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蓦地来了句:“姑娘可知小芝为何对您抱有那么大的敌意。”
沈宴秋一时没反应过来为何会提起这茬:“难道不是因为我伤了秦克耶的缘故?”
“小芝喜欢了殿下十年。”清风道,“倘若不是察觉殿下对您动了真心,她不会在被薄爷四处绞阻的情况下,还想对您痛下杀手。”
清风望向远处的天空,暗沉的天色里, 湖天交接,分不出界限:“有些事摊开来看并不难看懂, 早在一开始殿下便可以跟小芝言明对您无意,可他没有那么做,而是选择把您放到身边护您周全。属下想,殿下也是心中有了察觉, 知道自己骗不过小芝,这才没做那等无用功。姑娘不妨好好回想一下过去发生的桩桩件件,老实说, 殿下身上背负了太多东西,寻常人的开心快乐于他而言都很奢侈,只有跟姑娘相处的时候,才是殿下最轻松无忧的时候。”
沈宴秋听完还是有些难以相信,无言良久,嗫嚅道:“可他一直在把我推开啊……”
“殿下是个不善言辞的人,感情方面也是一根筋不开窍,面对自己珍爱的人或物,会因顾虑太多不敢开口,还望姑娘能对这样的殿下多担待些。”
清风转头看向沈宴秋:“姑娘的新书属下看了,诚如书中所说,感情的双方总该有一主动,否则两人都将心意藏在心底,只会平白错失一段缘分。希望姑娘也能像祝依云一样,勇敢无畏一些,将心中的所思所想告诉殿下,否则又怎知殿下对您不是抱着同样的心意呢。”
沈宴秋懵懵懂懂,却有几分被点醒的意味。
是啊,她在书里把祝依云塑造的那么果敢直接、敢爱敢恨,追人时可以把心肝捧出来给人看,决裂后又能做到坦荡接受与斩断。
写书时看得那么通透的一件事,放到现实里怎么就迷糊了呢。
过了那么长时间,她又不是不清楚姜九黎那种毒舌性子,明明最初随他怎么说,她都可以游刃有余跟着说笑打趣,怎么后来确认喜欢他的心意后,反而变得玻璃心起来,一句都听不得了呢。
喜欢确实在很多时候是件心照不宣的事,但姜九黎是根木头啊,她不主动说明,跟人搁那儿患得患失的搞些“意识流”,难道还能指望一根木头把这些想明白,并对自己做出回应吗。
清风见沈宴秋不语,以为她仍是不为所动,抿抿唇,冲人深鞠了一躬,道:“这些话都是出于属下个人的一点小小私心,作何抉择,还是看姑娘自己。不过属下实在不想看到殿下再变成过去那般一人,希望姑娘能慎重想想。”
“此外还有一事必须跟姑娘言明,之前姑娘在秋府遇难,是属下将八卦阵的解法透露给小芝,害姑娘受伤,属下万死难辞其咎,也不敢奢求姑娘原谅,但求一点心安。”
沈宴秋恍然大悟,难怪之前暗夜十八骑的人告诉她,清风犯了什么错,被姜九黎革除在暗卫名单之外,让她别与他说话,免得姜九黎生气,她当时还觉得清风老默默跟人身边,又不敢靠近的样子怪可怜的,原来是因为这件事。
“清风,有没有人说过,你很适合当情感专家?”沈宴秋突然没由来地道了一句。
“嗯?”清风没反应过来,讶异地看向她。
沈宴秋一身轻松地从石阶上站起来,掸掸发梢上的积雪,将身上的斗篷裹紧了些:“让我受伤的事确实三言两语难以原谅,不过……谢谢你今天的这番话让我想通。”
“我被你说服了,所以我现在要去挽回我的意中人了,如果结局成功的话,我会替你在姜九黎身边美言开脱几句的。”
清风有些怔,看着姑娘脸上再次明媚生动的神情,由衷笑了:“祝姑娘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凯旋归来。”
————
沈宴秋一路从凝辉殿跑去大明宫,她想,清风最后用的那几个词还挺准确,追求姜九黎那样性子别扭的人,兴许真是个攻坚持久战,不多来几场战役,怕是拿不下。
因为惦着姜白说的姜九黎今日便极有可能与那霍姓女子订下婚约,沈宴秋跑的飞快,生怕晚一步没能赶上阻止。
虽说体力因为近来的武学课改善许多,但大雪天,鞋子被雪水浸湿的几乎难以迈动,空气呼进喉咙也是刺凉的。等她紧赶慢赶跑到大明宫时,脸上全是风雪,简直像是从雪地里打了几个滚冒出来的。
适时皇帝、芸贵妃和姜九黎都站在宫门外,远处有两驾轿辇正徐徐抬远,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是霍家父女离开了。
沈宴秋懊恼,也顾不得与皇帝、芸贵妃打招呼,匆匆掠过芸贵妃的关心问候,径直跑到后头站在姜九黎跟前。
沈宴秋双手撑着膝盖平复了两下呼吸,便直起身认真笔直地凝视姜九黎的眼睛,开门见山、郑重异常道:“和霍小姐取消婚约吧。我仔细想过了,你想从霍家身上得到的,我应该都可以满足你。虽然不太清楚那江南富甲到底富到什么程度,但我觉得整个大启应该没有几个人能达到我这样的财力。倘若还不够的话,我可以继续写书去赚,赚到你够用为止。”
“霍家是造船的,这点我虽然比不上,但我胜在奇思妙想多,只要你有合适的工艺人,战鸢机甲坦克的图纸我通通都能给你画出来,船舰也可以设计出驱逐舰、护卫舰、巡洋舰这些不同类型的。当然,如果时间工程来不及,我们也可以先花钱去买现成的,江南那么多船商,我不信只能跟他们一家合作。”
沈宴秋全凭感觉一通乱奏,也不知说到重点没有,最后怕他没听懂,索性加上一句着重强调:“总之只要你取消和霍小姐的婚约,我什么都可以帮你做。”
沈宴秋一番言辞恳切,慷慨激昂,皇帝站不远处直接当场鼓起掌来:“说的好!得此佳偶,夫复何求!九黎你便从了沈姑娘吧,朕现在就替你们做主!”
