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宁心里暖呼呼的。
那时候,王爷面色肃然对她的那些傻话置之不理,很烦她聒噪的样子。
可是原来……他把她说的话都记在心里了。
王爷真是位亲切的人。
第36章
燕宁有些呆呆的。
“表姑娘?”见燕宁看着食盒发呆,何泽觉得这姑娘真是格外客气,于是把手里的食盒对燕宁晃了晃。
燕宁急忙起身去亲手接过了食盒。
“麻烦大人亲自跑一趟了。王爷……那大人等我一会儿。”燕宁抱着食盒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觉得沉甸甸的,心里觉得这都是楚王的好,欢喜得不得了,急忙请何泽坐在一旁跟老太太多说说话,自己招呼了身边的拂冬,主仆两个女孩子高高兴兴地出了屋子。
等走到了外头,拂冬才对眼睛亮晶晶很高兴的燕宁茫然地问道,“姑娘,我们现在去哪儿啊?”她今日没有跟燕宁一同去踏青,不过做丫鬟的,对于主子的光彩自然与有荣焉。
燕宁今日得到楚王赐予的点心,那是多大的光彩啊。
没见三太太眼睛都羡慕得放光了嘛。
“咱们去小厨房。我记得小厨房里有做好吃的小酥饼。”来而不往非礼也,燕宁记得楚王似乎对咸味儿的点心还勉强接受,芝麻饼楚王就吃了两块,顿时就想到了国公府里做得最好吃的肉馅的小酥饼了。
她记得这个时间的小厨房一定会做出许多小酥饼来提供给……给她二舅舅的。燕宁有些心虚地垂了垂小脑袋,默默地打算把属于二舅舅的小酥饼分给楚王一半儿,反正她拿好吃的糕团跟二舅舅换,叫二舅舅可以去讨好二舅母也挺好的。
她觉得二舅母吃到喜欢的点心,二舅舅心里一定比自己吃小酥饼更高兴,顿时不心虚了,拉着拂冬的手脚步轻快地去了小厨房。
她在小厨房的婆子十分纠结的目光里装了满满一匣子小酥饼,亲自抱着又匆匆地往上房赶去。
“姑娘。慢点儿。”拂冬没想到总是虚弱单薄的自家姑娘会跑得这么快,跟着她气喘吁吁地回了上房,就见老太太正十分温煦地和何泽说话,一旁的三太太满眼的企图,正在和何泽询问军中都有多少家世显贵又自身出众的青年才俊。
这种企图真是太明显不过,老太太都觉得三太太过于掉价,然而何泽脸上却依旧带着和气的笑容对三太太说道,“若论起军中才俊,莫过于贵府上的世子与二公子。都是咱们王爷曾经称赞过的。”
他怎么可能把别人家的小子出卖给三太太,既然要夸,自然直夸理国公夫人的两个儿子。
不过理国公夫人的长子与次子的确出息,不然何泽也不可能昧着良心去夸赞。
不过三太太就很失望了。
那两个是阿静的堂兄,就算再出色也不能娶阿静,那是否被称赞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你去干什么去了?”老太太觉得三太太丢人,然而看在一旁已经羞愧得努力不要露出慌乱的阿静,她到底是心疼孙女儿,因此便岔开话题,看向门口正额头带着薄汗,看起来有些疲倦,然而一双眼睛却晶亮水润得厉害的小丫头。
见她询问自己,燕宁急忙抱着匣子走过去,对老太太和何泽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只是想着,王爷喜欢芝麻酥饼。咱们府里头不是做小酥饼最好吃了么。老太太,我想给王爷也尝一尝。”
她一脸的期待,没有半分算计,只有满满的期望。
“这可是稀罕点心。咱们王爷没准儿还真的喜欢。”何泽忙笑着接过了匣子对燕宁说道,“多谢表姑娘这样记挂咱们王爷。”这么多年,不知多少人想要孝敬他们王爷吃食,只是最后都落得个吃食连人被一起丢出王府的下场。
何泽掂量了一下手里的小酥饼,见燕宁满怀期待地看着自己,又觉得心里一软点头说道,“表姑娘放心。这点心我一定给王爷带回去。”他笑容满面,又觉得燕宁此刻天真可爱的样子如果叫楚王见到,没准儿楚王心里还会生出万般的慈爱来,便对燕宁低声说道,“表姑娘,你可别忘了书信。”
“我记得。今日太着急了。何大人,明天你来取信吧。我有很多话想和王爷说呢。”燕宁急忙点头。
她记得何泽的话。
王爷很孤单的,最需要书信给他解闷儿,叫他觉得还有人惦记着他。
“那一言为定。明日中午我就过来。”何泽见老太太已经隐隐对三太太无法忍耐,三太太竟然都已经开始询问自己有没有婚配了,顿时脑袋发麻,一边笑一边起身告辞,抱着阿宁给楚王的酥饼直接走了。
他走得大步流星,虽然并不是落荒而逃,不过却走得很快。
见何泽已经不必别人送自己就被管家引着出去,没有了外人,老太太这才猛地拍了一把桌子,看着三太太呵斥道,“你刚刚在做什么?还觉得自己不够丢人不成?”就算三太太一番慈母心肠,可能在楚王身边站住脚的哪个不是人精,就算面上看不出什么,然而心里能觉得三太太这番作态好看么?
到时候丢脸的是谁?坏了风评的事谁?还不是阿静。
“老,老太太,我也是为了咱们阿静啊。”三太太也知道自己刚刚那样儿不好看,可是又有什么法子?她的女儿如今也快大了,可是婚事却还没有着落。
如果说阿静出身比不上阿蓉与阿兰,因此婚事上被怠慢些,与其他姐妹差不多也就算了。可是并不是如此。她的阿静婚事上没有着落,然而比阿静年幼的燕宁却已经在相看,理国公夫人已经帮着她张罗了。
三太太想到不久之前樊国公夫人又过府一趟,拉着燕宁的手不撒手就觉得心里憋屈得慌。
明明阿静才是国公府里正经的女孩儿,可是樊国公夫人那是脸上笑呵呵,嘴上完全没答应她给阿静寻个好婚事啊。
可是燕宁呢?
不过是被理国公夫人养着的孤女,樊国公夫人就喜欢得不得了。
樊国公夫人是京都有名的喜欢给人做媒的,她喜欢燕宁,那燕宁的婚事还能坏了不成?
他们夫妻又没有什么大出息,没有门路去见识那些精英子弟,因此如今好不容易遇上了楚王身边的得力副将,多问几句怎么了?
她也是一颗心全都为了阿静啊!
“你是为了阿静么?你是给她丢人的吧!谁家女孩儿这样巴结着去打听外头男人的事?嗯?莫不是嫁不出去了,叫你这样急慌慌的,才认识了一面的人就这样打听!你还想不想叫阿静有个好名声了?难道满京都为阿静打听婚事就是什么好名儿?这是人家何大人厚道,王爷身边的人也不是那些在外头胡说八道的,因此我不担心。可如果换了一个人你看看,不给你传得满城风雨,说阿静闺中寂寞到处打听男人,我跟你姓!”老太太刚刚在何泽的面前忍了三太太,然而此刻忍不住,就算是几个年轻的女孩儿都在也忍不住训斥了两句。
“姜家没人了不成?叫你亲自给阿静挑男人?你的眼皮子就这么浅,就非得在这种时候生事?”
三太太虽然有些尖酸刻薄,也小心眼儿,可是却不敢忤逆老太太。见老太太真的恼了,顿时不敢吭声,低头听着老太太的训斥。
“老太太,我知错了。再也不敢了。”她低声说道。
老太太其实是一个十分和气的婆婆,不然三太太也不会在国公府过得这样自在,还突然大了胆子。
可就算是这样,老太太的威严尚在,如果是当真火了的时候,她也不敢在老太太的面前放肆。
就算是她与姜三老爷夫妻恩爱,三老爷对她是真心喜欢,可是三太太也知道,如果有一天老太太叫三老爷休妻,三老爷肯定一边舍不得地哭成水帘洞,一边听话地把休书摔在她的脸上。
正是因为知道自己的分量,因此三太太急忙虚心地对脸色发沉的老太太说道,“老太太,我真的知道错了。往后我不敢再胡乱提及阿静的婚事。”只是虽然这么说,阿静的婚事却依旧沉沉地压在三太太的心里,叫她脸上生出几分忧愁。
燕宁看着这样的三太太,也有些奇怪。
她没有想到,三太太原来在阿静这个年纪,并没有一心要把阿静嫁给自己觉得不错的那个人,反而在广撒网啊。
明明,她记得当初三太太几乎是玩儿命一样也要把阿静嫁给自己挑中的那个男人,其他的人看都不看一眼呢。
想到阿静上一世的婚事,燕宁就觉得自己的心里都发疼。她抿了抿嘴角,伏在老太太的怀里瞪大了眼睛看了三太太一会儿,便忍不住垂下小脑袋想自己的心事。
她不想叫阿静再嫁给上一世的混蛋了。
可是除了上一世的那个混蛋,阿静还能嫁给谁呢?明显三太太是急病乱投医,因此才会问道何泽……
燕宁突然捂着嘴巴,想到了。
她可以去跟大表姐说这件事。
阿蓉知道她的“前世今生”,因此,如果她说阿静上辈子嫁错了人,阿蓉会想办法的。
只是燕宁有些愧疚。
她觉得自己总是把所有的事都推到阿蓉的头上去。
而且,如果阿蓉拦着阿静的婚事,三太太会不会迁怒阿蓉,觉得阿蓉在使坏?
燕宁和阿静姐妹感情好,可是在她的心里最重要的却是阿蓉。
她不想叫阿蓉背黑锅。
因此她觉得自己得再想一想,先不告诉阿蓉这件事。或许自己就可以想到办法,不叫阿静嫁给坏人,也不叫阿蓉为难。
“老太太,咱们分糕团儿吃吧。还是最新鲜的,不然一会儿不好吃了。”见三太太在老太太的面前十分没脸,屋子里的气氛十分压抑,燕宁回过神来,唯恐老太太吃心,急忙给老太太顺了顺心口高兴地叫拂冬把大大的食盒端上来,给老太太献宝说道,“咱们瞧瞧宫里还有什么有趣的点心。”
她的眼睛弯了起来,如月牙儿一样,还亮晶晶的,单纯又娇气。老太太心里一软,见阿静十分不安,目光便忍不住柔和几分,微微点头说道,“那你给咱们分吧。”
“那这一块是老太太的,这一块是大舅母的,还有二舅母……还有我们表姐妹的。”精致漂亮的盘子堆了一堆,最中间坐着一个笑得眼睛弯起来的小姑娘。她高高兴兴地抱着好大的食盒,把里头的一块块的点心拿象牙筷子给夹起来,认认真真,仿佛是自己最重要的事一样给大家分点心。
她的样子看起来无忧无虑,少了之前大病之后的惶恐还有畏惧与伤心,多了几分从前被娇养长大的快乐与天真。
老太太看着燕宁,露出笑容,又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燕宁打从冬天落水之后,虽然脸上天天高高兴兴的,可是却变得很胆小,又似乎离不得人,恨不能天天腻着自己还有她的舅母与表姐们。
她本就不是一个善于隐藏情绪的孩子,那段时间里燕宁的情绪叫人觉得格外担心,小小的孩子仿佛紧绷得狠了,碰一下就会崩溃断裂似的。
如今,可算是好了。
可见出去散散心还是对燕宁很好的。
“都给咱们了,你自己不留一些么?”阿静性子温柔娴静,不是阿蓉与阿兰那样喜欢大声说笑的性子。只是此刻看见燕宁孩子气地数着一块块点心,她又觉得有趣极了。
因与燕宁年纪相仿,因此阿静与燕宁之间的关系也很亲密,便笑着对燕宁问道,“你是不是把自己给忘了?”她笑容美丽,显然对燕宁今日去踏青并且还得到楚王的赏赐全然没有嫉妒,然而三太太就算挨了老太太的训斥,此刻不敢露出什么难看的嘴脸,然而看着燕宁身边高高的食盒,还有楚王对燕宁的另眼相看,她不免心里生出几分不自在。
如果,如果她的阿静今日也去春华园,或许得到楚王赏赐的就是阿静了。
都是一样的女孩儿,王爷怎么可能厚此薄彼。
“我今天吃了很多糕团了。阿静表姐你不知道。我和王爷一块儿说话的时候长平长公主到了,她和王爷说话,我就没法儿说话了。”燕宁觉得都怪长平长公主,小声儿对阿静说道,“我总不能在王爷和长公主说话的时候插嘴。而且如果傻坐着多尴尬啊,所以只能一个一个点心吃下去。其实我不贪吃。”她觉得自己或许对沈言卿那句“你这能吃”有了心理阴影,总是觉得说起吃多了什么的,眼前就会晃动沈言卿可恶的嘴脸。
那种漫不经心的戏谑与高高在上的点评,特别想叫人给他脸上一巴掌。
说起来奇怪。
为什么上一世的自己,竟然还会觉得沈言卿的那个样子很好看,还羞涩得不好意思开口呢?
