心里也不好受一些,夸大道,“您白日在上书房里又不是看不到,秋秋姐姐眼睛肿得跟个馒头似的,夜里还要熬那么晚抄《通鉴》和《史论》。她好端端的一个临安城里富可敌国的巨先生,平日里半点重活都碰不得,就因为您,现在活生生要遭受那么多罪,人都瘦了一圈。早知如此,当初父皇让秋秋姐姐进宫,我就拦着了。”

姜水噼里啪啦地说完一大堆,没等皇叔凶她,就先自己开始心虚起来了。

局促地轻咳一声,装出大人模样的冲人点点食指,壮着胆子道:“反正您最近表现得太不近人情了,您自己好好反省反省,我先走了!”

姜九黎没拦着,在桌案前端坐许久,突然拉开左手侧的柜子,拿出一张半折叠着的信纸出来。

信纸放了不少时日,看上去有些老旧,边缘微微泛黄。

姜九黎慢慢打开,螃蟹似的字体映入眼帘。

“这位叔叔,这都大启七四年了,民风开化,百姓和乐,文化事业蓬勃发展……”

无论第几次去看,总是忍不住扯开嘴角轻笑一下。

还记得当时十一义正言辞地拿着这封信跑来跟他诉不平,他虽觉得写信人颇有思想见地,但还是故作姿态地板着张脸将十一批了一顿。那时的他哪里能想到,他最后会与她产生这样的维系与牵扯。

姜九黎读得很慢,像是要把一字一句记到心里。

过了须臾,发现什么,嘴角清浅的弧度又加深不少。

对照起今日交来的罚抄,她到上书房呆了那么些日子,字写的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丑的别具一格,丑的充满态度。

但看久了,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

姜水走出书房后并没有马上离开,路过半敞的窗户,看到皇叔从抽屉里拿出张信纸,秉着好奇心,便驻足多看了会儿。

也不知信上写的什么内容,好些天没有过表情起伏的皇叔突然笑了。

但这笑,莫名让她感到几分伤感,还有些沉重。

姜水摇摇脑袋,只觉得越发搞不懂皇叔,转身离开。

————

秋末,朝堂发生几件大事。

刑部侍郎沈群因一桩案件审查不利,遭贬官落为平民。沈大夫人的娘家也因大公子调戏良家妇女、在青楼进行不法交易,正值礼部整顿贵族,以杀鸡儆猴之由,成了震慑其他家族的炮灰。

而其长女沈南卿,有倾城之姿,倾世之才,却在月底仓促嫁与了薄家旁支小户族里一个不受待见的三少爷。

一大家子几乎是在顷刻间陨落覆灭,不由令人唏嘘不已。

坊间都在猜测,沈家一定是因为得罪了首辅大人才遭此下场。

要知道沈大人落马后新上任的侍郎官是薄家正在上心培养的小辈。而沈大夫人的娘家表面上看似是被礼部整治的,但据内部传闻,举报人实际是首辅大人。至于沈家大小姐沈南卿,虽说嫁入薄家,冠上薄姓,但以丈夫旁支在薄家的地位,属于一辈子翻不了身的那种。

是以大家纷纷讨论,幸好沈二姑娘进了宫中,有摄政王庇佑,不然铁定也会因两家不知由何而起的恩怨,被首辅大人发配到犄角旮旯地去。

尽管民间传出的版本多达十数种,但最后流传到沈宴秋耳里的不过寥寥几句。

父亲办事不力,遭众官上奏弹劾,家姐与薄家一位公子陷入爱河,近日完婚。

至于大夫人娘家那边,本就与她关系疏远,即便听到消息也没有放到心里。

到头来沈宴秋除去让心儿帮忙准备几样厚礼,作为沈南卿大婚的贺礼送去,便再没管旁的什么。

经过一个月的调养,她脸上的伤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如今只余月牙一样的细小弧度,平日里脂粉扑得厚些,也能遮个七七八八。

掐着时间差不多到了皇帝回宫的日子,跑去贵妃殿找芸贵妃打探消息,谁知说是圣上返程途中被山川河海的景色吸引住了,又需耽搁些时日才能回来。

沈宴秋也说不上得知后心里到底是庆幸的成分居多还是失落的成分居多。即便平复冷静了那么长时间,她还是没能思考清楚自己到底是想留在宫里还是不想。

她承认,宫里有她不死心还一直想见的人,但也同样承认,她至今仍是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身份自处面对那人。

