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60(2 / 2)

他满怀期待地把笼子抱回家,偷偷藏在自己的房间里,不让任何人发现。

那只兔子很可爱,安静的时候会缩成一团,像个雪球。

头两天,它很怕生,只要他的手靠近,它就会低下头,连粉色的长耳朵也垂落下来,小小的趴在地上,不敢动弹。

他去网上查了很多注意事项,就连被爸妈发现后的应对措施都想好了。

又过了几天,它没有那么怕生了,他再次摸它头的时候,它很乖,也很听话,偶尔还会用软软的脑袋回蹭他的手掌心。

补习班下课后,他惦记着兔子有没有饿,一路狂奔回家,刚推开房间门,只看到它躺在冷冷的地板上,一动不动,连耳朵也毫无生机地垂落在地……

那次以后,他没再养过什么。

心里觉得,既然养不好,那就干脆不要养-

两人慢慢走过银杏大道,最终停在一家饭馆外头,严律侧头说:“到了。”

这家饭馆布置得尤为温馨,桌椅都擦拭得很干净,马上就是饭点,店里生意很好,人陆续多了起来,他们来得还算早,二楼还有空位。

老板应该是认识严律,见到他时还笑着说:“是你啊,好久没见你来了!”

林听看了眼他的侧脸,给自己倒了杯水,她心下判断,他以前或许常来。

老板跟他闲聊,满脸八卦问:“第一次见你和女生一起来,女朋友啊?”

“咳咳——”

闻之,正在喝水的林听忽然被呛了一口,严律快速抽了几张纸给她,掌心在她脊背处轻轻拍了拍……

水呛得有些难受,林听咳得脸都红了。

他蹙眉问:“还好吗?”

林听点头,仍旧咳了几声,只不过连耳朵都开始红了。

见她没事,严律回答老板刚才的问题。

“不是。”

但老板好像误会他的意思了,她点头“哦~”了声,瞥了眼林听,她放低声音对严律调侃道:“还没追到啊!快加把劲儿啊!”

“……”

隔得又近,林听不可能听不到。

脸颊忽然热热的,她手脚都有些不自在了。

老板真是的……

她悄悄瞥了眼旁边,用余光注意着严律的反应。

他垂着眸也没有反驳,不说话的样子,像是默认了。

又像是错觉,她看到他弯了下唇……

等菜的空隙,林听想到些什么,忙把背包拉开,从里面拿出一罐蓝色的千纸鹤,递给他。

“对了,恬恬说,这是答应送你的。”

严律浅笑:“那么久之前的事,我都快忘了,没想到她还记得。”

小朋友还挺信守承诺的。

“嗯,早就想给你了,但一直没找到机会。”

玻璃瓶里,堆着同色系的小纸鹤,如同溅起的蓝色海浪,细看之下会发现,在瓶口处,多了个卷成圆柱的纸条。

严律下意识抬手,将木塞打开。

林听察觉到他的动作,她放在桌面上的指尖微微弯曲,眼睛眨了眨,呼吸也带了点紧张……

她拿过水杯,掩饰般垂眸,浅浅抿了一口。

他没注意到林听的表情,将那张小纸条平摊开,上头只写有歪歪扭扭的一行话。

他低声念:“祝哥哥永远开心。”

林听抬眼,骤然闯入他讳莫如深的眼睛里。

恬恬把东西给她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写过什么小纸条,这张是她出门前,临时模仿小朋友的笔迹写的……

她不擅长模仿别人的笔迹,也不知道像不像。

另外,她也没有想到,严律这么快就发现了这张纸条!

他盯着她,没说话。

这种眼神,极其熟悉,像高一那回,她迟到那会儿……

他忽然短促地笑了下。

林听掐住手心,紧张地抿唇看他。

“怎…怎么了?”

静了几秒。

严律温柔开口,“帮我谢谢她。”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轻声说完剩下的话。

“我也祝她永远开心。”

第56章 55滴水

林听睫羽颤了颤,快速移开目光,挡住眸底的情绪,“好的。”

菜很快就上好了,桌上碗碟热气腾腾。

尝过之后,林听发觉这家饭馆的味道真的很不错,色香味俱全,怪不得生意这么好。

严律吃饭的时候没有说话的习惯,所以餐桌上很安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严律忽然道:“林听。”

“嗯?”

“我要去玉奚了。”

霎时,林听拿着筷子的手顿住,但也只僵持了几秒钟,她继续夹着那颗鹌鹑蛋,却发现好滑,怎么都夹不起来……

她放下筷子,盯着面前的菜肴,忽然没了食欲,喉咙里像是堵着了,有些不舒服。

他声音微哑,“去那边复读。”

林听在脑子里搜寻了一下关于玉奚市的相关,才发现自己对这个地方一点都不了解。

只依稀记得,玉奚的陶瓷很出名。

回过神来时,已经有人用公筷将那颗鹌鹑蛋夹至自己碗里了。

她用筷子戳了戳,闷闷道:“好。”

接下来的这一年里,他们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做,都有各自想要追寻的东西。

一中放假的时间又短又少,严律那边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玉奚不算远,可他们在这个重要的节点,都会很忙,见面的次数可想而知。

这顿饭结束后,他们要说再见了。

林听垂着脑袋问:“那我们……常联系吗?”

严律提唇:“嗯。”

话落,他将自己手机拿出来,解锁,找到录入新的指纹界面。

“手给我。”

林听呆呆照做。

他垂着眸,认真地将她的指纹添加到了自己的手机里。

林听只觉得指尖发烫异常,手机震动时的触感,像极了她此刻乱作一团的心跳。

手机这种东西,太过于私密了,他这样做,完全是默许了,她可以进入他的私人空间……

“忽然想起来,还没存过你的手机号。”

他把录好指纹的手机,塞她手里,柔声问:“自己存一下?”

林听接过他的手机,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尝试着用自己的指纹解锁,屏幕一亮,开了。

她心怦怦跳地点进电话联系人里,没乱看,把自己的手机号输了进去……

其实,林听是知道严律手机号的。

还是高一那回,拿快递时,那时候一中管得严,取件人要填写一系列信息,班级、姓名、联系方式等,她跟在他后面填信息,不可避免看到了电话号码……

她没有刻意去记过,可是那串数字,从梦里都好像会钻出来,占据整个大脑。

林听没在自己的手机上存过那串号码,因为这样不礼貌、不好。

可那串数字,她怎么也忘不掉。

但现在,有这么一天,她光明正大地拿到了-

出门后。

谁都没再提关于离别的事情。

两人一起去了附近的很多地方,还去了射箭馆,馆里有专门的工作人员教学,所以不用担心不会。

林听玩了一会儿胳膊有些酸,就坐在旁边看严律射箭。

他侧站着,射箭姿势很标准,纯黑色护臂下的肌肉线条流畅且自然,他拉弦的时候明显很轻松,瞄准好方位,松手时,“咻”地一声,箭落在靶心正中央,十环!

旁边的指导人员满意极了,笑着道:“真不错!”

射中靶心后,严律下意识往林听所在的方向看,原本平静如水的脸上,在看到她竖起的大拇指后,忽然弯起一抹灿烂的笑容。

就是这种笑,每看一次,都会让她心跳好快。

时间慢慢过去,亮堂的天空渐渐变成浓重的蓝灰色,天际泛着玫瑰粉,却又掺了点金色的云雾。

夕阳落在车流大道上,也把两人的轮廓染成了金色。

林听捧着杯果汁,侧头看他:“我今天很开心。”

“我也是。”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话题四处跑,言语随着风飘散在这落日余晖中。

“我听说玉奚的瓷器很有名。”

“的确。”

“听说那边的麻糍也很好吃。”

“嗯。”

她故作轻松:“我还没有去过玉奚呢!”