燕宁觉得奇怪极了。
“你胃口本来就不大。不然怎么会生得这样单薄。”燕宁把家里人都顾及到了,一转眼就把宫里的点心全都给分了,这样大方完全没有半分勉强。
阿蓉觉得这样大方的妹妹叫她的心里骄傲极了,急忙赞许地揉了揉燕宁的发顶,这才对阿静温和地说道,“三妹妹不必操心阿宁。那些点心你拿回去随便尝尝就是。我倒是没觉出来宫里的点心和府里的点心有什么不一样的。”
她皱了皱鼻子,点着燕宁的额头说道,“在家里那么多点心你碰都不碰,跑到王爷的面前大吃大喝,莫非是王爷跟前的点心格外香甜不成?”
“王爷跟前的点心自然格外香甜。”三太太忙笑着说道。
燕宁本想扑进阿蓉的怀里撒娇抗议的,听到这话僵硬了一下,见阿静垂着眼睛似乎对面前的食盒生出巨大的兴趣,便弱弱地说道,“三舅母说得对。我也觉得王爷跟前的点心更香甜些。”
她其实是真的这样觉得,因为觉得在楚王的面前吃吃喝喝的时候自己胃口都好了许多。不过这话在阿静的眼中却仿佛是在为三太太解围。她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对燕宁眨了眨眼睛,便对三太太低声说道,“母亲,父亲快从衙门回来了。咱们不回去么?”
“自然回去。”三太太还想知道今日理国公是怎么在朝中丢人的呢,眼睛顿时一亮。
她虽然艳羡长房,不过却看不上理国公和楚氏这对无耻之徒,因此看理国公的笑话,三太太也十分乐意。
如果不是为了阿静的婚事有些焦急,三太太其实和理国公夫人妯娌之间的关系还算不错。
因为心里也为理国公夫人打抱不平,因此三太太就越发想知道朝中今日发生了什么。她急急忙忙带着阿静与那些宫中的点心走了,老太太看着她摇曳多姿的背影,叹了一口气摇头说道,“她的这张嘴啊……”
三太太生得十分美貌,然而千万别张嘴。一张嘴,虽然不可能说二百五的气质扑面而来,可是总是叫人觉得小家子气。不过想到三太太出身庶女,当初是生得美貌叫姜三老爷一见钟情,老太太心里也就释然了几分。
无论怎样,府中的女孩儿的教养都归老太太管,因此阿静没有养得跟三太太一样的性子就足够了。
“老太太,您尝尝。这是玫瑰糕团,我觉得特别好吃。”燕宁喂给老太太一块。
老太太含笑咬了一口,一边吃着软糯香甜的糕团,一边对燕宁十分温和地问道,“今日踏青,除了姜嬛之外还有什么收获没有?有没有新朋友?”
她对这个问题不抱希望的。因燕宁胆怯羸弱,一向都不是去敢于交朋友的性子。除了魏国公府的魏八姑娘还有魏九郎因为性子活泼开朗,因此与燕宁走得很亲近,燕宁长到了十三岁,竟然亲密的手帕交都不见一个。
她不过是随口问问。
燕宁不由有些紧张了。
“我,我没有新朋友。可是我似乎多了一个仇人。”她把今天怎么怎么和沈言卿冲突的话跟老太太说了,又觉得有些不安地拉着老太太的手说道,“老太太,我不后悔得罪长公主和那个沈公子。可是我,我担心给家里惹麻烦。”她担心自己和沈言卿之间的冲突会叫家里为难,毕竟长平长公主是陛下的皇妹,日后女眷往来,挤兑她舅母们与表姐们怎么办呢?
她垂着头,十分紧张地扭着自己的衣角。
“不后悔?”
燕宁小小地摇了摇头。
“既然你不后悔,那就什么都不必担心。长平长公主固然是皇家公主,是天潢贵胄。可是咱们姜家也不是寻常百姓,你怕她做什么。更何况这件事是沈家那小子理亏。你讨厌他,训斥他,这都情有可原。阿宁,我很高兴你有这样不吃亏的小脾气。只要不太过刚强,撒撒娇,发些小脾气,这都是很可爱的女孩子。”老太太不希望燕宁过于刚烈,也不希望她的脾气硬朗,不过却并不是要叫人欺负到燕宁的头上。
理国公府百年勋贵,难道还护不住一个孩子不成?
燕宁迎着老太太慈爱的目光,眼睛顿时一亮。
“好了,你是不是答应了那位何大人什么?那就快去吧。”燕宁和何泽叽叽咕咕地说了什么,老太太没有听清楚,不过是此刻见阿蓉仿佛有话和自己说的样子,便叫燕宁和阿兰都回去休息,把阿蓉留在自己跟前说话。
燕宁急忙答应了一声,对老太太说道,“我答应何大人给王爷写信的。”她觉得自己有许多话和楚王说,老太太却一愣之后微微摇头说道,“这孩子。”
“真的叫阿宁给王爷写信?”阿蓉不免担忧地问道。
“你还真相信啊?只怕她写的信王爷只会束之高阁。阿宁还是个孩子,新鲜劲儿过去,王爷又不理会回复她的话,时间久了自然就把什么书信的事忘了。如今何苦泼她冷水?她难得这样高兴。”
楚王日理万机,怎么有时间看一个孩子给他写的那些幼稚天真的书信呢?
不过燕宁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放松开心,老太太也不愿意叫燕宁失望。
阿蓉听见老太太说燕宁难得高兴,微笑的脸上笑意淡了淡,看着老太太轻轻点头,“您说得对。由着她吧。”
她的笑容也带着几分柔和,显然也希望燕宁能开心一些,因此燕宁忙了一个傍晚才把厚厚的信纸都放在一块儿,第二天,明明说好中午来的何泽大清早就来了,又放下了一个食盒,把燕宁的书信带回楚王府,赶着楚王要上朝之前笑呵呵地把笔迹青涩的厚厚的信放在楚王的面前。
“王爷,表姑娘的信。”
“我没空看。”正忙着上朝,楚王冷冷地说道。
何泽只是笑了笑,站在一旁。
楚王突然冷哼了一声,看了看那厚厚一摞比奏折都高的书信,一瞬间觉得哭包不去当文官都可惜了。
怎么能一晚上有这么多的事。
他不耐烦地拿起书信,飞快地翻看了一番,硬朗的面容陡然变得更加不快,猛地把书信“啪”地摔在了桌子上。
“怎么了?”何泽十分好奇,急忙想要去看,却被楚王猛地拨开了手。
“王爷?”军中密信王爷都给他看的,怎么一封普普通通的信不能看了。
何泽不由有些诧异,然而楚王的脸色却越发难看。
专门写信说昨天见了他,她晚上都不做噩梦了,很感谢他。
他是辟邪的门神么?
第37章
“王爷?”
楚王的脸色过于不悦,何泽看了看楚王手边的信件,不由又露出几分疑惑。
理国公府表姑娘软乎乎,特别讨喜,今日他早上去送点心的时候,乖乖巧巧的小姑娘羞涩地对他道谢,叫何泽都觉得十分可爱。
他都恨不能有一个如表姑娘一样可爱的女儿了。
那样羞涩胆怯,仿佛声音大了都会吓得不得了的小姑娘,怎么可能会做出触怒他们王爷的事呢?
只怕是有误会吧。
何泽对信件就越发好奇了起来。
楚王见他张望,仿佛对燕宁写给自己的信十分好奇,微微皱眉,不免有些不悦。见燕宁给自己的书信厚厚的,不知道花了多少时间在书信上,楚王垂了垂眼睛,莫名想到大大的书桌前面,一个小哭包捏着笔管趴在书桌上抽抽噎噎地写信给自己的样子。
他哼了一声,怀疑理国公府的书房恐怕已经被眼泪淹没,却还是推开一脸好奇的何泽,将燕宁送来的书信全都丢到了自己书房一个架子上的锦盒之中,盖上,对何泽淡淡地说道,“走吧。”
他急着上朝。
何泽欲言又止。
“王爷,那是你装给陛下奏折的锦盒。”所以,放一个小姑娘的信件是不是有点不合适?
“嗯。”楚王冷淡地点了点头。
“王爷,表姑娘年纪还小……如果她有什么不懂事,一定是天真烂漫……”何泽想给燕宁说说好话,免得楚王一旦动怒,日后对燕宁置之不理。
如果是换了其他的女孩子,何泽也不会操这个心。只是想到今日拿走信件的时候燕宁那期待又高兴的眼睛,单纯稚气,却又心无城府,何泽的心里不由叹了一口气对楚王试探地问道,“王爷。莫非是因为昨日理国公被弹劾的缘故?表姑娘跟您念叨这件事了?到底是表姑娘的舅舅,咱们是不是做得过分了。”
昨日楚王命人上朝把理国公与泰安侯一通臭骂,理国公与泰安侯之后便被御史们围起来,起码每个人分配到了三四个御史,两位勋贵被骂得浑浑噩噩。
泰安侯羞愤交加差点一头碰死在朝上,理国公看起来也十分羞辱,掩面而走。
泰安侯也就算了,可是理国公是燕宁的舅舅,燕宁会不会心里觉得楚王做事太过不留余地?
“不会。她只会很高兴。”楚王换上了一身上朝时的衣裳,见何泽依旧忧虑地看着自己,想到燕宁在信上还很真诚地感谢了他去骂了理国公,他勾了勾嘴角。
不过燕宁对他道谢为什么要让何泽知道?楚王收回目光,嘴角微微勾起的瞬间,却想到燕宁把自己当辟邪的一样的存在,又觉得心里十分恼怒,面容微微发沉,却并没有多说什么,带着何泽就上朝去了。他没有开口再评说燕宁的意思,何泽心里本觉得十分为燕宁担心,然而见楚王一声不吭,却又突然明白了什么。
“王爷,来往不往非礼也。你有空也给表姑娘回封信吧。不然,她只怕要日日等着你回信。”何泽笑容满面地说道。
等王爷和小孩子的信件来往时间久了,就会知道小孩子是多么可爱的存在。
那时候,他家王爷大概就不会排斥娶妻生子了。
“麻烦。”楚王淡淡地说道。
他想一口拒绝。
不过想到哭包如果得不到自己期待的回信,大概又要水漫京都,楚王顿了顿,还是没有回绝。
只是对于楚王来说,这些不过是排解心情的小事,他如今的心事都放在即将出征的各项打点之上,因此带着何泽一同上朝,来和皇帝与朝臣们商议这次出征的许多的事物。他自然不会在此刻多想燕宁的心情,燕宁却此刻坐在自己的精致的香喷喷的闺房里,看着面前的大大的食盒,捧着脸有些发呆。
“拂冬,你有没有觉得今天何大人给我拿来的食盒比昨天的大?”她坐在房间的锦凳上,回头问给自己整理床铺的拂冬。
拂冬一边听一边笑着转头说道,“是比昨天的大。不过也好。姑娘,你昨天把食盒里的点心都给分了,自己都没有留下。今天的点心比昨天拿来的多,你可以留下一点自己也吃着了。”
拂冬觉得很为燕宁高兴,因为她家姑娘如今能得到宫中赏赐的点心,还不仅仅是昨天一天。还有今天一大早上何泽就把新做的宫中点心给送来了,这说明楚王很把她们家姑娘另眼相看,拂冬怎么可能会不高兴呢?
