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润物无声? 亮黄色的气球摇摆……
亮黄色的气球摇摆起伏, 在空气中画出来一个鲜亮的微笑弧度,这个符号是极应景的。
一人一狗玩的十分愉悦,可惜怀里还抱着许多宣传册,女孩到底是没忘记自己还有工作在身, 与元宝依依惜别。
临走前, 还把气球送给了元宝。
晁靖帮着把气球牵在了江逾白的轮椅上, 元宝很是亢奋,绕着江逾白打转。可惜就算脖子上的木枷去了, 青年依然没有在短期内原谅元宝的打算。
“我记得今天应该是工作日, 孩子们不用上学吗?”江逾白询问道。
黎白易点了点手中的册子,无奈笑道:“是需要上学的, 不过和从前不同了。我简单举个例子吧,江先生应该知道中考有五五分流一说吧?”
“一部分学生继续走接受高等教育的路,另一部分学生则是走职业教育的路。”
“现在的社会需要更多的生产型人才,和更加年轻、有创造力的科研型人才, 至于中间的, 都可以不必了。所以现在是一九分流。”
“我们刚刚遇到的那个女孩子, 估计就是往生产型人才中的行政管理型培养的。”
晁靖也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政策, 他犹豫了一下,感叹道:“一九, 还真是残酷的比例。”
“这个世界本来就这么残酷,”
黎白易笑了笑,继而宽慰道:“晁班长你也不用这么悲观, 其实五五分流中往高等教育培养的人里, 又能有多少是真的科研型人才的,我们现在这样为孩子们细分专业、专门化培养才是真正为他们好的。”
冠冕堂皇的话自然是要这么说的,不那么冠冕堂皇的实话?
那就要血淋淋的多了。
只问一个问题, 末日到来之时,如果地下城名额紧俏,科研型人才和生产型人才更“应该”得到生存下去的名额?
三人没有在这个“分流计划”的事情上多说什么,只是气氛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远没有刚刚那会儿那样轻松了。
几人继续漫无目的的往前走,黎白易也没有再介绍什么东西了,大概是这一路也没有遇上什么值得介绍的东西。
前日时代带来的变化,大多都是在城郊。
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应当是还在马路边上,因为时不时能听到轮胎驰过水泥地的声音,江逾白忽而感觉到一股横风席卷而来,带着点水腥气。
那么这就是上了桥了。
如果是在晴天,兴许还会有水光潋滟。
没走出去多远,轮椅忽然就停了下来。而后江逾白便听到了自己身后传来肢体拉拉扯扯的声响,还有黎白易与晁靖两个讲话的声音。
“你这是做什么?!”这是晁靖的声音,略微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这个世界都要完蛋了,你管我这么多干什么,吃饱了撑的?”这是另一个陌生人的声音,语气很冲,声调也高,完全盖过了晁靖的气势。
“什么完蛋了,怎么就完蛋了?这还有十年呢,国家和安理会也都在努力积极应对,地下城都开始修建了,哪里就完蛋了?”这是黎白易的声音。
“嘁。”
那年轻人没好气的发出了一个语气助词:“您二老没事多上上网吧,别听政府说什么就是什么了,什么积极应对啊?什么地下城啊?那都是扯淡的,就算真有地下城,我也真那么幸运的住了进去,不也只是苟延残喘?”
“那可是伽马射线暴,就算人类的地下城挡住了,地下城之外的生态圈呢?”
三人絮絮叨叨、拉拉扯扯,演绎的好不投入。
黎白易一直没等到江逾白的反应,便趁着念台词的间隙用余光瞟了一眼,谁知道这一眼,就让接下来所有的戏都垮了下去。
因为江逾白压根就没有给出任何反应。
黎白易只是看他的背影、他的后脑勺,他那个坐姿就能看得出来。
而比黎白易更加熟悉江逾白的晁靖,见状也没有再演下去,好心的贴在黎白易耳边低声提醒了一句:“江先生应该是在发呆。”
在,发,呆。
这可真让人无力。
难道他们上演的“轻生”戏码不够明显,江逾白没感受出来?
这不能够。
那就是不在意了。也对,一个自寻死路的陌生人而已。
黎白易朝着周围的人打了个手势,示意其他人先继续演,这才无奈的走上前:“江先生。”
江逾白没有反应。
黎白易又喊了一声,江逾白这才回过神来,他脸上的表情更让黎白易一时有些无语凝噎,因为江逾白脸上就差写上一行:“结束了吗?”的字了。
这是,计划被识破了?