“我也没去过。”

林听偏开头,“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下个月7号。”

7号,那个时候……

她还在学校里补课。

对话到此为止。

直到坐上计程车回家,两人都没怎么交流。

司机叔叔在车里放着音乐,很轻松欢快的曲调,却和林听的心情截然相反。

她看着窗外倒退的风景,不知道在想什么。

旁边,严律只垂眸看着那罐蓝色系的千纸鹤,也没开口。

过了很久。

“我……”

“你……”

两人异口同声,在这氛围中很突兀。

严律道:“你先说吧。”

夏日里,天暗得很慢,林听对上他闪烁着光芒的眼睛,手心掐得很紧,她说:“我们…一起努力好不好?”

他没有任何犹豫,“嗯,好。”

林听忐忑地解释:“我指的是,我们一起去云清市。”

他声音很轻,“我懂的。”

林听垂下眼帘,掩饰情绪,“我知道我现在的成绩还没有好到可以上云清大学……”

她眼睛莫名有些泛酸,“但是我会很努力的。”

那瞬,严律仿佛看穿了她的担忧和焦虑。

“林听。”

她抬头看他,眼尾泛着淡淡的粉色。

严律的目光温和又克制地落进她的眼睛里,他宽慰道:“开心点!”

“不要被任何事情束缚住,包括我。”

林听懂他想表达的意思,可是她也明白,只有分数考得越高,她的选择权才会更多,才不会那么被动。

她忍着告别的情绪点头,“我会拿好自己的最优解。”

前面同景小区快到了。

不一会儿,车子停下,她推开车门下车,透过半降的车窗望向他。

他看着她说:“林听,再见。”

“嗯。”

一定会再见的。

压下心里的酸涩感,林听转身,快步往小区方向走。

身后的车子重新启动,声音也越来越远……

她没回头。

进小区大门时,林听不经意瞥见了那颗茂密的香樟树,不同于白日的冷清,傍晚时分,树下几位老人家正下着象棋,呼声热闹。

她收回视线,心里像是堵了块石头,沉闷异常。

没多做停留,抬腿往家里走去。

回到家后,林听一反常态没有写作业。

晚饭也没怎么吃,快速洗漱完毕,就躺到床上去睡觉了。

温蓉见女儿早早躺床,以为她生病了,精神不好,坐到床边上,她伸手探了探林听的额头,却发现温度是正常的。

“不舒服啊?”

林听摇了摇头。

温蓉心想,大抵是马上要步入高三,学习太累了,她安慰道:“别给自己那么大压力,只要努力过了,不管考多少分,爸妈都会为你骄傲的!”

在面对亲近的人的时候,人的情绪似乎格外薄弱,强撑着的坚强很轻易便被一句简单的言语打破,林听积压了一天的沉闷仿佛找到了一个缝隙,试探着伸出触角。

她眼眶发酸,努力忍住不让眼泪掉下来,“妈妈。”

“我很想上云清大学。”

她声音很小:“可是,我好害怕去不了。”

怕这一年的时间不够。

也害怕自己没有足够的能力去完成和他的约定。

……

从林听房间出来后,温蓉回到主卧,跟林成海讨论了一些事情。

林成海:“你是说,听听要考云清大学?”

温蓉道:“是啊,那可是云清大学!多难考啊!”

她担心:“其实我觉得考个烟京师范大学就可以了,离家近,以后出来当老师,工作也稳定。她考别的我也没意见,我主要是怕她目标定太高,压力太大反而不利于学习。”

温蓉疑惑:“你说小林怎么忽然就想考云清大学了?以前我也没听她提过……”

林成海笑道:“咱就别操心了,目标高才有动力嘛!”

“那也太高了。”

林成海自信满满:“她成绩一直不错,我倒是相信她没问题。”

温蓉:“那这样吧,明天买菜的时候,你多买点有营养的、补脑的回来。我亲自下厨给小林补补!”

“……”

林成海:“别,还是我下厨吧。”-

这是林听过得最短的一个暑假,八月份正式回学校上课时,林听已经成为了一名高三的学生。

到了高三,时间像是被人摁了加速键。

开学后,年级组组织的分班考,她成功进了重点1班,教室也挪到了高三专用教学楼里。

1班的班主任是一位林听还算熟悉的女老师,丁卿,她常年带高三重点班。

教室后面的黑板已然擦了个干干净净,换成了简约的高考倒计时。

很快就到了新生报道,开始军训的日子。

林听在教室自习的时候,老远就能听见“一二一”、“立定稍息”的声音夹杂着口哨声传来。

他们的面孔稚嫩又新鲜,林听经过时偶尔会多看两眼,也会想到当初,自己也是这样,满怀憧憬地来到了一中。

她曾和他们一样,抱怨教官太凶,太阳太毒,也觉得,三年的时间是那么漫长……

林听发呆的时候也会想起严律。

他在玉奚呆得还习惯吗?

他现在在干什么呢?是在写作业还是在和同学交流?

或者在吃饭吗?

他们的时间好像错开了,只有每天早上5点钟左右,手机短信里那条准时发过来的[早],才能把他们联系在一起。

8月15日,凌晨5:01

857××××:[早]

……

8月27日,凌晨5:59

857××××:[早]

……

9月11日,凌晨5:00

857××××:[早]

……

日复一日、风雨无阻的那条单字消息,成了林听习惯性要看的东西。

林听:[早]

……

今年元旦晚会,学校里会选4个主持人。

不知道为什么,林听很想参加,所以她去报名了。

参加面试的时候,她碰到了一个熟人。

她曾经的同桌,张一帆。

他也是来参加主持人选拔的。

林听本来还有些紧张,但张一帆时不时在她耳边给她讲几个搞笑的段子,所以里头叫到她名字的时候,她好像也没那么紧张了。

她入场前,张一帆笑得不正经,还说:“加油啊同桌儿,到时候一起当主持人!”

他打了个很响亮的响指,歪头看她,“Carry全场!”

林听微笑:“你也加油!”

结果下来那天,她被选上了!

张一帆也被选上了。

另外的两个主持人一个是高一的学弟,一个是高二的学妹。

四个人第一次进行演练的时候,距元旦还有一个多月。

那天,他们在报告厅对稿子,高一的那位学弟因为有点事情,所以姗姗来迟。

演练开始后,约十分钟的功夫,报告厅的大门被人敲响,然后推开……

几人心想约是那位学弟来了,不约而同往门口看过去,林听也是,亦是看过去的那瞬间,她微微有些怔愣。

原因无他,只是…这个人有那么几分像严律。

刚刚他推开门进来的时候,那边光线较暗,衬得他的侧脸轮廓尤其像那个人,可当他走近后,开口说“抱歉,来晚了”时,林听骤然清醒。

尽管如此,与他对稿子的时候,林听总有些走神。

“学姐?”

“林学姐,到你了。”他提醒。

连张一帆也看出她有些不太对劲儿,“同桌,怎么了?”

林听回神后,抱歉道:“不好意思,我刚才有点走神。”

……

月底时,学校停了一次电。

和高一那次停电一样,也是在晚自习。

毫无征兆地,教室瞬时陷入一片黑暗,呼声传遍整栋教学楼。

1班的学生还算淡定,毕竟也是混了三年的老油条了,什么场面没见过。

丁卿打着个手电筒进来,威严道:“电马上就来。”

黑暗的环境下,林听百无聊赖地趴在桌子上等电来。

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起了高一停电那次,她去找严律还伞……

还记得当时寂静无比的教室,他趴在桌上小睡,还有那道回忆里冷白色的台灯光芒。

不到十分钟,整个世界重新亮了起来。

光线突然变强,一时有些不适应。

大家淡定地重新开始复习。

林听看着书本,还是不可避免地想起,两人并肩下楼时,那段印有两道影子的阶梯……

她垂下眼,心情肉眼可见的低落。

跨年那天晚上。

林听作为主持人,上台前需要进行一系列的妆造,化妆师给她盘了个丸子头,画了个偏淡的妆容。

礼服是香槟色的长裙,薄纱轻盈,风一吹会微飘起来。

好看归好看,但在这样的天气里穿,着实有点冷。

林听怕冷,所以上台前一直套着件羽绒服,舍不得脱下。

张一帆穿了身西装,还打了领带,气质正式却又带了点痞帅,他居然还嘲笑她:“你怎么裹得跟个粽子一样!”