她忍不住露出了欢喜的笑容,却见燕宁打开食盒往里头看了看,对她招了招手。
“姑娘?”拂冬走过来。
燕宁见闺房里没有别人,从里面捏出一个糕团来,塞进拂冬的嘴里。
“姑娘!奴婢怎么能!”拂冬含糊地轻叫了一声,本想对燕宁说自己一个奴婢不配吃宫里的点心,却见燕宁已经对自己一边笑一边竖起了手指,叫她不要说话。
明明是很稚气的小姑娘,此刻见拂冬诚惶诚恐,就用软乎乎的小手把糕团又往她的嘴里塞了塞,低声说道,“拂冬,给你的。”她对她这样好,拂冬觉得眼眶都酸涩了,莫名心里对燕宁又充满了亲近,只能把糕团小心翼翼地吃了,对燕宁压低声音说道,“姑娘,下次可不能这样了。”
宫中的点心那么稀罕,就算是寻常的官宦之家的女眷都未必能吃得到。
“这有什么啊。王爷给了我就是我的东西,我想给你吃。”燕宁拉着拂冬的手对她认真地说道,“因为你对我好。拂冬,我也想对你好。”
她无法忘记在那段艰难的岁月里,拂冬是怎样对她不离不弃。藏秋做了沈言卿的通房,她的另外两个丫鬟虽然没胆子去服侍沈言卿,可是也看出来燕宁在端阳伯府是没前途了,因此求了燕宁出去嫁了人。
其实她们明明知道,燕宁在那个时候很无助,是需要有人陪伴自己的,可是却依旧选择出离开她。
燕宁也没有拦着。
毕竟,心都不在她的身上了,又何苦去拦着人家,坏了人家的好前程呢?
只有拂冬对她不离不弃,无论是在沈家,在十皇子府,还是回到沈家的最后的那段时光里,燕宁也想安排拂冬嫁人,可是拂冬都摇头不愿意。
她是个实心眼儿的姑娘,不放心燕宁,舍不得燕宁,因此不肯离开她的身边。
燕宁吸了吸鼻子,忍着眼角的酸涩摸了摸拂冬此刻还娇嫩青春的脸。
这辈子,她一定给拂冬寻一个很好很好的夫君,叫她不要在自己的身边担惊受怕,蹉跎岁月,也可以有一个疼爱她的夫君,然后幸福快乐地过日子。
“咱们去给老太太和大舅母请安吧。”见拂冬有些不安地看着自己,可是却似乎很亲昵,舍不得叫自己的手离开她的脸,燕宁急忙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叫拂冬提着这好大的食盒就一路往老太太的上房去。
此刻还是早上呢,燕宁还没有吃饭,正想着去老太太的屋儿里吃早饭,就见阿蓉也从另一端走过来。燕宁眼睛一亮急忙走过去给阿蓉请安,见阿蓉的脸色光艳,容光焕发,她不由好奇地问道,“大表姐,你是有什么喜事么?”
“这是今日宫里的点心?王爷给你的?”阿蓉此刻面容娇艳夺目,然而就算一向大方,此刻也有些不好意思作答,便笑着岔开话题问道。
见这食盒比昨日的大,阿蓉不由笑了,点了点燕宁雪白的额头低声说道,“王爷倒是对你真的好。”
这明显是因为昨日的食盒太小,点心不多,因此燕宁没有吃到点心被楚王记在心里,因此今日楚王直接叫人拿了装得更多点心的大食盒来给燕宁,免得燕宁这一心只能想到家里人的笨丫头又把她自己给忘了。
这份心意倒是叫阿蓉十分高兴,对于阿蓉来说,燕宁是这世上最可爱的小姑娘,值得每一位长辈对燕宁的疼爱。
或许会有人说燕宁怯懦软弱,可是阿蓉却依旧觉得,燕宁比那些所谓的不软弱不怯懦的女孩子可爱得多。
如今楚王能看到燕宁的优点,阿蓉心里很高兴。
“王爷真的对我很好的。”燕宁听了,认真地点了点头,急忙抱住阿蓉的手臂问道,“大表姐,你吃早饭了么?咱们一块儿去老太太的跟前吃。”
她养在理国公夫人的膝下,也得老太太的疼爱,自然在国公府里十分自在。那些所谓的寄人篱下,觉得自己是个孤女十分可怜,其实在燕宁的心里完全没有。见阿蓉顺着自己点了点头,她不由开心地笑了起来,见一旁一簇迎春花开得正好,又急忙松开阿蓉,吧嗒吧嗒地跑到了迎春花前端详了一会儿,转头对阿蓉说道,“这花开得真好看。大表姐,等王爷下次叫人来的时候,我想折一枝给他好不好?”
“那是你和王爷之间的事,用不着来问我的意思。”阿蓉笑着说道。
燕宁站在迎春花前,模样儿娇嫩可爱,与迎春花一般动人。
阿蓉见她开开心心的,就想着,这或许是楚王对燕宁另眼相看的原因吧。
这么可爱的小姑娘,真诚又单纯,没有半分心机,一举一动都是真心而来,楚王怎么会感受不到呢?
如今想想,楚王的心倒是十分细腻,竟然能看到燕宁最可爱的一面。
理国公府大姑娘显然不知道楚王没见过她家表妹什么可爱单纯,只是被她的眼泪给打败了。不过笑着听着燕宁叽叽喳喳围着自己说着开心的话的样子,阿蓉的心里也轻松愉悦得很。
姐妹两个走得不快,在院子里好好地转悠了一会儿,这次一同到了老太太的上房之外。此刻上房静悄悄的。燕宁高高兴兴地拉着阿蓉一块儿走进来,就见上房之外几个如花似玉的大丫鬟十分紧张地站着,大气都不敢喘的样子。
燕宁一愣,觉得有点奇怪,却还是挑了帘子进去,进去之后,脸上的笑容都忍不住黯淡了一下。
理国公此刻正坐在老太太的跟前,一脸无精打采。
他的对面,理国公夫人正在给老太太摆上吃早饭的碗筷,还有一旁的姜卫,英俊的脸微微扭曲,时不时晦涩地看一眼垂着头深受打击的理国公,不知想到什么,嘴角勾起一些露出几分讥诮。
屋子里没有丫鬟,只有老太太与理国公夫妻和姜卫,气氛压抑得叫人说不出话来。燕宁脸上的快活也不见了,只是听见脚步声,理国公抬头看来,见到燕宁这个小白眼狼进门,理国公的脸色有些难看。
昨天他在朝堂之上被好几个御史围攻,几个御史把他包围成一个圈儿骂他,理国公当场没有吐血,心理素质已经很好了。
他那时候还觉得莫名其妙,因为他这段时间从没有得罪楚王,想不出楚王为什么突然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然而等泰安侯拉着他过府去看望楚氏母女,听着楚氏的哭声,姜嬛的哭诉,知道姜嬛白日里在春华园受到的侮辱,理国公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他到底是心疼姜嬛的,听到姜嬛哭着说挨了泰安侯府大姑娘一耳光,之后还叫燕宁在楚王的面前进谗言把她拖走,理国公就知道姜嬛这话里有些水分。毕竟,他也是看着燕宁长大,燕宁胆小怕事,也不擅长说谎,更不擅长挑拨与谗言,楚王会拖了姜嬛丢出春华园,叫姜嬛把脸丢得京都皆知,只怕这并不是燕宁蓄意谋害。
可就算燕宁没有蓄意谋害,见死不救却总是有的。
楚王如果真的那样看重燕宁,那当姜嬛受辱的时候,燕宁只需要求求情,楚王还怎么可能对一个女孩子依依不饶呢?
因此,理国公对燕宁没有好脸色。
燕宁在理国公府金尊玉贵地长大,却不肯保护他的女儿。
“给老太太请安。大舅舅,大舅母安。三表哥早上好。”燕宁见理国公不喜欢自己,抿了抿嘴角,觉得自己也不喜欢理国公,便上前给长辈们请了安坐在理国公夫人的身边小声说道,“我来给老太太送点心,也有大舅母的。”
她一片纯孝之心,老太太忍不住露出笑容,对燕宁问道,“不是说好了中午何大人过来的么?怎么突然提前了?”何泽和燕宁本约定了是中午过来取燕宁给楚王的书信,只是没想到大清早上何泽就过来了。
“何大人说他今日跟王爷上朝,因为准备出征的事,因此不知要耽搁到什么时候。怕我在家里等着担心。”燕宁老实地说道。
“何大人真是心思细腻。只是既然知道王爷出征,你也不要时常叨扰王爷,叫王爷费神知道么?”老太太温声说道。
“知道了。”燕宁急忙点头说道。
“父亲今日怎么没有上朝?”见理国公带着几分恼火地看着燕宁,阿蓉微微皱眉,叫拂冬把食盒放在一旁,自己坐在燕宁的身边笑着对理国公问道。
她叫燕宁靠着自己,也挡住了理国公不悦的目光几分,燕宁觉得并没有什么,她其实并不会因为理国公看自己的目光不善心里难过。不过她很享受被大表姐保护的感觉,下意识地抱着阿蓉的手臂,把自己埋进阿蓉的颈窝里,怯生生地看着理国公。
听见阿蓉这样问自己,理国公顿时尴尬无比,毕竟昨日被御史弹劾叫他脸上无光,又是因为外室女这种私德有亏之事,越发叫他没脸,哪里还顾得上去恼恨燕宁,他脸上做父亲的威仪都要撑不住了,强忍着尴尬对阿蓉板着脸说道,“我今日身上不舒坦,因此告病了。”
燕宁躲在阿蓉的颈窝里偷偷地笑了。
可见她大舅舅这是丢了脸,因此觉得没脸见人,在家里躲羞呢。
原来她大舅舅……也不是不知什么叫做丢人现眼。
从前也只不过是拿着无耻当做理所当然,以为大家嘴上不说,就都不会觉得他可耻似的。
“小丫头。”见她偷偷地笑,理国公是看不见了,然而站在一旁的姜卫却看得一清二楚,忍不住曲指轻轻地弹了燕宁的小脑袋一下。
燕宁小声叫了一声,趴在阿蓉的肩膀上噘嘴看着她三表哥。似乎打从自己和姜卫说起以后和他是兄妹之情,姜卫就不像从前一样对她小心翼翼,反而喜欢欺负她了。
“告病么。”阿蓉看了一眼姜卫和燕宁之间的官司,嗔怪地看了姜卫一眼,这才对理国公和声说道,“父亲素日里在朝中十分忙碌,如果能休沐几日也是好的。”
她这话十分关切,仿佛很关心理国公似的,不过理国公莫名从这里面仿佛听出了几分嘲笑。他微微皱眉,见阿蓉生得光艳美貌,容光焕发,年少的美人生着咄咄逼人的美丽,不由愣了一下,之后便看着阿蓉问道,“昨日在春华园,王爷对阿嬛动手的时候,你为什么不为你妹妹求情。”
“什么妹妹!哪儿来的妹妹!谁的妹妹那么低贱无耻!”老太太顿时不悦地拍案问道,“怎么,叫你的心肝儿受委屈了!你心疼了,还回家来质问你的嫡女?!”
她对姜嬛的印象就更不好了,毕竟,姜嬛受辱这事不可能是别人说的,只能是姜嬛自己哭诉给理国公的。想到理国公昨日都被御史弹劾他外室这件事,他竟然还嫌御史们骂得太轻,还敢去见姜嬛,老太太气得不得了之外,对理国公其实充满了失望。
被御史弹劾之后不知闭门思过,对楚氏母女敬而远之,看起来理国公是“有情有义”,可其实却是糊涂得没边儿了。
当然,长子本就是个糊涂人。
不是糊涂人,怎么可能会跟楚氏闹出那种丑事。
老太太的脸色格外不好看。
她如今是真心希望理国公明白事理,赶紧让爵,把爵位赶紧给了理国公长子。
“母亲,阿嬛是我的女儿。您不知道她昨日受了什么委屈。她……”
“她受了什么委屈都是她该受的。”阿蓉冷静地在一旁对理国公说道,“昨日在春华园踏青的贵女都出身勋贵世家,或者高门显宦,没有些身份,昨日都进不去春华园。不然,为什么昨日三妹妹没有与我们同往?父亲,三妹妹还是出身我们理国公府,还是嫡出,都顾忌身份没有过去。可是姜嬛一介外室之女却与贵女们同处一处,这难道不是对各家贵女的羞辱?父亲,你还没有想到么?姜嬛这样做不仅是丢脸,而是也叫你得罪了各家勋贵。”
谁家的贵女不是家中的掌上明珠?
