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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娇妻 飞翼 19462 字 2天前

她眨了眨眼睛,就看见有些人家的姑娘来和阿蓉与阿兰寒暄起来。

阿蓉急忙叫丫鬟们陪着不喜欢交际的燕宁,与那些同是贵女的女孩子交谈起来。

燕宁被丫鬟们护着到了一旁,心里想到阿蓉的话,想到楚王如果不出来,平安符就不能给楚王了,不由垂了垂头,有些失望。

然而片刻,她的心又扑通扑通紧张地跳了起来。

她心里莫名生出了此生一个最大胆,叫她想一想都觉得害怕的念头,明明是那样不循规蹈矩,也那样胆大包天,可是她却实在忍不住自己的念头。

她还是想把平安符送给楚王。

楚王是她重生之后,除了家人唯一帮助了她的人。

燕宁的呼吸都忍不住局促起来,心跳加快,浑身的血液都变得滚烫,然而却忍不住慢慢地,慢慢地退后了两步,对一个阿蓉身边的大丫鬟说道,“我去后头的园子看看去。你们别跟过来。”

她清楚地记得上一世自己来到这里的时候,九皇子十皇子沈言卿都还没有到,因此这后头的园子应该并没有什么人。而且既然楚王在,楚王又是不喜有人在侧的性子,那后头的园子应该只会有楚王的吧。

她心里紧张得不得了,转身提着裙子,匆匆地往后头的园子跑去,或许是对于楚王在后头的敬畏,因此就算没有人拦着,也没有人会出现在这里。

燕宁气喘吁吁地跑到了后面的园子,只见这园子开阔,绿草茵茵,正觉得茫然的时候,陡然见到前方出现了一个熟悉的高大的身影。

她的眼睛骤然明亮起来,顾不得什么礼数,急急忙忙地追了过去。

“王爷,王爷!”稚嫩清脆的声音传来,前方高大的身影冷冷回顾,露出几分不耐与厌烦。

他的不悦的目光之下,怯生生的小丫头跑到他的面前,仰头,一双眼睛明亮璀璨,又充满了不安与怯懦。

“王,王爷,你大概不记得我了。我,我是理国公府上的……那天你为我主持公道。”

见楚王冷冷地站在那里,高大的身影仿佛山岳,几乎能把自己全部笼罩,燕宁只觉得越发地胆怯起来,可是咬了咬嘴巴,又手忙脚乱地把荷包里一枚小小的精致的平安符举起来,努力送到楚王的眼前。

“我听说王爷要出征了。这是我跪经侍奉的平安符,送给王爷,希望王爷大获全胜,平安安泰。不要受伤吧。”

她又瑟缩了一下,觉得在楚王冰冷的目光下,自己的勇气嗖地一下全都消失了。

她垂了垂头。

楚王站在娇小羸弱,此刻似乎要努力缩成一团的哭包的面前,冰冷审视的目光从平安符,慢慢地滑落在哭包慢慢变得委屈的脸上。

第27章

“我,我就是希望王爷平平安安,不要受伤。”

燕宁觉得自己太一厢情愿了。

自己记得楚王,是因为在她贫瘠的生活里,楚王仿佛从天而降为自己主持公道的好人。

可是在楚王那繁忙又见多识广的生活里,她大概早就被遗忘得一干二净了。

现在她大大咧咧自以为是地出现,楚王会不会觉得十分困扰,因为他会觉得……这小丫头是谁啊?

他认识么?

漫长的静默里,燕宁觉得自己的眼眶酸涩,可是却还是举着平安符鼓起勇气小声儿说道,“送给王爷。”这是一位曾经维护过她的好人,无论楚王还记不记得她,无论平安符对于楚王来说有没有用,可是她还是想把自己对楚王感谢的心情这样表达出来。

她知道,楚王是军中的战神,在她死去的时候,楚王依旧是那样强大,她也没有听说过楚王有什么重伤。可是她还是想要把自己小小的却真诚的感谢送给楚王。

就算楚王觉得她很讨厌,可是燕宁第一次充满了勇气。

她希望楚王做了好人,就能够得到她的回馈。

虽然勇气小小的,并且在以目光可见的速度在消散。

燕宁的眼眶红了,眼睛湿润起来,在楚王冰冷冷漠的注视之下颤抖起来,可是心里并不是害怕,而是羞愧。

她是不是叫楚王觉得很困扰了?

“我,我,我就是送个平安符。”她的声音哽咽起来,呜呜咽咽的,楚王的目光突然一跳,看着这哭包似乎又要哭了,沉着脸没有说话,转身就要离开。

他显然是漠视了燕宁的举动,然而下一刻,他的衣摆就被用一种陌生却又有些熟悉的方式被扯住,在楚王十分不悦与警告的目光里,那个比自己弱小无多,仿佛自己一根手指就能推倒在地上碾碎的小姑娘红着眼眶可怜巴巴地看着他说道,“就是一个平安符。”

她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

楚王闭了闭眼睛。

他就知道。皇帝叫他来踏青就没有好事。

什么好好看着九皇子与十皇子叫这两个小子不要在踏青的时候出乱子。

皇帝显然不过是个借口,是为了叫他心里更烦的。

莫非皇帝也能猜测出他今日运气不好,竟然撞上了哭包?

“放手。”楚王的声音低沉。

“平安符。”小姑娘一只手慌乱地揪着他的衣摆,一只手还举着那只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平安符。她的眼睛在慢慢地泛红,仿佛很快就要水漫金山,楚王冷哼了一声,不耐烦地从她的手中将自己的衣摆扯出来,转身大步就走。

他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要,显然是拒绝的。可是燕宁却莫名不想就这样失望地离开。她抽噎了一声,揉了揉自己微微泛红的眼睛,忍着眼里想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厚着脸皮,用连她自己都惊讶的厚脸皮和没有眼色踉踉跄跄地跟着楚王。

他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她就在后头小声抽噎地跟着。

楚王大步流星走了几步,顿了顿,霍然回头。

生得十分清艳,今日穿着一件十分娇嫩的鹅黄色裙子,身上披着白狐皮斗篷的小丫头见他停住了,急忙揉着眼睛抽抽搭搭地往他的跟前踉踉跄跄地奔过来。

“王爷,就是一只平安符而已。”她小声呜咽,觉得委屈极了,又有些莫名其妙,因为她突然发现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她在家里很快活的,可是面对楚王,自己却忍不住想要在他的面前掉眼泪。