经皇帝这么一搭腔,周围的宫人也都跟着纷纷掩嘴偷笑,一时间场面混乱嘈杂不已。
姜九黎乜斜了皇帝一眼,吓得后者干咳两下连忙噤声。等场上全部安静下来了,这才不紧不慢地重新垂眸看向沈宴秋,她的眼睛鼻子都被冻得红彤彤的,鬓发也被雪水打湿,嘴巴微张一喘一喘,看上去有点落魄小可怜。
已经个把月没碰面说过话,虽然无从知晓她的转变由何而来,不过……
“谁与你说的本殿和霍家小姐订婚了。”
姜九黎道。
“啊?”沈宴秋想过姜九黎的千百种回复,唯独没想到他会问出这样一句话来,顿时有些傻眼。
她茫然地左看一眼,右看一眼,三皇子、七皇子他们都不在场,只好将目光定到皇帝身上。
皇帝瞬间心虚地摸摸后脑勺,佯装无事地转头跟芸贵妃拉扯起话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也不想跟个长舌妇似的,成日在宫人和儿子们面前散播不实言论,但这不是被他俩给逼的嘛。两个小年轻闹矛盾,整的他一把岁数的人东躲西藏,好不容易因为战事原因回宫了,还要时不时寻思个借口,推掉小姑娘的求见。现下看来,这才是皆大欢喜的好结局嘛。
沈宴秋也是半天才反应过来,磕磕巴巴道:“所,所以你没订婚啊……”
姜九黎颔首,却没吭声,仿佛想先等她把话说完。
沈宴秋视线尴尬地乱瞟两下,恨不得当场来个地洞让她钻进去:“那个,没订婚最好。我来就是想告诉你一声,我挺喜欢你的,虽然你可能会觉得这几个月来我们两个人相处的并不愉快,但我仔细想了想,这可能是因为我太喜欢你了的缘故,老把你那些伤人的话当真……如果你以后对我不那么毒舌,我应该会更喜欢你一点,当然,我现在已经想通了,就算你继续对我毒舌,我还是会一直喜欢你……就,我前面说的那些话还是算数,如果你需要帮忙,直接跟我开口就行,不用找别人。”
沈宴秋默默放低音量,小声嘀咕了句:“你看我都不需要你出卖美色,至少比其他人好说话些……”
说到后面,沈宴秋已经紧张局促到手脚不知该往哪儿放,脑袋卡顿地转了一圈,寻思着没什么还要说的了,这才支支吾吾总结陈词道:“大概就是那么个意思,你好好考虑考虑,尽快回复我,我先走了。”
沈宴秋说着有模有样地冲人欠了个身,便提起裙摆头也不回地跑回了雪地里。
边上皇帝时刻关注着事件的发展走向,实在没想到小姑娘铺天盖地的一阵告白后会直接逃走,简直叹为观止,若不是碍着弟弟的脸面,又想当众鼓掌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31 17:01:39~2020-08-01 18:47: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早睡早起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生政历女孩儿、话江湖 10瓶;24320492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7章
沈宴秋在大明宫前大胆示爱的事不消半天, 便在宫中上下传了个遍。
心儿和婆婆听说后,一天里不下十次地钦叹感慨“我们家小姐真是长大了”,调侃打趣她。芸贵妃和长公主更是相约着来看她, 希望她再接再厉,勇往直前, 把姜九黎稳步拿下。
沈宴秋那时候表白满脑子只想着把心中的话原封不动地传达给姜九黎,以至于没太管顾边上的宫人,现下感受到后宫八卦的力量,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点羞耻, 臊的都能把鞋底给刨穿了。
然而问候的人走了一波又一波,姜九黎这个正主偏生始终没出现过。
沈宴秋时不时绕到院子里,往主殿的方向望上几眼。没能得到及时的回应, 多少感到些许失落, 不过既然已经答应着要给他考虑的时间,也心急不得,所以还是很快调整旗鼓,重新振作了起来。
所谓女追男隔层纱,她就不信姜九黎在她强烈的攻势下, 还能跟个和尚似的,风雨不动安如山。
次日, 沈宴秋照例去了上书房。
上书房里的皇子们不出所料地也都听说了这个消息,见她进来纷纷大声起哄,管她叫“皇婶”。
沈宴秋耳根红了红,但又不得不承认这个称呼还挺合乎她的心意。虽然嘴上矫情地推婉, 心中却是当下决定年关的时候,要给这群可爱的“后辈们”一人一件大礼,作为他们嘴甜的表扬。
六皇子感慨地说起:“我们之前都是被父皇给骗了, 昨儿个沈姐姐轰轰烈烈地跟皇叔表了白,我才知道,霍家父女进宫来确有与皇室联姻的打算,但对象其实是大哥。”
大皇子因为年长,早已搬出宫中,在自己的府邸居住,是以兄弟间的消息互通,也显得滞后了些。
沈宴秋听后并不觉得恼,有时结果比形式更重要,她还挺感谢有这样的一次误会让她醋坛子打翻地那么利索,要不然她极有可能会把那些话永远憋藏在心里。
相比起沈宴秋所在之处的热闹气氛,姜白则显得全程安静可怜地坐在自己座位上,头顶像是罩着朵乌云般,凄凉阴郁不已,仿佛世间的所有开心快乐都是属于别人的。
姜水这个做姐姐的对此表示非常无奈,她其实还挺支持秋秋姐姐和皇叔这对走到一块儿的,但看到自家弟弟跟失恋似的一副黯然神伤样,搞得她都不好意思把人丢下,顾自己跑去开心。只好非常伟大的坐人身边,陪他一起熬过这段心理创伤期。
好在太傅及时过来,没让大伙儿对沈宴秋的追根刨底继续太久。
自新太傅过来授课起,沈宴秋便仗着对方不知情,擅自把座位搬到了后排,今儿倒也刚好方便了她做些小动作。
她既已经对姜九黎放下豪言壮语,那么无论最后霍家小姐有没有嫁与大皇子、给予朝廷帮助,她自己这边该做的诚意还是一定要做到家。
拿了本书架在桌上做掩饰,便埋头画起昨日答应下的那些战舰图纸。
“永乐郡主。永乐郡主。”
李太傅连喊数声,沈宴秋都没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
直到对方走到跟前拿戒尺敲桌子了,这才一个激灵地抬起头来。
蹭地站起身,用书册掩住图纸,也不知道李太傅突然找她做什么,只好把求救的目光投向坐在隔壁的七皇子身上。
七皇子指着书的页码,拼命对她挤眉弄眼,但奈何距离太远,实在听不清。
沈宴秋叫苦不迭,只好认栽,在李太傅的恐怖注视下,小声弱弱道:“那个……您刚才的问题我没听请,可以再重复一遍吗?”