千娇万宠养大的,可是却在春华园里因为姜嬛受了羞辱,这回了家怎么可能不抱怨自己受到了羞辱。
难道在理国公的眼里,一介外室女竟然与她们的身份是一样的么?
这就是对贵女们的羞辱。
羞辱了人家家的女儿们,难道不会叫人家家里头对理国公生出恼恨之心?
阿蓉简直都不想说姜嬛。
蠢。
为了自己的那点小心机,小心思就恨不能贴到每一个人的身上,要在最光彩的场合里踩上一脚,显示显示她的存在,这其实是在坏理国公的事。
姜嬛只想到自己,想要叫自己能跟其他贵女们在身份上一个样儿,却完全没有想到过会将理国公……甚至泰安侯置于何地。
这就是楚氏母女。
阿蓉不由冷笑了起来。
自私凉薄,只要对自己有利可图,就算是至亲也可以祸害,这种母女,说什么都不能叫她们回到理国公府。
“阿嬛,阿嬛年纪还小,哪里能想到这么多。”理国公急忙说道。
阿蓉垂了垂眼睛,实在不想与理国公说话。她今日来老太太跟前本是想说说昨日与老太太单独说的自己的婚事的事,谁知道理国公就在眼前,阿蓉顿时没有了心情。只把燕宁拉在自己的身边不再说话。
她是有分寸的人,在理国公面前训斥姜嬛几句也就算了,可是如果与理国公这个做自己父亲的相争未免会叫人非议她狂妄不孝。因此阿蓉没有说话,倒是老太太突然冷哼了一声看着理国公问道,“原来你不是来看我的,是来抱怨我的阿蓉与阿宁的?”
“儿子不敢。”理国公急忙说道,“可是昨日泰安侯叫我过府看望楚氏……”
“他养着你的外室与外室女,还拉着你殷勤地去见她们……泰安侯莫不是龟公,还要上门拉客不成?!”
泰安侯下作,理国公无耻,一双败类。
昨日楚王真是没有骂错他们。
老太太大声呵斥,理国公就算是再孝顺也受不了老太太当着儿女这样训诫自己,只觉得丢脸至极,却忍不住说道,“母亲,那是我的女人,我的女儿,去看看怎么了?”
怎么了?
燕宁见他还一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样子,想到理国公上一世做的那些坏事,心里一根神经顿时崩裂,生出无比的怨恨。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着理国公这有恃无恐的样子。
“大舅舅,你竟然为了姜嬛逼迫大表姐和老太太么?太过分了。我,我告诉王爷去!”
她才不会拿理国公这些讨厌的事去烦王爷呢。
不过,她可以扯着王爷的大旗吓唬这些无耻的坏人。
原来……狐假虎威的感觉这样好。
第38章
“你!”
理国公看着有恃无恐的燕宁,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做大义灭亲。
如燕宁这样,一个不开心就把自家的大舅舅给告到王爷的面前,就是大义灭亲了。
理国公的脸上不由露出几分恼火。
燕宁现在都不在意理国公怎么想了,躲在阿蓉的怀里,用一双漂亮水润的眼睛看着理国公。
她的舅舅,她大表姐的亲生父亲,当年怎么可以为了姜嬛谎称阿蓉偷偷给九皇子写信,谎称是阿蓉陷害了姜嬛和九皇子呢?
燕宁不明白。
如果说姜嬛是理国公的女儿,理国公理所当然地疼爱姜嬛。那阿蓉也是理国公的女儿,理国公为什么会对阿蓉做出那样狠毒的事?
如果不是十皇子相信阿蓉,如果叫十皇子误会阿蓉对九皇子心存爱意,那阿蓉的婚姻会变成什么样子,理国公真的没有想过么?
或许是燕宁这段时间想到了这么多,因此,当看见理国公用看白眼狼的眼神看自己的时候,她的心里完全不在意了。
她不在意理国公怎么看她,无论是喜欢还是讨厌都无所谓。
因为在她的心里,理国公这个舅舅也就是那么一回事了。
“阿宁,你小小年纪也太狠毒了些。”理国公见燕宁躲在阿蓉的怀里,看起来软乎乎,可是却能口出恶言,忍不住转头对理国公夫人抱怨说道,“你看看你养大的孩子!一个一个只知道逞凶斗狠,完全没有半分宽容与柔和。”阿蓉敢和他顶嘴,对姜嬛行事狠辣,姜卫这小子更是在一旁似笑非笑,眼神叫人瞧着心里头不舒坦。至于燕宁,都说燕宁胆小怕事,秉性软弱,可是理国公没看出燕宁有什么软弱,只看出来这是一个娇纵的没良心的孩子。
他心里很不高兴,觉得理国公夫人把孩子们养坏了。
就算是……他曾经做错过一些事,可是理国公夫人挑唆孩子们对他心存怨恨排斥也有些过分了。
“如果说宽容柔和就要被人欺负,那我宁愿她们学会逞凶斗狠。免得遇到了要害死自己的外室女的时候,只能束手待毙,令亲者痛仇者快。”理国公夫人和理国公早就没有感情了,自然不会诚惶诚恐地请罪。她一边扶着冷笑的老太太坐在了桌子前,又招呼几个孩子过来吃饭,便头也不抬地对理国公说道,“国公爷如果喜欢宽容大方的,那我这儿没有,不如你再纳个妾生一个自己好好养。”理国公现如今已经和她不同房了,就算是回到国公府里也只去妾室的房中消遣,只是理国公夫人完全不在意府里都是谁得宠了。
她有三个儿子傍身,娘家也硬气,那些后宅的小妾就算是得了理国公的宠爱也不敢在她的跟前嚣张。
只要后院太平,没有人在自己面前碍眼,理国公夫人更愿意有小妾来服侍理国公。
不然怎么办?
叫她亲自和理国公同塌而眠么?
理国公夫人可睡不下去。
“你!”女子以温柔可爱为美,然而理国公夫人过于刚硬,理国公在她的面前十分气短,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且见理国公夫人理都不理自己,他也觉得自己的脸上十分不好看,不由恼羞成怒霍然起身看着理国公夫人说道,“真是令人不喜。”他的声音愤愤,老太太正端着一碗碧粳米熬的粥要喝,听到这里顿时大怒,抬手一碗滚烫的米粥就砸在了理国公的身上骂道,“我还没死呢,你竟敢在我的面前这样放肆!不孝的东西,滚出去!”
她的声音十分严厉,顿时叫理国公跳了起来。
他顾不得身上被烫得剧痛了,急忙对老太太告饶说道,“都是儿子的过错。”
“不是你的过错,难道是我的么?整日里在家里吵闹,你是很怕我死不了啊。”老太太见不得理国公这幅样子,摆手说道,“滚出去。你爱去看谁就看谁,只要别出现在我的面前。”如果长子真的还觉得御史弹劾自己不算什么还想去见楚氏母女,那老太太也懒得再搭理他了。此刻看见理国公被米粥烫得龇牙咧嘴的却不敢吭声,老太太一时意兴阑珊,叹气说道,“你出去吧。”
她很不想再见理国公。
理国公本想继续告饶,只是见老太太十分倦怠,显然不愿和自己说话,只能讪讪地走了。
“老太太,我……”理国公夫人便低声说道,“是不是叫人给国公爷瞧瞧。”理国公到底是勋贵,被烫伤了叫别人知道了怎么办?
“他不是说他在家中告病么?正好儿养伤就是了。”老太太见孩子们都看着自己,仿佛被吓住了,燕宁呆呆地看着,胆小得躲在阿蓉的身后,便努力叫铁青的脸色好看一些,对燕宁和颜悦色地说道,“你别怕。我心里有数,你舅舅没有烫着。”她的笑容温煦,燕宁看着老太太,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又急忙说道,“我不害怕。”她其实觉得理国公受了伤的话叫她心里怪高兴的,这份开心,她也想和楚王分享。
因此,当数日之后,何泽笑容满面地又拿着楚王的回信还有宫中点心的食盒来给燕宁的时候,燕宁也把记录着这段时间自己心情的书信递给了何泽。
她还奉上了一簇开得十分娇艳的迎春花。
何泽看着迎春花,又看了看燕宁。
燕宁有些羞涩,手指怯生生地捏着楚王给自己的薄薄的回信,对何泽小声说道,“我觉得迎春花现在开得好看极了。何大人,你不是说王爷的府里很孤单么?那……多摆放一些花朵儿,或许瞧着就多些生活的气息了。”她希望楚王的家里能变得多一些生活的气息,能叫楚王觉得家里头是很美好的,而不是冷冰冰,如何泽所说的连个服侍的人都不许接近楚王的样子。
她揉了揉自己的手指,对微笑着捧起了迎春花的何泽怯生生地说道,“如果……王爷不喜欢的话也不要勉强。我不想做逼迫王爷,自以为是的人。”如果楚王不喜欢花枝灿烂的那种环境,她不想打着为楚王好的旗号,就逼迫楚王去习惯他并不喜欢的环境。燕宁只是想,她想给楚王展现一下和他现在不同的生活的环境,请楚王自己选择自己会喜欢什么样的生活,而不是对楚王的王府指手画脚。
因为她没有立场去改变楚王的喜好。
去强行叫人改变习惯还有喜好,自以为是地指手画脚,那是多么讨厌的事呀。
燕宁抿了抿嘴角,有些不安。
她担心楚王烦自己。
当她重生之后,无论是前世自己死在楚王面前时楚王的承诺,还是这一世楚王对自己的维护,都叫她对楚王心生亲近,觉得他在自己的心里是和家人一样的存在。
可是如果楚王觉得她很烦怎么办?
“王爷不嫌表姑娘烦。”何泽见燕宁不安,唯恐这娇滴滴的小姑娘退缩,日后不肯在楚王的跟前露出亲近的样子,便急忙笑着对燕宁说道,“表姑娘或许不知道。咱们王爷很少会回人信件。可你看,王爷不是给你回信了么?还又叫我带了宫中的点心给你。表姑娘,王爷其实把你放在心上了。”他笑容满面,燕宁眼睛微微一亮,急忙点头说道,“我都明白。王爷真的是很温柔的人。”
何泽觉得自己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你说王爷是个什么人?”
“王爷很温柔。又亲切又慈爱,我觉得王爷是这世上最好的王爷了。”燕宁的眼里,楚王是世上最好的人之一。
和她大表姐一样很好很好的人。
何泽突然想笑。
“是么。”他笑着对燕宁问道,“表姑娘,你对咱们王爷的这评价……王爷他自己知道么?”
“知道啊。我都写在信里了。”燕宁有些羞涩地说道。
她垂了垂头,露出纤细雪白的脖颈,优雅又美丽。纤细的脖颈皮肤白皙得透明,带着几分楚楚可怜的脆弱。
何泽看着这个单薄羸弱的小姑娘,再想想她在信上写了什么,突然明白为什么王爷不叫他看信了。
他又想笑了,又急忙忍住了对燕宁声音有些奇异地说道,“王爷就喜欢听表姑娘这些实话。他看见了表姑娘对他的评价一定心里很高兴。”他觉得忍耐不要笑出来真是一件很艰难的事,燕宁却眼睛微微一亮眨了眨眼睛对他说道,“我只是说说我的心里话而已。因为王爷太好了。我都不知道要怎样感谢他。”楚王打从她重生回来,给予了她多少庇护,燕宁自己都数不清了。她心里欢喜,又急忙对何泽问道,“王爷什么时候出征啊?”
