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满怀期待地把笼子抱回家,偷偷藏在自己的房间里,不让任何人发现。
那只兔子很可爱,安静的时候会缩成一团,像个雪球。
头两天,它很怕生,只要他的手靠近,它就会低下头,连粉色的长耳朵也垂落下来,小小的趴在地上,不敢动弹。
他去网上查了很多注意事项,就连被爸妈发现后的应对措施都想好了。
又过了几天,它没有那么怕生了,他再次摸它头的时候,它很乖,也很听话,偶尔还会用软软的脑袋回蹭他的手掌心。
补习班下课后,他惦记着兔子有没有饿,一路狂奔回家,刚推开房间门,只看到它躺在冷冷的地板上,一动不动,连耳朵也毫无生机地垂落在地……
那次以后,他没再养过什么。
心里觉得,既然养不好,那就干脆不要养-
两人慢慢走过银杏大道,最终停在一家饭馆外头,严律侧头说:“到了。”
这家饭馆布置得尤为温馨,桌椅都擦拭得很干净,马上就是饭点,店里生意很好,人陆续多了起来,他们来得还算早,二楼还有空位。
老板应该是认识严律,见到他时还笑着说:“是你啊,好久没见你来了!”
林听看了眼他的侧脸,给自己倒了杯水,她心下判断,他以前或许常来。
老板跟他闲聊,满脸八卦问:“第一次见你和女生一起来,女朋友啊?”
“咳咳——”
闻之,正在喝水的林听忽然被呛了一口,严律快速抽了几张纸给她,掌心在她脊背处轻轻拍了拍……
水呛得有些难受,林听咳得脸都红了。
他蹙眉问:“还好吗?”
林听点头,仍旧咳了几声,只不过连耳朵都开始红了。
见她没事,严律回答老板刚才的问题。
“不是。”
但老板好像误会他的意思了,她点头“哦~”了声,瞥了眼林听,她放低声音对严律调侃道:“还没追到啊!快加把劲儿啊!”
“……”
隔得又近,林听不可能听不到。
脸颊忽然热热的,她手脚都有些不自在了。
老板真是的……
她悄悄瞥了眼旁边,用余光注意着严律的反应。
他垂着眸也没有反驳,不说话的样子,像是默认了。
又像是错觉,她看到他弯了下唇……
等菜的空隙,林听想到些什么,忙把背包拉开,从里面拿出一罐蓝色的千纸鹤,递给他。
“对了,恬恬说,这是答应送你的。”
严律浅笑:“那么久之前的事,我都快忘了,没想到她还记得。”
小朋友还挺信守承诺的。
“嗯,早就想给你了,但一直没找到机会。”
玻璃瓶里,堆着同色系的小纸鹤,如同溅起的蓝色海浪,细看之下会发现,在瓶口处,多了个卷成圆柱的纸条。
严律下意识抬手,将木塞打开。
林听察觉到他的动作,她放在桌面上的指尖微微弯曲,眼睛眨了眨,呼吸也带了点紧张……
她拿过水杯,掩饰般垂眸,浅浅抿了一口。
他没注意到林听的表情,将那张小纸条平摊开,上头只写有歪歪扭扭的一行话。
他低声念:“祝哥哥永远开心。”
林听抬眼,骤然闯入他讳莫如深的眼睛里。
恬恬把东西给她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写过什么小纸条,这张是她出门前,临时模仿小朋友的笔迹写的……
她不擅长模仿别人的笔迹,也不知道像不像。
另外,她也没有想到,严律这么快就发现了这张纸条!
他盯着她,没说话。
这种眼神,极其熟悉,像高一那回,她迟到那会儿……
他忽然短促地笑了下。
林听掐住手心,紧张地抿唇看他。
“怎…怎么了?”
静了几秒。
严律温柔开口,“帮我谢谢她。”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轻声说完剩下的话。
“我也祝她永远开心。”
第56章 55滴水
林听睫羽颤了颤,快速移开目光,挡住眸底的情绪,“好的。”
菜很快就上好了,桌上碗碟热气腾腾。
尝过之后,林听发觉这家饭馆的味道真的很不错,色香味俱全,怪不得生意这么好。
严律吃饭的时候没有说话的习惯,所以餐桌上很安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严律忽然道:“林听。”
“嗯?”
“我要去玉奚了。”
霎时,林听拿着筷子的手顿住,但也只僵持了几秒钟,她继续夹着那颗鹌鹑蛋,却发现好滑,怎么都夹不起来……
她放下筷子,盯着面前的菜肴,忽然没了食欲,喉咙里像是堵着了,有些不舒服。
他声音微哑,“去那边复读。”
林听在脑子里搜寻了一下关于玉奚市的相关,才发现自己对这个地方一点都不了解。
只依稀记得,玉奚的陶瓷很出名。
回过神来时,已经有人用公筷将那颗鹌鹑蛋夹至自己碗里了。
她用筷子戳了戳,闷闷道:“好。”
接下来的这一年里,他们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做,都有各自想要追寻的东西。
一中放假的时间又短又少,严律那边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玉奚不算远,可他们在这个重要的节点,都会很忙,见面的次数可想而知。
这顿饭结束后,他们要说再见了。
林听垂着脑袋问:“那我们……常联系吗?”
严律提唇:“嗯。”
话落,他将自己手机拿出来,解锁,找到录入新的指纹界面。
“手给我。”
林听呆呆照做。
他垂着眸,认真地将她的指纹添加到了自己的手机里。
林听只觉得指尖发烫异常,手机震动时的触感,像极了她此刻乱作一团的心跳。
手机这种东西,太过于私密了,他这样做,完全是默许了,她可以进入他的私人空间……
“忽然想起来,还没存过你的手机号。”
他把录好指纹的手机,塞她手里,柔声问:“自己存一下?”
林听接过他的手机,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尝试着用自己的指纹解锁,屏幕一亮,开了。
她心怦怦跳地点进电话联系人里,没乱看,把自己的手机号输了进去……
其实,林听是知道严律手机号的。
还是高一那回,拿快递时,那时候一中管得严,取件人要填写一系列信息,班级、姓名、联系方式等,她跟在他后面填信息,不可避免看到了电话号码……
她没有刻意去记过,可是那串数字,从梦里都好像会钻出来,占据整个大脑。
林听没在自己的手机上存过那串号码,因为这样不礼貌、不好。
可那串数字,她怎么也忘不掉。
但现在,有这么一天,她光明正大地拿到了-
出门后。
谁都没再提关于离别的事情。
两人一起去了附近的很多地方,还去了射箭馆,馆里有专门的工作人员教学,所以不用担心不会。
林听玩了一会儿胳膊有些酸,就坐在旁边看严律射箭。
他侧站着,射箭姿势很标准,纯黑色护臂下的肌肉线条流畅且自然,他拉弦的时候明显很轻松,瞄准好方位,松手时,“咻”地一声,箭落在靶心正中央,十环!
旁边的指导人员满意极了,笑着道:“真不错!”
射中靶心后,严律下意识往林听所在的方向看,原本平静如水的脸上,在看到她竖起的大拇指后,忽然弯起一抹灿烂的笑容。
就是这种笑,每看一次,都会让她心跳好快。
时间慢慢过去,亮堂的天空渐渐变成浓重的蓝灰色,天际泛着玫瑰粉,却又掺了点金色的云雾。
夕阳落在车流大道上,也把两人的轮廓染成了金色。
林听捧着杯果汁,侧头看他:“我今天很开心。”
“我也是。”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话题四处跑,言语随着风飘散在这落日余晖中。
“我听说玉奚的瓷器很有名。”
“的确。”
“听说那边的麻糍也很好吃。”
“嗯。”
她故作轻松:“我还没有去过玉奚呢!”