还是单纯的不耐救赎生命的戏码?
“怎么了吗?”
“刚刚那桥上出了点小事情,晁班长去处理了,我们要在这里等上一会儿。”
“嗯。”
江逾白可有可无的应了一声,眼见着就要继续回到发呆的状态中:“你们随意,不用太在意我。”
这话说的…
黎白易有点想扶额,装不下去了:“江先生,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就,我们这些东西…”
她颇为挫败,这些委员会费尽心思专门针对江逾白做出来的计划,怎么好像江逾白早就已经知道了一样。
为了这一整天的“休息”时间,国内动员了大量的人力、财力、物力资源。
国家的力量,当它们愿意展现出来的时候,自然是挥手间排山倒海般的威势;但它们若想隐藏,也可以是润物无声,这样的潜移默化,就是委员会想要的。
现在回过头来想想,之前江逾白的每一个反应都在委员会预计中最理想的状态,这本身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昨天晚上。”
江逾白对此很诚实。
黎白易更加泄气了:“江先生,你既然早就看到了今天,怎么不早说,害我们白折腾。”
“嗯?”
江逾白否定道:“我没有看到任何东西,我只知道我的石膏应该没这么快拆才对。”他曾经有过照顾骨折病人的经历,对这方面还是比较熟悉的。
“不过,我很好奇,你们这大张旗鼓的,总不能是烽火戏诸侯,只为博美人一笑吧?”
美人吗?
黎白易短暂的思维跑偏。她抿了唇,看向江逾白的眼中难掩复杂。
今天是阴天,没有阳光自然也没有光影交错,这样的光照条件是没法很好的烘托五官立体度的。
也许是因为这一点的缘故,江逾白整个人看起来很平。
是那种死寂一样的平。
像是一座死寂的山。
这种看破未来的超能力在人类历史上真实存在的还是头一回,所以没有人能明白江逾白的感受,自然也就不会有人能和他共情。
想想昨日会议上说那些,黎白易完全能推理出这样的能力带来的大概更多的是痛苦。
黎白易甩了甩自己的脑袋,她一定是每天工作压力太大,把自己都搞傻了,怎么想“死寂”这个词都和江逾白搭不上边才是。
对于烽火戏诸侯一说,黎白易给予了肯定的答复。
江逾白也是很给面子的笑了笑。
毫无疑问,这是礼貌性的假笑。
“江先生,你的身后是有一个专门的医疗分析团队的,这点我相信你很清楚。我们持续在对你的身体、脑电波、精神、情绪进行监测……”
这点就有些侵犯隐私了,黎白易顿了顿,对此歉意道:“这并非我本意,是不得不这样做。”
“毕竟你太过特殊。”
“没关系。”江逾白表示理解与宽容。
黎白易这才继续道:“我们注意到你的情绪变化并没有表面上看着那样的正常,专家顾问团队给出了一个不太好的结论,我们担心你的情绪再这样持续走低下去,会有病理化的趋势。”
“我不知道关于这点你是不是能够自查到…”
情绪持续走低吗?