林听缩了缩脖子,哆哆嗦嗦反驳:“你才是粽子。”

“学姐,你要不要暖宝宝?”同为主持人的学弟问道。

林听说:“谢谢,我自己带了。”

他点头,不再多言。

这会儿,校领导在台上发表讲话,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

林听在心里快速过了遍稿子,目光随意落往场外,在瞥见某道略微眼熟的人影后,林听骤然怔住。

……是他吗?

在张一帆的注视下,她快速跑了出去。

张一帆在后面喊:“你去哪儿?”

林听的心,跳得那样快,视线落在那个人挺直的背影上,怎么都移不开。

可在脚步靠近那方区域后,却不见刚才的人影,这时,恰好有个男生转了个弯,正面迎来,看清脸后,林听的期待霎时落了个空……

不是他。

也是,严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心脏跳动的幅度渐渐趋于平稳,林听慢腾腾往回走,张一帆走上前问:“你刚才是在找谁吗?”

林听摇了摇头,没说话。

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像他,动作、背影、语气、神态、侧脸、气质……

永远有人像他,但他们都不是他。

站在舞台中央的那刻,林听原以为自己会很紧张,甚至还害怕拿着话筒说话时,声音会不太稳。

事实上,因为准备很充分,这些预想的情况并没有。

他们都说她主持得很好,完全看不出任何紧张感。

她按照流程主持着一个又一个节目,看起来从容又大方。

舞台上很亮,可台下很黑。

她看不清底下的面孔,只知道有很多人。

或许在别人眼里,这不过是个舞台主持而已。

但于过去的她而言,的确是一种突破。

曾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时,都会脸红无措、紧张半天,向陌生人借球也要犹豫不决在心里反复打好草稿的那个女孩子,在这一天,鼓足勇气后也能站上舞台,站在最中央,让耀眼的光打在自己身上。

她曾经羡慕的,她也可以做到。

林听忽然就明白了,自己为什么那么想参加这次的主持人竞选。

因为有那么一个人,在两年前的今天,对她说过。

——“换做是你,你也可以。”

只可惜,在2085年,天际烟花绚烂降落时,他并不在场。

第57章 57滴水

元旦主持过后,时常会有男生来找林听要联系方式,但都被她婉拒了。

她给出的解释是,自己有了喜欢的人。

这一年里,林听仍然会坐52路公交车回家,这像是成了一种习惯。

每次到达嘉禾城的时候,她都会下意识往窗外看上几眼。

还有一回,经过徐医生诊所的时候,她想起了过敏那次,严律陪着她来这里看病。

那个时候,徐医生才刚怀二胎没多久,现在,小孩子都已经活蹦乱跳了,稍大点的那个男孩也已经上了三年级。

林听干脆去三中门口逛了一圈。

也去了那家味道不怎么样但老板很热情的面馆。

她放一次假,就会去吃一次。

寒假补课那会儿。

林听的成绩已经停滞了很久。

像是卡在了一个奇怪的瓶颈,分数总是稳定在一个范围之内,虽然上不去,但也不用担心降下来。

一连几次段考都是如此,这让她有些着急,还有些焦虑。

那段时间,她老做梦,梦到自己躺在一堆白花花的试卷里,她拼命地握着笔,一直写,一直写……

最终还是被试卷上的分数惊醒!

这次还是这样,醒来一看时间,快凌晨五点了。

今天还处在放假的日子,她在家里,不用早起。

林听了无睡意,在手机上捣鼓着某串的手机号码。

信息那栏往上翻,全是他和她互相发的“早”字,每天都是,从无间断。

林听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给严律发送了一个早字……

时间为凌晨4点49分。

出乎意料,那边居然回了!

严律:[醒这么早?]

林听:[做了个梦]

林听:[你呢?怎么也醒着?]

冬日里,连手机屏幕上闪烁的光好像都是冷的,她把手塞进被子里暖了暖。

过了会儿,他回了消息。

严律:[我也做了个梦]

林听刚想打字,手机界面忽然一转。

有通电话打了过来。

那串数字是那么敏感,来电震动声和心跳一起此起彼伏。

林听咽了下喉咙,坐起来,手掐着抱枕,接通电话时,声音带着几分紧张,“……喂?”

“是我。”

那头的声音有些低,像没睡好。

她垂下眼,“嗯。”

久违的声音充斥着整个寂静的房间,她心里有些哽。

他说:“林听,现在梦醒了,我很想——”

“想听你说说话。”

林听问:“你想听些什么?”

“随便什么都可以。”

林听“嗯”了声,从青山路新开了家麻薯店说到小区门口的小猫,然后又说到吴主任最近升职的事,他现在已经是副校长了……

其实这通电话并没有持续很久,林听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回去,醒来后已经7点半了。

要不是看到通话记录,林听还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梦。

不是梦,是真的。

这次通话之后,很奇妙,林听没再梦到满天飞的空白卷子-

到了春天,学校的玉兰花又开了。

碰到难题写不出来,心情极度郁闷时,林听习惯在教学楼的走廊前站一会儿,看着乌黑枝丫上的纯白花蕾在风中摇动。

她的教室在三楼,说来也巧,就是严律曾经的那间教室。

可教室的人,总是换了又换,基本上看不出原来的风貌,也找不到什么有关于他的踪迹。

一模成绩出来了。

她的分数在去年云清大学的投档线附近上下徘徊,很不稳定。

可是分数越往上越难提高,林听很担心,总觉得时间不够用。

很快,烟京一中又一年百日誓师暨成人礼活动举办了。

温蓉和林成海都到场了。

活动现场,人很多,林听和众多高三学子一起参与着大会的一个又一个环节。

过成人门的时候,温蓉和林成海站在她一左一右,脸上都是笑容。

林成海感叹:“现在学校里仪式感还真不少啊!”

温蓉:“还挺有意义的。”

林成海笑道:“年轻就是好啊!”

“走啦!”

看着门前的十八字样,林听挽着父母的手和众人一起往前走,礼炮声阵阵响彻耳边。

在熙攘的人群里,林听莫名想起了去年的这个时候。

她也是这样,和某个人一起,穿过一道道成人门,在这样的仪式里,迎接属于他们的未来篇章。

大会即将结束时,温蓉去了趟洗手间,林成海无事,干脆陪着她去。

林听还在等他们回来,一起放梦想气球。

中途,林听放在口袋中的手机震动了几下。

是那串熟悉的来电。

林听赶紧走到角落里,稍稍安静的地方,接通了电话,“喂?”

电话那头,很吵,很多杂音。

但她还是听清了他说的那几个字。

“林听,成年快乐。”

她低眸笑应:“谢谢!”

口哨声响起,像是从电话那头传来的,又像是自己周围响起的,林听一时分不清。

抬头间,只见满天的气球随风飘扬,在蓝天底下,像升起的绚烂烟花。

林听问:“你那边也在举办成人礼吗?好热闹的样子。”

那头静了两秒。

林听还以为信号不好。

正想出声询问时,严律温和的声音响起。

“嗯,对。”-

月底,林听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严律给自己的那些笔记,她还剩两本没有翻完。

这天自习课,她把剩下的那两本带去了教室里准备翻翻,看看自己有没有什么遗漏的知识点。

林听先是去前排的饮水机,接了杯水回来。

她的座位在靠过道的那边,有个男同学快速跑过时,衣角带到了她的桌面,那两本笔记连带着几张试卷一起“啪”地摔落在地……

男生连忙回过头道歉:“对不起啊!我帮你捡起来。”

林听将水杯放在桌上,已经弯腰去捡了,“没关系,我自己来吧!”

男生有些拘束,这才抱歉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卷面上落了点灰,林听连同严律的笔记本捡起来时,偶然瞥见本子中间,露出了一小角蓝色。

因为本子是纯白的,所以那点蓝色显得格外突兀。

很像是…便签纸。

林听疑惑地打开厚重的笔记本,果然看到了一张便签纸。

那张便签纸被压得很平,像是放了很久。

林听呆呆的,有什么记忆从脑海中涌起。

便签纸上是极其熟悉的两个字,不禁让人想到那时,她怀着紧张万分的心情,写上去,然后贴在那瓶牛奶上,小心翼翼放入装有校服的手提纸袋里……

还忐忑地想,他看到后会有什么反应呢?