“我也没去过。”
林听偏开头,“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下个月7号。”
7号,那个时候……
她还在学校里补课。
对话到此为止。
直到坐上计程车回家,两人都没怎么交流。
司机叔叔在车里放着音乐,很轻松欢快的曲调,却和林听的心情截然相反。
她看着窗外倒退的风景,不知道在想什么。
旁边,严律只垂眸看着那罐蓝色系的千纸鹤,也没开口。
过了很久。
“我……”
“你……”
两人异口同声,在这氛围中很突兀。
严律道:“你先说吧。”
夏日里,天暗得很慢,林听对上他闪烁着光芒的眼睛,手心掐得很紧,她说:“我们…一起努力好不好?”
他没有任何犹豫,“嗯,好。”
林听忐忑地解释:“我指的是,我们一起去云清市。”
他声音很轻,“我懂的。”
林听垂下眼帘,掩饰情绪,“我知道我现在的成绩还没有好到可以上云清大学……”
她眼睛莫名有些泛酸,“但是我会很努力的。”
那瞬,严律仿佛看穿了她的担忧和焦虑。
“林听。”
她抬头看他,眼尾泛着淡淡的粉色。
严律的目光温和又克制地落进她的眼睛里,他宽慰道:“开心点!”
“不要被任何事情束缚住,包括我。”
林听懂他想表达的意思,可是她也明白,只有分数考得越高,她的选择权才会更多,才不会那么被动。
她忍着告别的情绪点头,“我会拿好自己的最优解。”
前面同景小区快到了。
不一会儿,车子停下,她推开车门下车,透过半降的车窗望向他。
他看着她说:“林听,再见。”
“嗯。”
一定会再见的。
压下心里的酸涩感,林听转身,快步往小区方向走。
身后的车子重新启动,声音也越来越远……
她没回头。
进小区大门时,林听不经意瞥见了那颗茂密的香樟树,不同于白日的冷清,傍晚时分,树下几位老人家正下着象棋,呼声热闹。
她收回视线,心里像是堵了块石头,沉闷异常。
没多做停留,抬腿往家里走去。
回到家后,林听一反常态没有写作业。
晚饭也没怎么吃,快速洗漱完毕,就躺到床上去睡觉了。
温蓉见女儿早早躺床,以为她生病了,精神不好,坐到床边上,她伸手探了探林听的额头,却发现温度是正常的。
“不舒服啊?”
林听摇了摇头。
温蓉心想,大抵是马上要步入高三,学习太累了,她安慰道:“别给自己那么大压力,只要努力过了,不管考多少分,爸妈都会为你骄傲的!”
在面对亲近的人的时候,人的情绪似乎格外薄弱,强撑着的坚强很轻易便被一句简单的言语打破,林听积压了一天的沉闷仿佛找到了一个缝隙,试探着伸出触角。
她眼眶发酸,努力忍住不让眼泪掉下来,“妈妈。”
“我很想上云清大学。”
她声音很小:“可是,我好害怕去不了。”
怕这一年的时间不够。
也害怕自己没有足够的能力去完成和他的约定。
……
从林听房间出来后,温蓉回到主卧,跟林成海讨论了一些事情。
林成海:“你是说,听听要考云清大学?”
温蓉道:“是啊,那可是云清大学!多难考啊!”
她担心:“其实我觉得考个烟京师范大学就可以了,离家近,以后出来当老师,工作也稳定。她考别的我也没意见,我主要是怕她目标定太高,压力太大反而不利于学习。”
温蓉疑惑:“你说小林怎么忽然就想考云清大学了?以前我也没听她提过……”
林成海笑道:“咱就别操心了,目标高才有动力嘛!”
“那也太高了。”
林成海自信满满:“她成绩一直不错,我倒是相信她没问题。”
温蓉:“那这样吧,明天买菜的时候,你多买点有营养的、补脑的回来。我亲自下厨给小林补补!”
“……”
林成海:“别,还是我下厨吧。”-
这是林听过得最短的一个暑假,八月份正式回学校上课时,林听已经成为了一名高三的学生。
到了高三,时间像是被人摁了加速键。
开学后,年级组组织的分班考,她成功进了重点1班,教室也挪到了高三专用教学楼里。
1班的班主任是一位林听还算熟悉的女老师,丁卿,她常年带高三重点班。
教室后面的黑板已然擦了个干干净净,换成了简约的高考倒计时。
很快就到了新生报道,开始军训的日子。
林听在教室自习的时候,老远就能听见“一二一”、“立定稍息”的声音夹杂着口哨声传来。
他们的面孔稚嫩又新鲜,林听经过时偶尔会多看两眼,也会想到当初,自己也是这样,满怀憧憬地来到了一中。
她曾和他们一样,抱怨教官太凶,太阳太毒,也觉得,三年的时间是那么漫长……
林听发呆的时候也会想起严律。
他在玉奚呆得还习惯吗?
他现在在干什么呢?是在写作业还是在和同学交流?
或者在吃饭吗?
他们的时间好像错开了,只有每天早上5点钟左右,手机短信里那条准时发过来的[早],才能把他们联系在一起。
8月15日,凌晨5:01
857××××:[早]
……
8月27日,凌晨5:59
857××××:[早]
……
9月11日,凌晨5:00
857××××:[早]
……
日复一日、风雨无阻的那条单字消息,成了林听习惯性要看的东西。
林听:[早]
……
今年元旦晚会,学校里会选4个主持人。
不知道为什么,林听很想参加,所以她去报名了。
参加面试的时候,她碰到了一个熟人。
她曾经的同桌,张一帆。
他也是来参加主持人选拔的。
林听本来还有些紧张,但张一帆时不时在她耳边给她讲几个搞笑的段子,所以里头叫到她名字的时候,她好像也没那么紧张了。
她入场前,张一帆笑得不正经,还说:“加油啊同桌儿,到时候一起当主持人!”
他打了个很响亮的响指,歪头看她,“Carry全场!”
林听微笑:“你也加油!”
结果下来那天,她被选上了!
张一帆也被选上了。
另外的两个主持人一个是高一的学弟,一个是高二的学妹。
四个人第一次进行演练的时候,距元旦还有一个多月。
那天,他们在报告厅对稿子,高一的那位学弟因为有点事情,所以姗姗来迟。
演练开始后,约十分钟的功夫,报告厅的大门被人敲响,然后推开……
几人心想约是那位学弟来了,不约而同往门口看过去,林听也是,亦是看过去的那瞬间,她微微有些怔愣。
原因无他,只是…这个人有那么几分像严律。
刚刚他推开门进来的时候,那边光线较暗,衬得他的侧脸轮廓尤其像那个人,可当他走近后,开口说“抱歉,来晚了”时,林听骤然清醒。
尽管如此,与他对稿子的时候,林听总有些走神。
“学姐?”
“林学姐,到你了。”他提醒。
连张一帆也看出她有些不太对劲儿,“同桌,怎么了?”
林听回神后,抱歉道:“不好意思,我刚才有点走神。”
……
月底时,学校停了一次电。
和高一那次停电一样,也是在晚自习。
毫无征兆地,教室瞬时陷入一片黑暗,呼声传遍整栋教学楼。
1班的学生还算淡定,毕竟也是混了三年的老油条了,什么场面没见过。
丁卿打着个手电筒进来,威严道:“电马上就来。”
黑暗的环境下,林听百无聊赖地趴在桌子上等电来。
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起了高一停电那次,她去找严律还伞……
还记得当时寂静无比的教室,他趴在桌上小睡,还有那道回忆里冷白色的台灯光芒。
不到十分钟,整个世界重新亮了起来。
光线突然变强,一时有些不适应。
大家淡定地重新开始复习。
林听看着书本,还是不可避免地想起,两人并肩下楼时,那段印有两道影子的阶梯……
她垂下眼,心情肉眼可见的低落。
跨年那天晚上。
林听作为主持人,上台前需要进行一系列的妆造,化妆师给她盘了个丸子头,画了个偏淡的妆容。
礼服是香槟色的长裙,薄纱轻盈,风一吹会微飘起来。
好看归好看,但在这样的天气里穿,着实有点冷。
林听怕冷,所以上台前一直套着件羽绒服,舍不得脱下。
张一帆穿了身西装,还打了领带,气质正式却又带了点痞帅,他居然还嘲笑她:“你怎么裹得跟个粽子一样!”