不过如今,皇帝的未归让她有了借口,可以拖着晚些做下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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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沈宴秋的伤养好后, 上书房不知怎的突然开办起了各项武术课,从近身格斗、耍枪舞剑,到骑术箭术、鞭戟斧钺, 总之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而且全部是从最基础的入门教程学起。

按姜水的说法,在上书房里设置武学,是历朝下来前所未有的。按照从前的惯例,大多是皇子皇嗣们到了合适的年纪, 统一进军营,由皇家禁军统领进行训练。

此番改革虽然发生的莫名其妙,但大伙儿也只是讨论一阵, 便纷纷扭头准备起各自的武术服, 兴奋不已。

沈宴秋得知要上武术课,就跟体育课得知要跑八百米似的,顿时陷入自闭的状态。

因为上课的激情不足,直接导致她在准备武术服这种花里胡哨的方面也不愿花太多心思,随意让婆婆帮她做了身白灰色的收身衣服, 妥妥的像个练太极的佛系选手。

由于连续几天下来都是早间在上书房学理论知识,午后到武场里实战演练, 天晓得她上一次进行如此频繁沉重的体力活还是在段老板的书坊帮忙搬书打扫,这回运动量直接翻了几番,每天起来都是腰酸背痛,体倦肢乏, 一点精神都没有,胳膊和腿上还多出了不少淤青。

这天午后,沈宴秋回殿里用了午膳, 又小憩了会儿,到时辰被心儿叫起,这才拖拖拉拉地往皇家武场荡去。

秋末天气正好,阳光不烈,许多皇子们都提前几刻钟便相约着过来比试,摩拳擦掌。

沈宴秋相比起来实在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到武场里见时间未到,便拄树荫下开始打瞌睡。

姜白和姜水两人一身劲装,发髻高高竖起,长马尾在后头一荡一荡,很是精神焕发。

两人在靶场较量了几个来回,听小太监通报沈姑娘到了,兴致冲冲地扔下手中的弓箭,跑去找人说话。

姜白看沈宴秋睡眼惺忪,还懒洋洋打哈欠的样子,不解道:“秋秋姐姐,你最近怎么都一副睡不醒的样子啊?是不是身体太累了,要不要孤让母妃派人给你熬点补药吃。”

“没事。”沈宴秋懒倦地摆摆手,“最近婆婆已经给我熬了不少,但效用不大。应该是我年纪太长的缘故,身体有些负荷不住这些刀啊剑啊的舞弄。”

“可是咱们的武术课训练强度也不大啊……”姜水纳罕,“秋秋姐姐,我看你是平日里太缺乏锻炼了,下回皇叔再叫我们自行练习的时候,你可不能再跑到边上偷懒了。”

沈宴秋尴尬地摸摸鼻尖,倒没想到自己课上摸鱼都被人发现了。

适时围场入口一侧的七皇子小跑进来招呼道:“皇叔来了,大家快来列队集合。”

大伙儿似乎都早有准备,听声后不慌不忙地到了围场中央按个子排好四列纵队。

谁不知道皇叔到上书房乃至围场授课的时间都是随着沈姐姐变化的,沈姐姐迟到两分钟,皇叔便会好巧不巧地跟着迟到两分钟,沈姐姐若是早到,皇叔也同会破天荒地早个个把刻钟出现。