会随手扔掉吗?还是随便放在哪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谢谢^v^]

林听忽然弯起唇。

因为,这行字下面,此刻,多了几个大字。

[不客气^v^]

写字的那人,学着她,画了一个同样的表情。

林听把那两本笔记本快速地翻了一遍,最后在另一本里,找到了一张同样压得很平的信纸。

信纸从中间对折,林听伸手拿出来,心跳得很快,有个答案在脑海里呼之欲出。

该不会是……

她慢吞吞打开信纸,果然。

是那次“鸿雁传书”的活动,她匿名给他写的那封信。

[严律,祝你天天开心!]

此刻,底下同样回了几个字——

[林听,你也要开心。]

林听的鼻子忽然很酸。

那张便签,还有这张信纸,原来他有留着。

“谢谢”、“祝你天天开心”这几个字,对比起来,字体同样偏圆润小巧,不难看出是同一个人写的,她的字其实很好认。

所以,他知道这个是自己写的。

她以为自己藏得很好的那些小心思,原来,他都是知道的。

……

放假那天。

林听又去了一次三中附近的那家面馆,可到了那里时,她才发现,店关了。

门把上面挂了个木牌,写着:店面转让,联系方式185××××1351

林听说不上来那刻站在店门外时的情绪。

明明也没有多好吃的面条。

却像一个导火索一样,让她积攒了好久好久的情绪忽然就爆发出来了。

林听背着包漫无目的地往回走,一个人走过青山路那条长街,红绿灯闪烁着,车流驶过带起风来,路旁的香樟树枝丫摇曳,一切都是春天的样子。

等红灯的时候,站在斑马线前,她愣愣地看着还剩55秒的红色数字渐渐倒数、闪烁。

55、54、53……

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去玉奚吧。

47、45、45……

想去玉奚。

35、35、35……

有很多话想告诉他。

22、21、20……

想亲口告诉他。

我已经考进重点班了。

元旦的时候,我也去竞选主持人了,像你以前一样。

我也可以很勇敢地在那么多人面前演讲的。

你给我整理的笔记我都认真复习了,还有你写的话,我都看到了……

11、10、9……

她从小到大都是别人眼中的乖孩子。

在他们眼中乖孩子不该做的事情,她从来都没有做过。

可这一次。

说是冲动也好,说她傻也行,任凭别人怎么想。

她只是忽然……很想他。

3、2、1,她抬头,看到绿灯在闪烁。

来来往往的人,在斑马线上移动。

林听一声不吭地往回走,慢慢地,变成了跑。

……

烟京和玉奚虽为同省,但去往玉奚的车次很少,再加上现在这个时间点,车票基本上都已售罄,只剩下一趟K字开头的绿皮火车可以坐。

车厢里面很吵,手机看电视外放的声音很大,还有小孩子的哭闹声,以及推销奶片和乌梅的吆喝声。

林听没玩手机,只是看着窗外发呆。

她没有很欣喜,也没有很难过,她很平静。

去玉奚,看起来好像是她临时才做出的决定,实则,心里早就隐藏了无数个念头,只待像这样的某一天里,呼啸而出。

硬座其实不太舒服,忍了很久后,终于到了玉奚站。

林听揉了揉自己的脖子,背着包跟着众人下车。

出站口近在咫尺,林听顺着乌泱泱的人流走了出去。

那边有人在问要不要拼车?

林听停在原地,有一瞬的愣神。

对于她而言,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

但又因为严律在这个地方,似乎又不那么陌生。

接着,林听坐上了一辆去往鸣奚高中的公交车。

她记得自己有听严律说起过,他在鸣奚高中。

玉奚陶瓷很有名,处处可见售卖陶瓷的小铺子,古朴且典雅,设计大方,很有韵味。

林听垂着眼,整个人都异常沉默。

手机被她规规矩矩地拿着,放在大腿上。

屏幕还是亮着的,聊天框里已经输入了一句话。

【我来玉奚了,要不要见一面?】

她盯着那几个字,却始终没摁下发送键……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子在鸣奚高中门口停下,林听下了车。

鸣奚高中今天还在上课,这个时间点,门口很冷清。

林听对这里不熟悉,都是凭感觉在走。

学校对面有家面馆,装修很简单,正好林听没吃午饭,有些饿,她走了进去,平静地点了份刀削面。

面很快就上来了,热气腾腾的白雾直直冲进林听的眼睛里,她眼酸地偏开头,拿出手机又翻了翻,打算等凉会儿再吃。

这顿饭,她吃得很慢且安静。

之后,林听在学校周围逛了逛,走到了一条名叫四季巷的长街。

心里会想,他是不是也来过这里,跟她现在一样,走过街头的每一间小铺。

长街尽头有个卖陶瓷饰品的小店,门口摆了很多巴掌大小的陶瓷娃娃,还有各种各样的陶瓷饰品。

林听觉得新鲜,多看了几眼。

屋檐下的陶瓷风铃随风而动,发出叮铃铃的响声,像在欢迎每一位来到玉奚的顾客。

林听看到摆出来的其中一个小风铃,是兔子形状的,下面还坠了颗铃铛,兔子耳朵上还刻着“玉奚制品”几个字。

林听停下脚步,看着它,睫羽动了动。

也没问价钱,她就把这只陶瓷小兔子买了下来。

回到鸣奚高中对面的车站,她坐在长椅上等去火车站的公交车。

手心的那只陶瓷兔子,冰冰凉凉的,洁白且透彻,林听垂眸看了很久很久。

上公交车前,她抬头再次看了眼鸣奚高中的大门,校门口的电子钟显示15:41。

这个时间,他还在上课吧。

林听抿了抿唇,手机被她攥得很紧,最终还是抬腿走了。

这段冲动、匆匆的玉奚之旅,也十分潦草、匆匆地结束。

回家的那趟火车依旧吵闹。

不知不觉间,林听睡了过去。

因为火车晚点,等到了烟京的时候天已经很黑很黑了。

林听刚出火车站,外头忽然飘起了雨,她赶紧从背包里把折叠伞翻出来。

风有些大,伞不太好撑开,也是同时,手中一直握着的兔子风铃没拿稳,“啪嗒”一声摔落在地。

撞击地面的声音很清脆。

连带着林听心,也“咯噔”了一下。

陶瓷兔子躺在湿漉漉的地上,很快,洁白的表面被浸上一层水雾。

有一边兔耳朵被摔断了,兔尾巴上还有几道浅浅的裂纹……

她慢吞吞把东西捡起来,难以言说的疲惫感侵袭着全身上下。

撑着伞走到站台边,把伞放在地上,她沉默地坐在长椅上等车。

雨滴淅淅沥沥的,春雷滚滚。

林听垂下眼睫,看着那个断了耳朵的陶瓷兔子,眼睛涨涨的,视线也开始模糊,有什么东西毫无征兆地一滴滴落下,带着点点热意,无声砸在手背上。

压抑了很久的眼泪,在这刻,和周围的雨滴一起倾数降落。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并不是因为陶瓷碎了才掉眼泪。

第58章 58滴水

林听去玉奚之前,给家里人报备过了,但她没说实话。

她只告诉他们,她和同学出去玩了。

如果他们知道她要一个人去玉奚的话,他们肯定不会同意,而且还会追问一系列缘由。毕竟,林家也没有任何亲戚在玉奚市,无缘无故去那个地方,很难不让人疑惑。

林听本来算准了时间,她应该能按时赶回去,但她怎么也没料到,原定的回烟京的那趟火车晚点了。

早先在火车上时,温蓉就发消息过来问她什么时候回家。

她忐忑撒谎说,同学的父母留她吃晚饭……

温蓉没说什么。

回完信息后,巨大的愧疚感包裹全身,她知道这样撒谎不好,可她别无选择……

等公交的时候,林听想给他们发个消息,说自己马上回去,以免他们担心,手机刚拿出来她才发现,只剩下百分之一的电,还来不及点进联系人里,它就自动关机了。

心里莫名有些慌,林听没再等公交,干脆去路边拦了辆出租车。

夜幕中的雨,冰冰凉凉地打在车窗上。

林听很快就到了家。

上楼后,看着面前紧闭的家门,林听放在门把上的手忽然有些犹豫。

她有些害怕。

忽然,门传来动静,微吱一声,被人从里头推开了。

林成海顿住,“回来了!”