林听缩了缩脖子,哆哆嗦嗦反驳:“你才是粽子。”
“学姐,你要不要暖宝宝?”同为主持人的学弟问道。
林听说:“谢谢,我自己带了。”
他点头,不再多言。
这会儿,校领导在台上发表讲话,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
林听在心里快速过了遍稿子,目光随意落往场外,在瞥见某道略微眼熟的人影后,林听骤然怔住。
……是他吗?
在张一帆的注视下,她快速跑了出去。
张一帆在后面喊:“你去哪儿?”
林听的心,跳得那样快,视线落在那个人挺直的背影上,怎么都移不开。
可在脚步靠近那方区域后,却不见刚才的人影,这时,恰好有个男生转了个弯,正面迎来,看清脸后,林听的期待霎时落了个空……
不是他。
也是,严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心脏跳动的幅度渐渐趋于平稳,林听慢腾腾往回走,张一帆走上前问:“你刚才是在找谁吗?”
林听摇了摇头,没说话。
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像他,动作、背影、语气、神态、侧脸、气质……
永远有人像他,但他们都不是他。
站在舞台中央的那刻,林听原以为自己会很紧张,甚至还害怕拿着话筒说话时,声音会不太稳。
事实上,因为准备很充分,这些预想的情况并没有。
他们都说她主持得很好,完全看不出任何紧张感。
她按照流程主持着一个又一个节目,看起来从容又大方。
舞台上很亮,可台下很黑。
她看不清底下的面孔,只知道有很多人。
或许在别人眼里,这不过是个舞台主持而已。
但于过去的她而言,的确是一种突破。
曾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时,都会脸红无措、紧张半天,向陌生人借球也要犹豫不决在心里反复打好草稿的那个女孩子,在这一天,鼓足勇气后也能站上舞台,站在最中央,让耀眼的光打在自己身上。
她曾经羡慕的,她也可以做到。
林听忽然就明白了,自己为什么那么想参加这次的主持人竞选。
因为有那么一个人,在两年前的今天,对她说过。
——“换做是你,你也可以。”
只可惜,在2085年,天际烟花绚烂降落时,他并不在场。
第57章 57滴水
元旦主持过后,时常会有男生来找林听要联系方式,但都被她婉拒了。
她给出的解释是,自己有了喜欢的人。
这一年里,林听仍然会坐52路公交车回家,这像是成了一种习惯。
每次到达嘉禾城的时候,她都会下意识往窗外看上几眼。
还有一回,经过徐医生诊所的时候,她想起了过敏那次,严律陪着她来这里看病。
那个时候,徐医生才刚怀二胎没多久,现在,小孩子都已经活蹦乱跳了,稍大点的那个男孩也已经上了三年级。
林听干脆去三中门口逛了一圈。
也去了那家味道不怎么样但老板很热情的面馆。
她放一次假,就会去吃一次。
寒假补课那会儿。
林听的成绩已经停滞了很久。
像是卡在了一个奇怪的瓶颈,分数总是稳定在一个范围之内,虽然上不去,但也不用担心降下来。
一连几次段考都是如此,这让她有些着急,还有些焦虑。
那段时间,她老做梦,梦到自己躺在一堆白花花的试卷里,她拼命地握着笔,一直写,一直写……
最终还是被试卷上的分数惊醒!
这次还是这样,醒来一看时间,快凌晨五点了。
今天还处在放假的日子,她在家里,不用早起。
林听了无睡意,在手机上捣鼓着某串的手机号码。
信息那栏往上翻,全是他和她互相发的“早”字,每天都是,从无间断。
林听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给严律发送了一个早字……
时间为凌晨4点49分。
出乎意料,那边居然回了!
严律:[醒这么早?]
林听:[做了个梦]
林听:[你呢?怎么也醒着?]
冬日里,连手机屏幕上闪烁的光好像都是冷的,她把手塞进被子里暖了暖。
过了会儿,他回了消息。
严律:[我也做了个梦]
林听刚想打字,手机界面忽然一转。
有通电话打了过来。
那串数字是那么敏感,来电震动声和心跳一起此起彼伏。
林听咽了下喉咙,坐起来,手掐着抱枕,接通电话时,声音带着几分紧张,“……喂?”
“是我。”
那头的声音有些低,像没睡好。
她垂下眼,“嗯。”
久违的声音充斥着整个寂静的房间,她心里有些哽。
他说:“林听,现在梦醒了,我很想——”
“想听你说说话。”
林听问:“你想听些什么?”
“随便什么都可以。”
林听“嗯”了声,从青山路新开了家麻薯店说到小区门口的小猫,然后又说到吴主任最近升职的事,他现在已经是副校长了……
其实这通电话并没有持续很久,林听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回去,醒来后已经7点半了。
要不是看到通话记录,林听还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梦。
不是梦,是真的。
这次通话之后,很奇妙,林听没再梦到满天飞的空白卷子-
到了春天,学校的玉兰花又开了。
碰到难题写不出来,心情极度郁闷时,林听习惯在教学楼的走廊前站一会儿,看着乌黑枝丫上的纯白花蕾在风中摇动。
她的教室在三楼,说来也巧,就是严律曾经的那间教室。
可教室的人,总是换了又换,基本上看不出原来的风貌,也找不到什么有关于他的踪迹。
一模成绩出来了。
她的分数在去年云清大学的投档线附近上下徘徊,很不稳定。
可是分数越往上越难提高,林听很担心,总觉得时间不够用。
很快,烟京一中又一年百日誓师暨成人礼活动举办了。
温蓉和林成海都到场了。
活动现场,人很多,林听和众多高三学子一起参与着大会的一个又一个环节。
过成人门的时候,温蓉和林成海站在她一左一右,脸上都是笑容。
林成海感叹:“现在学校里仪式感还真不少啊!”
温蓉:“还挺有意义的。”
林成海笑道:“年轻就是好啊!”
“走啦!”
看着门前的十八字样,林听挽着父母的手和众人一起往前走,礼炮声阵阵响彻耳边。
在熙攘的人群里,林听莫名想起了去年的这个时候。
她也是这样,和某个人一起,穿过一道道成人门,在这样的仪式里,迎接属于他们的未来篇章。
大会即将结束时,温蓉去了趟洗手间,林成海无事,干脆陪着她去。
林听还在等他们回来,一起放梦想气球。
中途,林听放在口袋中的手机震动了几下。
是那串熟悉的来电。
林听赶紧走到角落里,稍稍安静的地方,接通了电话,“喂?”
电话那头,很吵,很多杂音。
但她还是听清了他说的那几个字。
“林听,成年快乐。”
她低眸笑应:“谢谢!”
口哨声响起,像是从电话那头传来的,又像是自己周围响起的,林听一时分不清。
抬头间,只见满天的气球随风飘扬,在蓝天底下,像升起的绚烂烟花。
林听问:“你那边也在举办成人礼吗?好热闹的样子。”
那头静了两秒。
林听还以为信号不好。
正想出声询问时,严律温和的声音响起。
“嗯,对。”-
月底,林听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严律给自己的那些笔记,她还剩两本没有翻完。
这天自习课,她把剩下的那两本带去了教室里准备翻翻,看看自己有没有什么遗漏的知识点。
林听先是去前排的饮水机,接了杯水回来。
她的座位在靠过道的那边,有个男同学快速跑过时,衣角带到了她的桌面,那两本笔记连带着几张试卷一起“啪”地摔落在地……
男生连忙回过头道歉:“对不起啊!我帮你捡起来。”
林听将水杯放在桌上,已经弯腰去捡了,“没关系,我自己来吧!”
男生有些拘束,这才抱歉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卷面上落了点灰,林听连同严律的笔记本捡起来时,偶然瞥见本子中间,露出了一小角蓝色。
因为本子是纯白的,所以那点蓝色显得格外突兀。
很像是…便签纸。
林听疑惑地打开厚重的笔记本,果然看到了一张便签纸。
那张便签纸被压得很平,像是放了很久。
林听呆呆的,有什么记忆从脑海中涌起。
便签纸上是极其熟悉的两个字,不禁让人想到那时,她怀着紧张万分的心情,写上去,然后贴在那瓶牛奶上,小心翼翼放入装有校服的手提纸袋里……
还忐忑地想,他看到后会有什么反应呢?