总之学生里谁都可能迟到,只有沈姐姐不会。

大伙儿有时格外庆幸,幸亏沈姐姐是个不勤快的主儿,大多时候都是卡着时间过来学课,要不然大家光猜今儿个授课时间改到什么时候了,就得累个半死。

不过这些旁观者看在眼里觉得十分显见的,沈宴秋却是半点察觉没有,老老实实地站在队列中,余光留意着某人晃进的白色衣影。

尽管已经在心里无数次的告诫自己不要再去过度关注他,但身体总是诚实地做不到这点。往往都是先这么做了,再亡羊补牢地强制自己学会收敛。

沈宴秋眼睑轻垂,为身体的下意识反应感到些许沮丧。

今天的课学的是箭术,别看沈宴秋写的五本话本中,有四本男主都是精通骑射,但她自己却是对此一窍不通。

要知道弓这类武器,在手感方面最为考究,但凡有点小钱的,都会命人量身打造一副。

所以事实上今天到场的诸位皇子中,人手都配备了一套弓箭,只是开始时由各殿的侍从拿着,沈宴秋没注意到。

等大家听完注意事项进行操练,她才有些傻眼地发现空手到武场的只有她一人。

眼看着其余人四散开,沈宴秋拄那儿有些无语。

这应该不能怪她不积极吧,明明是他事先没在上书房里通知。

沈宴秋憋闷地想着,其实无论她做什么,他都不会理会言说半句,是她自己梗着脖子,不愿变得他所说的那般“仗着特权”,这才强迫自己跟着做了许多不喜欢的事情。

轻叹了口气,勉强打起精神,打算到树荫下,把下午的两个时辰耗光。

傅朝是这个时候朝她走过来的。

“姑娘,这是我的弓,您不介意的话,就先拿去用吧。”

沈宴秋脚步顿了顿,条件反射地先侧眸向不远处的姜九黎望了一眼,方才队伍刚解散,他就拎着姜白姜水身体力行地教学去了,并没有注意这边的动静。

她有些犹豫,迟疑地看着傅朝:“方便吗。”

他不想跟她有牵扯,倘若他的手下帮了她,他会迁怒的吧……

傅朝却是笑了笑,宽慰道:“姑娘安心拿去用吧。”

沈宴秋纠结少许,还是接了下来。

重新回到围场,每人对应一个靶位,大家正如火如荼地射箭比箭程,姜九黎则挨个儿下来帮人矫正站姿和握姿。

沈宴秋挑了最末端的靶位站好,独自摸索。方才讲授的时候她只听了一知半解,不过看上去并不难的样子,她只需学着别人的动作,照猫画虎一下,应该难度不大。

沈宴秋这么想着,将箭兜放在一旁,拔出只箭,撑开箭弓试了试。

“嘶。”她吃力地划拉两下,只觉得弓弦意外难拉。

边上的七皇子看她倒腾费劲,热心过来道:“沈姐姐,你不会拉弓吗,我来教你吧?”

沈宴秋没逞能,感激地冲他笑了笑:“那就多谢七皇子殿下了。”

七皇子腼腆地挠挠脑袋,有些脸红,不太敢直视她地教道:“您先调整下站姿,站到这条射线上。两只脚稍微迈开点,差不多跟肩膀同宽……对,就是这样,下面您再试着把箭的尾部扣到弓箭上,食指放在箭头上方,中指和无名指抵在下方,扣紧弓弦……”

沈宴秋不知怎的怎么也扣不准,箭身老往一边偏移,试了几次都这样,七皇子便上手帮扶了一下。

不过这下也叫他看清了弓柄上的流日纹路,惊异道:“咦,这不是皇叔的逐日弓吗?沈姐姐,皇叔把他那么宝贵的弓箭都送你啦,难怪我母妃同我说,您会是我们未来的皇婶婶……”

七皇子这么说着,又觉得哪里不对,自我反驳地嘀咕道:“不对啊,可我前阵子还听十一说皇叔和您没戏了……呀,沈姐姐你的手怎么流血啦!”

沈宴秋有些出神,被七皇子的这声惊叫,勉强拉回思绪。

食指被锋利的弓弦划破一道线,血迹迅速渗了出来。

伤口很小,但不知为何痛得厉害。

原来这把弓是他的,难怪方才看傅朝的神情怪怪的,那时候没看懂也就没多想。

她还傻乎乎地问傅朝,借用这把弓方不方便,谁想让他送来弓的人会是姜九黎……

其实只是道小伤,但在七皇子的一惊一乍下,附近的其他皇子也不约而同围了过来,纷纷问候。

姜九黎不过是片刻没看着众人,就发现围场里乱作一片,走近厉声道:“一个个都练会了是不是,今日考核目标改成射红心,一个射不中,通通不准解散。”

大伙儿顿时痛苦地嗷嗷大叫,但有机灵的皇子及时举手道:“皇叔,是沈姐姐手划伤了,我们方才是在商量送沈姐姐到太医院来着。”