“快了。”何泽笑着说道。
燕宁咬了咬柔软的嘴角。
如果楚王不在京都,她觉得一下子就有些不安了起来。
“那等王爷回来了,我再给他写信。”楚王出征在外,哪儿有空和燕宁书信往来呢?而且燕宁也不想叫自己那些平日里的小事引得楚王分心。因此她和何泽又说了一会儿话,这才把何泽送到了国公府的门口,有些紧张地捏着楚王的信回了自己的闺房。这是楚王会给燕宁的第一封信,燕宁十分紧张,甚至有些担心楚王会在信里告诉她她很烦,叫她以后不要写信了什么的,只是她一打开信,却只见两张薄薄的信纸从里头飘出来。
一张是一个“嗯”字。
雪白的大大的纸上,只有这么一个好大的“嗯”字,燕宁呆了呆,突然捂着嘴弯起眼睛笑了。
她在给楚王的信上写了许多傻话,楚王的这个字,就是回应她的那些孩子气的话了。
原来楚王看起来不耐烦,却已经把她的信全都看过,可见王爷的心里,还是愿意看她的信的。
另一张雪白的纸上却是“平安”两个字,铁画银钩,从薄薄的宣纸上透出了冰冷肃杀的感觉,那仿佛力透纸背的气势,叫人觉得铁马金戈扑面而来。
平安本来是柔软的祝福,可是被楚王写在纸上,却生生透出了几分锋芒毕露的锐利,如刀锋一般凛冽。
在两个字下方,宣纸的一角,还盖着一个鲜红的印记,燕宁认真地看了片刻,发现这是楚王的印章。
燕宁捧着这张写着平安的纸,突然觉得眼眶酸涩起来。
这是楚王送给她,希望她安好的祝福。
或许……是因为她说,她打从冬天里生病之后,就总是做噩梦,总是心里害怕。
那不仅仅是因为她落水生病,也是因为前世的记忆的纠缠,哪怕她已经努力变得不在意,可是却还是会在睡梦的时候做那些可怕的噩梦。
梦里面是伤害过自己的那些人扭曲而可怕的嘴脸。
她本以为在踏青那天遇到沈言卿以后,会梦到更可怕的事。可是或许是因为白天的时候,楚王一直维护她,甚至训斥了沈言卿,拖走了姜嬛,那天晚上燕宁睡得很安心。
她的梦里面难得没有出现叫自己感到害怕的人或者事,只有一片的春光明媚。
只是写给楚王的时候,她只不过是在醒过来之后仓促地在昨日已经完成的信的最后添了一笔,却没有想到楚王看到了最后,然后给了她这样的一个祝福。
他希望自己平安,不要再做噩梦了。
燕宁吸了吸鼻子,抱着这张雪白的纸蹭了蹭,觉得自己又想哭了。
可是楚王不在,她哭起来似乎也没有了精神劲儿,因此燕宁摸了摸眼角的一点晶莹的眼泪,到底没有哭出来,只是把这张纸小心翼翼地叠起来,想了想,放在了自己的枕头下头。她看着藏着这个祝福,又像是庇护的枕头,忍不住爬到床上滚了滚,闭上了眼睛等待了一会儿,只觉得心里或许是一种感觉,叫她觉得自己真的心里很安稳,什么都不会害怕了。因为这种踏实,燕宁从床上爬起来又去找阿蓉的时候,脸上轻松又开心。
“怎么这么高兴?”阿蓉正看手里的一封信,见燕宁欢喜地进来,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女孩儿眼角眉梢都泛起了明媚的光彩,不由笑着对燕宁招了招手。
“王爷给我回信了。他没有烦我,还很关心我。”
“可见王爷是位慈爱的人。”阿蓉想到自己给十皇子写信问楚王是不是一个很慈爱的人,十皇子如今的回信里短促却干脆地写了一个“嗯”字,一开始本还觉得十皇子这回应仿佛有些勉强,仿佛有难言之隐,不过如今见燕宁跟自己也说楚王是慈爱的人,阿蓉就觉得十皇子这个回应有力又诚实了。她笑着把十皇子的信放在了一旁,见燕宁春天到了,因此仿佛比冬天消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样子圆润了些,虽然依旧单薄,脸上却多了几分红润,便笑着问道,“怎么这两天没有和你阿兰表姐出去玩儿?”
阿兰是个闲不住,爱玩儿爱闹的性子。
冬天的时候她病了,又因为二太太见她没有看护好妹妹燕宁罚她闭门思过,因此被困在府里哪儿都没去。
一冬天把阿兰给憋坏了,如今春天到了本就天气好,二太太又放了她的禁足,因此阿兰和魏国公府的魏八姑娘就撒欢儿起来,这些天到处玩耍。
不过她也有分寸,来往的都是素日里风评不错的人家,做客的也都是十分规矩的勋贵之家。
不过燕宁都没去,自己躲在国公府里。
“我不喜欢出去玩儿。”燕宁本来就是个胆小怕生也不愿意和许多人说说笑笑的性子,此刻眉眼就有些羸弱,弱弱地说道,“我也不想和许多人往来。”她的世界很小,只有自己的家人,如今还有楚王,觉得只需要他们就足够了。她知道自己是个笨蛋,听不出那些贵女们口中的机锋,也看不出谁和谁之间的眉眼官司,与其那样累心,她还是更想要留在家里头过安静简单的生活。
“等你再长大一些,我带你多走动走动。你如今还小,也不必与人往来亲密。不过再大一些,起码也要会交际往来。不然日后嫁了人会吃亏的。”阿蓉想到燕宁才十三岁,明年再叫她迎人待客之事也来得及,更何况如果没有意外,来年她就已经是十皇子妃了,到时候带着燕宁走动更加方便,也能叫燕宁见识到更多的皇家与勋贵之家的人情世故,因此她倒是不急在这一时了,对燕宁温和地说道,“你再松快一年。”
“大表姐。”燕宁撒娇地往阿蓉的怀里钻。
“怎么这么会撒娇啊。”阿蓉不由笑着揽着柔软娇气的小表妹笑叹了一声说道,“你以后的……”她突然停住了,迎着燕宁茫然的目光笑着说道,“你以后的闺中好友可怎么受得了啊。”她刚刚本想说的是燕宁以后的夫君,可是想到燕宁念起前世今生的时候痛苦的样子,显然她的夫君并不珍惜她,相反,将她视如草芥。既然如此,阿蓉自然不愿意再提起这种话叫燕宁伤心,她只是仿佛不经意地抬手,笑着把十皇子的信压在了茶杯底下。
她在给十皇子的信上询问过沈言卿的事。
燕宁面对沈言卿的时候样子不对头。
一向与人为善,总是宽容柔弱的燕宁会对沈言卿那样充满厌恶还有敌意,就算她什么都没有说,阿蓉也都猜到了。
还有姜嬛看向沈言卿的目光,沈言卿对姜嬛的维护。
阿蓉心里冷笑了一声。
伤害过她妹妹的人,她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因此多问了沈言卿几句,十皇子对沈言卿的评价是“眼高于顶”。
看起来如沐春风,温柔和煦的贵公子,可是沈言卿心志很高,为人也凉薄。这样的人,他一心一意对待的人自然会得到他全部的维护,可如果是他不喜欢的人,沈言卿也会十分冷酷。
十皇子对沈言卿的评价不高,阿蓉不愿意叫燕宁再看见这些。
“对了,宫里头李贵妃娘娘召我进宫,还提到了你,叫你跟我一块儿去。你去不去?如果不想进宫的话,我就说你不舒坦就是。”理国公府虽然是勋贵豪门,可是府中的女眷也不是能时常进宫的,倒是这一次宫中的李贵妃要召见阿蓉,这当然是为了李贵妃的养子十皇子了。只是阿蓉没想到李贵妃难得召见姜家的女孩子,竟然会提到了燕宁……她想到楚王命人提给燕宁的点心,心里已经有几分揣测,知道宫中是想见见楚王最近庇护的小姑娘是个什么性子。
不过如果燕宁不愿意进宫的话,阿蓉也有办法叫她留在家里。
“那王爷会在宫里么?”燕宁急忙问道。
阿蓉一愣,笑着问道,“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王爷在宫里你就进宫去。王爷如果不在宫里,你就不想进宫了?”
“我就是问问看。”燕宁这辈子还没进过宫呢,扭了扭白生生的手指小声儿说道,“王爷就要出征了,我想给王爷说几句吉祥话。”而且,楚王送给她的祝福多好啊,王爷对她这么好,燕宁觉得……她也应该写这样的祝福送给楚王,希望他平平安安地归来。一想到这里,燕宁就觉得自己坐不住了,扭着阿蓉的手说道,“大表姐,我想去书房练字了。”她央求地看着阿蓉,阿蓉便笑着把她放开说道,“那你去吧。不过你这是答应进宫了?”
“答应了。”
“王爷的面子可真大啊。”阿蓉戏谑地对燕宁眨了眨眼睛。
“那当然。王爷的面子最大了。不过大表姐的面子也大。就算不为了王爷,为了大表姐我也要进宫。”
她应该学着懂事一些,不要叫阿蓉总是为自己遮风挡雨,自己却只知道任性了。
李贵妃都说要见她了,如果她不进宫去,为难的,要费心解释遮掩受累的,还不是她的大表姐。
燕宁不想总是做叫阿蓉为难的事了。
“你啊。嘴里怕不是抹了蜜,怎么这么甜。”这是在阿蓉的面前这样说,只怕到了楚王的面前,这小丫头只会说“进宫是为了王爷”了。
阿蓉忍不住笑了,到底放了燕宁去书房,又想了想,叫了燕宁身边的拂冬,叫她给燕宁找出一件今年春天刚做好的簇新的春衫,搭配了并不奢华却很精致可爱的首饰,叮嘱拂冬燕宁进宫那天就穿这一身,一切整理妥当才放心。只是她这样认真地帮燕宁整理进宫时的穿戴,争取叫燕宁第一次进宫就能给宫中贵人留下好印象,又因被李贵妃召见进宫是一件很体面的事,因此阖府也都知道了。
当到了晚上,燕宁和阿蓉都去老太太的房中吃饭,就见三太太与阿静也在。
见了阿蓉进来,三太太顿时笑容满面,顾不得和老太太说话,急忙对阿蓉问道,“阿蓉,我听说宫里头贵妃娘娘召见你,你要带着阿宁一块儿进宫?”
阿蓉微微一愣,笑着点了点头说道,“贵妃娘娘说想要见见阿宁。”
“贵妃娘娘怎么可能知道阿宁是谁。”三太太顿时一甩帕子,脸上堆笑,娇美的面容带着几分急切地阿蓉问道,“阿蓉啊,你是做姐姐的,一向都疼爱妹妹。这……你都带了阿宁进宫去了,那就再带一个阿静好不好?她也是你的妹妹啊。”
第39章
阿蓉不由沉吟半晌。
如果说此刻对自己这样求情的是外人,阿蓉只会干脆地拒绝。
然而三太太是家中长辈是一则,一旁她还得看在阿静的面子上,不能把三太太的面子给踩进地里去。
不然,叫阿静如何做人呢?
此刻阿静的脸色本就格外难看了。
“母亲,您在说什么!宫中是贵人聚集的地方,如果没有贵人的召见,怎能随意进宫?您当宫里是什么地方,由得咱们国公府自己想带着谁就带着谁,当逛园子呢么?”
阿静万万没有想到今日母亲母亲没有如平常一样在自己的院子里用膳而来侍奉老太太竟然是为了这个理由,此刻看着三太太那双热切又充满了期盼的眼睛,她只觉得自己的脸仿佛火烧一样,就算是家中的姐妹还有老太太并没有露出鄙夷的脸色,然而阿静此刻却觉得自己已经没脸站在这里了。
甚至她都觉得一旁的丫鬟们看向自己的目光都有些不对劲儿了。
怎么能这样呢?
怎么可以这样逼迫阿蓉,还充满这样的野望?
“你拉我做什么。我还不都是为了你。你性子本来就沉闷,素日里也不活泼,整日里闷在家里,外头的贵妇女眷,谁的眼睛里能看得见你?好不容易阿蓉能进一次宫,她是你的姐姐,提携你,叫你在贵人跟前露脸怎么了?难道这不是做姐姐的应该做的么?”
三太太也没有想到阿静竟然是拦着自己的那个,见女儿遇到了这样的好事竟然往后使劲儿躲着,她不由觉得阿静和自己的性子真是南辕北辙。
想当初她一个庶女都知道巴结,然后才能嫁到理国公府上来,吃了多少苦谁都不知道。
阿静如今的身份比她高贵多了,理国公府里头的嫡姑娘,却怎么还不会巴结钻营了呢?