会随手扔掉吗?还是随便放在哪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谢谢^v^]
林听忽然弯起唇。
因为,这行字下面,此刻,多了几个大字。
[不客气^v^]
写字的那人,学着她,画了一个同样的表情。
林听把那两本笔记本快速地翻了一遍,最后在另一本里,找到了一张同样压得很平的信纸。
信纸从中间对折,林听伸手拿出来,心跳得很快,有个答案在脑海里呼之欲出。
该不会是……
她慢吞吞打开信纸,果然。
是那次“鸿雁传书”的活动,她匿名给他写的那封信。
[严律,祝你天天开心!]
此刻,底下同样回了几个字——
[林听,你也要开心。]
林听的鼻子忽然很酸。
那张便签,还有这张信纸,原来他有留着。
“谢谢”、“祝你天天开心”这几个字,对比起来,字体同样偏圆润小巧,不难看出是同一个人写的,她的字其实很好认。
所以,他知道这个是自己写的。
她以为自己藏得很好的那些小心思,原来,他都是知道的。
……
放假那天。
林听又去了一次三中附近的那家面馆,可到了那里时,她才发现,店关了。
门把上面挂了个木牌,写着:店面转让,联系方式185××××1351
林听说不上来那刻站在店门外时的情绪。
明明也没有多好吃的面条。
却像一个导火索一样,让她积攒了好久好久的情绪忽然就爆发出来了。
林听背着包漫无目的地往回走,一个人走过青山路那条长街,红绿灯闪烁着,车流驶过带起风来,路旁的香樟树枝丫摇曳,一切都是春天的样子。
等红灯的时候,站在斑马线前,她愣愣地看着还剩55秒的红色数字渐渐倒数、闪烁。
55、54、53……
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去玉奚吧。
47、45、45……
想去玉奚。
35、35、35……
有很多话想告诉他。
22、21、20……
想亲口告诉他。
我已经考进重点班了。
元旦的时候,我也去竞选主持人了,像你以前一样。
我也可以很勇敢地在那么多人面前演讲的。
你给我整理的笔记我都认真复习了,还有你写的话,我都看到了……
11、10、9……
她从小到大都是别人眼中的乖孩子。
在他们眼中乖孩子不该做的事情,她从来都没有做过。
可这一次。
说是冲动也好,说她傻也行,任凭别人怎么想。
她只是忽然……很想他。
3、2、1,她抬头,看到绿灯在闪烁。
来来往往的人,在斑马线上移动。
林听一声不吭地往回走,慢慢地,变成了跑。
……
烟京和玉奚虽为同省,但去往玉奚的车次很少,再加上现在这个时间点,车票基本上都已售罄,只剩下一趟K字开头的绿皮火车可以坐。
车厢里面很吵,手机看电视外放的声音很大,还有小孩子的哭闹声,以及推销奶片和乌梅的吆喝声。
林听没玩手机,只是看着窗外发呆。
她没有很欣喜,也没有很难过,她很平静。
去玉奚,看起来好像是她临时才做出的决定,实则,心里早就隐藏了无数个念头,只待像这样的某一天里,呼啸而出。
硬座其实不太舒服,忍了很久后,终于到了玉奚站。
林听揉了揉自己的脖子,背着包跟着众人下车。
出站口近在咫尺,林听顺着乌泱泱的人流走了出去。
那边有人在问要不要拼车?
林听停在原地,有一瞬的愣神。
对于她而言,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
但又因为严律在这个地方,似乎又不那么陌生。
接着,林听坐上了一辆去往鸣奚高中的公交车。
她记得自己有听严律说起过,他在鸣奚高中。
玉奚陶瓷很有名,处处可见售卖陶瓷的小铺子,古朴且典雅,设计大方,很有韵味。
林听垂着眼,整个人都异常沉默。
手机被她规规矩矩地拿着,放在大腿上。
屏幕还是亮着的,聊天框里已经输入了一句话。
【我来玉奚了,要不要见一面?】
她盯着那几个字,却始终没摁下发送键……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子在鸣奚高中门口停下,林听下了车。
鸣奚高中今天还在上课,这个时间点,门口很冷清。
林听对这里不熟悉,都是凭感觉在走。
学校对面有家面馆,装修很简单,正好林听没吃午饭,有些饿,她走了进去,平静地点了份刀削面。
面很快就上来了,热气腾腾的白雾直直冲进林听的眼睛里,她眼酸地偏开头,拿出手机又翻了翻,打算等凉会儿再吃。
这顿饭,她吃得很慢且安静。
之后,林听在学校周围逛了逛,走到了一条名叫四季巷的长街。
心里会想,他是不是也来过这里,跟她现在一样,走过街头的每一间小铺。
长街尽头有个卖陶瓷饰品的小店,门口摆了很多巴掌大小的陶瓷娃娃,还有各种各样的陶瓷饰品。
林听觉得新鲜,多看了几眼。
屋檐下的陶瓷风铃随风而动,发出叮铃铃的响声,像在欢迎每一位来到玉奚的顾客。
林听看到摆出来的其中一个小风铃,是兔子形状的,下面还坠了颗铃铛,兔子耳朵上还刻着“玉奚制品”几个字。
林听停下脚步,看着它,睫羽动了动。
也没问价钱,她就把这只陶瓷小兔子买了下来。
回到鸣奚高中对面的车站,她坐在长椅上等去火车站的公交车。
手心的那只陶瓷兔子,冰冰凉凉的,洁白且透彻,林听垂眸看了很久很久。
上公交车前,她抬头再次看了眼鸣奚高中的大门,校门口的电子钟显示15:41。
这个时间,他还在上课吧。
林听抿了抿唇,手机被她攥得很紧,最终还是抬腿走了。
这段冲动、匆匆的玉奚之旅,也十分潦草、匆匆地结束。
回家的那趟火车依旧吵闹。
不知不觉间,林听睡了过去。
因为火车晚点,等到了烟京的时候天已经很黑很黑了。
林听刚出火车站,外头忽然飘起了雨,她赶紧从背包里把折叠伞翻出来。
风有些大,伞不太好撑开,也是同时,手中一直握着的兔子风铃没拿稳,“啪嗒”一声摔落在地。
撞击地面的声音很清脆。
连带着林听心,也“咯噔”了一下。
陶瓷兔子躺在湿漉漉的地上,很快,洁白的表面被浸上一层水雾。
有一边兔耳朵被摔断了,兔尾巴上还有几道浅浅的裂纹……
她慢吞吞把东西捡起来,难以言说的疲惫感侵袭着全身上下。
撑着伞走到站台边,把伞放在地上,她沉默地坐在长椅上等车。
雨滴淅淅沥沥的,春雷滚滚。
林听垂下眼睫,看着那个断了耳朵的陶瓷兔子,眼睛涨涨的,视线也开始模糊,有什么东西毫无征兆地一滴滴落下,带着点点热意,无声砸在手背上。
压抑了很久的眼泪,在这刻,和周围的雨滴一起倾数降落。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并不是因为陶瓷碎了才掉眼泪。
第58章 58滴水
林听去玉奚之前,给家里人报备过了,但她没说实话。
她只告诉他们,她和同学出去玩了。
如果他们知道她要一个人去玉奚的话,他们肯定不会同意,而且还会追问一系列缘由。毕竟,林家也没有任何亲戚在玉奚市,无缘无故去那个地方,很难不让人疑惑。
林听本来算准了时间,她应该能按时赶回去,但她怎么也没料到,原定的回烟京的那趟火车晚点了。
早先在火车上时,温蓉就发消息过来问她什么时候回家。
她忐忑撒谎说,同学的父母留她吃晚饭……
温蓉没说什么。
回完信息后,巨大的愧疚感包裹全身,她知道这样撒谎不好,可她别无选择……
等公交的时候,林听想给他们发个消息,说自己马上回去,以免他们担心,手机刚拿出来她才发现,只剩下百分之一的电,还来不及点进联系人里,它就自动关机了。
心里莫名有些慌,林听没再等公交,干脆去路边拦了辆出租车。
夜幕中的雨,冰冰凉凉地打在车窗上。
林听很快就到了家。
上楼后,看着面前紧闭的家门,林听放在门把上的手忽然有些犹豫。
她有些害怕。
忽然,门传来动静,微吱一声,被人从里头推开了。
林成海顿住,“回来了!”