老实说,大家心里都清楚,就算所有人都把箭术练好射中红心了,沈姐姐也不可能射中,皇叔那话说出来就是给他自己打脸用的。

不出所料,只要一搬出沈姐姐,皇叔神情就变得全然不同了。

只见他阔步迈进人群,先凝着沈姐姐上下打量了眼,接着皱眉冷声斥了句:“怎么连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

语气很凶,吓得他们大气不敢轻喘一声。

下秒却又看见皇叔扣着沈姐姐的手,将人拉出围场,一边让侍卫傅朝把若雨神医叫来,一边带沈姐姐朝不远处休息的长棚走去,分明是真的心急了。

等两人双双走远了,众人方松了口气,从皇叔的冰冷气场中解救出来。

十三皇子小声问道:“所以咱们今天还要射中红心才能散吗?”

六皇子道:“不用吧,皇叔现在忙着照顾沈姐姐,想必没时间再管我们。”

众人相视一眼,开心地大“耶”一声,相互击掌。

……

沈宴秋被姜九黎带到长棚下,没一会儿傅朝便领着御医回来了。

姜九黎看清来人修眉蹙了蹙,不满道:“若雨呢。”

这嫌弃的表情全然当御医不在场似的,弄得御医尴尬地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还是傅朝帮忙解释:“若雨不在宫里,属下看姑娘受的小伤,就去太医院找温太医过来了。殿下不放心的话,可以先让温太医处理一遍,晚点再让若雨过来看看。”

姜九黎没吭声,虚点了下下巴,算勉强应声了。

温太医长舒口气,提着药箱躬身上前,沈宴秋则把缠着手指的白帕解开,由太医帮忙上药。

姜九黎一直站边上盯梢着,温太医不似若雨,有那么大的心理抗压能力,被人多盯几秒,手上就忍不住发颤着加大了力道,疼得沈宴秋一个哆嗦,嘴唇花白。

姜九黎面上沉得都能滴出墨来了,拂袖愠声道:“罢了,换本殿来。”

温太医心中苦不堪言,像是得到解脱般,连忙欠身退到一旁。

沈宴秋全程没有发表任何意见,眼睛一瞬不眨地看着姜九黎在自己身前半蹲下。

他的左手手心托着她受伤左手的手背,右手拿着蘸了酒精的棉球,为她清理已经半结痂的伤口。

她很久没有那么近的看过他了。

沈宴秋有些恍惚地想。

“轻点,我怕疼。”

她抿抿唇,开口道。

语速缓缓的,带着点江南的侬语小调。

姜九黎正准备上药的指尖顿了顿,低不可闻地轻“嗯”一声,本就轻柔的动作又放柔了几分。

长棚里弥漫开古怪的气氛,傅朝干咳了声,非常有眼力见地领着温太医到外头等候。

沈宴秋低着眉眼,专注地看着姜九黎为她上药。

这回总不能再不承认他是对她有感觉的了吧。

她舔舔唇,三分矫情七分商量地道:“我不喜欢武术课,不学了好不好。”

“不行。”姜九黎几乎没有多想就拒绝了。

他对她没有太高的要求,也无需她学的太好,只要会点皮毛,足够自保便可以。

虽然被拒绝了,但态度没有以往那么冷硬,许是这点错觉,让沈宴秋鼓起点勇气讨价还价道:“可是真的很累啊,每天晚上都手痛脚痛的,一点都睡不着觉。再说了,我一点武学天赋都没有,学再多也没什么成效,还不如不要浪费那个时间。”

姜九黎一直没回话,沈宴秋莫名有种回到以前两人相处,她无理取闹、得寸进尺,他却极尽包容的时候,一时间卸下心房,接着絮絮说道:“你看,我和这些弓啊箭啊的就是八字不合,今天才碰一下就划伤了,而且那把弓根本就拉不动……”

沈宴秋还在发着牢骚,姜九黎却是蓦地抬眸笔直看她。

很冰冷的眼神,深如潭水的眼波里没有一丝起伏,凭空散发几分凌厉:“没有人会无限度包容你的任性,你以为凡事都可以自己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吗。”