他手上拿着雨伞和雨衣,看样子是要出门一趟。

林听嚅动唇瓣,“…爸。”

林成海像是松了口气,把雨伞雨衣归于原位,还问她:“手机怎么关机了?没电了吗?你妈说打你电话打不通,外面又突然下雨了,我们还以为你出什么事儿了,正打算出门瞧瞧。”

这关怀备至的声音,听在耳边像是催人流泪的特效药。

林听眼眶很红,鼻子酸涩涨涨的,她忽然低头,小声道:“对不起。”

林成海手足无措,“哎呀,怎么了这是?好好的哭什么?”

林听摇了摇头,无声掉眼泪。

林成海以为她是因为回来晚了,怕挨骂,连忙安慰道:“不就是回来晚点,人没事就行,爸妈没那么不明事理!”

温蓉的声音从里头传过来,“是小林回来了吗?”

林成海拽她进门,叹道:“这么大了,怎么跟恬恬一样老哭鼻子!”

说着,他转头朝客厅里喊:“是,回来了!”

进门那瞬,林听赶紧把眼泪擦掉。

温蓉往玄关处望去,只见林听低着头跟在林成海后面,看不清表情,她有些不悦地念叨:“怎么拖到这么晚回家,女孩子在外头多不安全啊……”

林成海转头给林听使了个眼色,“先去洗澡。”

他对温蓉道:“女儿回来了就好嘛,我去热一下银耳莲子汤。”

说着,他背在身后的手悄悄朝林听挥了挥,示意她先走,“对了,小蓉啊,你看到我身份证没,我身份证不知道扔哪儿去了,找了一天都没找到,我明天还要去银行办张卡,没身份证不行啊……”

“你的身份证?不是就放在床头柜里吗?”

“没有啊?我都没看到……”

林听往旁边挪上几步,顺势进了自己的房间,拿上换洗的睡衣就去洗头洗澡了。

从洗手间出来,已经是半个小时后了。

林成海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野生动物类的纪录片,主卧的灯亮着,温蓉应该在里头。

见她出来,林成海指了指餐桌,“桌上有碗银耳莲子汤,既然你在同学家吃过晚饭了,那就当夜宵吃两口,吃不完放那儿就行!”

“好。”

林听趿拉着拖鞋走过去,鼻子又开始发酸。

爸爸还不知道,她其实并没有吃晚饭。

中午在鸣奚高中门口吃的那份刀削面,此刻在胃里早就不剩什么了。

银耳汤胶质浓稠,清香可口,甜而不腻,半碗下肚,林听总算没有那么饿了。

过了会儿,洗手间里,隔着扇门,传来温蓉的声音,“小林!刚换的衣服我先给你扔洗衣机了!”

“好。”林听随口应。

洁白的陶瓷勺子舀起浅金色的汤汁,正入口时,林听忽然想到了些什么……

等等,刚换的衣服?

不好!

霎时,勺子落回碗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林听趿拉着拖鞋快速往洗手间奔去。

她慌忙推开洗手间的门,大声道:“妈妈,还是我自己来——”

在看到眼前的画面后。

声音,戛然而止。

此刻,温蓉手臂上搭着她的那条牛仔长裤,长裤洁白的口袋被翻了出来,而她的另一只手,正捏着一张银行卡大小的蓝色纸片……

林听瞳孔骤缩,脊背凉意向上攀爬,整个人都僵在原地,握着门把的手都在颤抖。

妈妈手上,是那张从玉奚回到烟京的火车票……

去玉奚的那张车票,到站后就被她扔了,但是从玉奚回来的那张车票,因为火车晚点,她惦记着赶紧回家,出站后就随手塞在裤子口袋里,忘了处理……

温蓉盯着那张车票,眼睛里的墨色越来越浓。

林听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心骤然凉到了谷底-

车票被人平静地放在茶几上。

那点蓝色,在透明的玻璃台上是那么刺眼。

像在把她那些羞耻的小心思,都曝光在太阳底下,一遍遍来回晒到干瘪。

林成海和温蓉双双坐在她的对面,看着坐在沙发上的她,像是警察审问嫌疑人一般,不同的是,他们的反应很平静,但林听知道,他们在忍着脾气。

指尖被自己掐得发白,她垂着脑袋,刚洗过的头发挡住纤弱的脖颈,林听全然不敢看他们的眼睛。

温蓉掀起眼,压着性子说:“林听。”

“为什么撒谎?”

妈妈很少连名带姓地喊她,除非,她是真的生气了。

林成海没忍住问:“你一个人跑去玉奚干什么啊?”

温蓉目光犀利:“说实话!”

见她不说话,林成海很失望地叹了口气。

气氛僵持不下,他们的视线像混在空气中的碎玻璃,拼命钻进呼吸道里,令她难以喘息。

眼睛模糊一片,她喃喃道:“我不是故意骗你们的,对不起……”

她低下头,豆大的眼泪一颗颗砸在大腿上,“我怕、我说了之后,你们不让我去玉奚。”

温蓉仰头看了下天花板,脾气总归没忍住,因为极度生气,嗓子哑得不成样子,“你说说,你为什么去玉奚?”

她重重地拍了下茶几,“还撒谎跟我们说去同学家玩,什么同学父母留你吃晚饭,简直谎话连篇!你这一天到底在外面干了什么啊林听!”

她的嗓音犹如撕裂般,林成海有些担心地拍了拍温蓉的背,劝道:“你先别急,让孩子慢慢说。”

温蓉甩开他的手,眼睛里冒着水光,“我的女儿我能不急吗!一个姑娘家不声不响地坐火车去玉奚,到这么晚才回来,还撒谎骗我,你说我能不急吗!”

“如果不是我恰好发现了那张车票,我还不知道她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林成海左右为难。

只好劝道:“听听,你好好跟爸妈说,你到底去玉奚做什么?”

死寂一般。

良久,只听得少女再也克制不住的抽噎声。

“我……”

林听的声音微弱,带着极度的哽咽:“我只是…想去玉奚、见一个人。”

林成海不理解,“见谁啊,你可以提前跟爸爸妈妈说一声啊!为什么要撒谎骗我们?”

视线朦胧,面前爸妈的身影也是。

林听多么想告诉他们。

她有一个很喜欢的男孩子。

他很好。

也很努力,是个温柔上进的人。

可是在这个关键的时间段,他们会认为这是不适合的,不适合去想这种事情,不适合考虑这些……

她的行为,在他们眼里,是不理智的。

瞒了那么久的心事,她时时刻刻绷着一根弦。

来自身边最亲近的人的声声盘问,让她身心疲惫,她终于承受不住,全盘托出。

少女单薄的肩膀微微抖动,睫羽湿得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她看上去是那么脆弱,却始终强撑着挺直脊背。

“是我喜欢的人。”

客厅里很安静。

林成海愣住。

温蓉眼睛里蓄满水光,手背抵在口鼻处,低头时重重吸了下鼻子。

一时之间,他们都没想到会是这个回答。

林听哽咽,“你们不是总问我,为什么忽然想考云清大学吗?”

“不是忽然,不是的。”

“以前我总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什么。很多事情的结果,我会觉得差不多就可以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就是按照你们说的,在本地上个师范大学或者上个医学院,毕业后进学校、医院工作,这样安稳地过下去……”

“可是,我看到他那么努力地去达成自己的目标,我就在想,我是不是也可以拼一把,这样我的生活会不会存在更多的可能性。”

“想到那些可能性,我的心里会很期待,而不是像之前那样平静。”

“我很喜欢……他。”

“我没这么、这么喜欢过别人。”

漫长的沉默后。

她垂着眼,泪珠滚下,“…对不起。”

温蓉眼睛红了,她哑声问:“你们在谈恋爱?”