他手上拿着雨伞和雨衣,看样子是要出门一趟。
林听嚅动唇瓣,“…爸。”
林成海像是松了口气,把雨伞雨衣归于原位,还问她:“手机怎么关机了?没电了吗?你妈说打你电话打不通,外面又突然下雨了,我们还以为你出什么事儿了,正打算出门瞧瞧。”
这关怀备至的声音,听在耳边像是催人流泪的特效药。
林听眼眶很红,鼻子酸涩涨涨的,她忽然低头,小声道:“对不起。”
林成海手足无措,“哎呀,怎么了这是?好好的哭什么?”
林听摇了摇头,无声掉眼泪。
林成海以为她是因为回来晚了,怕挨骂,连忙安慰道:“不就是回来晚点,人没事就行,爸妈没那么不明事理!”
温蓉的声音从里头传过来,“是小林回来了吗?”
林成海拽她进门,叹道:“这么大了,怎么跟恬恬一样老哭鼻子!”
说着,他转头朝客厅里喊:“是,回来了!”
进门那瞬,林听赶紧把眼泪擦掉。
温蓉往玄关处望去,只见林听低着头跟在林成海后面,看不清表情,她有些不悦地念叨:“怎么拖到这么晚回家,女孩子在外头多不安全啊……”
林成海转头给林听使了个眼色,“先去洗澡。”
他对温蓉道:“女儿回来了就好嘛,我去热一下银耳莲子汤。”
说着,他背在身后的手悄悄朝林听挥了挥,示意她先走,“对了,小蓉啊,你看到我身份证没,我身份证不知道扔哪儿去了,找了一天都没找到,我明天还要去银行办张卡,没身份证不行啊……”
“你的身份证?不是就放在床头柜里吗?”
“没有啊?我都没看到……”
林听往旁边挪上几步,顺势进了自己的房间,拿上换洗的睡衣就去洗头洗澡了。
从洗手间出来,已经是半个小时后了。
林成海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野生动物类的纪录片,主卧的灯亮着,温蓉应该在里头。
见她出来,林成海指了指餐桌,“桌上有碗银耳莲子汤,既然你在同学家吃过晚饭了,那就当夜宵吃两口,吃不完放那儿就行!”
“好。”
林听趿拉着拖鞋走过去,鼻子又开始发酸。
爸爸还不知道,她其实并没有吃晚饭。
中午在鸣奚高中门口吃的那份刀削面,此刻在胃里早就不剩什么了。
银耳汤胶质浓稠,清香可口,甜而不腻,半碗下肚,林听总算没有那么饿了。
过了会儿,洗手间里,隔着扇门,传来温蓉的声音,“小林!刚换的衣服我先给你扔洗衣机了!”
“好。”林听随口应。
洁白的陶瓷勺子舀起浅金色的汤汁,正入口时,林听忽然想到了些什么……
等等,刚换的衣服?
不好!
霎时,勺子落回碗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林听趿拉着拖鞋快速往洗手间奔去。
她慌忙推开洗手间的门,大声道:“妈妈,还是我自己来——”
在看到眼前的画面后。
声音,戛然而止。
此刻,温蓉手臂上搭着她的那条牛仔长裤,长裤洁白的口袋被翻了出来,而她的另一只手,正捏着一张银行卡大小的蓝色纸片……
林听瞳孔骤缩,脊背凉意向上攀爬,整个人都僵在原地,握着门把的手都在颤抖。
妈妈手上,是那张从玉奚回到烟京的火车票……
去玉奚的那张车票,到站后就被她扔了,但是从玉奚回来的那张车票,因为火车晚点,她惦记着赶紧回家,出站后就随手塞在裤子口袋里,忘了处理……
温蓉盯着那张车票,眼睛里的墨色越来越浓。
林听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心骤然凉到了谷底-
车票被人平静地放在茶几上。
那点蓝色,在透明的玻璃台上是那么刺眼。
像在把她那些羞耻的小心思,都曝光在太阳底下,一遍遍来回晒到干瘪。
林成海和温蓉双双坐在她的对面,看着坐在沙发上的她,像是警察审问嫌疑人一般,不同的是,他们的反应很平静,但林听知道,他们在忍着脾气。
指尖被自己掐得发白,她垂着脑袋,刚洗过的头发挡住纤弱的脖颈,林听全然不敢看他们的眼睛。
温蓉掀起眼,压着性子说:“林听。”
“为什么撒谎?”
妈妈很少连名带姓地喊她,除非,她是真的生气了。
林成海没忍住问:“你一个人跑去玉奚干什么啊?”
温蓉目光犀利:“说实话!”
见她不说话,林成海很失望地叹了口气。
气氛僵持不下,他们的视线像混在空气中的碎玻璃,拼命钻进呼吸道里,令她难以喘息。
眼睛模糊一片,她喃喃道:“我不是故意骗你们的,对不起……”
她低下头,豆大的眼泪一颗颗砸在大腿上,“我怕、我说了之后,你们不让我去玉奚。”
温蓉仰头看了下天花板,脾气总归没忍住,因为极度生气,嗓子哑得不成样子,“你说说,你为什么去玉奚?”
她重重地拍了下茶几,“还撒谎跟我们说去同学家玩,什么同学父母留你吃晚饭,简直谎话连篇!你这一天到底在外面干了什么啊林听!”
她的嗓音犹如撕裂般,林成海有些担心地拍了拍温蓉的背,劝道:“你先别急,让孩子慢慢说。”
温蓉甩开他的手,眼睛里冒着水光,“我的女儿我能不急吗!一个姑娘家不声不响地坐火车去玉奚,到这么晚才回来,还撒谎骗我,你说我能不急吗!”
“如果不是我恰好发现了那张车票,我还不知道她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林成海左右为难。
只好劝道:“听听,你好好跟爸妈说,你到底去玉奚做什么?”
死寂一般。
良久,只听得少女再也克制不住的抽噎声。
“我……”
林听的声音微弱,带着极度的哽咽:“我只是…想去玉奚、见一个人。”
林成海不理解,“见谁啊,你可以提前跟爸爸妈妈说一声啊!为什么要撒谎骗我们?”
视线朦胧,面前爸妈的身影也是。
林听多么想告诉他们。
她有一个很喜欢的男孩子。
他很好。
也很努力,是个温柔上进的人。
可是在这个关键的时间段,他们会认为这是不适合的,不适合去想这种事情,不适合考虑这些……
她的行为,在他们眼里,是不理智的。
瞒了那么久的心事,她时时刻刻绷着一根弦。
来自身边最亲近的人的声声盘问,让她身心疲惫,她终于承受不住,全盘托出。
少女单薄的肩膀微微抖动,睫羽湿得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她看上去是那么脆弱,却始终强撑着挺直脊背。
“是我喜欢的人。”
客厅里很安静。
林成海愣住。
温蓉眼睛里蓄满水光,手背抵在口鼻处,低头时重重吸了下鼻子。
一时之间,他们都没想到会是这个回答。
林听哽咽,“你们不是总问我,为什么忽然想考云清大学吗?”
“不是忽然,不是的。”
“以前我总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什么。很多事情的结果,我会觉得差不多就可以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就是按照你们说的,在本地上个师范大学或者上个医学院,毕业后进学校、医院工作,这样安稳地过下去……”
“可是,我看到他那么努力地去达成自己的目标,我就在想,我是不是也可以拼一把,这样我的生活会不会存在更多的可能性。”
“想到那些可能性,我的心里会很期待,而不是像之前那样平静。”
“我很喜欢……他。”
“我没这么、这么喜欢过别人。”
漫长的沉默后。
她垂着眼,泪珠滚下,“…对不起。”
温蓉眼睛红了,她哑声问:“你们在谈恋爱?”