李太傅冷哼一声,实在搞不懂这么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姑娘到底是哪点讨爱徒欢心了,若不是徒弟几次三番地托自己在上书房里帮忙多加照拂,他早受不了把人给赶出去了。
听闻这姑娘昨日大庭广众下还直接对爱徒表白言明心意,当真是伤风败俗。得亏徒弟没直接答应下来,要不然太师院的一行老师傅知道自己辛苦培养的百年栋梁之才就这么被头猪拱了,还不得一口老血吐出来。
李太傅睨着眼,有意借题发挥地数落道:“上次的史论测题郡主便交的白卷,今儿个课上又是开小差画图画。老身教了那么多年学生,就没见过您这般冥顽不化的。”
他说着抬起戒尺,道:“今日便掌手心三下以做惩戒,再有下次,老身就上奏摄政王殿下,让他代为处置。”
沈宴秋不甘不愿地伸出手,嘀咕道:“他才不舍得掌我手心呢……”
李太傅见她还有微词,斜眼道:“郡主好像对老身的做法有所不满?”
“没有没有。”沈宴秋连忙道,“太傅教训的是,学生以后不会再犯了。”
李太傅这才满意,有模有样地在人掌心“啪啪”打了三下,丝毫没因她是姑娘家而手软。
沈宴秋的手生的白嫩,打完后没一会儿就充血肿得不得了,但也没敢在人面前表现出疼,只是暗自捂着抽了两下气,懊悔自己一开始怎么不伸的左手,届时连字都写不了。
等李太傅饶过她去了前排,沈宴秋这才小心翼翼地抬起书,继续画图纸,但相较起方才,谨慎仔细多了,只要对方一有靠近的架势,就连忙拿起诗林装作认真倾听的架势。
好不容易挨到中午,因为近些天积雪太厚的关系,下午的武学课都停了,沈宴秋原本已经答应了几个皇子的约饭,但心儿跑来上书房找她,说虞少主来宫里了,于是推了饭局,跑去见人。
进宫后,沈宴秋就少有机会和从前的老朋友见面,知道二爷过来,兴致还挺高昂。
到凝辉殿时,虞优就候在殿外,身披红裘,颀长挺拔的身形伫立在白茫茫的雪地里显得格外瞩目耀眼。
边上还站着十数名小厮,脚边停放着红棕色的大箱子,阵仗十足。
小厮都是风满楼里的人,看到她后皆热情熟络地叫了声“姑娘”。
沈宴秋笑着跟大伙儿打完招呼,不紧不慢地来到虞优跟前,挑眉示意了眼地上的箱子,揶揄道:“怎么,好不容易进宫来看我一趟,还带那么多礼物啊。咱二爷什么时候变那么大方了。”
虞优跟着笑,眉眼被红色裘袄衬得明晰艳丽:“那可不,你现在是郡主,我不多带点身家贿赂打点宫人,都怕见不到你。”
沈宴秋笑啐着打他肩膀:“能不能正经点。”
虞优笑得吊儿郎当:“也没什么,就是怕你在宫里没依仗,到了冬日吃不饱穿不暖,所以应景地跑来给你送温暖来了。”
“哟,那还真是谢谢二爷的一片心意了。”
虞优满意点头,边上管事却是不留情面地拆穿:“什么送温暖啊,姑娘别听二爷满嘴瞎说,那些都是风满楼这半年舞台剧赚来的钱两,全是您应得的。”
虞优轻啧一声,白人一眼,逗得沈宴秋忍俊不禁。
让管事和小厮抬着箱子随心儿把东西搬去殿里,沈宴秋抬手邀请了下:“请吧,难得有这个招待的机会,二爷要不要去我那儿坐会儿。”
“不了。”虞优摆摆手,“这几天酒楼生意忙的厉害,一会儿等他们出来就走。”
虞优顿了顿,留意到她微红的掌心,修眉轻蹙,一把抓过她的右手细看:“你手怎么了?”
沈宴秋面露沉重:“还不是我功课太好,太傅才赏了我这么个勋章。”
虞优过了两秒才听明白她在说反话,嗤笑一声:“你倒是看得开,挨打还那么得意。”
他说着不知想到什么,别开眼,佯若不经意地提道:“九黎都不教你的么?就这么看你受太傅的训。”
沈宴秋一听这话就知道他也得知了她向姜九黎表白的事,想到他对自己抱有的同样心意,缄默少许,不知如何面对,转而故作轻松地耸肩道:“我这不是还没把人追上呢嘛,他才不放心上呢。”
虞优无言地盯着她看了少许,用食指轻敲她的脑袋,明明是轻笑的语气,但说出的话一字一句尤为认真:“沈小姐,请你对自己的魅力充满信心一点好不好,你可是征服了二爷我的女人,没事搁这儿妄自菲薄个什么劲。你要知道,这世间就没有人能抵抗的了沈宴秋,九黎也不会例外。”
虞优说到最后,展颜笑了笑,浅茶色的眸底闪着柔柔的光,纯净的不带一丝杂质。
沈宴秋有些怔,不知为何,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情绪强烈翻涌,跟着莞尔一笑,默契眨眼道:“是啊,我可是人见人爱沈宴秋啊。”
虞优失笑出声,抬手揉揉她的脑袋,用她的语气应和道:“是啊,所以你要好好加油努力啊。”
……
不远处的雪地上,傅朝看殿下脚步突然停下,还感到些许纳闷,抬眸望去,就见姑娘和二爷站在殿门前的长阶下,“含情脉脉”地相对两视,二爷的手还搭在姑娘的头上,说不出的深情。
顿时吓得一个哆嗦,跟犯了痨病似的,撕心裂肺咳嗽。
在他的疯狂暗示下,沈宴秋顺利被转移去了注意力。
然而不等沈宴秋和虞优有所反应,姜九黎就目不斜视地越过他们,走上长阶,径自进了殿门。
沈宴秋:“……”
虞优:“……”
傅朝进退维谷,头疼地挠挠脑袋,跟沈宴秋和虞优鞠了一躬,便小跑跟了上去。
沈宴秋还在措手不及中没反应过来,倒是虞优率先颔首低笑了一下,冲她扬扬眼梢,笑意盈盈道:“还不快追上去?”
“啊?哦。”沈宴秋傻乎乎地应了声,提着裙摆,蹭蹭往长阶上跑。
跑了十来级,又突然停下来回头唤他。
“二爷。”
“嗯?”