如果她自己不努力,那谁还会把她放在眼里。
“母亲,您别叫我为难行么?”阿静有苦说不出,见阿蓉微微蹙眉,显然十分为难,急忙对阿蓉说道,“大姐姐,母亲她是关心则乱,只是却不知道宫里头的规矩。贵妃娘娘何等高贵,如果没有娘娘的召见,别人也没有资格随意进宫去给娘娘磕头。我,我……”
窘迫到了极点,哪怕阿静温柔娴静,可是此刻却都已经乱了方寸。她觉得自己已经没脸见人了,在屋子里长辈与丫鬟们各异的目光里勉强说道,“大姐姐,母亲只是胡乱说的,你千万别当真。”
她甚至觉得自己此刻的话都充满了一种会叫人误会自己在退而求其次的意味。
这一刻,阿静觉得自己透不过气。
“那好。”阿蓉微微点头。
她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开口说些什么。
因为无论说什么,对阿静来说都是极大的打击。
“开饭吧。”老太太深深地看了被阿静拉扯住的三太太一眼,这才对一旁的丫鬟吩咐说道,“叫人上菜吧。”她看起来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那一眼却叫三太太顿时心中一凛,下意识地转过头去。
毕竟,无论三太太年轻的时候教养如何,又是什么所谓的庶女出身,可是在理国公府这样的权贵之家生活了十几年,难道她当真一点都不知道宫中规矩森严,不是能随意进出,面见贵人的地方不成?
只不过是……心里心生嫉妒与不平罢了。
“你们姐妹的衣裳都收拾出来了没有?”见阿蓉和燕宁都安静地坐在自己的身边吃饭,老太太便温和地问道。
“收拾出来了。我给阿宁挑了一件颜色娇俏的。她正年幼,穿戴得活泼娇俏些也讨人喜欢。”阿蓉见老太太询问,便笑着把燕宁要穿戴什么给老太太说了一遍,老太太听了微微点头,也不看一旁欲言又止的三太太,对红着脸十分羞涩的燕宁和声说道,“宫里头规矩大,也不是能行事踏错的地方。不过你也不要紧张。只要跟着你表姐。你表姐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就是。贵妃娘娘为人温煦和气,不是一个刻薄的性子。就算是你一时规矩差了些,贵妃娘娘也不会和你计较。”
阿蓉平日里倒是进过几次宫,然而燕宁却没有进过宫,因此老太太难免叮嘱燕宁两句。
“我知道了。老太太您放心,我不给大表姐拖后腿的。”燕宁上一世在嫁给沈言卿之后进过宫,那时候她身为长平长公主的儿媳妇儿,就算是长平长公主再不喜欢她,厌恶她,可是也得带着她出来给宫里头的贵人们看两眼。
那时候她胆怯害怕得不得了,沈言卿对自己置之不理,还对她十分冷漠,甚至连要进宫的消息都是长平长公主母子即将进宫之前才有人来告诉她。她在那样紧张紧迫的时间里只能胡乱穿了一件簇新的衣裳就跟着婆婆和夫君进了宫。
那时候她手足无措,只勉强记得曾经阿蓉教给自己的那点规矩,在宫里头害怕得头都不敢抬。
那样紧张和害怕,甚至没有人来宽慰她,或者告诉她,她有没有做错什么,有没有做对什么,也没有人护着她,叫她知道还有人在保护着自己,叫自己不要害怕。
森严巍峨的皇宫之中,她跟着长平长公主和沈言卿,身后是浩浩荡荡的丫鬟随从,可是却觉得自己孤单得可怜。
燕宁垂了垂眼睛,拿手里的筷子轻轻地戳了戳面前的香椿芽儿。
她……明明那么畏惧宫廷,觉得自己上一世为数不多的几次进入宫廷都压抑惶恐得透不过气来。
可是这一次怎么突然一下子就想愿意进宫了呢?
她都没有想到害怕。
“怎么了?”阿蓉见燕宁弱弱的坐在一旁没有说话,便笑着低声问道,“害怕了?别怕。贵妃娘娘人很好的。没有那么多的规矩。”
这话燕宁是相信的。
李贵妃是一位很好的长辈,对阿蓉很好,对燕宁,当初在长平站公主身后手足无措地给她请安,磕磕巴巴的样子很丢脸的自己也很好。
她甚至在十皇子和阿蓉把自己带回十皇子府的时候,长平长公主一状告到宫里,说十皇子夫妻狗拿耗子的时候,还笑眯眯地问长平长公主。
“如果阿卿能对他媳妇儿好点儿,谁还愿意抛下丈夫跟着姐姐姐夫过日子?长平,你该回去叫阿卿反省自己做错了什么。”正是因为李贵妃的这句话,长平长公主才含恨不得不把燕宁留在了十皇子府里,甚至叫燕宁在十皇子府里一住就是很久很久。
李贵妃明明知道这并不是规矩的事,可是却一声不吭,没有呵斥阿蓉荒唐,也没有不喜欢燕宁的软弱还有厚脸皮。她只当做燕宁住在十皇子府里是本就应该这样,每逢年节有赏赐,有阿蓉的,也会有燕宁的。
那么好的贵妃娘娘。
可是最后却自己把自己给吊死了。
燕宁吸了吸鼻子,觉得自己的眼眶酸涩得不得了。
她上辈子就算李贵妃那么慈爱,可是也不敢亲近李贵妃,觉得皇宫森严,贵妃娘娘令人敬畏害怕,只躲在十皇子府里哪儿也不敢去。
可是如今想想,她错过了多少的好心的长辈,错过了多少对自己真正的关心啊。
“我,我没有害怕进宫。贵妃娘娘抚养了太子殿下,还有十皇子殿下,她那样慈爱,我觉得心里不害怕。”燕宁急忙小声儿说道。
阿蓉见她急着解释的样子,不由露出了笑容,摸了摸她的发顶柔声说道,“这就好。”她见燕宁对李贵妃十分仰慕的样子,心里便越发明白,上一世李贵妃对燕宁大概也很好。
她的这个小表妹本就不是善于撒谎隐瞒的,说起自己喜欢的人的时候眼睛会发亮,遇到伤害过自己的人的时候也会变得很厉害。虽然这厉害就仿佛软乎乎的幼崽儿龇着乳牙咬人的样子,看似张牙舞爪,实则没有半点杀伤力,不过还是叫人看得出她的爱恨分明。
见她此刻眼眶红红的,阿蓉安慰地摸了摸她的头。
三太太在一旁欲言又止,只是在老太太沉了的目光里不敢说话。
她也是真的急了。
阿静都已经十四岁了,转眼就是嫁人的年纪,如果现在还不着急,拖上一两年,拖成个老姑娘,或者优秀的勋贵子弟都被别人挑走了可怎么办?
燕宁能进宫,她心里也知道必然是李贵妃特别宣召,可是正是因为这样,她才觉得心里难受。
燕宁无父无母,寄居在国公府里的小孤女都能得到李贵妃的青眼,可为什么阿静却不行呢?
到底差在哪儿了?
“母亲,我吃好了。”阿静吃这顿饭真是食不下咽,想到三太太如今仿佛突然疯魔了一样,就算明知道母亲是情有可原,都是为了自己,可是阿静也觉得三太太如今这做派叫自己受不住。
她唯恐三太太再说出什么叫人为难嘲笑的话,因此急忙拉着三太太央求说道,“咱们回去吧。我跟母亲说点事儿。”她自幼在老太太跟前长大,一向都知道规矩与体统,此刻见三太太这样浮躁又没脸没皮的样子,越发觉得丢脸。
三太太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阿静。
阿静却坚持地看着她。
片刻之后,三太太只好站起来,带着阿静和老太太告退。
老太太微微点头。
她没说什么,只是叫三太太母女走了,又叫阿蓉和燕宁好好回去整理自己进宫的时候的装扮还有首饰,再学一学进宫的时候会用到的礼仪,这才打发她们姐妹都出去。
等她们都走了,老太太才叹了一口气揉了揉眉心,对一旁的丫鬟说道,“叫你们三老爷过来。”她懒得直接呵斥三太太,不然自己的那个心疼媳妇儿的儿子叫三太太在他的面前哭一场,只怕又要觉得她这个婆婆刻薄他媳妇儿了。
她还是得叫老三知道他媳妇做了什么,然后叫他自己去管教。
她可不在老三夫妻的相处里插一脚,面对老三又觉得她看不起他媳妇儿庶女的身份了。
那丫鬟领命而去,片刻之后,把在前院和两位兄长说话的姜三老爷给叫到了老太太的跟前。
不提老太太对一头雾水的姜三老爷都说了什么,燕宁听了阿蓉的话,听她讲了些在宫中最需要记住的规矩还有禁忌,这才如蒙大赦一样被放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回了自己的院子一下子就轻松了起来,见阿蓉给自己挑的依旧是一件鹅黄色的娇俏的裙子,挑出来的首饰并不多,也都不是奢侈华美的样式,相反都是十分活泼的样式,燕宁觉得这很好看,叫拂冬把这些衣裳首饰都小心地收好,又专心地写了一些今日自己都做了什么有趣的事的日记,当天色晚了,才叫拂冬服侍自己上床睡觉。
她一个人躺在床上,枕头底下就是楚王给自己写的祝福的字,突然觉得安心得不得了。
这一夜,噩梦也没有来。
燕宁睡得格外好,甚至没有夜半惊醒,也没有梦到了伤心的事下意识地在睡梦里流眼泪。
夜半的时候,拂冬偷偷爬起来守着燕宁,当发现自家姑娘难得没有惊醒与无意识地流眼泪,拂冬只觉得惊喜极了,却不敢打搅燕宁睡觉,守了她一晚上。
燕宁早上醒过来的时候见拂冬坐在自己的床头拄着额头打瞌睡,不由急忙推了推她问道,“你怎么不在外间儿睡?”外间儿是丫鬟值夜的时候睡的,还有一张小榻,是丫鬟们唯恐她半夜需要什么因此留着的地方。
这本该是丫鬟们轮流值夜的,只是燕宁打从重生回来之后,就只信任拂冬,因此最近一直都是拂冬在值夜,自然她也知道拂冬把自己每天晚上做噩梦都看在眼里,不由有些紧张地问道,“我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没有没有。姑娘一觉睡到天亮,没做噩梦,也没吓得哭。”拂冬急忙笑着说道,“也不知道是不是昨天收到王爷的信了,因此姑娘才没有害怕。”
她也听燕宁念叨过之前见过楚王就没做噩梦什么的,因此也十分感激楚王,此刻还双手合十拜了拜说道,“王爷真是极好的人。”她都觉得楚王是很好的人,燕宁自然也同样这样觉得。此刻抿嘴偷笑了两声,心情也好了起来。
倒是起床了,她就听说三太太病了。
昨天还好好儿的,今天就病了,听说病得沉重,她三舅舅也不许叫人探望,免得过了病气。
虽然三太太昨天对自己有些排挤,不过到底是家中长辈,燕宁便去看望了一下,没见着三太太,只见了关上的房门。
“母亲……病得厉害,最近得好好静养,你过来看望母亲,心意到了就好。”阿静出面接待了十分关心的燕宁,看着燕宁一双水意潋滟的眼睛看着自己,阿静想到昨天父亲对母亲的那劈头盖脸的训斥,一向被父亲疼爱的母亲都傻眼了,放声痛哭,却还是被她父亲给禁足在屋子里,叫母亲闭门思过,她也不知道心里是心疼母亲,还是为自己松了一口气。
此刻见燕宁一下子就相信了自己,还关心地说道,“阿静表姐,那你照顾三舅母也不要太累了。春天可容易生病了。”
这个时候,阿静觉得心里柔软一片。
她不想做母亲一样小气又轻浮的女子。
她想做稳重宽容,如大伯娘一样的女子,受人尊重。
“好啊。多谢你提醒我。我记住了。”阿静目光柔和了几分,见燕宁对自己抿嘴笑了,便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说道,“还有昨天母亲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贵妃娘娘要见你,是你的福气,你不需要让给别人,或者觉得自己对谁抱歉,明白么?”
见燕宁懵懂地看着自己,阿静便笑着说道,“不过等你回来,你得跟我说说,宫里是什么样儿啊。”她笑眯眯的,并无芥蒂,燕宁忍不住心里暖洋洋的,急忙点头说道,“好呀。等我回来了我和表姐好好儿说。”
“那就好。”其实阿静并不觉得李贵妃是看在姜家的面子才召见燕宁。
因为如果是看重姜家,那如今姜家的顶梁柱之一的她二伯父姜侍郎的嫡女阿兰也应该被李贵妃召见才对。
可是李贵妃没有召见阿兰,只召见燕宁,那显然不是冲着姜家的面子,只怕是燕宁不知什么地方得到了李贵妃的喜爱,李贵妃才想见见她。
这是妹妹的机缘,她做姐姐的莫非还要嫉妒不成?