林听摇了摇头,鼻音很重。
“没有。”
林成海:“他知道你去玉奚了吗?”
林听泣不成声:“他不知道,我没告诉他。”
“我今天只是,一个人在玉奚逛了逛,火车晚点了,我没法儿按时赶回来。”
林成海心疼得要命。
听到这儿,他算是理清楚了……
但他也明白,青春期的感情本就是不可避免的。
它青涩又冲动,简单且纯真。
这种东西一味地责骂是没有多大用的,也不能太过强硬地逼迫她去舍弃这种情感,而是需要合适的引导。
“听听,马上就要高考了,我们先……放一放吧。”
“等过了这段时间再说。”
“爸妈就你这一个女儿,你这么贸然地跑过去,谁知道路上会遇到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万一出了什么事情让爸妈怎么办?”
“爸妈知道你长大了,有自己的规划和想法,可在父母眼里,你永远都是我们的小孩。未来的路还很长,谁都不能保证以后会发生什么,毕竟人的想法总是在不断改变,爸妈希望的是,在做什么决定之前,你能优先考虑自己、爱自己。”
林听泪痕未干,“我明白。”
“既然你回来了,这次的事情就到此为止,我们不再多说,你也……别再去玉奚了。”
林成海欲言又止,“听听,不可否认,他给你带来的是正面的影响,但感情这种东西,现在说、实在不合时宜。”
林听知道他们的良苦用心,道理她都懂。
却还是会因为这句,“不合时宜”,而感到难过。
长长的一声叹息传来。
林成海终究不忍心:“等你上了大学后,再想这些事情,到时候,爸爸妈妈都会支持你。”-
躺在床上,林听看着天花板,了无睡意。
眼泪好像在客厅那会儿,就已经流干了。
眼窝涨涨的,闭上眼时,有些酸疼。
明天早上起来,可能会有些肿。
但她无暇顾及明天的事情,脑子里在想林成海对自己说的那些话。
房间里没开灯,窗帘也拉得很紧,安静的环境里,空调运作声显得很大。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门被人打开了,脚步声越来越近。
林听闭着的睫羽动了动,没睁眼。
来人轻手轻脚地替她掖了掖被角,柔软的指腹将她额前的碎发拨至耳后。
那人身上的气息是那么熟悉,那么温暖。
温蓉坐在床头,叹道:“小林。”
“刚才妈妈说话可能有些冲,不要放在心上。”
“这个年纪,有喜欢的人很正常。”
“妈妈也是过来人,我会尊重你。”
“我不清楚那个男孩子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优秀也好,普通也罢。作为妈妈,我只希望我的小林健康快乐,不受到任何伤害。”
“真正的喜欢,不只执着于现在,它藏在你未来规划里的每一步。感情这种东西,单方面的努力是不管用的,它需要两个人都同样坚定。”
“当下的任务呢,好好高考,尽你所能去你想去的大学,让自己更加强大,更有底气。”
“等到合适的时候,再把他带回来,爸妈帮你把把关。”
蓦然,林听的眼角有些湿。
温蓉轻声道:“一定要记得,爸爸妈妈永远爱你!”
眼泪顺着皮肤滑落在枕头上,留下点点深色,湿漉漉的,像江南地带绵柔的春雨。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门被人带上,卧室重归平静。
林听蹭掉眼泪。
她也永远爱爸爸妈妈。
第59章 59滴水
随着二模的结束,黑板后的倒计时越来越少。
林听的分数与定下的目标之间的差距渐渐缩小,但她还是一天也不敢松懈。
家里没人再提起过,那天她一个人跑去玉奚的事。
就像天亮了,太阳总会从东方升起。
她的努力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有时候在家里,温蓉起夜时,常常看到女儿房间门缝里还亮着微弱的灯,他们虽然心疼,却也没再劝什么……
她明确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天气越来越闷,特别是五月,临近三模的时候,她胃口很差,什么都吃不下,手上的卷子总让人有片刻的烦躁。
下午自由活动后,她依旧雷打不动地来到教室,思考题目的空隙,她时常会听着校园广播,对着窗外的天空,发会儿呆。
她不知道自己这种状态是好是坏。
但那成片成片瑰丽的晚霞,总能给她苦闷的生活带来片刻的放松。
他们看到的,会是同一片晚霞吗?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一周后,那个下午。
她收拾好东西,准备去食堂的路上。
远方的夕阳落在教学楼的长廊上,远远望去,光芒四射,长廊空气中的浮尘轻轻飘动着,周遭像一场金色的梦。
林听走过去,看到了两个人,逆着光站在栏杆边。
是丁卿,还有一个同班的男生。
虽然不知道丁老师找他谈论什么,林听也没想偷听,经过时,两人听到脚步声同时看过来,对上丁卿的视线,林听礼貌道了声:“老师好!”
很显然,她的无意经过,只是一个小插曲,丁卿朝她点了下头,转身继续跟男生说话。
身后的言语不算大,林听刚好能听清。
“你二模成绩下滑很严重啊。”
“马上就三模了,高考压力的确很大,但也别过度压着自己,老师还是希望你该放松的时候要放松……”
随着距离越来越远,林听渐渐听不到什么了。
吃饭的时候,丁卿和那个男生谈话时的画面一直往林听脑子里钻,几乎占据了她思考其他事情的精力。
那两个人影,让她不自觉地想起——
去年的这个时候,丁卿老师是不是也曾这样找过严律谈话?
他当时在想什么呢?
还有现在在玉奚,还总是像以前一样熬夜刷题吗?
那边也快三模了吧,他有没有调整好状态呢?
倏地,林听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舌头,清晰的痛感袭来,迫使她回到现实。
当天晚自习,因为分心,连着写错了好几道题,林听很是烦躁郁闷。
对完答案后看着纸上被红笔圈出来的地方,揪着笔,她神色怔忡。
下了晚四后,林听回到寝室,躺在床上。
想了很久,还是摸出老年机,给严律发了条短信。
林听:[在干什么?]
不到一分钟,他回了。
严律:[准备睡了]
看到这几个字,林听烦躁的心情顿时烟消云散,也松了口气。
严律:[你睡不着吗?]
林听:[有点]
林听:[你那边是不是也要三模了?]
严律:[嗯,对]
林听:[那你记得要好好吃饭,好好休息,不要熬夜,一定要保持充足的睡眠]
那头过了两分钟才回。
严律:[方便接电话吗?]