这或许是因为上一世自己临死前得到楚王的承诺,也或者楚王公正的样子叫她心生尊敬,燕宁觉得眼眶酸酸的,在楚王变得越发冰冷的目光里扑到了他的面前,仰头,一双眼睛泛起了泪光,却不知自己该说什么了。

唯恐哭包又在自己面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楚王忍耐了片刻,拿过这枚平安符。

正心里难过得不得了的燕宁眼睛顿时亮了。

她急忙去看楚王,一双晶莹泛红的泪眼之中闪过漂亮潋滟的光。

“王爷,这是很灵验的平安符,我跪经一冬天,我祈求王爷平安的那些话,佛祖都听到了。”燕宁自卖自夸,见楚王似乎有些嫌弃地看着这普普通通的平安符,急忙说道,“而且我祈求佛祖保佑王爷的时候可诚心了,都是吃素的。真的王爷……您帮了我,我不知该如何感激,只能请求您平安归来。”她觉得那些金银珠宝的感谢楚王是不需要的,楚王是皇族,显贵富庶,她一个小丫头无论用什么财富都不可能把自己感谢的心意叫楚王明白。

她只有自己最真诚的心意。

“你不必感激。这件事无论是谁遇到都会这样做。”楚王没想到不过是一件小事,这哭包竟然能惦记到现在,见她眼睛亮晶晶的,虽然眼眶泛红,不过显然是不准备哭了,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面上冷冷地说道,“你跟我过来。”

这哭包眼眶发红,看起来委屈得恨不能缩成一团,这个样子从他这里出去也不知会叫人说什么闲话。

楚王微微皱眉,觉得这理国公府的哭包是个很大的麻烦,只是忍耐了片刻,转身抬脚就要往前走。

燕宁急忙揪住他的衣摆。

楚王一顿,沉默半晌,到底没有把衣摆扯出来,努力忍耐着。

他没有再回头,背影挺拔磊落,举步前行,脊背笔直,仿佛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叫他折断脊梁。

燕宁默默地跟着他,又觉得楚王是个好人了。

他有修长的腿,高大威严,刚刚大步流星走路的时候快得叫她感觉一转眼他就会消失了。

可是此刻,他看起来依旧充满了气势,然而却能够叫她很轻松地就跟上了。

这样好的人,仿佛心里充满了冷酷面容之下的温暖。

燕宁的心一下子就放松了起来,因为楚王并没有走得很快,她一边变得高兴起来,弯起眼睛跟着楚王,一边从他的身后努力对他说道,“王爷,之前我冒犯王爷了,真是对不起。只是那时候我烧糊涂了,我觉得王爷像是……”

她说不清那时候烧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楚王在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只记得又可靠又可以叫自己依赖,因为燕宁歪头想了想才对几乎忍无可忍,想叫她不要聒噪的楚王说道,“就是觉得王爷在的时候,我什么都不会害怕了。”

楚王霍然想到那时候,生得清艳羸弱的小丫头对自己十分信任的样子。

她那样相信他,就算是烧得满脸通红,糊涂了,却依旧坚持相信他。

真是奇怪。

楚王没有回应。

“可是我觉得对王爷失礼了,您不要和我计较好不好?”燕宁觉得怪不好意思的,嘴里忍不住地想和楚王说话。她倒是不哭了,却在楚王的耳边叽叽喳喳的。

楚王用力握了握自己的手,回头皱眉看了这话格外多的小丫头,见她单薄稚嫩,只怕自己一巴掌就能叫她被拍碎,到底忍耐着,只冷冷地往前走,直到走到了一处十分精致奢华的暖亭,暖亭之中迎出来了两个十分高大的男子,见了燕宁这两个男子霍然一愣。

“王爷,这不是理国公府的表姑娘么?”这两个男子就是当日跟着楚王一同在理国公府见识了哭包的人。

见自家王爷不过是在外头单独走了走,就带回来一个小姑娘,这两个男子对视了一眼,都对燕宁露出笑容。

“原来是表姑娘,真是稀客。”对于楚王府的人来说,任何一个姑娘家都是楚王的稀客,毕竟楚王府除了皇家的那些同族女眷之外就没有人踏足过楚王的府邸,楚王都将那无数的美人娇客拒之门外,眼前这理国公府的小丫头竟然还算是楚王第一个给带到自己的身边的。

因为十分稀奇,哪怕楚王一脸冰冷与忍耐,然而这两个男子却都对燕宁十分温和,当看见燕宁看见他们,怯生生地笑了笑,下意识地揪着楚王的衣摆躲在他的身后,只从楚王高大的身后露出半张脸胆怯地看着他们,这两个男子越发觉得有趣起来。

“走开。”楚王对这两个男子说道。

他听到身后传来呜咽一声,又转头不耐烦地说道,“没说你。”

“我知道。王爷是好人,不会凶我。”燕宁小声儿说道。

楚王皱眉,困惑于自己什么时候成了好人,并且好人和会不会凶一个女孩子有什么联系。

他叫那两个笑容满面的男子让开,自己进了暖亭,转头,见燕宁信任地扯着他的衣摆跟着他进来,楚王莫名不悦。

“你就这么跟着一个男人走?”燕宁就这么没有半点畏惧地随便跟着一个男人到处走,还走到这种偏僻的地方,进了暖亭,如果遇到的不是他,而是一个心术不正的男人,那这生得这样漂亮的小丫头会遇到什么,楚王身为男人,虽然对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没有兴趣,却也有些耳闻。因此,见到燕宁这样对男人没有防备之心,楚王的心里不由生出几分恼火,目光冰冷地看着燕宁冷冷地问道,“你家里没教过你?”

“教过什么?”

“不要随便和陌生男人走。”

“教过的啊。大舅母和大表姐叫我不要随随便便和男子单独相处。可是王爷不是陌生人。”燕宁觉得茫然,她觉得楚王一下子就生气了,心里一慌,她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素日里面对理国公夫人时的样子,忙着摇了摇楚王的衣摆,讨好地说道,“而且我相信王爷。王爷是好人,你和其他人不一样。”

第28章

她充满信任地看着他。

单纯懵懂,如同天真的幼兽。

楚王沉默地站在暖亭里看着对自己笑得带着几分羞涩与乖巧的小姑娘。

她怎么敢这么相信他?