江逾白自我感觉了一下,也没觉察出自己有什么问题。
他想了片刻,这才意识到大概是因为黎白易等人用的是正常人的情绪波动来作为参考标准了。
正常人的情绪波动总会起伏不定,在遇到好事时高兴,遇到坏事时难过,闲的太无聊的时候也会出现情绪低落的情况。
但江逾白自己是没有这种起伏不定的,他的情绪和他的面部表情变化是差不多的,都很细微。
平静的宛如一潭死水。
因为于江逾白而言,这一世的生活,到目前为止都只是在按部就班的走剧情而已。
像委员会所担心那之类“没有真正笑过”的小事情,这就观察的太细了。之前不清楚内情也就算了,现在知道了……
再动就是越界了。
江逾白不是泥菩萨,先前是为了双方更好的信任基础,他默认了委员会的所为,但今时不同往日,也就不用再默认了。
“之后,你们不要再盯着我了。”
“我记得我很早之前就和你们沟通过了,我说这个意外得到的能力,并不受我的控制,因为祂和我们不在一个维度上。但能力的作用体现在了我的身上。”
“从理论上来说,祂应该继而会影响到我身上的其他什么玄之又玄的部分进入到那个维度,这都是说不明白的。”
“我自己也不清楚。”
“你们不用这样杞人忧天,不管是担忧还是采取行动,结果都是一样的,与其把精力投入到这件事情上,还不如投入到安理会去。”
江逾白拍了拍轮椅的扶手,说起这件事情来的语气倒是很寻常,但分明是不容置喙的。
黎白易不期收到这样的命令,一时有些哑口。她们那些侵犯隐私权的举动,黎白易一直以为是双方心照不宣的默契。
不过她也没让场面冷下去,彻底尴尬住。
“好,这件事我回去之后会第一时间处理。不过今天的行程……本来还想着后面还有不少内容,现在看来是用不着的。但这最后一个完美收尾的谢幕,还是要交还给你的……”
黎白易从手下人手里接过了平板,塞进江逾白手里:“这算是借花献佛吧。”
“虽然说你的开化集团已经拆分的差不多了,但原架构还是保留了下来一部分,例如开化影视工作室、浮生中文网等部门,我们一时还没找到合适的人选接管,干脆就物归原主了。”
江逾白拿着平板,有些诧异地歪了一下脑袋,不是很懂黎白易这些人怎么想的,让他一个瞎子来管文娱影视这一块。
真的没有人觉得不合时宜吗?
*
委员会。
今天的计划虎头蛇尾。
比起计划来,更关键的是关于江逾白的态度,虽当事人的态度十分明确,但委员会内部还是有很多值得商榷的地方的。
黎白易心里很清楚,委员会这样密切关注江逾白,想方设法通过各种方式去暗示、引导、潜移默化的改变江逾白,除了是想讨好预言家这件事情本身之外,随着时间的流逝……
怕是里面更多的人是想要借此慢慢掌控这位独立的预言家。
他们甚至先前是想过要换掉晁靖这个木头脑袋的。
只是被总理一票否决了而已。
而今天,江逾白亲口对黎白易所说的要求也很模糊,只是要求委员会不要再盯着他了。
模糊性对于政治老手们来说就是可操作空间。从古至今,在模糊这个片灰色地带上,不知道诞生了多少潜规则。
黎白易擦擦眼睛,叹了口气,只觉得什么时候能直接以物理服人就好了,可惜不能。
所以她还是推门进入会议室。
不过,一进来黎白易就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客人。
“总理?”
“听说了今天不是很顺利,知道你们要开会,我刚好也没什么事,就过来看看。”总理转动着手中的签字笔,坐在了旁听席,示意黎白易不用在意她的存在。
会议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开始的。
因为在座诸位或多或少都有参与到今天的安排中来的,关于江逾白和黎白易的谈话,他们也已经拿到了详尽的文字版本。
针对这件事情,很多人都各有看法。
“我对于江先生说的维度理论还是持保留意见,先前就有很多分析报告说明了一点,江先生有事情瞒着我们,这一点作为一名预言家来说是致命的。”
有人附和道:“我同意,对于一个拥有预言能力的人来说,他的不诚实就足够让他的能力再无用武之地了。”
“实际上,我这还有一份关于江先生的预言次数、内容与频率的详细分析报告。”
“在安理会成立之后,江先生就基本不怎么在‘预言未来’了,更多的是‘武断未来’——即我们并没有办法像可以观测到他预言的地震一样观测到这种还没发生并且已经被他二次改变的未来。”
“考虑到这个能力本身的特殊性,所以我们并不清楚他说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只能是在这件事情上难得糊涂。”
有人皱眉,举手刚想要说点什么,就被旁边坐着的人打断了。
“附议,我们这边有江先生过往的投资经历,其实不难看出,这位被誉为‘Seres巴菲特’的投资天才除了早期如同预言未来一样的精准投资之外,后来大多数时候都是投入某一个未知成功与否的项目,然后一群投资人跟投来炒热市场。”
“我们是不能排除江先生会不会旧事重演的这种可能性的,毕竟相对来说,这是他的舒适区。”
此言一出,众人交头接耳起来,显然这件事之前一直是被忽略掉的,在这个时候拿出来,的确值得好好讨论一番。
黎白易点了点桌子,皱眉强调道:“可以有质疑、可以有相反的意见,但是各位,请注意你们的言辞和语气。”