阿静的心越发开阔了起来。
见她笑容温柔娴静,显然没有把烦恼放在心上,燕宁的心里突然一松,心里也高兴了起来。
虽然因为三太太病了,阿静要照料母亲因此之后的几日没有出来与姐妹们一块儿相处,然而燕宁还是觉得自己的心里没有那么沉重了。她和恨不能每天都要嬉闹玩耍的阿兰在家里游戏了几日,就与阿蓉一同进宫。
路上的时候,燕宁还觉得有些莫名的紧张,可是当穿行过厚重的宫门与高高的宫墙,叫內侍引着去见李贵妃,小心翼翼地穿行过后宫的繁华美景与许多的华美的亭台楼阁,燕宁的心里又忍不住在紧张之外,多了几分期盼。
楚王今天会不会进宫啊。
她虽然守着规矩,不敢四处张望,免得瞧着轻浮,可是却还是忍不住把耳朵竖起来,仿佛这样就能听到楚王的声音似的。
只是这一路叫她很失望地发现,宫廷广阔壮丽,自己什么都听不着。
她失望地跟着阿蓉一同进了一处在她的记忆里有些熟悉的华美的宫殿,等进了宫殿的前殿,燕宁就嗅到了淡淡的果香。这宫殿之中装饰十分华美精致,两旁的是年轻美貌的宫女们。穿戴得十分新鲜好看,瞧在眼睛里都觉得赏心悦目。
燕宁记得这是李贵妃的特点,她很喜欢年少美貌的女孩子们在自己的面前穿戴得娇俏一些,说是这样的小宫女们簇拥在眼前,叫她的心里每天都开心又敞亮。
“给娘娘请安。”阿蓉对李贵妃并不陌生,之前也被李贵妃召见过许多次了,便笑着福了福。
燕宁也急忙忍着胆怯还有紧张,给上头端坐着的一位面容温柔的宫装美妇人福了福,恭敬地说道,“给贵妃娘娘请安。”
眼前的这位美貌的宫中贵妇就是抚养了太子与九皇子和十皇子的李贵妃了。
她是已经过世了的先皇后的表妹,想当年先皇后薨逝,遗留下了尚在襁褓中的太子,因皇帝深爱发妻发誓此生不会再册立皇后,又唯恐失母的太子没有自己放心的,会对太子一心一意的养母,因此便将先皇后的表妹召入了宫中封为贵妃主持后宫事以及养育太子。
当太子长大成人另居东宫迎娶了太子妃之后,膝下没有儿女的李贵妃就又听了太子的请求,抚养了失母的九皇子与十皇子。
她是如今宫中最得皇帝与太子敬重的嫔妃。
也是未来阿蓉的婆婆,对阿蓉很好很好,就算是阿蓉嫁入皇家三年没有生育,李贵妃也没有给阿蓉半点逼迫,甚至拦着皇帝没有叫皇帝给十皇子塞一皇子府的小妾。
上一世燕宁也记得,李贵妃很不喜欢姜嬛,说她心机深沉狠毒不安分,因此都不许她进宫,就算姜嬛是她养子九皇子宠爱的女子,李贵妃也没有给这个脸面。
这样好的贵妃娘娘啊。
燕宁怯生生地站在阿蓉的身边,用孺慕又敬爱的眼神偷偷去看李贵妃,见她笑吟吟地看过来,又急忙收回目光。
“哟,这就是阿蓉你从前和我说的小表妹,叫燕宁,阿宁。是不是?”李贵妃的声音斯文柔和,而且并没有十分规矩庄重,反而带着几分轻松,她笑着看着对自己怯生生地笑了一下的燕宁,便招呼她走到自己的身边。
看燕宁生得清艳美丽,尚且带着几分稚气与单薄,想到皇帝跟自己吩咐的那些话,她不由笑着把燕宁拉到自己的跟前,摸着她柔软细腻的小手笑着说道,“你别怕,我只是想见见你。是个可爱的小姑娘,怪不得……”
她笑眯眯的,十分慈爱,完全没有贵妃的威仪,相反对燕宁还很宽和的样子说道,“在宫里头不必这样拘谨。这宫里的规矩是说给别人听的,如果咱们当真要守规矩,天天在宫里规规矩矩的,还不累死了?”
她养大的十皇子就是个皮猴儿,这也能看得出,李贵妃并不是一个重规矩的人。
燕宁呆呆地看着第一次见面就对十分慈爱的李贵妃。
她不明白,贵妃娘娘怎么会对她这么和气宽容呢?
“娘娘。”就在李贵妃伸手捏了捏燕宁呆呆的小脸颊露出笑容的时候,就见外头一个宫女进来,低声说道,“陛下和王爷过来了。”
被捏了脸,下意识地小声哼哼了两声的燕宁顿时眼睛一亮。
第40章
那一瞬间,她的眼睛亮得就像是黑天里突然璀璨的星辰。
李贵妃见她忍不住露出高兴的样子,不由也笑了。
这个小姑娘和她见过的所有的名门贵女都不一样。
单纯得仿佛一眼就能够看透。
就比如现在,听到楚王会过来就这么高兴么?
只是叫李贵妃觉得燕宁和别的姑娘最不同的,就是她听到楚王的时候,完全没有半分畏惧还有害怕,反而雀跃欢喜,仿佛楚王是个大好人似的。
见过了这京都之中贵女提到楚王,明明畏惧却要努力掩饰,一副仰慕日久的样子,再看看此刻真心欢喜,还偷偷往门口张望的燕宁,李贵妃不由越发慈爱。
怪不得楚王很看重这个小姑娘,还经常命御膳房做点心给这小姑娘吃。
这换了谁,看见一个真心喜欢自己的孩子都会觉得心里舒坦。
楚王又不是瞎子,能分不清勉强还有真心么?
“陛下与王叔是过来和我商议一些事,你们年纪小,不必回避了。”皇帝就是冲着燕宁过来的,毕竟皇帝为楚王已经操碎了心,因为楚王不娶王妃,也不生育子嗣,那楚王府就跟和尚庙似的,皇帝已经为楚王忧心日久,觉得楚王这样子叫人心里怪放不下的。
正是因为这样,突然听到楚王竟然对孩子感兴趣了,似乎正在慢慢地观察一个孩子的成长,仿佛慈父一样,还时常从宫里拿走点心来投喂,皇帝就越发用心,想要见一见楚王看重的孩子到底是什么样。
皇帝就是想知道,楚王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孩子。
是调皮的,乖巧的,可爱的还是嘴巴甜的。
从孩子也可以看到楚王喜欢什么样的王妃了。
因此,皇帝等不及地叫李贵妃把楚王最近很看重的理国公府的那个小丫头给叫进宫里来瞧瞧。
只是没有想到,皇帝会叫楚王跟着一同过来,这莫非是想看看楚王待燕宁是不是真心疼爱,好确定一下楚王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孩子了?
李贵妃心中想了许多,嘴角不由露出了浅浅的笑容,见阿蓉与燕宁十分紧张,便温和地说道,“你们不必慌张。陛下在前朝十分威严,可是在下朝之后一向温煦。”
皇帝并不是一个非常威严令人畏惧的性子,相反,他十分温和,只要不涉及前朝,不涉及太子,皇帝堪称建朝至今难得行事宽容的君王。因此,见阿蓉微微露出紧张的样子,一旁的燕宁下意识地垂下了头,看起来怯生生的,李贵妃便对两个女孩儿柔声说道,“你们年纪还小,陛下不会对你们十分严苛。”
阿蓉急忙谢过李贵妃的宽慰。
燕宁却觉得手里发凉。
她刚刚想到楚王,就觉得心里欢喜,下意识地忽略了皇帝。
如今见李贵妃笑着提到皇帝,她霍然想到了上一世。
因为太子夫妻被毒杀于东宫,爱子心切的皇帝几乎疯狂。他明明是天下臣民眼中贤明宽容的君王,可是却为了太子掀起了血雨腥风。
燕宁也曾经听阿蓉说起过皇帝对太子的疼爱,或许是因为太子是他深爱的元后所生,心爱的女子又在生下儿子之后就盛年薨逝,因此皇帝将太子视作是自己和元后血脉最后的延续,疼爱入骨,不仅襁褓时便立为太子,甚至为了令太子在宫中安稳,皇帝在元后薨逝之后就没有再立皇后,唯恐继后也生下皇子,夺走了太子的光彩。
他疼爱太子,看护太子,在太子亡故之后将与毒杀太子有牵连的人一一治罪,变得叫京都惧怕。
他逼死了燕宁的表姐阿蓉与十皇子,还逼死了李贵妃……
燕宁觉得心里发凉,看着此刻笑容温柔关切的李贵妃,燕宁动了动嘴角,却不知该说什么。
李贵妃那样相信皇帝是个温和的人,可是却不知道在几年之后,她却因为皇帝的疯狂因此自尽而死。
阿蓉的笑容也很真切,可是却因为皇帝的逼迫,和十皇子落得个一同赴死的下场。
皇帝问都不问就把十皇子与阿蓉给逼死,可是如果皇帝能够有耐心一点,愿意彻查,难道真的不会差出九皇子做的那一切么?
为了太子,皇帝什么都不顾了,那固然叫世人都看得到皇帝对太子的慈爱心肠,可是他做的一切对于李贵妃与阿蓉十皇子,又是多么的冷酷。
“怎么了?”见燕宁的眼眶微微发红,小小的女孩儿肩膀在微微颤抖,仿佛怕极了,阿蓉顿时留意到了燕宁的脸色惨白,似乎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一双漂亮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害怕。
这样的燕宁叫阿蓉下意识地想到了她当初冬天刚刚从大病之中醒过来之后恐惧一切的样子。想到燕宁是记得前世今生的,而自己前世就是被卷入宫中阴谋而死,阿蓉微微一愣,便露出几分自责。
她不应该因为李贵妃召见燕宁就高兴得忘记燕宁的心情带她进宫。
对于有着前世今生的记忆的燕宁,这宫中或许对于燕宁来说是最可怕的地方。
因为她或许见证了自己在宫中的死亡。
只是此刻心里再后悔,阿蓉也不可能带着燕宁离开,因此她犹豫片刻,便无声地拍了拍燕宁的手背低声说道,“阿宁,我好好儿的。我还在这里。”
她的声音沉稳有力,燕宁顿时从前世的惶恐里挣脱出来,转头怔怔地看着阿蓉,见到阿蓉鲜活又温柔的脸,她觉得自己的喉咙哽住了,低低地答应了一声,小声说道,“我不害怕。”她想变得更坚强,不要总是躲在大表姐的身后做没用的,甚至当阿蓉出事自己却无能为力的人。
她想变得强大一些,至少不要叫阿蓉为自己担心。
“这小姐俩。”李贵妃见阿蓉侧头和燕宁说了什么,胆怯的小姑娘微微泛红的眼睛骤然亮了,不由也微笑起来。
燕宁这个小姑娘真是她见过的最胆小的孩子了。
只是叫人瞧着心里又软软的,想要护着她,希望她永远能这样胆小温顺下去。
李贵妃微微一笑的功夫,皇帝已经和楚王走到了她的宫殿门口。
燕宁下意识地看过去,就见门口正站着两个高大的男子。其中一个已经有些年纪,面容俊朗,笑容也十分爽朗,一双眼内敛又充满了令人尊崇,下意识敬服的贤明。他看起来笑得仿佛普普通通的中年人,然而身上的威势却叫人感到龙威森严。
另一个高大挺拔,面容端肃的正是楚王。此刻楚王跟在皇帝的身后进门,正微微皱眉,就感觉到一双眼巴巴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他皱眉看过去,正对上了一双微微泛红,慢慢氤氲出了潋滟水意的眼睛。
楚王的脚下微微一顿。
他有一瞬间想要转身就走。
怎么到哪儿都能撞见哭包呢?