就仿佛她对他有无比的信心,相信他不会伤害她,相信他不会做叫她害怕的事,仿佛把身家性命都交托在他手上。

简直卖了还给他数钱。

暖亭里的空气在这一刻都沉寂了下来。

“王爷,是不是我说错话了?那,那我知道了。以后我记得王爷的话了,不随随便便和陌生人单独相处。”在楚王冰冷的沉默里,燕宁顿时生出几分忐忑。

她仰着头,觉得自己第一次看清楚了楚王的脸。这是一张英俊坚毅的脸,棱角分明,薄薄的嘴角微微抿紧,仿佛能够叫人一眼就知道,眼前的人是一个多么坚定又严肃的人。她瑟缩了一下,顿时想明白了楚王话里的意思,不由觉得委屈,红着眼眶说道,“我不是随随便便的姑娘。”

楚王是不是觉得她随随便便就跟人走,所以是个随便的,不把清白放在心上的姑娘?

“除了王爷,我没跟别人单独相处。”燕宁哽咽地给自己辩解。

她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委屈极了。

小小的抽噎,叫暖亭里凝滞的气氛一下子散开,楚王揉了揉眉心,淡淡地“嗯”了一声。

“你不是。”这小丫头虽然迷迷糊糊的,还有些对他不设防,不过楚王却看得出来,她是被娇养长大没有心机的小丫头。而且她目光清澈单纯,看人的目光没有邪念,也不是那种心怀算计,或者有些其他不堪行事荒诞的女孩子。

他平平淡淡地应了一声,燕宁心里的委屈散去了许多,急忙揉着眼睛对楚王小声说道,“王爷是相信我的么?我就知道,王爷会相信我的。”她对楚王感激地笑了。

楚王没有说话,坐在了暖亭里里一个石凳上。

燕宁急忙坐在他的对面,规规矩矩地坐着,瞪圆了眼睛看着他。

“你想说什么?”楚王迎着这双亮晶晶又泛着泪光的眼睛,缓缓地问道。

“我就是想说,无论王爷怎么强大,可是行军打仗刀剑无眼的,王爷要保重自己的身体还有安全。”燕宁觉得除了这个,自己也不知道对楚王还应该说些什么。她本就是无用又没出息的人,因此在这样强大的楚王面前,她莫名有些自惭形秽,只能垂头没营养地说道,“而且穷寇莫追,王爷总之要保重自己啊。”她突然觉得在这温暖的暖亭里自己变得笨拙起来,又只能感谢地说道,“还有多谢王爷把姜嬛的事令大家都知道。”

“姜嬛是谁。”楚王冷冷地问道。

燕宁一呆,看着脸色冰冷的楚王,发现他似乎真的不记得,急忙对楚王说道,“就是那天承认把我推下水的人。”

“理国公的外室女。”楚王说道。

他显然还记得理国公的外室女,却早就忘记了姜嬛的名字。

燕宁呆了呆,又试探地问道,“那王爷您日理万机,都记不住女孩子的名字的。”她见楚王没有否认,就紧张地揉了揉衣角,有些不安地小声说道,“那我再自我介绍一下吧。”

“你不是叫阿宁么。”楚王记得理国公家的那个大姑娘这样喊过燕宁。

哭包。

她其实更应该改个名字,直接叫哭包算了。

他心里冷哼了一声。

“您记得我啊?”燕宁本以为楚王早就把自己忘得精光,却没想到楚王竟然还记得自己。她的眼睛骤然明亮起来,那一瞬间的明亮快活,叫楚王觉得心里莫名有些不快。

他冷冷地应了一声,却远远不及燕宁看起来的那样高兴,正在这个时候,暖亭外走进来一个刚刚见了燕宁的男子,他的手里还提着一个不知从哪儿拿来的大大的食盒,笑着对楚王请安,之后站在燕宁的身边,把食盒打开,将里头的一碟一碟的各色点心端出来对燕宁笑着说道,“这是宫里新出炉的点心,陛下特意叫咱们给王爷带着过来的。表姑娘,不如你先陪咱们王爷坐一会儿,尝尝这些宫里的点心和国公府里的点心有什么不一样。”

“可是……”燕宁觉得自己不能离开太久。

她送给楚王平安符,和楚王说说话就要回去了。

因为如果长时间不回去,叫阿蓉担心的话,燕宁很怕会连累奉命照看自己的丫鬟们。

她觉得不应该因为自己任性就叫丫鬟们受责罚。

“表姑娘担心前头?表姑娘放心,已经打发人去与你府里的大姑娘说了你在王爷这儿,叫大姑娘不必担心。”理国公府今日来了哪几位姑娘,一打听就都知道了,因此这男子见燕宁有些顾虑的样子,便笑着说道,“咱们王爷正也担心表姑娘。他不久之前还问过太医正你的身子调养得如何。如果不是咱们王爷,太医正也不会那样对表姑娘用心。表姑娘你眼光极好,咱们王爷的确是个做好事不留名的好人。”

燕宁听了,不敢置信地看着楚王。

“太医正是王爷派来照看我的么?”她都不知道。

“可不是。”男子笑着给燕宁倒了一碗冰糖燕窝给燕宁推了推说道。

他们家王爷就是这种做了好事却平白都叫人不知道的人。

只是只做了好事却不叫当事人知道,那不是白瞎了么?

楚王懒得叫人知道,他们这些楚王手底下的人却不能叫楚王白出力。

而且理国公府这位表姑娘性子娇弱纯善,知道王爷为她做了什么,真心感激的样子也叫他们觉得很可爱。

“我都不知道。王爷,谢谢你。”燕宁顿时感动得不得了,眼眶又红了,眼泪巴巴看着楚王。

原来楚王对她来说还是无名英雄。

如果今日她没有听到真相,都半点不会知道楚王原来在背后做了这么多,帮了她这么多。

楚王见这男子一句话就把哭包给招惹了,头疼得很,摆手叫他出去。

“不许哭。”他冷冷地说道。

他气场严厉肃杀,换了旁人早就吓得什么都不敢了,然而燕宁却觉得楚王面冷心热,抽噎了起来。

楚王头疼。

他沉着脸看着燕宁默默地揉眼睛,雪白的手揉着揉着,眼睛就越发地红了起来。这看起来有些可怜,楚王沉默了片刻,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哭包,只能沉着脸把燕窝往燕宁的面前推了推,却见她赶紧对自己感激地道谢,不好意思再哭,只拿汤匙嘟着嘴巴搅动了一会儿燕窝。

显然,燕宁虽然不喜欢燕窝,可是也知道这是楚王主仆对自己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丫头的好意照顾,因此到底勉强吃了两口。