林听摇了摇头,鼻音很重。

“没有。”

林成海:“他知道你去玉奚了吗?”

林听泣不成声:“他不知道,我没告诉他。”

“我今天只是,一个人在玉奚逛了逛,火车晚点了,我没法儿按时赶回来。”

林成海心疼得要命。

听到这儿,他算是理清楚了……

但他也明白,青春期的感情本就是不可避免的。

它青涩又冲动,简单且纯真。

这种东西一味地责骂是没有多大用的,也不能太过强硬地逼迫她去舍弃这种情感,而是需要合适的引导。

“听听,马上就要高考了,我们先……放一放吧。”

“等过了这段时间再说。”

“爸妈就你这一个女儿,你这么贸然地跑过去,谁知道路上会遇到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万一出了什么事情让爸妈怎么办?”

“爸妈知道你长大了,有自己的规划和想法,可在父母眼里,你永远都是我们的小孩。未来的路还很长,谁都不能保证以后会发生什么,毕竟人的想法总是在不断改变,爸妈希望的是,在做什么决定之前,你能优先考虑自己、爱自己。”

林听泪痕未干,“我明白。”

“既然你回来了,这次的事情就到此为止,我们不再多说,你也……别再去玉奚了。”

林成海欲言又止,“听听,不可否认,他给你带来的是正面的影响,但感情这种东西,现在说、实在不合时宜。”

林听知道他们的良苦用心,道理她都懂。

却还是会因为这句,“不合时宜”,而感到难过。

长长的一声叹息传来。

林成海终究不忍心:“等你上了大学后,再想这些事情,到时候,爸爸妈妈都会支持你。”-

躺在床上,林听看着天花板,了无睡意。

眼泪好像在客厅那会儿,就已经流干了。

眼窝涨涨的,闭上眼时,有些酸疼。

明天早上起来,可能会有些肿。

但她无暇顾及明天的事情,脑子里在想林成海对自己说的那些话。

房间里没开灯,窗帘也拉得很紧,安静的环境里,空调运作声显得很大。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门被人打开了,脚步声越来越近。

林听闭着的睫羽动了动,没睁眼。

来人轻手轻脚地替她掖了掖被角,柔软的指腹将她额前的碎发拨至耳后。

那人身上的气息是那么熟悉,那么温暖。

温蓉坐在床头,叹道:“小林。”

“刚才妈妈说话可能有些冲,不要放在心上。”

“这个年纪,有喜欢的人很正常。”

“妈妈也是过来人,我会尊重你。”

“我不清楚那个男孩子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优秀也好,普通也罢。作为妈妈,我只希望我的小林健康快乐,不受到任何伤害。”

“真正的喜欢,不只执着于现在,它藏在你未来规划里的每一步。感情这种东西,单方面的努力是不管用的,它需要两个人都同样坚定。”

“当下的任务呢,好好高考,尽你所能去你想去的大学,让自己更加强大,更有底气。”

“等到合适的时候,再把他带回来,爸妈帮你把把关。”

蓦然,林听的眼角有些湿。

温蓉轻声道:“一定要记得,爸爸妈妈永远爱你!”

眼泪顺着皮肤滑落在枕头上,留下点点深色,湿漉漉的,像江南地带绵柔的春雨。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门被人带上,卧室重归平静。

林听蹭掉眼泪。

她也永远爱爸爸妈妈。

第59章 59滴水

随着二模的结束,黑板后的倒计时越来越少。

林听的分数与定下的目标之间的差距渐渐缩小,但她还是一天也不敢松懈。

家里没人再提起过,那天她一个人跑去玉奚的事。

就像天亮了,太阳总会从东方升起。

她的努力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有时候在家里,温蓉起夜时,常常看到女儿房间门缝里还亮着微弱的灯,他们虽然心疼,却也没再劝什么……

她明确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天气越来越闷,特别是五月,临近三模的时候,她胃口很差,什么都吃不下,手上的卷子总让人有片刻的烦躁。

下午自由活动后,她依旧雷打不动地来到教室,思考题目的空隙,她时常会听着校园广播,对着窗外的天空,发会儿呆。

她不知道自己这种状态是好是坏。

但那成片成片瑰丽的晚霞,总能给她苦闷的生活带来片刻的放松。

他们看到的,会是同一片晚霞吗?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一周后,那个下午。

她收拾好东西,准备去食堂的路上。

远方的夕阳落在教学楼的长廊上,远远望去,光芒四射,长廊空气中的浮尘轻轻飘动着,周遭像一场金色的梦。

林听走过去,看到了两个人,逆着光站在栏杆边。

是丁卿,还有一个同班的男生。

虽然不知道丁老师找他谈论什么,林听也没想偷听,经过时,两人听到脚步声同时看过来,对上丁卿的视线,林听礼貌道了声:“老师好!”

很显然,她的无意经过,只是一个小插曲,丁卿朝她点了下头,转身继续跟男生说话。

身后的言语不算大,林听刚好能听清。

“你二模成绩下滑很严重啊。”

“马上就三模了,高考压力的确很大,但也别过度压着自己,老师还是希望你该放松的时候要放松……”

随着距离越来越远,林听渐渐听不到什么了。

吃饭的时候,丁卿和那个男生谈话时的画面一直往林听脑子里钻,几乎占据了她思考其他事情的精力。

那两个人影,让她不自觉地想起——

去年的这个时候,丁卿老师是不是也曾这样找过严律谈话?

他当时在想什么呢?

还有现在在玉奚,还总是像以前一样熬夜刷题吗?

那边也快三模了吧,他有没有调整好状态呢?

倏地,林听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舌头,清晰的痛感袭来,迫使她回到现实。

当天晚自习,因为分心,连着写错了好几道题,林听很是烦躁郁闷。

对完答案后看着纸上被红笔圈出来的地方,揪着笔,她神色怔忡。

下了晚四后,林听回到寝室,躺在床上。

想了很久,还是摸出老年机,给严律发了条短信。

林听:[在干什么?]

不到一分钟,他回了。

严律:[准备睡了]

看到这几个字,林听烦躁的心情顿时烟消云散,也松了口气。

严律:[你睡不着吗?]

林听:[有点]

林听:[你那边是不是也要三模了?]

严律:[嗯,对]

林听:[那你记得要好好吃饭,好好休息,不要熬夜,一定要保持充足的睡眠]

那头过了两分钟才回。

严律:[方便接电话吗?]

林听心跳骤停,看了下四周,室友们都躺下了,她轻手轻脚去了卫生间里,将手机音量调小后,才回了消息。

林听:[方便]

两个呼吸间,手机显示来电。

狭窄的空间里,她听到了自己略微急促的心跳声。

电话接通。

严律的声音如温润的水流,缓缓洗去她心里的焦灼,“林听,不要担心我。”

“那些意外状况不会影响我的脚步。所以,你也要好好吃饭,好好休息,不要熬夜,也不要给自己过多的压力,如果有什么不开心的事,都可以跟我说。”

林听眼睫微动,“嗯。”