“不管是接下来是对江先生采用什么样的定位,有一条基本原则是,友好相处、审慎合作。”
江逾白虽然是在Seres政府的权力格局中举足轻重。
但是很特殊的一点、也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一点是,江逾白在这个环境中属于“异质”。他三番几次的高屋建瓴,早就惹来了不少人的不满。
本来若是全帮着Seres也还好说,问题就是江逾白并不全然是Seres立场,在他直接拍板的那些决策内容中,也有不少有损Seres国家利益的事情。
“我们不能放弃对江先生的监测。”
这是医疗办公室的底线:“虽然已经有过好几次全方位的体检了,但是那只是宏观层面上的,微观基因层面的情况还有待商榷。”
“其实让步不让步的……江先生也未必知道。”
这话就是在暗示了,江逾白是看不见东西的,只要委员会这边行事小心点,不被发现就行了。
针对江逾白的事情,会议室内足足争论不休了接近三个小时都没有讨论出来一个多方都满意,也能让江逾白满意的方案。
黎白易也是听得头痛,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领导者做决策就是这样的,在事情没有发生之前,根本就无从判断手底下的人到底哪方才掌握着真理。
所幸今天总理在,黎白易可不觉得这位工作狂真就只是过来旁听的,非常直接的就看向了总理那边。
她两眼泛红。
一看就知道在进来开会之前已经是哭过一轮了。
总理接收到视线,有些哭笑不得,但这事也的确不是单单委员会自己内部能决定的,所以她略作沉吟,就给出了自己的决定。
第一刀反而是先砍在了委员会自己的身上,裁撤委员会的现在来看已经略显冗杂的人手,一些无关紧要的组别也可以删去了。
当初委员会紧急成立加上所需专业人才众多、江逾白地位特殊,自然而然的造成了委员会的权力膨胀。
这点是需要限制的,总理清楚。
一个月了,也该遏制一下紧急事务委员会的无序扩张了。
对于江逾白,则是暂且撤去全天候的监测,继续保持目前的公事公办关系,安排固定的身体检查时间段以慰藉医疗办公室这帮白衣天使躁动的心灵。
席间还有人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总理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直接就喊了:“散会。”
众人只能是百般不舍地陆续离场。
黎白易坐在原位,等所有人都走了,这才上前来:“总理,咱们这下可是要被诟病的不轻了。”
“成大事者,哪有不被言语几句的。”
总理是浑不在意这些,她合上笔记本,抬眼看黎白易:“你这私底下过来,是有事?”
黎白易双手一合,脸上先就带了笑:“果然,什么都瞒不了您的慧眼,还真有件难事,就刚刚,开着会的时候报上来的。”
“江逾白的家人,就是那一家三口,说是想和江逾白见见。”
“您看这……”
第72章 这是新的人生 聂津打了个哈欠……
聂津打了个哈欠, 艰难地劝说自己从床上坐了起来。
周围环境还是有些陌生——因为这不是他习惯的那个出租屋了,而是国家统一安排的人员住所。
现在是早上八点。
聂津发了好一会儿呆,直到手机闹钟再次响起,他才渐渐意识回笼, 想起来今天是自己上班第一天。
接近一个小时的车程, 他九点半就要到现场了。
聂津赶忙下床洗漱。
许久没有工作过了, 还有点陌生,也不知道新的工作能不能胜任。
聂津是从事导演行业的, 之前一直都是在圈子里不温不火的混着, 能拍片子,也能赚钱, 口碑也过得去,但也仅此而已了。
他自己的喜好就是和市场反着来,观众们都喜欢看商业片,和通俗的文艺片。
聂津不一样, 他就是喜欢装逼, 喜欢拍些正常人都看不懂的小众艺术片, 嗯, 都不用文艺片称呼了。
好在是有一批粉丝和他审美喜好一致,聂津才能在导演这行混这么多年。
可命运的转折就是如此突然。
聂津先是得知了还有十年就要世界毁灭的消息, 在最开始陷入了享乐主义的泥潭,短短一个月就把自己快十年的积蓄给挥霍了个干净。
该玩的都玩完了,都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再刺激自己的多巴胺了, 聂津马上就要进入但凡著名艺术家都会喜闻乐见的思考人生的最终级环节了, 结果昨晚又收到了来自安理会的短信提示。
恭喜您,您被选入加入文明安全理事会文化宣传部门,成为我们的一份子, 为人类的薪火相传增添力量。希望您能在**月**日于9:30在来某地报道,届时会有相应的工作人员接待您。
我们期待着您的加入。
发件人:安理会秘书处。
这录取通知也来得突然,但说句实话,聂津心里是愿意的。
他其实并不想像之前那样继续混日子下去,三个月的时间已经让他把想做的事情都做了,向下堕落确实很爽,但那种空虚感也是极其强烈的。
他本来也不是一个混吃等死的性格。
十年啊,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人生又能有几个十年呢?