她吃了两口,委屈地瘪了瘪嘴,楚王眯着眼睛看了她片刻,把不大的燕窝小碗推到一旁。

“王爷?”燕宁茫然地看着楚王。

“不喜欢就别吃。”难道他是一个逼着人吃不喜欢的东西的人么?这小丫头吃一口燕窝仿佛吃药似的,勉强全都写在脸上,楚王又不是个瞎子,自然不会用所谓的“为你好”“女孩子家家都多吃燕窝”这种话来对待一个勉强得不得了的小丫头。

他冷冷地哼了一声,看见这哭包眼眶还是红的,这就不能放她出去,不然如果叫理国公府的那几个丫头看见,也不知得怎么怀疑他欺负了燕宁。

想到那一日理国公府的丫头护这个哭包仿佛护崽子一样,楚王脸色越发严峻。

他坐在石凳上,浑身气势凛冽,充满刀锋一般逼人的气息,没有再和燕宁说话。

燕宁却觉得自己的心被小小地触动了一下。

她不喜欢燕窝。

可是原来关注她的人,只要有心,竟然这么轻易就能看得出来。

这或许说明,上一世的沈言卿从来都没有把半分眼神落在她的身上吧。

她垂了垂小脑袋,觉得自己想到了沈言卿都失去了胃口,可是又觉得自己为了沈言卿就没了胃口十分不值得。

宫里内造的点心是京都闻名的好吃,素日里除了宫中贵人随意之外,只会被贵人们赏到一些贵人们看重的人家。

燕宁从前也吃过几次,毕竟老太太乃是京都之中很有地位的年长的勋贵女眷,有些德高望重的意思,又养了几个出息的儿孙,宫中也十分看重,素日里也赏赐过宫中内造的点心。

她记得滋味儿可好了,是和平日里在国公府里吃到的点心格外有些不同的美味。

因此,燕宁看见眼前放了满满一石桌的各色各样,瞧着造型好看小巧的点心,又觉得自己口齿生津,顿时就把沈言卿给抛在了脑后。

她偷偷看了楚王一眼,见他正皱眉随手把玩自己送给他的那枚平安符,仿佛很困扰似的,不由心里欢喜起来,捏了一枚粉红色软乎乎的点心放在嘴边咬了一口。

甜蜜细腻,还仿佛带着一点玫瑰的味道,薄薄的细腻的外皮被咬破,就流淌出甜甜的馅料,嘴里都是玫瑰花的味道。

燕宁的眼睛微微一亮,觉得这是自己吃到过的最好吃的玫瑰糕团,正想对楚王也举荐一下,叫他也尝尝看,就听见外头似乎传来了女子的声音。

“何泽,王叔是不是在里面?你去通传一声,就说我有事想求见王叔。”

外头传来高高在上的女子倨傲的声音,燕宁捏着被咬了一半儿的玫瑰糕团,突然愣住了,转头,怔怔地看着暖亭被遮蔽住外面视线的门口。

她听出了那女子的声音。

是她前世的婆婆。

是长平长公主。

第29章

有那么一瞬间,前世一切在燕宁的脑海之中回荡。

燕宁觉得胃口都没了。

她怔怔地捏着玫瑰糕团,看着眼前好看又好吃的点心,仿佛回到了曾经的时候。

婆婆那居高临下,鄙夷嫌弃的眼神。

因为她没有显赫的家世,就算是养在国公府,可是在婆婆的眼睛里,她已经是孤苦伶仃,不能给高贵的夫君带来任何好处的可怜的孤女。

婆婆的眼里,她是一个勾引了她最引以为傲的儿子之后,厚着脸皮,叫沈言卿鬼迷心窍娶回来的没用的废物。

除了一张脸,燕宁还有什么?

她其实还有一颗喜欢沈言卿,想要和他白头偕老,做沈言卿贤内助的心。

然而这一切,长平长公主全都看不到的。

她的眼里,燕宁只是一个勾引了她儿子,叫她心爱的儿子第一次忤逆了她,不顾她的苦心迎娶进门的狐狸精。

一开始的时候,燕宁在端阳伯府还过得下去,因为有理国公夫人给她预备的丰厚的嫁妆,还有理国公世子,她的大表哥千里迢迢从边关回来,亲自把她背上了花轿的体面,还有她大表姐十皇子妃在她成亲之后就时不时地上门来看望她。

因为家人的在意,因此就算是燕宁和沈言卿之间有一些问题,然而长平长公主还是没有动作。可是当沈言卿彻底地把燕宁的脸踩在脚底下,一个小妾一个小妾地抬举起来,她却忍气吞声不愿意回娘家告状,长平长公主就知道她其实是个软柿子。

她知道她喜欢沈言卿,也知道她胆小软弱,只喜欢把苦水往肚子里吞,不愿意回娘家告状,也知道燕宁并不愿意在娘家人的面前为沈言卿求好处。

燕宁总是在婆婆再三暗示明示,希望她回娘家去请理国公夫人帮忙,给沈言卿求一个好差事的时候装聋作哑,也不愿意去求十皇子提携沈言卿这个妹夫。

从那儿以后,长平长公主对燕宁就格外地厌恶,觉得她不懂事,觉得她不关心自己的丈夫。

可是天知道。

她婆婆还是长公主呢,都没有为沈言卿拿到什么好差事。

长平长公主明明是陛下的妹妹,陛下做舅舅的都没想过提携一下亲外甥,为什么要劳动她的大表哥,她的姐夫的面子还有人情?