林听心跳骤停,看了下四周,室友们都躺下了,她轻手轻脚去了卫生间里,将手机音量调小后,才回了消息。
林听:[方便]
两个呼吸间,手机显示来电。
狭窄的空间里,她听到了自己略微急促的心跳声。
电话接通。
严律的声音如温润的水流,缓缓洗去她心里的焦灼,“林听,不要担心我。”
“那些意外状况不会影响我的脚步。所以,你也要好好吃饭,好好休息,不要熬夜,也不要给自己过多的压力,如果有什么不开心的事,都可以跟我说。”
林听眼睫微动,“嗯。”
紧绷的情绪被他的话温柔化解,血液沸腾着钻进四肢百骸,仿佛带来了源源不断的新鲜动力。
她忽然意识到,她并不是一个人在孤军奋战,世界上有千万学子与她同行。
还有他-
沉闷的天气终于迎来了一场大雨,雨过天晴后,天边出乎意料悬挂了两道彩虹,大家都纷纷调侃是吉兆。
三模成绩出来后,林听考得很好。
作为班主任的丁卿还找她谈了一次话,希望她可以稳下来,继续保持。
拍毕业照那天,已经是五月底了。
所有高三年级的学生在田径场集合,拍年级大合照。
林听混在清一色的蓝白校服里,听着摄影师的指挥,将青春定格。
去年的这个时候,她还只是个看客,而今年,她身处其中,兴奋之余亦体会到了一丝别样的感觉。
是告别。
5月4号那天晚上。
高三年级一年一度的喊楼活动又开始了。
楼前喧嚣连天,旗帜迎风飞舞。
身边的同学喊着激动人心的口号,名为活力的分子钻进了每一个人的皮肤里,渗入血液,将他们都带动起来。
不知道有谁先起了个头,雪白的卷子被人由中间撕开,从教学楼高处往下抛。
大家蜂拥而至挤到走廊前,围观夜里的“冬日”壮景。
林听站在走廊上,仰头看着从上往下纷飞的纸片,它们随风乱舞着,像束缚不住的雪花。
起初,她还是平静的。
可随着周围的喧嚣,那颗心脏慢慢躁动起来,身上的血液是那么滚烫。
每一个感官都在告诉她。
那个激动向往却又怅然若失的事实。
——她的青春要结束了。
像某个课间里,被压着睡麻了的手臂,带着强烈的酸胀感,缓了良久,才能感觉到寸寸血液流淌的新鲜活力,麻麻的痛感排山倒海般侵袭而来,如同蚂蚁的啃食,后知后觉。
林听跟着大家一起,将雪白的试卷抛下高楼,看着它们连同自己的青春一起,以各种料想不到的姿势,飞舞旋转着落在角落里。
喊楼结束后,每个人都回到教室里,在前方的黑板上写下了自己的姓名。
明天早上放假后,整栋教学楼会由专人打扫、封楼,等待着高考那天的来临。
现在在黑板上,不管写下什么,到了明天都会不复存在。
好几个女生用各色的粉笔在姓名旁边涂鸦着什么,有人写了“考的都会蒙的都对”、“超常发挥”、“2085一起上岸!”……
此刻,这块黑板俨然成了理想墙。
林听随手挑了只白色的粉笔,在仅剩的空白角落里,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她写得尤为认真,没有连笔带笔。
最后一笔写完,她放下粉笔,静静地盯着那两个字看了会儿,静静地把整块涂鸦过的黑板纳入视线里,才出了教室……
高三教学楼的灯一盏一盏陆陆续续灭掉。
大家都回宿舍休息了。
过了很久,楼道的声控灯亮起,有道颀长的身影穿过走廊,轻轻推开了三楼某间教室的门,骨节修长的手指触上墙面的开关,整个教室瞬间亮了起来。
课桌里的书本都被搬走了,空空的。
来人环视一圈,视线最终落在了那面饱受各色涂鸦的墨绿黑板上。
他很快就看到了,藏在角落里的那个名字。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圆润端正,一看便知是她认真写下的。
灯光底下,少年弯了下唇。
讲桌上那只仅剩半截的白色粉笔被人轻轻拎起,他没有任何犹豫,同样认真且郑重地在写有“林听”这两个字的旁边,写下了另外四个字。
——毕业快乐。
一笔一划,尤为珍重。
时间好像回到了2017年的5月4号,那天晚上,女生宿舍楼下,有个人也曾那么认真地祝他——
毕业快乐。
教室的灯被人关掉,门也被带上,黑暗侵袭,一切都重归安静。
好像不曾有人来过。
可洒进窗台的银白月光,它虽沉默不语,却什么都看到了-
7号那天,是2085年全国高考的第一天。
因为生日当天撞上她高考,所以林听的生日过得很简单。
林成海他们总觉得85岁这个节骨点很重要,非说等高考结束之后再好好补过一个。
考场是随机分的,很幸运,林听被分到了离家最近的一个考点,比较方便她中午回家午休。
第一场考的是语文,上午九点开考。
考场外头拉起了警戒线,周围限制车辆出入,连不远处施工的工地也停工了,身着警服人员为高考学子保驾护航。
时间一到,门闸打开,家长们目送孩子有条不紊地进入考场。
林听心态挺好的,倒是林成海和温蓉紧张得跟自己要高考了似的,起了个大早,做了一桌子营养早餐,时不时问她这个带了没,那个带了没。
他们本来还说要在学校外头等她考完出来,林听以“你们在外面等着,我压力更大”为由拒绝了,天气太热,阳光很毒,她不想让他们在外面等那么久。
今天是个万里无云的晴朗天气。
出乎意料,林听并不紧张,反而很放松。
上午的语文结束后,一路上都是在对答案的学生,林听勾着唇像风一样跑回家,把各种各样的声音甩在耳后。
很快就到了8号下午,考外语。
最后一场外语结束后,高考就彻底结束了。
她写得很顺,注意力从来都没这么集中过,最后再检查了一下试卷和答题卡,改掉了几个自己不确定的选项后,她停下了笔。
抬头看时间,墙上的电子钟显示15:45,还剩15分钟,考试就彻底结束了。
监考员例行提醒了下只顾着埋头苦写的部分同学,只剩15分钟交卷,没涂答题卡的要尽快涂。
最后的这十五分钟,林听全用来发呆了。
这是这么多年来,她最惬意的十五分钟,她好像什么都没有想,就这么坐在位置上,静静地听着笔尖摩擦纸张的细微响动,翻动卷子的悉窣声……
外头的天有些阴沉,雨将落未落。
明明昨天还是那么阳光明媚,今天却要下雨了。
远方闪电攀爬过天际,铃声突兀响起。
都结束了。
随着人流走出校门的那刻,林听以为自己会很开心,会如释重负。
可并没有,她太过于平静。
平静底下却又觉得,少了些什么。
原定的考完后要看的电影、要立马去吃的巧克力麻薯……全都被抛之脑后。
林听只是回到家,和父母吃了顿平常的晚饭,而后洗漱完,拉上窗帘,听着雨声,睡了个很长很满足的饱觉。
她就这样毕业了,85岁生日也在昨天悄然已过,她被时光洪流推着步入了成年人的行列。
以后,不再是小孩子了。
第60章 50滴水
高考结束后,班里都会组织一场聚餐,俗称散伙饭。
林听班上定的时间是9号中午。
小雨下了整晚,到了清晨总算是停了。
林听刚醒,拿过手机时才发现聊天软件进了条消息,接收时间是昨天晚上21:32。
Y:[我明天回烟京]
林听瞪大眼睛,那不就是今天?
她还以为严律至少要等个两三天,处理好玉奚那边的事情之后才会回来。没想到比预计的还要早。
心里涌上雀跃,林听赶紧回了条消息。
[我昨天睡得早,没看到你的消息]
严律回得很快:[没关系]
隔了几十秒,屏幕又多了条新消息。
Y:[我大约下午两点到]
林听想了想:[那会儿我应该还在枫庭渔坊聚餐]
Y:[嗯]
林听疑惑问:[你那边不用聚餐吗?]
Y:[不去了]
林听不解:[啊…为什么?]
因为口渴,林听去接了杯水,再回来时,屏幕上多了两条未读消息。
她点进去。
Y:[林听]
Y:[我想早点见到你]
那一刻,林听清楚地感受到,心跳是那么快-
今天下午她就可以见到他了。
从聊天结束后开始,林听整个人都处于一种紧张的氛围之中。
她开始思考下午应该穿什么衣服,穿白裙子的话,她还要聚餐,万一把油溅衣服上了……不行不行。考虑完衣服又开始纠结发型,一个人对着镜子折腾了很久。
毫无疑问,她是开心的。
这种开心,从上午一直延续至她去枫庭渔坊聚餐。
一张张圆桌早已摆好,各色佳肴看得人眼花缭乱,啤酒也光明正大地摆上桌了。
老师们集中在单独的一桌,陆续有学生上前去敬酒,说着诚挚的祝福话语。
林听这桌男女参半,也许是因为要毕业了,大家的话格外多,个个谈天说地,诉说着当下对未来的憧憬与打算,细数着一桩桩过去课堂上发生的趣事。
比如吴主任,哦不,应该是吴校长的地中海秃头,每次讲陷阱题的时候数学老师露出的诡异笑容,还有食堂阿姨打菜的时候手抖得像是帕金森……
经大家的共同回忆,林听忽觉,原本看似平淡的生活在告别时刻列举起来,原来那么有意思。
这顿散伙饭大家都光顾着聊天了,桌上的菜几乎没怎么动,在场的同学多多少少都喝了点小酒,林听也不例外,但她也就是每次碰杯的时候才喝一小口。
更甚有个别同学,已经喝得面红耳赤,走路都是飘的。
旁边那两桌也已经玩起了饭桌小游戏,例如真心话大冒险之类的。
临近下午两点时,林听看手机的频率极度升高,基本上每隔五分钟她就要去看一下最新消息。
聚餐的场所太过热闹,即使将手机音量调高了,但如果注意力不集中,很容易忽略,所以林听时刻警惕着,生怕自己错过了什么。
从洗手间回来时,林听在过道迎面碰上了一个熟悉的人。
张一帆。
林听惊讶问:“好巧,你们班也在这儿聚餐吗?”