虞优还在原地没走,脸廓微仰,云层后露出点阳光,在他脸上沁上一层浅润的光。
沈宴秋笔直地凝着他的眼,注视了好一会儿,偏头笑道:“你也要早日幸福噢。”
虞优笑了笑,让天地都黯了颜色:“会的。”
事实上,他人生往后的所有幸福大事都会划分成三六九等。
因为不曾得到,便把那人放在心尖的位置,恍若神祇地封存起来。
每当感到开心快乐的时候,他都会想,与她在一起,应该能感到更开心快乐一点吧。
于是,那第一等的位置,便为了她一人,永久的保留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貌似有宝宝担心我会因为开新文,把这边坑了。其实我是为了督促自己才决定双开了啦。那边放的都是存稿,等存稿放完之前,我会把这边完结的!莫慌!
PS:今天因为眼睛肿的太厉害,只来得及码一章,另一章会找时间补给大家的!
感谢在2020-08-01 18:47:55~2020-08-03 22:45: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4320492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偲 10瓶;早睡早起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8章
沈宴秋到了主殿, 门外的宫人看到她便要躬身拜见。她冲他们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也不准他们通报,便径自偷摸摸地溜了进去。
顺着长厅七拐八拐, 最后躲在一根红柱后,探了探半边脑袋。
姜九黎正坐在饭桌前用膳, 眉眼轻垂,神情淡淡的,看不出任何起伏。举手抬足间充满矜雅贵族之气,连吃东西的样子都十分优雅好看。
傅朝全程眼观鼻鼻观心的帮殿下布菜, 脑后却是冒着阵阵冷汗。
老实说,姑娘的动静算不上太大,但他和殿下都是习武之人, 听力和感知力要比常人强上许多, 所以从她迈进门槛的那刻便察觉到了。
但殿下始终一副不闻不问的冷淡样子,弄得他也不知道是该把姑娘请进来,还是把姑娘赶出去,最后只好佯装成莫得感情的布菜木偶,强行置身事外。
沈宴秋猫柱子后看了姜九黎好一阵子, 她觉得他一定发现自己了,但就是不愿意主动搭理自己。
啧, 还真是铁面心肠啊。
她叹了口气,便摇头晃脑地回身往外走。
傅朝显然没想到姑娘这么轻易就离开了,愣了愣。接着只见殿下眼皮动了一下,抬眼朝玄廊的方向望去, 神情看上去有些烦,又有些恼,就这么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过了几秒, 便沉脸将碗筷放了下来,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响,吓他一跳。
姜九黎道:“将饭菜都撤下吧。”
傅朝正想说“您还没吃多少呢”,但看对方的脸色,心想还是明哲保身少说两句为妙,于是叫了外头的宫人,帮忙撤菜。
一行宫人端着基本没怎么动过的饭菜往外走,谁想沈宴秋半途去而复返,直接与人撞了个面对面。
傅朝有些惊讷地唤了声:“姑娘,您怎么……”
又回来了。
沈宴秋却是自顾扫了眼托盘上的饭菜,道:“这不是都还没用过嘛,怎么就拿去倒了呢。全都放回去吧,正好我也饿了,另外再帮我舀两碗大米饭来。”
宫人面面相觑,不知作何抉择,还是傅朝咬牙做主:“听姑娘的。”
于是一行人原先怎么出来,现在就怎么回去。
沈宴秋老道地背手走在中间,自己身后则另外领了一个大部队——
她方才回偏殿,让人把二爷刚给她结算的半年薪酬全搬过来了。
她想着,既然姜九黎老无视她,那她就把“做他金主的计划”早日提上日程,她就不信了,他对金主还能脾气那么臭。
因为沈宴秋的位置靠后,还没走进左室的饭间,就听到姜九黎不怒自威的轻斥:“谁让你们又拿回来的,听不懂本殿的话是不是。”
光听个声音,她就能想象到他现在蹙眉冷声的模样。
前排的宫人低着脑袋一动不敢动,沈宴秋连道两声“借过”,挤了进去。
“是我让他们拿进来的。”沈宴秋抱了姜九黎隔壁的软凳坐下,“心儿和婆婆没准备我的午膳,想来你这儿蹭点,欢迎吗?”
沈宴秋歪着脑袋看他,最后半句说的低低软软,尾腔悠悠上扬,带着几分糯,眼神很是期待。
姜九黎半掩在袖袍下的指尖微不可见地紧了紧,其实从她在外间道出第一句“借过”的时候,他整个人就僵怔住了。
他没想过她还会回来。
心间波澜起伏,嘴上却仍是不留情面地道:“想吃东西便自己让御膳房的人去做。”
沈宴秋听这回答丝毫不感到意外,径直看向宫人,睁眼说瞎话道:“殿下已经答应了,大家把菜都放下吧。”
“……”
姜九黎默了默,瞥她后脑勺一眼,神情有些无可奈何。
傅朝注意到其间的暗波涌动,强忍嘴角的笑意,让大伙儿把菜重新摆回桌上,不忘姑娘要的两碗大米饭,派人去端。
沈宴秋拿到碗筷后没急着吃饭,抬手拍了拍手掌,一排侍从闻声进来,将十来个红色木箱放到空地上放下。
她拄着下巴,直勾勾地盯着姜九黎,眼底像盛满了星光,笑意流离道:“不问问我给你送什么来了?”
姜九黎故作不在意地搭了个腔:“什么。”
沈宴秋没直接答,而是换了个说法,单手支着桌子,上半身倾斜着往他那个方向凑了凑,缓声诚挚道:“姜九黎,以后都由我来养你好不好。这只是聘礼的一小部分,只要你跟了我,我将来一定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两人的距离靠的很近,近到甚至都能感受到彼此的鼻息。
姜九黎瞳孔有些许的震颤,却掩饰的极好,清冽道:“要说话便好好说话,不要靠那么近。”
沈宴秋酝酿的大好的氛围瞬间被人毁的一干二净,轻啧一声,破罐破摔道:“喂,老实说,你是不是因为方才看到我和二爷一起,所以吃醋了才不愿马上答应我的。”
姜九黎异常沉默了下,冷不丁冒出一句:“傅朝,退下。”
锅从天上降的傅朝:“???”
他正听到兴头上呢,怎么就突然赶起他来了。
沈宴秋也愣怔了两秒,接着了悟过来,噗嗤一声掩嘴笑出声来。
好整以暇道:“真吃醋了?”