燕宁想到上一世长平长公主厌恶自己的眼神,抿了抿嘴角,却还是慢慢地啃起了眼前的糕团,片刻之后对楚王小声说道,“您是有事么?王爷,那,那我就先回去了。”

她本来啃着糕团高兴得不得了的样子,小小的女孩儿的心思十分简单,只要有一点好吃的糕团就可以自己快活起来,摇头晃脑憨态可掬。

暖亭里的气氛本来还不错,楚王觉得哭包虽然哭唧唧的,不过倒是还算是安静,不聒噪吵闹,正皱眉挑剔地看着指尖上的平安符,听到这里,他抬眼看了燕宁一眼,冷冷地说道,“吃完。”

“可是外头有人要见您。”燕宁急忙说道。

楚王是长平长公主的叔父,他们是一家人,楚王不会把长平长公主拒之门外的。

燕宁想到上一世自己就是死在楚王过府看望长平长公主的时候。

他们的关系应该不错吧。

“与你无关。”楚王见燕宁瑟缩了一下,仿佛眼底藏着对长平长公主的畏惧,再一次发现哭包不仅是个哭包,而且胆小得仿佛有个风吹草动都要怕得不得了。他微微皱眉,却没说什么,只是目光看向暖亭的门口。不大一会儿,刚刚那个进来给燕宁许多点心的男子就无奈地进来,身后却没有跟着长平长公主。

他就在楚王肃然的目光里低声说道,“王爷,长公主说的确有大事要与您商量。”

楚王坐在那里半晌没有吭声。

那刚刚被长平长公主唤为何泽的男子就站在楚王的面前屏住呼吸等待楚王的决断,只是他的目光落在了燕宁的身上,见她埋头啃糕团一副把自己缩成一团的样子,又微微一愣,去看楚王的脸色。

因为没有见到楚王的不快,他的眼底露出几分惊奇,不由多看了燕宁两眼,却见这位理国公府之前哭唧唧的表姑娘正偷偷拿雪白的小手去摸另一只糕团,啃了一口眼睛一亮,又小心翼翼地把盛着几个糕团的碟子往楚王的方向推了推。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又小心得仿佛有些风吹草动就要钻进树洞里瑟瑟发抖的小动物。

何泽专注地看了楚王面前无声无息出现的碟子一会儿。

楚王冷冷地垂头,看着已经可怜巴巴缩成一团的燕宁。

她明明那么胆小,竟然还有胆子在他的面前做小动作。

在他冰冷的目光里,燕宁又垂着小脑袋,怯生生地把一个碟子里的莲花酥拿起一块,放在了楚王面前点心的最上方。

何泽偷偷地咧嘴笑了一下,却没敢笑出声儿来。

楚王冷冷地哼了一声,对何泽说道,“叫她进来。”他叫长平长公主进来,却并没有叫燕宁出去,何泽的眼里的光彩越发明亮,却急忙低低地答应了一声出去,过了好一会儿,暖亭外传来了配饰交击的清脆悦耳的声音。

燕宁下意识地看向门口,就见暖亭的门口正走进来一个生得带着几分傲慢的美貌的女子。她身上穿戴得金碧辉煌的,一张美貌的脸,大红的红宝在头上闪动着耀眼的光彩,还没有说话,那高贵的,目光倨傲的样子就叫人忍不住生出几分敬畏。

她下意识地站起来,觉得看到长平长公主有些透不过气。

上一世,她受到长平长公主太多的刁难了。

只是就算是这样,她也没有流眼泪。

因为为了长平长公主流眼泪,这显然并不划算。

燕宁怯生生的就往楚王的身边靠近了一些。

“王叔……这是……”长平长公主进门就急忙唤了一声,却见楚王的确在,然而他的身边却站着一个穿着鹅黄色裙子的娇嫩的小丫头。这小丫头怯生生的,胆怯得不得了,此刻一双清澈的眼睛不安地看着她,已经生得清艳绝伦,那双眼睛又泛起几分氤氲的底色,无端叫人心里痒痒起来。

长平长公主顿时一顿,本想不悦地呵斥这不懂规矩竟然敢站在楚王的身边的小丫头,然而下一刻,长平长公主突然不说话了。

没错。

这小丫头站在楚王身边那么靠近他的距离,仿佛要躲到楚王的身后。

她这位王叔最厌恶的就是女子的接近,从前无论是怎样的女子,哪怕还没有走到他的身边就已经叫楚王不耐地呵斥离开。

可是这小丫头站在楚王的身边,楚王竟然没吭声。

长平长公主只觉得自己的心里生出什么,又审视地看了燕宁两眼,这一次没有再作声,只把对自己胡乱地福了福只不过没有失去礼数,可是到底没什么规矩的小丫头视而不见,只是看着楚王露出几分焦虑与不满地说道,“王叔,你为什么最近不肯见我。”

她最近连续求见楚王,然而楚王却始终把自己拒之门外,如果不是楚王的王府不容易闯进去,长平长公主又实在怕了这位年纪不大,然而辈分却比自己高了一层的王叔,她真的很想要对楚王冒犯一次了。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到楚王的权势,还是忍耐了下来。

“坐下。”

“王叔,我……”

“没叫你。”楚王见燕宁胆怯地躲在自己的身边,仿佛长平长公主是洪水猛兽,冷冷地对燕宁说道,“坐回去。”他顿了顿,见燕宁咬着嘴角看着自己,淡淡地说道,“我还在。”

他并没有说什么十分温柔的话,然而燕宁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在长平长公主仿佛见了鬼的目光里,她的心里顿时踏实了。她觉得那是楚王给自己的承诺,只要有楚王在,自己就可以不会被长平长公主欺负了。

她心里的那些隐忍还有难过,也一下子全都不见了。

长平长公主看见燕宁高高兴兴地坐在楚王的身边,美滋滋地拿了点心吃,心里不由生出惊涛骇浪。

她这王叔何曾对人这样容忍过。

“你有什么事。”楚王见长平长公主一双眼睛在燕宁的身上上下打量,那目光之中的审视揣度还有仿佛掂量燕宁的分量的样子令楚王十分不悦。他不喜欢这样的眼神,只是见长平长公主一副死赖着不走的模样,楚王冷冷地说道,“不说就出去。”

他硬朗的脸上没什么表情,长平长公主听到这样无情的话,只觉得自己满腹的心酸竟然一时之间无法倾吐,傲慢美貌的脸上露出哀容,然而顾虑着燕宁在,她不愿意失去作为长公主的尊严,因此只能声音沙哑地说道,“我家中的事,王叔也应该知道。”

“我为什么要知道你的家中事。”楚王皱眉,觉得困惑极了。

长平长公主都嫁到端阳伯府去了,她家里的事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每日里要决断之事无数,难道还要天天把心思放在出嫁了的侄女的身上。

楚王觉得未免有些荒唐。

长平长公主因这一句话,半晌没有开口,许久之后,看着楚王艰难地说道,“王叔,我曾经对你说起过我们府上的事。”

“我为什么要记得你的家事。”楚王不喜欢长平长公主这样不干脆的性子,见她哀怨地看着自己,便皱眉问道,“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难道你要抱怨的是我,不是你家中的事?”