冷不丁地一句质问,把沈宴秋满肚子的话全部摁了回去。

前秒还侃侃而谈的神情几乎僵在一瞬,眼睫眨了两下,充满无措。

这回的沈宴秋沉默了很久,良晌,将手从他掌心抽了回来,垂落回身侧,攥的很紧,刚包扎好的伤口又裂了开来。

她道:“抱歉,可能是你今天突然对我太好,让我误以为自己是可以向你撒娇埋怨的,以后不会了。”

她说着又由衷地对他重复了句“抱歉”,继而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长棚。

作者有话要说:  注:弓箭用法引自网络。

下章关系就会改善,莫慌。感谢在2020-07-29 00:55:12~2020-07-30 17:57: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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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这天下午, 各皇子始终懵逼不在状态。

原本大伙儿在围场里顾自比试玩乐地好好的,皇叔突然阴沉沉地回来了,并且给他们加练加试一直到深夜, 大有一副借人发泄闷气的势头,直到各宫的娘娘派奴才来问了, 这才放行让他们回去。

而作为正主的沈姐姐,从受伤被皇叔带去包扎,便翘课再也没回来过。

皇子中传开,约摸是沈姐姐在老虎面前摸胡须, 把皇叔弄生气了,但皇叔又舍不得对沈姐姐发脾气,这才降怒于他们这群年轻人。

从那日后, 大伙儿便惊奇地发现沈姐姐一个很好说话的人, 突然变得沉默寡言起来。白日在上书房除去完成课业,便安安静静地坐自己桌案前,写她那叫做话本的什么东西,因为有十一和十六护航,其余人也不敢打扰。

至于皇叔, 那就变得更加喜怒无常、阴晴不定了,本就嘴坏没点情面的主儿, 一旦刻薄起来,基本日日开启地狱模式,叫他们过得水深火热。

好在再猛烈的暴风雨也有过去的一天,许是皇叔也察觉自己这段时间迁怒于他人的行为过于幼稚、孩童脾性了, 说不上具体哪天起,总之他不会再无故罚大伙儿抄课本,甚至偶尔开始告假不来上书房, 由太师院的老太傅代劳,就连每日午后的武场训练,也都换成首辅大人给大家上课。

大家起初多少不习惯了一阵子,不过听闻皇叔是有众多国事繁忙,再加上边境传来一些不好的风声,城里人心惶惶,也就纷纷老实下来,无论对老太傅有多少不满,也都夹着屁股每日乖乖到上书房报道,不敢打扰皇叔,让他再为他们小辈的事分心。

随着临安城最后一片枫叶落尽,火红的秋天过去,凛冬彻底到来。

对百姓而言,这也是各种意义层面的凛冬。

南方的战况隐瞒多时,还是在城中不胫而走,引发百姓大规模的动荡。

据传,白芷圣女投秦助纣为虐,在接连几次大战中,于我军粮草投毒。虽说毒不至死,但也直接导致将士们精神萎靡,身虚体弱,难以应战。

加上秦国与燕国联盟,共同包围,即便我军早有预测,但因军力衰败,实无抵抗之力,最后连失城池三座,溃败千里。

穷途末路之际,只得以江南东陵江为界,死守最后防线。

众所周知,江南乃鱼米之乡,大启上下数十座城池都靠他们供应粮食,然而此刻那里成了战火硝烟地,只怕过不了多久粮米就会成为百姓哄抢的稀少物,倘若战争再持续久些,粮米变得有价无市,届时就真的只能挨饿等死了。

同日,童话镇新书在没有任何宣传推广的情况下,临时决定发售。

那天傍晚,城里下起了茫茫大雪,这是临安城今年冬日的初雪,整个皇城银装素裹,童话镇前排着长龙似的队伍,漫天雪花在人身上裹上一层淡雅白妆,倒与书名《白头吟》相得益彰。