都知道赶人了,想来是被逼急了,怕在旁人面前丢人羞赧了。
姜九黎有些恼地瞪她:“再笑就把你也丢出去。”
“好好好,不笑了。”沈宴秋举手投降,因为心情好,显得格外好说话,竭力压下嘴角的弧度,道,“那个,我们来吃饭,你看,你都没吃多少。”
她说着把他才用了半碗的米饭挪回他跟前,看着满桌基本没夹两下的菜肴,再次感慨:“姜九黎,你真的好浪费粮食噢。以后还是我陪你一起吃饭吧,我可是光盘小能手。”
姜九黎睨她,理由倒是掰扯的冠冕堂皇。不过还是顺着拿起了筷子,就当再陪她吃会儿。
沈宴秋只觉得这样同席吃饭的场景太久违了,刨了两口米饭,心里还是开心的不得了,自然无比地夹了两筷子菜到他碗里:“多吃点。”
姜九黎拿筷子的手顿了顿,没动。
沈宴秋循着他的视线往碗里看去,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抱歉,我忘记用公筷了,你,要是嫌脏的话,那个,这里还有一碗多的米饭,你吃这个吧。”
沈宴秋多少被他的嫌弃弄得有些受伤,但顾不得多想,还是体谅地把碗挪了过去。
“不必了。”姜九黎低低道,“你不是要吃两碗吗。”
说着便低头扒了两筷子饭到嘴里,慢条斯理地嚼着,也不看她。
沈宴秋怔怔地看着他,贝齿抵了下筷子,蓦地抿唇轻笑了一下,眼梢几乎要弯到太阳穴后头去……
————
一顿饭吃了小半个时辰才结束,姜九黎去书房办公,沈宴秋也屁颠颠地跟了过去。
姜九黎毫无预兆地停下脚步,沈宴秋没收住惯性,直接往他背上撞了过去。
姜九黎垂眸看人,故意板着脸:“膳也用完了,你还跟着本殿做什么。”
“我?”沈宴秋环顾一周,大脑激灵地转了一圈,道,“傅朝不在,我来帮你铺纸磨墨啊。”
她说着非常义正言辞地将跟在后头的傅朝推出了书房大门,阖上门后,不忘冲姜九黎甜甜一笑。
姜九黎:“……”
若有若无地嗤笑一声,没再管她,到桌案后坐下。
事实上,沈宴秋压根就不会磨墨的活计,以前在上泉苑有心儿帮她,到了上书房,又有专门的书童帮大伙儿料理好这一切,所以根本就没有机会锻炼这方面的技能。不过既然已经口出狂言,自然要在架势上做足。
有模有样地站在书桌一角,凭印象用砚滴往砚盘里滴了几滴清水。
因为右手早上刚被太傅用戒尺打过,吃饭时不怎么用力还不觉得痛,现下握着墨条在砚盘里来回推,反而觉得火辣辣的疼起来。
姜九黎注意到她没磨几下,便换了左手,乜斜道:“右手怎么了。”
沈宴秋没想到自己遮掩地那么小心了还是被人发现,心虚地把手往背后藏了藏,总觉得给他讲那些自己丢脸的事很不好意思,别扭道:“就,被李太傅进行了几下爱的教育。”
姜九黎好笑,被打了就是被打了,还好面子的说的那么好听做什么。
“太傅与本殿说,你上次的小考好几门都教的白卷?依本殿看,确实该打。”
沈宴秋瞪他,但又被他坦荡回视地有些没底气,转而低头愤愤戳墨盘,小声嘀咕道:“你这人怎么这样,不安慰我也就罢了,竟然还落井下石……”
“那你说说,为什么不好好学课。”
沈宴秋不平道:“李太傅他给我穿小鞋,我的卷子跟其他人都不一样,而且比大家的都要难!”
姜九黎愣,被她愤懑的小表情逗得心底塌陷柔软几分,面上却是佯若正经地打开一本奏折翻看:“李太傅对你用心良苦,你该学有所成回报他。”
沈宴秋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胡乱又将墨条磨了两下,看墨汁差不多够用,便重重放下,甩手不干了。
姜九黎头也不抬地淡淡道:“累了便回去休息吧。”
沈宴秋轻哼:“你赶我走我就走啊。”
她从袖口掏出几张折得皱巴巴的宣纸来,早间在上书房里画的东西还没画完,索性搬来张凳子在他对面坐下,将他桌上的墨宝往边上扫了扫,从笔架上拿了只毛笔,蘸了点墨水,便专注做起自己的事来。
姜九黎听着窸窸窣窣的纸笔摩挲声,半掀眼皮,将眸光落在她面前的桌案上。
纸上繁缛地画着大型船舰图,还有部分拆解详细图。
看墨水深浅不一的痕迹,不难猜出是接连中断数次,陆陆续续画下的。
无声地抿了抿唇,没由来地凭空冒出一句:“其实你不必为我做这些。”
沈宴秋笔尖只是停顿了一下,便很快流畅地继续画了下去,她拖长了调,懒洋洋地意有所指道:“我这个人素来不做无用功。”
她说着狡黠抬眸看他,笑得有些坏:“姜九黎,我是在讨好你,你看不出来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03 22:45:50~2020-08-04 23:34: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生政历女孩儿、Gun_鱿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4320492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9章
接下来几日, 沈宴秋身体力行地向人证明,自己所谓的“讨好”不是随便说说而已。
除去从早到晚的陪聊、陪吃、献殷勤服务,因为姜九黎不愿收下她送的那些所谓“聘礼”, 便换了个形式,在户部设立的赈济站尽数捐款, 充给国库。她想,既然目标是当上大启第一夫人,她的未来公家变相也相当于是整个大启了,这点慷慨之心还是要有的。
这天, 上书房的休息日,沈宴秋刚好把图纸尽数填补画完,便托傅朝把暗夜十八骑的听双找了过来, 之前这群人保护她时, 她便有所了解,听双是古代版闪烁智慧之光的发明创造小天才,暨岭救灾就是靠她研发出来的许多抗洪、灌溉发明,才得以在短期内迅速度过难关。
沈宴秋与人交换了下构思想法,听双听后顿时钦叹震撼不已, 充满跃跃欲试。
不过鉴于大战在即,全新打造战舰需耗费不少人力物力, 所以她们后面探讨的内容更多是围绕如何在现有船艇上加入这些抗战元素,进行改造。
两人聊了两三个时辰,听双离开时脸上闪烁着奕奕神采,将那沓画纸在手心保护的紧紧的, 郑重向她表示,她早晚会把那些暂时无法在海战上应用的战舰设计如实还原出来,从而助大启的海军力量走上霸主地位, 并感谢她对大启海事做出的巨大贡献。
沈宴秋笑笑,不得不承认姜九黎召集了一帮好手下,这些人不仅臣服于他,眼底闪烁的爱国之光也是骗不了人的。
忠人且忠国,这才是亘古最牢靠的君臣雇佣关系。