紧绷的情绪被他的话温柔化解,血液沸腾着钻进四肢百骸,仿佛带来了源源不断的新鲜动力。

她忽然意识到,她并不是一个人在孤军奋战,世界上有千万学子与她同行。

还有他-

沉闷的天气终于迎来了一场大雨,雨过天晴后,天边出乎意料悬挂了两道彩虹,大家都纷纷调侃是吉兆。

三模成绩出来后,林听考得很好。

作为班主任的丁卿还找她谈了一次话,希望她可以稳下来,继续保持。

拍毕业照那天,已经是五月底了。

所有高三年级的学生在田径场集合,拍年级大合照。

林听混在清一色的蓝白校服里,听着摄影师的指挥,将青春定格。

去年的这个时候,她还只是个看客,而今年,她身处其中,兴奋之余亦体会到了一丝别样的感觉。

是告别。

5月4号那天晚上。

高三年级一年一度的喊楼活动又开始了。

楼前喧嚣连天,旗帜迎风飞舞。

身边的同学喊着激动人心的口号,名为活力的分子钻进了每一个人的皮肤里,渗入血液,将他们都带动起来。

不知道有谁先起了个头,雪白的卷子被人由中间撕开,从教学楼高处往下抛。

大家蜂拥而至挤到走廊前,围观夜里的“冬日”壮景。

林听站在走廊上,仰头看着从上往下纷飞的纸片,它们随风乱舞着,像束缚不住的雪花。

起初,她还是平静的。

可随着周围的喧嚣,那颗心脏慢慢躁动起来,身上的血液是那么滚烫。

每一个感官都在告诉她。

那个激动向往却又怅然若失的事实。

——她的青春要结束了。

像某个课间里,被压着睡麻了的手臂,带着强烈的酸胀感,缓了良久,才能感觉到寸寸血液流淌的新鲜活力,麻麻的痛感排山倒海般侵袭而来,如同蚂蚁的啃食,后知后觉。

林听跟着大家一起,将雪白的试卷抛下高楼,看着它们连同自己的青春一起,以各种料想不到的姿势,飞舞旋转着落在角落里。

喊楼结束后,每个人都回到教室里,在前方的黑板上写下了自己的姓名。

明天早上放假后,整栋教学楼会由专人打扫、封楼,等待着高考那天的来临。

现在在黑板上,不管写下什么,到了明天都会不复存在。

好几个女生用各色的粉笔在姓名旁边涂鸦着什么,有人写了“考的都会蒙的都对”、“超常发挥”、“2085一起上岸!”……

此刻,这块黑板俨然成了理想墙。

林听随手挑了只白色的粉笔,在仅剩的空白角落里,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她写得尤为认真,没有连笔带笔。

最后一笔写完,她放下粉笔,静静地盯着那两个字看了会儿,静静地把整块涂鸦过的黑板纳入视线里,才出了教室……

高三教学楼的灯一盏一盏陆陆续续灭掉。

大家都回宿舍休息了。

过了很久,楼道的声控灯亮起,有道颀长的身影穿过走廊,轻轻推开了三楼某间教室的门,骨节修长的手指触上墙面的开关,整个教室瞬间亮了起来。

课桌里的书本都被搬走了,空空的。

来人环视一圈,视线最终落在了那面饱受各色涂鸦的墨绿黑板上。

他很快就看到了,藏在角落里的那个名字。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圆润端正,一看便知是她认真写下的。

灯光底下,少年弯了下唇。

讲桌上那只仅剩半截的白色粉笔被人轻轻拎起,他没有任何犹豫,同样认真且郑重地在写有“林听”这两个字的旁边,写下了另外四个字。

——毕业快乐。

一笔一划,尤为珍重。

时间好像回到了2017年的5月4号,那天晚上,女生宿舍楼下,有个人也曾那么认真地祝他——

毕业快乐。

教室的灯被人关掉,门也被带上,黑暗侵袭,一切都重归安静。

好像不曾有人来过。

可洒进窗台的银白月光,它虽沉默不语,却什么都看到了-

7号那天,是2085年全国高考的第一天。

因为生日当天撞上她高考,所以林听的生日过得很简单。

林成海他们总觉得85岁这个节骨点很重要,非说等高考结束之后再好好补过一个。

考场是随机分的,很幸运,林听被分到了离家最近的一个考点,比较方便她中午回家午休。

第一场考的是语文,上午九点开考。

考场外头拉起了警戒线,周围限制车辆出入,连不远处施工的工地也停工了,身着警服人员为高考学子保驾护航。

时间一到,门闸打开,家长们目送孩子有条不紊地进入考场。

林听心态挺好的,倒是林成海和温蓉紧张得跟自己要高考了似的,起了个大早,做了一桌子营养早餐,时不时问她这个带了没,那个带了没。

他们本来还说要在学校外头等她考完出来,林听以“你们在外面等着,我压力更大”为由拒绝了,天气太热,阳光很毒,她不想让他们在外面等那么久。

今天是个万里无云的晴朗天气。

出乎意料,林听并不紧张,反而很放松。

上午的语文结束后,一路上都是在对答案的学生,林听勾着唇像风一样跑回家,把各种各样的声音甩在耳后。

很快就到了8号下午,考外语。

最后一场外语结束后,高考就彻底结束了。

她写得很顺,注意力从来都没这么集中过,最后再检查了一下试卷和答题卡,改掉了几个自己不确定的选项后,她停下了笔。

抬头看时间,墙上的电子钟显示15:45,还剩15分钟,考试就彻底结束了。

监考员例行提醒了下只顾着埋头苦写的部分同学,只剩15分钟交卷,没涂答题卡的要尽快涂。

最后的这十五分钟,林听全用来发呆了。

这是这么多年来,她最惬意的十五分钟,她好像什么都没有想,就这么坐在位置上,静静地听着笔尖摩擦纸张的细微响动,翻动卷子的悉窣声……

外头的天有些阴沉,雨将落未落。

明明昨天还是那么阳光明媚,今天却要下雨了。

远方闪电攀爬过天际,铃声突兀响起。

都结束了。

随着人流走出校门的那刻,林听以为自己会很开心,会如释重负。

可并没有,她太过于平静。

平静底下却又觉得,少了些什么。

原定的考完后要看的电影、要立马去吃的巧克力麻薯……全都被抛之脑后。

林听只是回到家,和父母吃了顿平常的晚饭,而后洗漱完,拉上窗帘,听着雨声,睡了个很长很满足的饱觉。

她就这样毕业了,85岁生日也在昨天悄然已过,她被时光洪流推着步入了成年人的行列。

以后,不再是小孩子了。

第60章 50滴水

高考结束后,班里都会组织一场聚餐,俗称散伙饭。

林听班上定的时间是9号中午。

小雨下了整晚,到了清晨总算是停了。

林听刚醒,拿过手机时才发现聊天软件进了条消息,接收时间是昨天晚上21:32。

Y:[我明天回烟京]

林听瞪大眼睛,那不就是今天?

她还以为严律至少要等个两三天,处理好玉奚那边的事情之后才会回来。没想到比预计的还要早。

心里涌上雀跃,林听赶紧回了条消息。

[我昨天睡得早,没看到你的消息]

严律回得很快:[没关系]

隔了几十秒,屏幕又多了条新消息。

Y:[我大约下午两点到]

林听想了想:[那会儿我应该还在枫庭渔坊聚餐]

Y:[嗯]

林听疑惑问:[你那边不用聚餐吗?]

Y:[不去了]

林听不解:[啊…为什么?]

因为口渴,林听去接了杯水,再回来时,屏幕上多了两条未读消息。

她点进去。

Y:[林听]

Y:[我想早点见到你]

那一刻,林听清楚地感受到,心跳是那么快-

今天下午她就可以见到他了。

从聊天结束后开始,林听整个人都处于一种紧张的氛围之中。

她开始思考下午应该穿什么衣服,穿白裙子的话,她还要聚餐,万一把油溅衣服上了……不行不行。考虑完衣服又开始纠结发型,一个人对着镜子折腾了很久。

毫无疑问,她是开心的。

这种开心,从上午一直延续至她去枫庭渔坊聚餐。

一张张圆桌早已摆好,各色佳肴看得人眼花缭乱,啤酒也光明正大地摆上桌了。

老师们集中在单独的一桌,陆续有学生上前去敬酒,说着诚挚的祝福话语。

林听这桌男女参半,也许是因为要毕业了,大家的话格外多,个个谈天说地,诉说着当下对未来的憧憬与打算,细数着一桩桩过去课堂上发生的趣事。

比如吴主任,哦不,应该是吴校长的地中海秃头,每次讲陷阱题的时候数学老师露出的诡异笑容,还有食堂阿姨打菜的时候手抖得像是帕金森……

经大家的共同回忆,林听忽觉,原本看似平淡的生活在告别时刻列举起来,原来那么有意思。

这顿散伙饭大家都光顾着聊天了,桌上的菜几乎没怎么动,在场的同学多多少少都喝了点小酒,林听也不例外,但她也就是每次碰杯的时候才喝一小口。

更甚有个别同学,已经喝得面红耳赤,走路都是飘的。

旁边那两桌也已经玩起了饭桌小游戏,例如真心话大冒险之类的。

临近下午两点时,林听看手机的频率极度升高,基本上每隔五分钟她就要去看一下最新消息。

聚餐的场所太过热闹,即使将手机音量调高了,但如果注意力不集中,很容易忽略,所以林听时刻警惕着,生怕自己错过了什么。

从洗手间回来时,林听在过道迎面碰上了一个熟悉的人。

张一帆。

林听惊讶问:“好巧,你们班也在这儿聚餐吗?”