聂津洗漱完,就急匆匆从劳动者公寓出发了。
所谓的劳动者公寓,现在是被网友们戏称为牛棚,其实也就是国家统一管理的住所,只要是自己名下没有房产的Seres公民都可以申请入住。
房租水电等等一概全部免费。
说来好笑,反倒是知道有世界末日之后,Seres的打工牛马们才活得像了那么点人。
要按网友们的调侃来说,那就是:“很高兴通知大家,在世界末日前,我们终于落实了八小时工作制。期待在世界末日之后,我们能够彻底落实双休制度。”
“别说世界末日后落实双休了,合理推测,我们会全年全休(狗头)”
聂津从牛棚出去之后,确认过身份信息,就乘坐上了,专人专送,前往文明安全理事会的办事区域的班车。
车上还有同样受到入职通知的同行们。
大家友好的互相打了个招呼,便开始了闲聊,说些国际新闻打发时间,不外乎是什么这里和那里爆发了冲突,这里和那里联盟携手之类的话题。
“说来,这冲突我都是司空见惯了的,都这样的时候了,居然没爆发战争掠夺资源和劳动人口这点我是没想到的。”
“老李,你这想法有点阴暗了吧?和平点不好吗?”
“我倒觉得老李的想法没毛病,少几个国家,少些人口分资源我想应该有不少国家是乐见其成的才对,地球资源有限,哪里够分?没打仗我也是没成想的。”
几人闲聊间,就越来越靠近安理会的区域了,车辆开近了,那种熟悉的Seres味道就迎面而来了,只见各处都用红漆标标正正的写着大字,下刷着英文。
“安全第一,质量至上,效率争先,共创未来。”
“同舟共济,打造人类命运共同体。”
“生产不规范,亲人泪两行。”
这画面,如出一辙的红底黄字让艺术审美能力颇高、看惯了“美”的事物的几人都一时有些无语凝噎,也罢,勉强算是一种文化自信的体现吧,不得不说这很Seres。
从这个施工场地侧面绕过,就正式进入了未来聂津等人的工作场所。几人换上了行政人员工作制服,也配戴上了自己国家的国旗徽章,每个人还发了一个便携式的简易翻译器。
录入工号和指纹、虹膜之后,这就算是正式加入到文明安全理事会的大团体中了。
聂津隐隐有些激动,为自己即将投身于一项伟大事业而激动。
他很喜欢这里的氛围,就像是回到了学生时代,在很单纯没有任何外力介入,也不需要思考别的什么东西的情况下全班齐心协力一起努力拔河一样。
这样的工作热情,不止是他。
其他几个同事也是如此。
不过,其中更深入的原因在于,在文明安全理事会工作的人,大多是信仰——即“人类文明,万古长存”的激进派——坚定的人群,因为在选入文明安全理事会工作之前,这些精英们就已经经过了一遍思想认证。
那些怀有消极、分裂思想的,会在第一关就被取消资格。
所以现在呈现在聂津他们面前的,才是这样一副异常和谐、协同并进的画面。
“真好……”
也不知道是谁这么低声呢喃了一句。
聂津也这么觉得。
真好。
世界人民大团结,怎么能不好呢?
其他地方不好说,毕竟资源依然有限,而人口又太多。但至少在这里,“世界人民大团结”是可以看见的现实。
“几位,就是这里了。”
聂津是率先推门的,里面也是一派忙碌但井然有序的画面,他还看到了一个眼熟的人。
“额?诶!不是?”