将听双送走,正午的阳光已经西斜,过了午膳的时间。
沈宴秋摸摸肚子,已然饿得没什么感觉了。
婆婆问她需不需做碗小面端来先垫垫肚子,沈宴秋想了想,拒绝了,出门左拐,朝姜九黎的主殿走去。
进了左室饭间,只见靠西的窗户半敞,阳光照进室内,带着点冬日的冰凉,又莫名让人感到几分暖意。
姜九黎正坐在靠窗的榻上拿着本古籍翻看,一身白衣与院里的红梅交相应错在一起,眉眼清浅无波,出尘绝世,恍若仙人。
明明没抬眸,却像是察觉到她进来一般,自顾翻了页书册,清冷出声道:“傅朝,把饭菜送去御膳房热一热。”
傅朝笑着颔首应下,冲沈宴秋鞠了一躬,招呼宫人把饭菜端下去。
沈宴秋还有点状况外,瞥见桌上均未动过的碗筷,这才了悟过来什么,心间漏了一拍,明明大冬天的,心脏却像汩汩冒泡的温泉流水,燥热不已。
指尖无声地在掌心挠过,蓦地启唇失笑了下,索性靠在梁柱后,好整以暇地看着众人张罗着往外走。
等屋里无人了,这才视线悠悠一转,定到姜九黎身上,脸上的笑意却是怎么也收敛不住,盯着人盈盈笑了好一会儿。
知道等她吃饭了,这算不算攻略成功第一步?
沈宴秋觉得此刻的自己周身糖分有些超标,明明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在她眼中却像无限放大般,用吃了蜜饯都不足以形容。从前在话本里一直不屑使用的“小鹿乱撞”、“幸福到冒泡”那些词,等切实发生到自己身上了,才知道越是原始的词越是贴切。
踱步朝人走近,搬了一旁的小软凳,贴着人的长榻而坐。
探着脑袋过去,软声主动搭话道:“你在看什么,分我一点看看好不好。”
姜九黎睨她一眼,也没调整坐姿与她共享的意思,夹着书脊的指尖动了动,向她亮了下书面,淡淡道:“你确定要看?”
沈宴秋盯着封面上可能是梵文又可能不是梵文的鬼画符字体,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下秒果断摆手不认人:“算了,当我没说,你自己看吧。”
姜九黎嘴角若有若无地扯开抹轻笑,视线重新落回古籍页面上,道:“架子上有书,要看随意。”
沈宴秋鼓着腮帮子“噢”了一声,四顾一圈,找到他所谓的靠西墙的书架。
因为是临时看书的地方,藏书量比之书房要少上许多,但依然满满当当塞了数排。
沈宴秋上下扫了眼,突然发现点微妙不对劲——
在她身高正对的区域,隔板上放的都是些,嗯……儿童读物。
没错,儿童读物。
诸如《在丛林冒险的七十一天》、《与大鹏的戈壁之旅》一类小孩子才看的民间小说,放在一堆著作典籍中间,怎么看怎么不搭。
至于她为什么会知道这些是儿童读物……谁让她当初学大启文字的时候,就是拿这些通俗易懂的书目作为入门的呢。
沈宴秋看着满书架生涩难懂的古书中,硬生生开辟出来的花里胡哨专区,一时间有种五味杂陈的酸楚感。
随手抽了两本翻看,竟发现扉页上题着的主人名字是姜白和姜水。
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所以他这是为了配合她的智商,特意向两个小的借来这么些书备在这儿给她看的么。
按理说这种瞧不起人的行为还挺得罪人的,但她怎么就那么开心满意呢。
沈宴秋最后精挑细选了一本来到姜九黎旁边坐下,虽说这些书并没那么合她胃口,但鉴于是他上心后的成果,还是打算给人进行一下口头上的表扬与鼓励。
于是故作惊喜地循序渐进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看这些的。”
姜九黎一脸宠辱不惊样,淡定地看着书,用陈述事实的平静口吻道:“一开始不知道,但现在知道了,岁数确实和姜白姜水差不了多少。”
沈宴秋:“……”
不行,她决定要把刚才的感动收回一半。
————
下午,沈宴秋自然无比地跟在姜九黎屁股后头去了书房,去了才发现皇帝和兵部侍郎都在,而且看样子已经在屋里等了姜九黎好一阵。
意识到几人应该是有要事商讨,脚步往后一缩,小声道了句“我晚点再来找你好了”,作势往外退。
姜九黎没拦着,倒是皇帝热情地抬手招呼道:“都是一家人,不用避讳着,正好朕在一些事上也想听听沈小姐的意见。”
“一家人”三个字分分钟戳中了沈宴秋的心坎,当下决定一定要对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想也不想地将身后的门掩上,留了下来。
姜九黎无语看她一眼。
皇帝则爽朗地笑了笑,道:“朕也是近来才听爱妃提起,原来沈小姐就是城中名声大噪的巨先生,前阵子真是多亏了沈小姐向赈济站捐出的万两黄金,才让朝廷轻松拨出了军款。朕无以言谢,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使唤九黎便是。他若不应你,便找朕替你做主。”
沈宴秋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好事,低调道谢:“一定一定。”
姜九黎冲皇帝凉凉刮去一个眼刀,气场强大无声,吓得后者心虚干咳一声,连忙岔开话题说正事。
兵部侍郎在皇帝首肯下,在桌上展开一幅大陆地图,将现今交战的三国形式说明了下。
沈宴秋听他说得繁缛复杂,但究其核心,也就那么几个关键点。
一,燕兵擅水,秦军在燕兵的加持下必然所向披靡,难以阻挡。
二,东陵江是最后一道天然地理防线,失守不得。
三,无论我军在硬件能力上提升多少,士兵不善水战始终是个硬伤,必须谋他法以战之。
而今天主要谈论的点就是,这个“他法”具体是个什么法。
姜九黎看沈宴秋站后头抚着下巴思考的一本正经,冷不丁出声道:“你怎么看。”
兵部侍郎愣了愣,以为殿下是在问他,抱拳躬身道:“臣以为,还是派一列纵队,夜间潜水,混入敌方阵营,火烧粮草以挫之。”
沈宴秋沉吟少许,打岔道:“这不是长久之计,燕国平南地区物产富饶,离大启又近,即便粮草被烧,后方补给也会很快供应上来。况且我军士兵中了辛小芝的毒计,恐怕难以派出一队精兵完成任务。”
她说着拿手点点地图:“你们看,如今秦国和燕国的士兵都聚集在这块地方,主城兵力中空,倘若我们与晋国联盟,让晋国派兵攻占他们的国都,进行牵制,秦国和燕国军队无需多久,便会收兵返程。而我们此刻再乘胜追击,一定能重挫两国军力。”
姜九黎挑了挑眉,道:“围魏救赵?”