张一帆应该是刚从楼下跑上来的,他的气息不太稳,看到她后,像是松了一口气,转身靠在旁边的墙上缓了缓力气。

两人之间隔着一步的距离,林听能闻到他身上散发的酒味,稍微有点重,但不难闻。

他颊侧连带着脖颈都有些红,应该是喝了不少,但望向她的眸子仍旧是清明的。

张一帆在笑:“林听。”

“幸好,你还没走。”

他没回答她的那句问话。

林听心思不在这儿,自然也没意识到这点。

“聚餐已经结束了,我……再等会儿就走。”

她在等严律来。

张一帆没再靠着墙,而是在她面前重新站好。

他唇动了动,像是要说些什么,可触及林听那双清澈的杏眼里探究的目光,他停了一瞬。

见他不说话只是盯着自己,林听下意识抬手摸了下脸,“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张一帆沉默着摇了摇头。

林听觉得他今天有些反常,可是又说不上来。

他喉结滑动,再度开口:“林听,我有话跟你说。”

林听疑惑:“什么?”

他道:“我——”

霎时,手机铃声响起,打破此刻的氛围,也打断了他的言语。

林听视线瞥过自己的手机屏幕,看到了那串等了很久的来电号码。

“你接吧。”张一帆说。

林听点了下头,呼吸有些不稳,“抱歉。”

随即,她侧过身,接通了电话。

那通来电,张一帆不知道是谁的,但铃声响起的那一秒,他注意到了她眼底亮起来的光。

女生的嗓音很轻,电话那头说了什么后,她勾了下唇角,语气也带着一股生机活力,像春日的新芽。

“嗯,你等我,我马上下去!”

她挂掉电话,收起手机后,唇边的笑容还未收敛,可以看出来,这通电话带给她的心情,极好。

张一帆哑声问:“有朋友来了吗?”

林听仰头看他,笑着点了点头,眼睛里缀满了光。

“嗯,他在楼下等我。”

“……很重要的朋友吗?”

他这话问得有些莫名其妙,林听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她问:“同桌,你刚才要跟我说什么?”

那声同桌把张一帆拉回现实,他目光顿了顿,没说话。

“同桌?”

就在林听以为他没听见时,他回神,恢复了平时懒散的语气,开口道:“也没什么,就想问你,高考考得怎么样?估了分没?”

她说:“写得很顺,分数嗯,懒得估。”

张一帆故作轻松:“分数出来可别被我超过了!”

林听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那我会诚挚地恭喜你。”

她又问:“你呢,考试时感觉怎么样?”

张一帆收起笑容,幅度很轻地点了下头,“挺好的。”

虽然两人在交谈,但林听可能连自己都没察觉,她的视线会时不时往出口那个方向瞥。

张一帆垂眼道:“好了,你朋友还等着呢,快去吧。”

林听呼了口气,“那我走了,再见!”

张一帆看着她毫不犹豫转身的背影,心脏在泛酸。

毕业是一场离别盛宴,他知道,若非必要,他们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内心驱使,他忽然冲着她的背影喊道:“林听!”

她回头。

张一帆:“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女生似乎真的在思考,她弯唇,认真道:“那未来的日子里,祝你一帆风顺!”

他笑意勉强,“嗯、好。”

很快,长长的楼道,只剩下他,还有几个端着餐盘走过的服务生。

心里是空空的,连扔进一颗石头都不会有回响。

……

林听下了楼梯,到了亮堂的大厅里,接着出了门。

有人曾说过,重要的人,是需要跑着去见的。

她现在很想见到他,很想,很想。

时间并没有消磨这种感觉,反而愈演愈烈,特别是他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一刻,她的心脏像不停被充气的气球,膨胀着的、积累着的想念,快要炸开!

严律背对着她,站在侧前方,他额前的短发稍显凌乱,清癯修长的指节随意搭在一旁的纯黑色锁扣行李箱的拉杆上,他也没有看手机,而是安静地垂着眼,一瞧便知在等人。

林听停下脚步,呼吸略微急促。

像是听到动静,他抬眼往这个方向看。

许久未见,林听觉得他好像变了,变得瘦了一点,还有气质方面,似乎更加成熟内敛了。

再度见面,她本来准备好的说辞,瞬间忘得一干二净。

直到——

行李箱在地面上的滑动声把她从走神中拉回来,有人带着久违的气息走近,掌心落在她的头顶,轻轻拍了拍,“怎么发呆,认不出我了?”

“不是。”林听认真地摇了摇头,方才酒桌上喝的那杯酒似乎有些上头,像是给她壮了胆,她凑近他的脸,仰头看他,直言道:“你好像……变了。”

他嗓音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忐忑:“哪变了?”

“更好看了。”

突如其来以及如此走心的夸赞,还有凑近的温热气息,让他睫毛颤了颤,搭在行李箱拉杆上的手指微曲。

因为离得近,他闻到了她身上极淡的酒气。

原来喝了酒,难怪胆子变大了。

他弯唇,无奈问:“刚才喝了多少?”

“就几杯。”

林听其实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说了什么,脑子也很清醒,但一见到他之后,酒精的那点后劲儿,让她有些兴奋。

“以后聚餐少喝点酒。”

“为什么?”

她杏眼圆睁,认真发问的样子,像在撒娇。

他低喃:“因为可爱。”

明明滴酒未沾,现在他却觉得,自己才是那个醉了的人。

“滴滴——”

侧方汽笛声响起,林听的脑袋掩饰般往那边撇,像是被吸引了注意力。

只有她自己知道,头侧过去的那一秒,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的唇线没忍住上扬了下。

他夸她可爱……

严律不懂她这点小心思,也下意识跟着往那个方向看。

耳尖发烫,林听咳了下,转即问:“你吃了饭吗?”

她早就注意到严律身侧的行李箱了,他应当没有回过家,而是一下车就来了这儿……

他摇头:“还没有。”

“那我陪你去吃。”

话落,下意识地,她拉起他的手腕往前走。

林听有太多东西想分享给他。

比如青山路街角新开的那家麻薯店。

对面的鲜榨西瓜汁。

她常吃的那家萝卜饼……

哪怕是路边那颗年代久远的空心香樟树……

还有各种各样的东西,她只怕他不感兴趣。

两人的手悬在半空,林听感受到了一股牵扯着的阻力。

她回头。

严律脚步没动,垂着眼,目光落在她的手掌与自己的手腕交接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听这才反应过来,视线也落在自己拉着他的那只手上。

心跳重重的。

空气安静了一刻。

林听惴惴不安,手指缓缓松开……

亦是同时。

严律手腕一转,宽大的掌心反将她的手包裹其中,他的手骨骼感很强,蕴藏着力量,尤其温暖。

那刻,真的像是触电般,细密的电流淌进心脏里,林听瞬间忘了呼吸。

很多年后再想起来这一天,或许大部分细节已然遗忘,但第一次牵手的这种感觉,她永远记得。

严律看向她,眼尾弯起的弧度很温柔。

“林听,换我牵着你吧。”——

作者有话说:还有个五到六章主线就结束啦,下章解锁新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