他顿了顿,见燕宁偷偷又往自己面前的点心碟子里堆了一块芝麻糕,沉默半晌,想到如果拒绝点心,哭包只怕要哭得淹没京都,因此,只能拿了芝麻糕沉着脸咬了一口,见哭包的脸顿时笑开了花,便冷哼了一声。

他最讨厌点心。

比点心更讨厌的是哭包。

第30章

“王,王叔。”长平长公主目瞪口呆地看着楚王。

楚王正皱眉吃着点心。

可是她记得楚王一向都不碰宫中的点心的。

“说话。”楚王越发皱眉。

他最不喜欢的就是长平长公主在自己的面前抱怨。

有什么好抱怨的。

当年男人是她自己选的,路都是自己走的,端阳伯正室的位置也是她处心积虑得到,既然当初高高兴兴地嫁给了端阳伯,如今在他面前摆出可怜的样子想干什么?难道叫他去杀了端阳伯一家不成?

他觉得长平长公主讨厌得叫人看了就心烦,且见燕宁还在默默地吃点心,并且致力于把自己觉得好吃的都偷偷分享给自己一份,楚王揉了揉眉心,在吃讨厌的点心还是听哭包魔音灌耳之中选择了前者。

一想到燕宁会因为觉得自己不高兴就哭巴巴地看着自己,楚王觉得头更疼了。

女人,无论年长还是年幼,都是令人心烦的存在。

“我只是……王叔,您听说阿江就在你的军中,春天的时候与你一同出征。王叔,阿江他……你可不可以压压他的军功。”长平长公主是真的没法子了,而且想来对面那个只吃点心的小丫头不会出去随便乱说,因此她的心里放心了几分,就对冷眼看着自己的楚王艰难地说道,“王叔,我也是没有法子了。如今端阳伯府里哪里还有我与阿卿的立足之地。他父亲只把阿卿当做一个死人,是不顾我们母子死活的。还有阿江……他们母子的气焰都要飞到天上去了。如果阿江再立下军功,大哥,端阳伯府我是真的住不下去了。”

她骄傲明艳的脸上依旧倨傲,可是却隐隐多了几分黯然。

楚王冷哼了一声,觉得长平长公主这番话简直叫人厌恶。

“如果端阳伯府过不下去,你就回你的公主府去。公主府难道是摆设么?”每一位公主下降都是有自己的公主府的,驸马想要与公主亲近还得去公主的家里,形同入赘这也没说的。不过长平长公主却从很多年前就舍了公主府住在自己的驸马端阳伯的伯爵府中,这么多年一直都没动地方。

燕宁也知道长平长公主是为了什么,都是因为端阳伯与长平长公主的感情不好,偏爱自己的二房母子,因此长平长公主不愿将驸马拱手让人,因此才非要跟端阳伯府那么一大家子挤在一块儿。

不过燕宁觉得楚王这话说得也没错。

长平长公主不是有公主府么。

为什么非要在端阳伯府过日子。

而且还要楚王打压端阳伯的儿子。

燕宁不知道长平长公主这样做算不算是以权谋私,她如今已经不是端阳伯府的媳妇儿,因此不会对端阳伯府的人际往来置喙太多。

不过她还是觉得长平长公主如今的样子有些活该。

若果说长平长公主下嫁驸马是名正言顺,那驸马偏爱二房妾室与庶子,对长平长公主不好,燕宁一定觉得端阳伯宠妾灭妻辜负公主厚爱那怪不是个东西的。

可是当燕宁嫁到端阳伯府,知道了当年端阳伯的旧事,她就不知道长平长公主干的事儿算不算是恶心了。

想当年人家端阳伯都娶了青梅竹马的表妹当妻子,可是长平长公主倾慕端阳伯,早前露出了几分意思,不过端阳伯没搭理她,只径直娶了从小儿定亲的表妹,拒绝给长平长公主当驸马。

大家本以为这件事不过是长平长公主一时兴起,随着端阳伯娶亲,而且妻子有孕即将生子就过去了。谁知道当端阳伯夫人有孕数月,突然有一天长平长公主在一次画舫游湖的宴席上和端阳伯一同落了水,一同纠缠着被人打捞了上来。

水中的衣裳都湿透了,自然肌肤相亲,因此长平长公主说自己的清白被端阳伯毁了,要端阳伯负责。

端阳伯不肯,她就去求了那时候的端阳伯太夫人,拿一家子的荣辱性命来相求。

在皇家威仪面前,端阳伯府的人自然是扛不住的。

沈家那时候已经隐隐有了答应的意思,不过名分上却十分为难。

长平长公主是皇帝的妹妹,天潢贵胄的出身,要嫁人总不能委屈地给端阳伯做妾室,因此当时的端阳伯夫人贤惠地让出了正室的位置,退居二房,将正室的位置送给了长平长公主。

长平长公主如愿以偿嫁给了自己心爱的男人,住在公主府里好生欢喜,只是因端阳伯对她一直都冷冷淡淡的,只偏爱二房的庶长子与其他儿女,因此她气不过,带着沈言卿一同回了端阳伯府跟端阳伯的二房母子打擂台,斗二房,还要斗端阳伯的其他姬妾还有其他姬妾生下的庶子庶女。

那时候端阳伯府真是龙潭虎穴一样,燕宁觉得端阳伯府里的每一个人都对自己这一房充满了敌意。可是那时候她却觉得,那位前头的端阳伯夫人,后来的小夫人,却似乎对她还算是友善。

那位夫人似乎也并不大和长平长公主相争,甚至看长平长公主的目光还有一些怜悯。

燕宁就啃着糕团努力地想了想。

她觉得那位夫人对端阳伯虽然也十分关心体贴,十分贤惠,可是却对端阳伯太贤惠了一些。

端阳伯府好多的小妾,都是这位夫人张罗的。

那是一个奇怪的人。

不过她恍惚地记得她与端阳伯所生的庶长子是个十分有能力的人,在军中发迹,就算是有长平长公主这样显赫的权贵压制,却依旧显赫耀眼,叫京都之人熟知。

如今燕宁已经不想再重蹈覆辙去蹚端阳伯府的浑水,因此对于端阳伯府里每一个人到底是好是坏也不在意。不过她的心里无论觉得那些端阳伯府里的人怎么样,都觉得长平长公主做事怪不地道的……抢别人的夫君,无论端阳伯这人的人品怎样,对于长平长公主做这件事来说,她都是错误的。

燕宁显然也觉得长平长公主如今还要打压人家明明是嫡子却成了庶子的沈家的大爷有些不地道,楚王却对这些妻妾之争没有兴趣。

在他的眼里,沈家那小子是个有能力肯拼命的,为了博前程自己的性命都敢往里头搭,这样的小子,他没有立场去打压。

更何况还是为了长平长公主的争风吃醋。

他自然也知道当年长平长公主是怎么嫁给端阳伯的,微微皱眉,冷冷地说道,“如果你觉得过不下去,就和端阳伯合离。”为了一个端阳伯闹成这样,京都都在看长平长公主的笑话,而且长平长公主这些年在端阳伯府也没干什么好事儿,端阳伯的妾侍被长平长公主给打死的不知多少,要端阳伯那些出世就夭折的庶子庶女……他抬眼看着长平长公主说道,“你当年想要那个男人,你得着了。既然如此,你还想要什么?”