沈宴秋笑:“原来你还记得。”
那时候他缠着向她要三十六计,她曾解释过这词的典故,没想到时间过去那么久,他还熟记于心。
皇帝和兵部侍郎看两人就像打谜语般,也不懂何为“围魏救赵”,毕竟放眼九州大陆,并没有名为“魏”、“赵”的地方,只觉得两人说着只有彼此能听懂的话,一点不顾及他们两个围观者的感受。
皇帝啧啧品着自家弟弟和沈姑娘的默契互动,低笑了下:“沈小姐秀外慧中,当真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妙人儿。”
他说着意有所指地补上一句:“皇弟你可得抓紧了啊。”
也不知是说抓紧按照这个方案施行,还是抓紧把住这个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04 23:34:15~2020-08-06 21:23: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熬夜肝毒小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4320492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0章
前往南方支援的事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为了把燕秦两国杀个措手不及,朝廷只对外宣扬首辅亲率的大军将于大年初五前往南方支援,另外则秘密派了使臣, 由暗卫一路护送,前往晋国与之达成合作协议。
若雨原本定的年后与首辅一道出发去江南, 但因听双得了图纸,恨不得马上奔往前线,解我军军舰燃眉之急,是以两人双双作伴, 提早一月有余,便动身离开。
两人一路伴作随父从商的姐弟俩,凭借十余人的小队, 将第一波军方款项与物资, 带到了战地。
辛小芝惦记着姜九黎这层关系,不敢真的对大启士兵百姓痛下杀手,是以若雨很快找到病症,用药调整两天,便为大家解清毒素。
听双则用那部分军资, 率先购进二十只商船与民船,雇佣铁匠百余名, 夜以继日的加工改造,总算有了像样的战舰与侦察舰,让士兵不至于再开着破渔船,与燕秦周旋。
历来各国水战都是靠弓箭决胜负, 听双出发前,从姑娘那儿得来一个新巧思,但她也不确定能不能如实还原出来, 是以拨了一只船舰,到东陵江支流做测验。
按照姑娘的说法,调整民间烟火炮仗中的硫磺、雄黄及硝石比例,即可混合生成杀伤力巨大的□□,再通过炮台控制方向,便可使□□落到自己期以落到的方位。
听双在江边测验了整整两日,弄得全身灰头土脸,就在其他士兵都想要放弃而归时,一声轰天炮响,在东陵江上回荡开来,掀起巨浪滔天,震撼不已。
大启七四年腊月廿五,东陵之战的阶段性胜利传到国都临安,引百姓欢呼。
燕秦水军损失惨重,不敢再加轻举妄动。
在我军水军力量的碾压性对峙下,燕秦似乎打消了水战的意向,期以回归陆战。
东陵江上飘着大启烈旗的船只悠悠巡逻,以此为界,无论是都城百姓还是江上将士,都得以度过一个平静好年。
如今看来,只需等到年后朝中大军出行,循着东陵以南,将燕秦一路赶出洪化州外,再与晋国两相照应,对燕秦国都进行重创,眼前一切便能明朗下来。
因南方传回的捷报中,听双多次言明此次胜利得益于沈宴秋的功劳。
皇帝有心奖励,但金银珠宝、锦罗缎绣什么的,都听上去过于苍白空洞。毕竟他们这批拨出去的军资就是从人姑娘手上筹来的,再把钱送回去,人家也不缺。
后来皇帝与芸贵妃商讨,决定还是要投其所好才好,人姑娘盼什么,他们就给什么。
于是那日,老俩口将姜九黎唤到乾坤殿,苦口婆心地聊了个把时辰,话里话外都是想让弟弟以身相许、作为报答的意思。
谁不知道沈姑娘愿意为大启朝廷做那么多事,都是因为他们老姜家有个偷了人芳心却不负责任的摄政王殿下啊。
奈何姜九黎油盐不进,无论他们怎么劝说,都岿然不动,坚决不许他们擅自做主、订下婚事。
皇宫里的闲言碎语素来传播的最快,这日沈宴秋早间还在上书房学课,中午和一群皇子们在梅亭赏花用午饭,便听闻了这个消息。
这直接导致沈宴秋在下午的武学课上跟蔫了似的,一动不想动。
年关将至,虽说近些天都是大晴天,城里的积雪也都消融尽了,但叫人赤着手舞枪弄剑,还是有些为难。
尤其是像沈宴秋这样不经冻的,一出门恨不得时时裹着她的大冬袄。
好在秋末以来,武学课的师傅就换做了薄易,至少不会像姜九黎那般不近人情。
当然,这种平易近人的感觉都是沈宴秋单方面的。旁人若是遇到首辅大人,不消他厉声一句,便只敢正襟危站,大气不敢轻喘一声。
倒不是薄易对大伙儿有多严厉,只是有的人生来练就一种无声气场,无需只言片语,便叫人肃然起敬,不敢冲撞。
沈宴秋约摸自己也是仗着知道对方是怀信,这才敢在他课上无法无天,不受拘束。
这不,一到自由练习时间,便拎着她的弓箭,在地上一路拖着,找到一棵粗壮向阳的大树,背着人群的方向,靠下来晒太阳补充元气。
她觉得她早晚有天要被姜九黎那个狗男人给气死。
皇帝也真是,赐婚就赐婚,没事跑去征求姜九黎的意见做什么,生米煮成熟饭它不香吗。
沈宴秋瞥了眼脚边的弓箭,一想到这玩意儿也是姜九黎的,便当做出气筒的拿到手上,在草地上胡乱扒拉。
她突然觉得对男人太宠了也不好,都把人惯到头上去了,自己什么时候才能真正上位啊……
薄易在武场上,正手把手地给姜水矫正握姿。
姜水一箭射中红心,开心直蹦。
薄易跟着笑了笑,道:“下次可以换成十五米靶距再试试。”
“嗯!”