这是巨先生笔下的第五本书,也是第一本未经杂志期刊连载,便直接发行完本的。

书价是从前图书的一半不到,第一批开售的千本善本中,扉页皆有巨先生的特签,开篇还题着不同的寄语,一句句简短有力,慰藉人心。

巨先生的这本新书,好比天降雨露,扑灭了民间因不安混乱升起的燥火,神奇地成为了百姓中的一剂定心丸。

当初撰写这篇话本时,为了增大戏剧张力,沈宴秋便着力描绘了许多战争场景,与如今的现实境遇不谋而合。而这本书最开始的意图,除去鼓舞爱情中受挫的女子勇敢面对,也是料想到会有战争爆发的一天,想陪伴大家度过最艰难的这段日子,是以在书中勾勒了许多战火里的温情画面,以期有团结人心的力量。

事实上她也真的做到了,书中朝廷的应对有力,巾帼的不让须眉,以及将士的兵法谋略,像是一个个灵动真实出现在眼前的榜样,充满生命,很大程度的安抚了民心。

百姓们渐渐恢复了平常心,不再闹街□□,恢复正常生活,等候朝廷的政策与安排。

后来消息传到朝堂,巨先生也成了大启百年历史中,以一只笔杆左右安定民生的第一人,证明了文人从墨的伟大力量,给国家筹来更多时间与精力,是以宫中太师院的人商量着给她绶带勋章以嘉奖。

但奈何巨先生的真人实在太神秘莫测了,一年里城中大规模的扒马甲活动都进行了两次,从第一才女沈南卿猜到孤寡美人江念,无一落空,没探得半点风声,最后只得做了象征特殊身份的金丝带与懿奖的公文,送到童话镇里,请段老板代为转交。

要知道金色是只有帝王、皇室才可以佩带的色彩,这对文人来讲,实属无上殊荣。

沈宴秋最后在宫里收到手时,可谓哭笑不得,谁能想到前两日在上书房,她还被太师院的老太傅训斥,说是不开窍的草包,有生之年从未见过她这般乱史经纶的学子,今儿个就得到了太师院那儿送来的讴歌褒奖,看这洋洒措辞,当真是要把她捧到天上去了。

不过摊开了讲,她做的那些只能算是聊胜于无的佐料,真正起决定作用的还是朝廷的应对。

好在此番朝廷政策的下放也开展的十分迅速,将南方形式开诚布公地进行说明后,便发出了公告,年后会由首辅亲自带兵出征,率神医若雨及太医院一班子人手前往江南支援。

薄易在边境历练七年,“战无不胜”的称号可谓闻名遐迩,还为大启开辟了不少疆土,如今有他出马,百姓充满信服。

————

沈宴秋写《白头吟》时,基本把自己的全部情绪都沉浸去了。写完后花了好长时间,才从书里走出来。

渐渐地,她不再抗拒去与人群相处,恢复了一部分的人际交往。时间久了,也会开始参与起上书房诸皇子课后组局的茶话会。

这天,一行人择了小太子的东宫,将两扇落地推门大展,在他的观景房里烤炭观雪。

六皇子姗姗来迟,一边脱下铺满雪花的斗篷给侍者拿去清理,一边哈气搓手地往里走:“我来时经过大明宫,听宫人们说,江南那位姓霍的富甲这几日动辄往宫里跑,回回带上她家闺女。说是此番秦启大战,要打水战,但咱们船舰设备落后,只能与那商贾合作。听那老头儿狮子太开口,想将家里闺女嫁做摄政王妃,才愿意答应朝廷的要求。”

九皇子应和:“确实,我昨儿个还听我母妃说起,此番与霍家的合作事关重大,她和芸娘娘招待了霍家小姐一整日,可能真有联姻以救燃煤之急的打算。”

姜水原本正倒腾着炭火,听言没好气地将铁锹往炭炉一扔,啐道:“我呸,我大启什么时候孱弱到还要靠牺牲皇叔婚姻大事来拯救了。那霍小姐长那么大没见过男人是不是,哪有一个姑娘家像她那样上赶着嫁人的。”

“话不能这么说。”三皇子宽解道,“霍小姐姿色不差,与皇叔也算登对,倘若真能对国家战事有利,多纳个妃子也算不得什么,毕竟水战是大启弱点,霍家以此要挟,只能说他无奸不商,怪不了旁的什么。”

姜水听不进去,冷嗤一声:“你们男人左拥右抱的当然只顾自己开心了。皇叔倘若真因这点缘故就娶了那霍姓女子,我就再也不认他这个叔叔了。”

姜白神情有些欲言又止,不知道有些话当说不当说,吞吐半天,总算道:“那个……孤早上的时候就听父皇提起,今儿在大明宫招待霍家父女,可能是有把婚期敲定下来的打算。”

此言一出,方才还一直平淡无波在煮茶的沈宴秋动作僵了僵,直到手腕被蒸汽烫红,这才一个激灵地将手缩了回来。

姜水眼尖抓过她的手吹气,呼呼道:“秋秋姐姐你没事吧,疼不疼?要不要拿点药膏涂涂?”