他的确是长平长公主的长辈,可是难道要为长平长公主出头,把端阳伯往死里打一顿?

可是当年,不是端阳伯死赖着要尚公主的。

明明人家不愿意,还娶了妻子,长平长公主仗着身份抢了人家妻子的男人,如今还想要他帮着打压人家的儿子。

楚王觉得自己做不出来。

当然,这事儿不是长平长公主一个人能闹得起来的,端阳伯同样也毛病不少。

如果坚定地不尚公主,守着妻子过日子也就算了,却偏偏为了家族牺牲了自己的妻子。

既然牺牲了自己的妻子,那就对公主和妻子都好点儿,却偏偏宠着一个冷落一个,还叫冷落的那个给自己生了个嫡子。

糊涂虫一个。楚王都没法儿说端阳伯。

他微微皱眉,觉得此刻在自己的面前十分委屈的长平长公主烦得很,倒是燕宁对端阳伯府的事儿都不大感兴趣了。她已经把面前的糕团吃得很饱了,不过因为还剩下许多。

她也吃不完,因此他在长平长公主和楚王都沉默的气氛里扯了扯楚王的衣摆,小声儿问道,“王爷,我可不可以带回去给大表姐和二表姐尝尝?”宫中的点心精致美味,燕宁想和阿蓉与阿兰一同欣赏,楚王看着这吃不了兜着走的丫头。

不过他并不喜欢甜腻的点心,燕宁如果不带走也是要丢掉,因此楚王对站在暖亭角落的何泽微微抬了抬下颚。

何泽笑着上前,帮燕宁整理桌子上的点心,往食盒里摆放。

“这个不行。这是王爷的。留给王爷吃。”见何泽想把楚王面前那碟点心也收起来,燕宁急忙拦住了,红着脸在楚王不悦的目光里认真地说道,“都怪好吃的。王爷您不喜欢甜腻的点心,下面的都是小酥饼。”

她其实也在偷偷留意,发现楚王更喜欢那些什么小酥饼之类的,因此刚刚已经又在楚王和长平长公主说话的时候把那些甜腻的糕团重新收回了。此刻看着楚王静默的眼睛,燕宁怯生生地笑了一下说道,“王爷知道我不喜欢什么,所以,我也想知道王爷不喜欢什么。”

她觉得这是礼尚往来的事。

如果她不知道楚王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那对楚王是一种不放在心上的表现。

那就是不对的了。

楚王没有说话,不过却没有叫何泽把自己面前的那碟子酥饼丢掉。

“表姑娘你真有眼光。我们王爷还真的就喜欢吃宫里的这种小酥饼。”

“真的么?”见何泽笑眯眯地和自己说话,燕宁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可不是。不然我也不能专门点了这种点心带出来。我们王爷还喜欢喝苦茶。”何泽见燕宁垂着小脑袋,脸颊微微鼓起仿佛在认真地记着楚王喜欢什么,不由露出一些笑容。

他觉得当燕宁说话的时候,明明天真得叫人觉得蠢兮兮的,不过却难得会叫人觉得轻松,而不是面对长平长公主这样高贵的聪明人的窒息。此刻见燕宁偷偷对自己道谢,还时不时紧张兮兮地去看楚王的脸色,他觉得这位理国公府的表姑娘的确是怪招人喜欢的。

因此,他越发喜欢与燕宁说些楚王的喜好。

“王叔。”何泽和燕宁在一边收拾点心一边说话,楚王依旧默不作声,长平长公主是真的觉得自己有点不能忍耐了,对楚王问道,“王叔不肯帮我么?”

她的眼底露出几分不满,却不敢叫楚王看见,楚王也懒得理会她心里对自己是怎样的想法,声音沙哑地说道,“你可以叫你的儿子出息点。”与其打压别人的儿子,不如叫自己的儿子能耐点,免得叫人为难。他见长平长公主不说话了,显然舍不得叫沈言卿去军中那种地方,就越发懒得理睬。

暖亭之中令人窒息的压抑。

“阿卿年纪还小,等过几年再说。”长平长公主自然不舍叫爱子去那军中艰苦之处,跟一群粗糙野蛮的兵士混在一块儿。

她儿子沈言卿风雅俊秀,是京都有名的翩翩世家公子,怎么能去军中与粗人为伍。

燕宁听了她的回应,觉得这肯定是敷衍楚王呢。

上辈子沈言卿都跟她成亲三年了,也没说去过军中谋个差事。

倒是他庶出的那位大哥在军中步步高升,十分显赫,之后又迎娶了一位将军府的姑娘,夫妻俩的感情不错,因此在端阳伯府就更加风光了。

她想了一会儿,看着长平长公主那张焦虑的脸,想到她在人前对自己的刻薄,就觉得自己并不想看见长平长公主在楚王的面前做出这副可怜的样子叫楚王为她去做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毕竟什么打压庶长子的,如果长平长公主有能力,叫她自己去就好了呀,为什么要去叫楚王费神呢?她觉得心里莫名对长平长公主理所当然地使唤楚王有点不高兴,明明知道她们算得上是一家人,就算是使唤也是应该的,可是燕宁还是有点不高兴。

她委屈地憋憋嘴角。

楚王看了她一眼。

看见哭包瘪嘴,楚王沉默半晌。

不过他等了一会儿,发现哭包没有流眼泪,又忍不住皱眉。

“你还有事?”他对长平长公主问道。

“……没事。”楚王这明显是在下逐客令,就算是长平长公主心里还有话想和楚王说,可是此刻迎着楚王端肃的脸也说不出口。她觉得自己仿佛永远都没有在那张坚硬得没有半分表情的脸上见到过破绽,也知道楚王是个六亲不认的性子,因此勉强起身对楚王强笑说道,“今日前头来了不少勋贵家的女孩儿,我也想去瞧瞧去。王叔也知道,我家阿卿也是该娶亲的了。”