张一帆应该是刚从楼下跑上来的,他的气息不太稳,看到她后,像是松了一口气,转身靠在旁边的墙上缓了缓力气。
两人之间隔着一步的距离,林听能闻到他身上散发的酒味,稍微有点重,但不难闻。
他颊侧连带着脖颈都有些红,应该是喝了不少,但望向她的眸子仍旧是清明的。
张一帆在笑:“林听。”
“幸好,你还没走。”
他没回答她的那句问话。
林听心思不在这儿,自然也没意识到这点。
“聚餐已经结束了,我……再等会儿就走。”
她在等严律来。
张一帆没再靠着墙,而是在她面前重新站好。
他唇动了动,像是要说些什么,可触及林听那双清澈的杏眼里探究的目光,他停了一瞬。
见他不说话只是盯着自己,林听下意识抬手摸了下脸,“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张一帆沉默着摇了摇头。
林听觉得他今天有些反常,可是又说不上来。
他喉结滑动,再度开口:“林听,我有话跟你说。”
林听疑惑:“什么?”
他道:“我——”
霎时,手机铃声响起,打破此刻的氛围,也打断了他的言语。
林听视线瞥过自己的手机屏幕,看到了那串等了很久的来电号码。
“你接吧。”张一帆说。
林听点了下头,呼吸有些不稳,“抱歉。”
随即,她侧过身,接通了电话。
那通来电,张一帆不知道是谁的,但铃声响起的那一秒,他注意到了她眼底亮起来的光。
女生的嗓音很轻,电话那头说了什么后,她勾了下唇角,语气也带着一股生机活力,像春日的新芽。
“嗯,你等我,我马上下去!”
她挂掉电话,收起手机后,唇边的笑容还未收敛,可以看出来,这通电话带给她的心情,极好。
张一帆哑声问:“有朋友来了吗?”
林听仰头看他,笑着点了点头,眼睛里缀满了光。
“嗯,他在楼下等我。”
“……很重要的朋友吗?”
他这话问得有些莫名其妙,林听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她问:“同桌,你刚才要跟我说什么?”
那声同桌把张一帆拉回现实,他目光顿了顿,没说话。
“同桌?”
就在林听以为他没听见时,他回神,恢复了平时懒散的语气,开口道:“也没什么,就想问你,高考考得怎么样?估了分没?”
她说:“写得很顺,分数嗯,懒得估。”
张一帆故作轻松:“分数出来可别被我超过了!”
林听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那我会诚挚地恭喜你。”
她又问:“你呢,考试时感觉怎么样?”
张一帆收起笑容,幅度很轻地点了下头,“挺好的。”
虽然两人在交谈,但林听可能连自己都没察觉,她的视线会时不时往出口那个方向瞥。
张一帆垂眼道:“好了,你朋友还等着呢,快去吧。”
林听呼了口气,“那我走了,再见!”
张一帆看着她毫不犹豫转身的背影,心脏在泛酸。
毕业是一场离别盛宴,他知道,若非必要,他们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内心驱使,他忽然冲着她的背影喊道:“林听!”
她回头。
张一帆:“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女生似乎真的在思考,她弯唇,认真道:“那未来的日子里,祝你一帆风顺!”
他笑意勉强,“嗯、好。”
很快,长长的楼道,只剩下他,还有几个端着餐盘走过的服务生。
心里是空空的,连扔进一颗石头都不会有回响。
……
林听下了楼梯,到了亮堂的大厅里,接着出了门。
有人曾说过,重要的人,是需要跑着去见的。
她现在很想见到他,很想,很想。
时间并没有消磨这种感觉,反而愈演愈烈,特别是他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一刻,她的心脏像不停被充气的气球,膨胀着的、积累着的想念,快要炸开!
严律背对着她,站在侧前方,他额前的短发稍显凌乱,清癯修长的指节随意搭在一旁的纯黑色锁扣行李箱的拉杆上,他也没有看手机,而是安静地垂着眼,一瞧便知在等人。
林听停下脚步,呼吸略微急促。
像是听到动静,他抬眼往这个方向看。
许久未见,林听觉得他好像变了,变得瘦了一点,还有气质方面,似乎更加成熟内敛了。
再度见面,她本来准备好的说辞,瞬间忘得一干二净。
直到——
行李箱在地面上的滑动声把她从走神中拉回来,有人带着久违的气息走近,掌心落在她的头顶,轻轻拍了拍,“怎么发呆,认不出我了?”
“不是。”林听认真地摇了摇头,方才酒桌上喝的那杯酒似乎有些上头,像是给她壮了胆,她凑近他的脸,仰头看他,直言道:“你好像……变了。”
他嗓音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忐忑:“哪变了?”
“更好看了。”
突如其来以及如此走心的夸赞,还有凑近的温热气息,让他睫毛颤了颤,搭在行李箱拉杆上的手指微曲。
因为离得近,他闻到了她身上极淡的酒气。
原来喝了酒,难怪胆子变大了。
他弯唇,无奈问:“刚才喝了多少?”
“就几杯。”
林听其实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说了什么,脑子也很清醒,但一见到他之后,酒精的那点后劲儿,让她有些兴奋。
“以后聚餐少喝点酒。”
“为什么?”
她杏眼圆睁,认真发问的样子,像在撒娇。
他低喃:“因为可爱。”
明明滴酒未沾,现在他却觉得,自己才是那个醉了的人。
“滴滴——”
侧方汽笛声响起,林听的脑袋掩饰般往那边撇,像是被吸引了注意力。
只有她自己知道,头侧过去的那一秒,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的唇线没忍住上扬了下。
他夸她可爱……
严律不懂她这点小心思,也下意识跟着往那个方向看。
耳尖发烫,林听咳了下,转即问:“你吃了饭吗?”
她早就注意到严律身侧的行李箱了,他应当没有回过家,而是一下车就来了这儿……
他摇头:“还没有。”
“那我陪你去吃。”
话落,下意识地,她拉起他的手腕往前走。
林听有太多东西想分享给他。
比如青山路街角新开的那家麻薯店。
对面的鲜榨西瓜汁。
她常吃的那家萝卜饼……
哪怕是路边那颗年代久远的空心香樟树……
还有各种各样的东西,她只怕他不感兴趣。
两人的手悬在半空,林听感受到了一股牵扯着的阻力。
她回头。
严律脚步没动,垂着眼,目光落在她的手掌与自己的手腕交接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听这才反应过来,视线也落在自己拉着他的那只手上。
心跳重重的。
空气安静了一刻。
林听惴惴不安,手指缓缓松开……
亦是同时。
严律手腕一转,宽大的掌心反将她的手包裹其中,他的手骨骼感很强,蕴藏着力量,尤其温暖。
那刻,真的像是触电般,细密的电流淌进心脏里,林听瞬间忘了呼吸。
很多年后再想起来这一天,或许大部分细节已然遗忘,但第一次牵手的这种感觉,她永远记得。
严律看向她,眼尾弯起的弧度很温柔。
“林听,换我牵着你吧。”——
作者有话说:还有个五到六章主线就结束啦,下章解锁新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