“累了就先休息会儿。”薄易拍拍她脑袋,打算接下来去教小太子。
姜水脆生生应了句“好”,在边上环顾一圈,又跑回他脚边道:“阿易哥哥,你有看到秋秋姐姐吗?”
薄易视线可以说非常之快地扫向了围场西面的一棵大榕树,仿佛在人落队离开时,便已经不动声色地关注着了。
姜水见他不说话,好奇地循着他的目光往那方向望去,看到榕树后露出的一隅灰白色衣角,瞬间了然。
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道:“秋秋姐姐一定又是被皇叔气到了。”
薄易眸光动了动:“怎么了。”
“父皇和母妃本来商量着想给秋秋姐姐和皇叔赐婚的,不过皇叔拒绝了。”姜水心情沉重,“秋秋姐姐追了皇叔好长一阵子,可惜皇叔就跟没感情的木头似的,怎么也不开窍,连我都替秋秋姐姐感到不值了。”
薄易眸色黯深少许,低喃一句:“是么。”
“是啊。”姜水没反应过来,“噢,可能是没人敢在您面前嘴碎皇宫里的事儿,您不清楚个中情况,秋秋姐姐追皇叔的这些日子可轰轰烈烈了,宫中上下没有人不动容的,也就皇叔一人身在福中不知福。”
薄易垂在身侧的手,不动声色地攥了攥紧。
倒也并非没有任何风声走漏到他耳边。
只是他自己一直想着自欺欺人,所以刻意不去相信,不去听闻。
每日午后的武场相见是他一天下来最盼望的时光,即便很少与她说上话,但就在这百来平的空地上一同呆着,也是件不敢奢求的幸事。
城中大雪的那几日,他时时望着窗外,心想风雪何时能停,积雪消几日才化……
他甚至不止一次地动过念头,向她坦诚布公,沈家人是他除的,没了那家人的牵绊,她是否愿意与他一同前往南方,往后余生,由他护她周全。
如今,也省了问出口的机会。
她从不属于他。
就像父亲饮下毒酒在他面前倒下时说的那句话,像梦魇般时刻缠绕耳边。
从从前的不甚在意,到遇见她后的害怕成真——
父亲用他记事以来最温柔的语气笑着对他说:易儿,为父愿你此生不得所爱,心有所绞,孤苦而终。
————
姜九黎晚上在殿里等了很久,桌上的饭菜都凉了,也没见沈宴秋过来。
看院外的圭表,早过了武学课的时间,也不知出了什么事,便让傅朝去看了看。
傅朝离开了约摸一炷香的时间,回到主殿时,一脸难色,在门口做了好一会儿心理建设,这才硬着头皮进去,按照来前姑娘让他说的那套,胡诌道:“殿下,姑娘感染风寒病倒了,今晚不来了。”
靠在榻上看书的姜九黎指尖一顿,道:“严重吗?”
傅朝咬咬牙,点头违心道:“严重,现下倒床不起,说是已把明日上书房最后一天课的假也请了。”
姜九黎凝重着脸,将古籍扔到一旁,起身道:“太医请了吗?”
“请是请了,不过……”
姜九黎乜斜:“不过什么?”
傅朝梗着脖子道:“太医说,姑娘这病,一半是心病所致。”
姜九黎怔然。
傅朝实在脸臊得慌,索性眼睛一闭,憋着一口气尽数说了出来:“您白日里在圣上那儿拒婚的消息传到姑娘耳朵里了,姑娘魂不守舍了一日,傍晚在湖边吹了许久的风,回来后就染了高烧。属下方才过去时,姑娘一直在梦中呓语,说什么喜欢您太累了,往后再也不要喜欢您了的话。太医说,若是不能解开姑娘的心结,这病一时半会儿好不了……”
姜九黎干拄在那儿,神情有些僵硬,又有几分无措。
脑子里似乎只剩下傅朝的那句“姑娘说喜欢您太累了,往后再也不要喜欢您了”,除此之外再也思考不了旁的什么。
傅朝小心睁开一只眼,弱弱试探道:“殿下要过去看看姑娘吗?”
姜九黎垂着眼睑,也没应声,半晌,抿抿唇,自顾往殿外走。
傅朝见任务完成,松了口气,赶忙抱上斗篷,跟了出去。
然而真到了偏殿,姜九黎却只是停在屋外,眸光沉沉地望着窗上闪烁的烛光,并没有进去的意思。
傅朝焦灼,这可跟姑娘叫他做的不一样啊。
就在他六神无主的时候,心儿和婆婆掩门退了出来,两人冲姜九黎行了个礼,道:“姑娘已经歇下了,殿下要进去看看吗。”
姜九黎脸上破天荒地冒出点怯和迟疑,认真思索了好一会儿,这才颔颔首,郑重地迈着步子走了进去。
因为心里想着事,是以错过了进屋时傅朝与心儿她们相视一笑的神情。
屋里点着香薰和暖炉,热气很足,雾气缭绕的,凭印象朝内室走去,却在看到空无一人的大床时愣了愣。
茫然四顾一周,回首时,却发现沈宴秋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站在他侧后方的位置,正冲他盈盈笑着。
“方才在外头不敢进来,是因为听我说不要再喜欢你了,所以害怕了么。”
她歪着脑袋,得意的小表情很是娇俏。
姜九黎久久地凝着她,眼里仿佛只盛着她一人。
两人就这么间隔三米不到的距离站着,熏香氤氲的视线朦胧,就在沈宴秋以为他不会回答时,姜九黎低低应了声“嗯”,竟承认了下来。
沈宴秋怔忪一瞬,脸上的笑意彻底扩散开来。
但想着自己表现过于开心,又会叫人蹭杆子往上爬,于是背着手大爷似的朝人踱近两步,装模作样道:“知道害怕了,但又拒了圣上的赐婚不愿与我在一起。姜九黎,你这是在玩弄我吗?”
姜九黎没料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舌头打了下结:“没,定天下而安家……本殿只是……”
“哦——”沈宴秋夺过他的话梢,拖长调应了一声,戏谑道,“所以你的意思是,等战乱过了,便愿意娶我为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