她今日来了京郊春华园,一则是为了求楚王打压庶长子的事,另一则就是为了独子沈言卿的婚事。

她唯一的儿子,自认娶个公主都行了,不过她就是做公主的,自然知道,公主听着显赫荣耀,可是不得宠没家世的公主,空有头衔,却比不上那些世代簪缨的勋贵贵女带来的实惠多。这些勋贵府邸,打从开朝到如今也有百年,百年之间往来联姻,姻亲不绝,这其中的姻亲复杂得都叫人头疼,几乎半个城都联络有亲。也只有这样的家族出来的贵女,才配得上她的儿子。

想到自己相看好的人选,长平长公主不由脸上多了几分笑意。

楚王冷淡地“嗯”了一声。

他自己都没有王妃,自然更管不着长平长公主的儿子要娶个怎样的姑娘。

“如果阿卿的婚事顺利,到时候我把人带来给王叔瞧瞧。”长平长公主喜气洋洋地说道。

她这副欢喜的模样,燕宁不由有些好奇起来。

长平长公主提到前院的贵女的时候笑爹这样欢喜,显然,她中意的未来儿媳妇儿就在其中。

也不知道是谁家贵女。

不过,上一世被燕宁给截了胡,叫长平长公主没娶到自己心爱的儿媳人选,也怪不得她会那么生气。

“不必。我没兴趣。”楚王的话叫长平长公主脸色一僵,之后,见燕宁已经收拾好了点心,正摸了摸漂亮的食盒转头眼巴巴地看着楚王。

楚王虽然对这丫头一副视而不见的样子,可是一向对女子疏远冷淡的楚王能允许这小丫头在自己的面前娇气地又是推给他点心,又是扯他的衣摆却没有说话,显然对她十分纵容。这份与众不同的纵容叫长平长公主忍不住多关注了燕宁几分。

毕竟,讨楚王高兴的路子太少了,少到叫长平长公主头疼。

难得会有一个得楚王另眼相看的小丫头,她或许……

不过也不知这小丫头到底是谁家的,倒是很幸运,竟然能得楚王的纵容。

“王爷,你送送我吧。”燕宁觉得自己不想和长平长公主在一块儿了。她看人的目光总是叫人觉得不自在。

她央求地看着楚王。

楚王看着这胆大包天,给点阳光就能照亮整个京都的哭包。

她是什么身份,他又是什么身份?她还想叫他送送她?

“我出去走走。”楚王站起身,在哭包又红了眼眶委屈得不得了地看着自己的目光里起身,见长平长公主赖着不走,他也不爱跟一向都没什么交情的侄女坐在一起,因此沉默地站起来,越过了急忙高高兴兴站起来的燕宁,并没有理睬她直接出了暖亭。

他走得很快,燕宁急忙跟上去,身后何泽提着食盒不紧不慢地跟着,看着前方的姜家表姑娘匆匆忙忙地追上了高大威严的男子。

“王爷,王爷。”见楚王走得不快,燕宁急忙跟上去叫了楚王两声。

希望赶紧把这腻腻歪歪的哭包送到前院叫她不要在自己的面前哭唧唧的楚王停下脚步冷眼看着她。

“送到这里就行啦。”前院还有很远,不过燕宁也并不是为了想叫楚王送自己才把他引出来的。此刻看见左右没人,暖亭已经在她身后很远的位置,长平长公主带来的人也都没有跟着自己,她松了一口气,急忙踮起脚尖想要和楚王小声说话。

不过想到贴着耳朵耳语有些怪不规矩的,燕宁现在又没有中毒,也没有生病烧坏了脑袋,因此她就觉得那样似乎有点不好,急忙放下了脚尖儿。

楚王微微俯下了的身,又不动声色地挺拔了回去。

“王爷,我听见您和长公主的话了。您不要为了长公主就叫自己为难。”燕宁扭了扭白生生的手指,见楚王皱眉站在自己的面前,高大的身材投落的光影仿佛将自己都能遮蔽,此刻逆着阳光看不清他的脸色,她心里有些不安,急忙说道,“我不是挑拨王爷和长公主之间的关系。只是……王爷自然是无所不能。可是王爷不要因为这样,就违背自己心里的原则。”她顿了顿,依旧没有得到楚王的回应,不由垂头丧气地小声儿说道,“没有了。我就是想和王爷说这个。”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脑子坏掉了。

楚王权势赫赫这么多年,什么人没见过,什么要求没有遇到过,什么为难的事没有处理过。

他的心里一定有属于自己的主意。

她这样的小丫头对他说这些话,不是很多事,很没有用的么?

甚至还叫她看起来幼稚得不得了。

“你只是想和我说这些?”楚王许久之后才缓缓地问道。

“我就是觉得不该叫王爷做这样的事。我担心您。”燕宁低低地说了,觉得自己有些不像话,急忙给楚王鞠躬说道,“那我先走了。多谢王爷的点心。您,您把平安符带着吧。反正也不沉重。”

她觉得今天自己已经叫楚王很烦了,因为很高兴再一次见到维护过自己的楚王,因此她这样没有眼色,明明知道楚王似乎不大喜欢自己,可还是厚着脸皮撑吃撑喝了。她转身就跑,急切地说道,“以后我一定不再叨扰王爷了。”

她一跑掉,慌慌张张的,提着鹅黄的裙子,看起来娇嫩得仿佛一朵花朵。

何泽走在后头,见她跑了,看了楚王两眼,见他微微皱眉,便笑着对楚王说道,“这位表姑娘倒是个赤诚的性子。”

得叫他们王爷多见见这些年纪小,天真可爱的孩子。

看多了,如果能心里生出父爱,觉得孩子很可爱,是不是就能愿意娶亲生子了?

何泽甚至觉得理国公府的表姑娘应该多在王爷的面前转转,叫自家王爷多看看可爱的孩子,叫他知道娶亲生子是多么幸福的事。

“你该去给她送点心。”楚王迎着属下一副煞费苦心的样子,冷冷地看着他手中的食盒。

何泽不由笑了两声,带着食盒追着燕宁的背影快步去了。

楚王看着他们的背影,垂了垂眼睛,想到刚刚哭包看向自己的晶亮的眼睛,还有她担忧关切的眼神。

一个软弱没用的哭包,竟然还好意思担心天潢贵胄。

傻乎乎的。

没人护着还不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