只是想到哭包的眼泪已经蓄势待发,自己转身就走,很可能皇帝的皇宫今日就要不保,楚王冷淡地扫过正笑着走向李贵妃的皇帝,心中冷哼了一声。
他面容冷淡地走到了皇帝的下首坐下,正对上了对面,坐在阿蓉身边的燕宁。
燕宁看到楚王的那一瞬间,觉得自己在想到上一世皇帝做了什么之后的窒息一下子就松开了。
王爷是那样为人主持正义的正直的人。
上一世,他一定已经揭露了九皇子和姜嬛的罪行,还了阿蓉十皇子还有李贵妃一个公道。
想到这里,燕宁就觉得自己被拯救了一样。
这种就算是迟到,可是至少会叫真相大白的心情叫燕宁忍不住偷偷红了眼眶。她觉得自己每一次见到楚王都是在自己最惶恐害怕,也最狼狈的时候。楚王也总是仿佛是从天而降一样出现在她的面前,然后叫她的心里一下子就变得安稳起来。
这叫她的心里松了一口气,不由眼眶湿润。可是要顾虑着这是在宫里头,燕宁努力地忍住了眼泪,做出一副很乖巧听话的样子来,听皇帝和李贵妃说话。
她强忍住不哭,也不露出惧怕的样子,希望自己看起来不要那么胆小丢脸,叫人感到疑惑。
只是听皇帝和李贵妃话家常的样子,仿佛是在聊天一样,这没有自己什么事儿。
燕宁听了一会儿,觉得自己有些听不懂那些什么宫中的这个嫔妃那个嫔妃如何如何的,因此晃神了一会儿,就小心翼翼地去看楚王。
她可怜巴巴的,又眼睛里带着几分依赖,仿佛看到楚王自己就不会害怕了。
这怯生生,仿佛叶子落在头上都会吓得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却要努力挺着小脖子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叫皇帝一边与李贵妃互相都漫不经心地说话,一边戏谑地去看楚王。
如果是平时,楚王此刻已经沉着脸叫人从眼前滚开了。
可是此刻楚王一只手撑着额头,一向沉稳淡漠的脸上,难得露出烦躁与不悦。
楚王头疼。
当哭包可怜巴巴地看向他的时候,楚王觉得脑仁儿都疼。他想要无视哭包,可是眼前晃动的都是这哭包风雨欲来的一双雾蒙蒙的眼睛。想到哭包如果在宫中哭了,只怕皇帝是心里必然会觉得晦气,楚王忍耐了半晌便皱眉看向燕宁说道,“你跟我出来。”
他不愿意叫皇帝看见燕宁哭成一团的样子,在这宫里头的规矩多,燕宁如果吧嗒吧嗒掉眼泪,对楚王来说或许不算什么,然而却或许会叫皇帝不快。
皇帝在后宫见惯了笑容美好的嫔妃们,怎么可能会高兴见到有个小姑娘在宫里哭唧唧的。
他站起来,高大的身影带着不容拒绝的气势。
燕宁努力仰头,呆呆地看着楚王。
皇帝和李贵妃都不说话了,脸上笑容满面,彼此交换了一个目光,之后李贵妃便拉着阿蓉的手笑着说道,“你们府上的老夫人身体可还安康?”
她笑着拉着阿蓉说话,阿蓉顾不得燕宁,急忙打叠起精神来回话。燕宁见楚王叫自己跟他出去,急忙去看阿蓉,见阿蓉没有时间回应自己,她坐在座位里等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李贵妃和皇帝,小声问道,“娘娘,我可以和王爷出去么?”
她竟然这么乖巧。
李贵妃和皇帝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毕竟如果是换了一个勋贵之女,或许当楚王叫她跟着自己出来的时候已经忙不迭地跟着楚王出去,或者对自己和皇帝请罪之后跟楚王出去。怎么还会记得仿佛征求长辈的意见一样,征求皇帝和李贵妃的意见?
楚王都发话了,哪里还需要皇帝和李贵妃开口允许呢?
可是燕宁却乖巧得叫皇帝一瞬间都心软了起来。
又听话又乖巧,原来他王叔喜欢这样的孩子。
“去吧。”皇帝看着怯生生仿佛征求自己的允许,仿佛把自己当做是自己的长辈一样的燕宁,脸上便带着几分温和的笑容说道,“不要着急回来。这宫里头好看的地方很多,你可以慢慢儿逛。”
他面对单薄羸弱,和自己说话的时候都怕得肩膀颤抖的小姑娘,下意识地放柔和了声音,仿佛很担心叫她怕得哭起来似的。见他一副很轻拿轻放的样子,楚王心中冷哼了一声,扫过了急忙给皇帝和李贵妃福了福,之后又眼睛晶亮地跑到自己面前仰头看他的哭包,他觉得自己的头更疼了。
忍耐着揉了揉眼角,楚王平淡地说道,“跟我出来。”
他没有理睬燕宁,头也不回地出去。
然而皇帝却哼笑了一声。
楚王高大挺拔,如果大步流星走路,这一眨眼的功夫只怕早就不见人影了。
又怎么会看起来行走如风,可是却很轻易就被那个急急忙忙想要去抱楚王袍子的小姑娘跟上了。
见到楚王对燕宁的特别的宽和,皇帝的心里一松。
有喜欢的小孩子的类型就好,皇帝这些年真的担心楚王对生孩子与抚养孩子没有兴趣,因此也懒得娶一个王妃侍奉自己。如今有了看顾的对象,那往后就好办得多了。
就叫这个小姑娘多在楚王的跟前晃来晃去,把楚王那颗石头一样的心给磨软了,焐热了,楚王也就愿意娶妻生子了。
皇帝打算得很好,然而燕宁却不知道皇帝已经决定叫自己在楚王的面前时常晃一晃……这对于楚王来说或许也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他觉得刚刚走出李贵妃的宫殿,自己的衣角就被一双微微颤抖的小手给抓住了。
身后传来了燕宁有些急促的喘息声,似乎是因为跟着他走路叫她的负担很大。
楚王不动声色地放缓了步伐,默许了哭包抓着自己的衣角,免得她再追着自己累死。
他气势逼人,走到宫中的哪里都众人规避,也没有人敢抬头去看楚王此刻被一个小姑娘拉着衣角的样子。
燕宁觉得楚王走过的地方人都不多,既然没有宫女与內侍跟随左右,就不担心被人看见自己不规矩,不守宫规的那一面。
因此燕宁放心了,专心致志地抱着楚王的衣角踉踉跄跄地跟着他。
直到走到了一处开阔的花草园子处,楚王才停住脚步,转头,看见哭包还忙忙碌碌地一心跟着自己,此刻守不住脚步,一头碰到自己的身上。
楚王伸手拎住她的衣襟,看她手忙脚乱地站好,怯生生地看着自己。
“王爷,这是哪儿。”
“宫里。”楚王冷淡地说了一句,见燕宁点头,似乎并没有对自己这样敷衍她伤心,便微微皱眉说道,“日后如果进宫,不要跟旁人随意走动。”
这宫中看起来光鲜亮丽,可是隐藏的黑暗与复杂是燕宁这样单纯的孩子完全无法想象得到的。想到如果自己不在京都的时候,哭包跟着另一个或许心怀叵测的人,信任地走在宫里偏僻无人的地方,没准儿死了都找不着她的尸身,楚王便对燕宁冷冷地叮嘱说道,“如果有人单独叫你一同在宫中行走,你不许答应。”
“我记得了。”燕宁软软地答应了一声。
“除了我……”楚王觉得这话有种引火烧身的危险,因此想要收回。
可是哭包已经打蛇顺杆上了。
“除了王爷,我谁都不理睬,谁都不跟他一块儿走。”燕宁急忙对楚王说道,“王爷您别担心,我只相信王爷。别人,我不要理他们。”
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楚王。
楚王一向冷硬强硬的心难得会生出后悔的情绪。
早知道……不要说那一句话。
仿佛被哭包赖上了。
“嗯。”他想要揉揉额头,然而见燕宁一脸欢喜地看着自己,他慢慢地把手放下,看着她问道,“你今日为何进宫?”他显然不知道燕宁今日竟然会进宫来,只是想到皇帝刚刚那奇怪又充满了古怪期盼的眼神,楚王只觉得无论是宫中还是宫外没有半分叫人省心的地方。
他的脸色有些不悦,燕宁抿了抿嘴角,诚实地说道,“贵妃娘娘召见我,我借了大表姐的光能进宫来给娘娘请安。王爷,我还想如果能在宫里见王爷一面就好了,所以我就进宫来了。”
楚王沉默了下来。
他面色冷淡地微微点头。
“在宫里不许哭。”
燕宁听了他的话,不由微微张大了眼睛。
“王爷,您看出来了么?”她刚刚有些畏惧皇帝,也因为想到了前世的惨烈,想到前世自己失去的至亲,因此忍不住红了眼眶。可是她都努力地忍住了,因为唯恐在宫中流泪这是一件晦气的事,燕宁也绝不想因为自己叫皇帝和李贵妃对阿蓉心生不满,
因此其实她只是红了红眼眶,之后都没有叫人看出来她刚才想要流眼泪了。她也不知道楚王为什么会发现自己刚才想哭,急忙摆手说道,“我知道宫中规矩的。而且我跟着大表姐进宫,不想给大表姐惹麻烦。”
她的确胆小怕事,可是却不愿意牵连阿蓉。
如果她不管不顾地在宫里胡闹,那对阿蓉来说是多么丢脸,也多么为难的事啊。
上一世的时候她已经做了很多不懂事,叫阿蓉很为难的任性的事。
所以这一世,燕宁不想再叫阿蓉为了自己见罪于宫中,引得皇帝和李贵妃不快了。
“我没想哭的。”燕宁虽然这样辩解,可是在楚王的面前,也或许这里只有楚王,她的声音一下子沙哑了起来。
“我,我就是有点害怕。王爷,我害怕了。我怕……”她怕极了能够左右阿蓉生死的皇帝,怕极了那笑容温煦可亲的君王一朝就翻脸无情,用最冷酷的表情将她的姐姐逼死在了冰冷黑暗的地方。
此刻没有人在这里,燕宁想到阿蓉与十皇子是怎样被皇帝围困而死,想到十皇子是怎么一刀一刀地割着手臂放血,她抽噎了一声,慢慢地走到楚王的跟前,抓住了他的衣摆哽咽地说道,“宫里真是可怕的地方。”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的恐惧,
皇帝的存在叫她感到无比的畏惧。
楚王垂头,看着怯生生地扯住自己的衣摆呜咽起来的燕宁,看见她眼底藏着的不容错辨的清晰的畏惧。
“别怕。”他迟疑片刻,抬手,拍了拍燕宁的发顶冷冷地说道,“我还在。”
他的声音冷淡简短,没有长篇大论的安慰还有关切温存,可是燕宁听到这短短却有力的话,仰头,透过了氤氲的眼泪看着脸色淡漠的楚王,却觉得自己的心里一下子就安稳了起来。他的话仿佛给予了她很大的勇气,燕宁又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软弱……上一世是上一世的事。这一世,皇帝还都并没有逼迫她的姐姐,因此皇帝依旧是那个温和的,会愿意善待每一个人的皇帝。
只要太子平安,皇帝就永远不会变成燕宁畏惧的样子。
既然这样,她又何必提前就害怕皇帝,对皇帝心生畏惧呢?
“我知道的。有王爷在,没有坏人能伤害我。”燕宁抽噎了两声,只觉得在楚王正直的庇护之下,自己什么都不要害怕。那些害怕褪去,她顿时就想到了楚王给自己的那张字帖。
“还有,多谢王爷的祝福。我,我把它压在枕头底下了,晚上真的都没有再做噩梦,可灵验了。”燕宁急忙对楚王说道。
楚王突然很不想理睬她。
难道他是画符的么?
压在枕头底下算是什么?
他正觉得哭包烦人到了极点,想要甩袖就走,却见这哭包一双泪水氤氲之后仿佛水洗过一般晶莹的眼睛里露出几分雀跃还有欢喜。
她羞涩地垂头,从袖子里翻出什么,认真地打开,踮起脚尖儿举到了他的面前。
一张雪白的纸,上面用少女稚气又柔软的笔迹写着两个字。
“开心。”
“您已经有平安符了,因此我希望王爷除了平安外,还每天都拥有快乐,每天都会很开心。”
哭包乖巧又柔软的声音在春风里传来。
天真幼稚得愚蠢。
却落进楚王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