沈宴秋只觉得室内的暖气熏得她有些窒息难受:“我没事,只是屋里有点闷,想出去透透气。”

她说着径直起身,走了出去。院子里的积雪很厚,脚刚迈进去便有刺骨凉意席卷而来,风雪扑打在脸上,叫人瞬间清醒。

姜水来时鞋子湿了,被宫人拿去烘干,一时无法追上,只得站门边大喊:“秋秋姐姐,外面天冷,你好歹把斗篷带上啊。”

沈宴秋却像没听见似的自顾走远,化作雪地里的一个小黑点,绕出阆苑不见。

姜水气愤地跺跺脚,回身冲屋里面面相觑的几个哥哥弟弟们骂道:“都怪你们,没事提皇叔做什么!”

众人无辜,摸摸鼻尖,心虚小声道:“你不也提了嘛……”

————

沈宴秋出了东宫便四处乱绕,等回神才发现自己竟这么一路走回了凝辉殿,最后坐在姜九黎经常垂钓的湖边,望着已经结成冰块的湖面发呆。

天空灰蒙蒙的,雪还在簌簌落着,手脚冻得没有知觉。

身后的小道有两个宫人路过,因为她坐在盘踞粗壮的榕树后,并没有被发现。

“咱们凝辉殿拾掇拾掇,估计过不了多久就有女主人要搬进来了吧。听说贵妃娘娘对那霍小姐前后礼遇有加,想必是已经把人当妯娌对待了。”

“哎,我还一直以为偏殿那位能成为咱们王妃呢,毕竟人美心善,跟咱们下人相处也不会摆架子。”

“旁的做得再好有什么用,姑娘在这宫里,最多只是个做嫔妾的命。沈府早已没落倒台,谁会选个没有任何益处的女人当自己正室呢。”

“也是,估计等王妃嫁进来,姑娘就要被赶出去了吧……”

“希望殿下能好心把她留下吧,家都没了,出了宫还能去哪儿呢。”

随着脚步声渐渐飘远,碎语声也消失不见。

沈宴秋望着散发悠悠寒气的湖面,蓦地轻叹了口气,半晌,又带着点唏嘘感慨地笑了笑,很是自嘲。

倒没想到,她那么要面子的人,有天也会成为别人同情的对象。

抬手揉了揉脸,冻得红彤彤的指尖碰上已经有些发麻的脸颊,就像两块冰疙瘩堆在一块儿,谁也温暖不了谁。

沈宴秋想,一定是今天的风太大了,要不然为什么明明已经没有感觉了,眼眶还是会红。

用力闭眼压下鼻尖的酸意,一件温暖柔软的斗篷在她肩上落了下来。

沈宴秋怔了怔,脸从指尖抬起,缓滞地回头望去,看清来人后有些讶异,因为太久没有开口,嗓音显得几分钝:“清风?你怎么会来?”

作者有话要说:  众所周知,清风是个合格的好助攻。

我休息会儿看晚上能不能二更,不必刻意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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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这些天宫里传出了些不好的传言, 属下担心姑娘想不开,冒昧跟着,还望姑娘见谅。”

清风顿了顿, 又道:“姑娘是真心喜欢殿下的吧。”

沈宴秋被他冷不梢的一句话弄得愣了愣,继而苦笑了一下, 道:“我表现的有那么明显吗。”

她说着重新望向湖面,耸了耸肩,佯若释然道:“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一切都快结束了。”

清风沉吟少许, 道:“姑娘应该相信自己的感觉,殿下对您也是有情谊的。”

沈宴秋不得不承认听到这句话时,心间还是会异样地活跃跳动起来, 但很快又自我否定地摇摇头:“他若真的对我有情, 就不会让我接连受挫碰壁那么多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