跟在他后面进来的人,自然也看到了聂津所看到的画面。
*
总理是很看重社会精神文明建设的,这件事情甚至比搞建设的优先级要更高,所以官宣前后半个月,Seres政府的第一等要事。
文宣部门在Seres政府内部,和科研部门一样举足轻重。如果说科研部门是象征生产力的话,那么文宣部门就是思想的象征了。
人类一直在创造“文化”,编造“历史”,以符合或修正当代人群的政治社会组织与群体认同。【1】
就像现如今。
所谓的民族国家、民族主义叙事已经不符合当下了,新的族群认知应该以人类文明这个整体为核心,成为文明主义叙事。
除了这细水长流、短期内压根看不见成效的原因外,还有总理更看重的一点,就是“建立信心”。
为了维护社会稳定,主流思想这种情况下是要进行绝对推崇的。
至于那些不合时宜的享乐主义、失败主义、虚无注意之类的思想,最好是能赶尽杀绝的。
毕竟思想这个阵地,正确的不去占领,错误的就会占领,是决计不能拱手相让的。
只是,巨龙的甲沟炎——文宣部门瘸腿的底子还是一样叫人怒其不争。
之前紧急事务委员会开会所讨论的结果,黎白易也告知了总理。包括一整个针对江逾白的性格偏好、开化集团的工作移交等等。
总理听完之后,便挑眉了。
现成的人才送上来了。
她记得开化集团虽注重实体产业,但文娱方面也没少开部门,那个什么浮生中文网、开化影视工作室之类的,成效不错的样子。
正好也给江逾白安排些事情做,人是不能闲着的,一旦闲着就要开始胡思乱想了。
各国对于这位末日预言家的独裁行为都多有不满,只是引而不发而已, Seres的一大重点工作就是协调双方之间的矛盾。
更妙的是,这样一个职位,江逾白需要日复一日看优秀的文艺作品。这也同样能够潜移默化的影响一个人,真真是一举三得。
“白易,你这个枕头递得好啊!”
总理一合掌,于是这工作便到了江逾白手里。
尽管他失明了。
*
是的,聂津看见的,正是江逾白本人。
但聂津完全没有上前攀谈的意图,反而是贴着墙就悄悄过去了。
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吗?
看看这位江总电脑屏幕上是什么吧,是一个正在播放的视频,但视频卡卡停停,一看就知道是在干嘛了。
聂津曾经也是和开化影视工作室合作过的,对这位江总的精益求精那叫一个记忆犹新。
那次虽然只是江逾白一时兴起写了个剧本让工作室拍着玩,但聂津作为副导演可是被折磨的不轻。
江逾白并不是一个好相处的甲方。
回忆起过往的槽糕,聂津有种想要打退堂鼓的冲动。
但是江逾白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很快就召集室内所有人开始开会了。
“我已经三令五申的强调过了,不要在文艺作品里带上民族的偏向。不要总是限制在民族主义的狭隘里,也不要老是喜欢居高临下的搞主旋律。”
“这是成不了流行文化的。”
“为什么?因为都是口号,都是伟人。和普通人的距离太远了,我们要做什么,我们应该把镜头、笔尖放到普通人的身上。”
“在普遍性中找寻特殊性,而不是在特殊性中找普遍性。”
“我不相信你们看不出问题来,你们只是不想破坏所谓的团结,我要告诉你们,一团和气从来就是什么事情都做不成的,要有争论,要争论,道理是越辩越明的。”
江逾白讲着一段开场白的时候语速颇快,一点没卡壳。
思路之流畅直接就无缝衔接到点名批评了,从文宣审核标准,再到部门内部培养的编外人才库,再到部门工作人员的思想僵化和审美水平……
聂津瞧着江逾白在主位前来回踱步,听的惊讶,不曾想江逾白一个私人企业的大老板,怎么思想觉悟这么高。
在这里挥斥方遒的模样,和在开化集团氏如出一辙。
他不知道的是,江逾白在总理发话重新调整政府和他个人的关系之后,就被安排接手了Seres文宣口的重任。
这都已经在这里工作了快两个月了。
转眼这就已经是四月了。
君不见在会议桌前坐着的人,哪个被点到名不是如坐针毡。
新领导什么都好,人长得又高又帅,声音也好听,脾气也温和,就算是个一心扑在工作上的疯子,好在也只卷他自己一个,倒是没拖着手底下的人一道——好吧,那是在前日时代的私企才有的待遇了。
现在可没有这样的福利了。
江逾白照样还是得了一个办公室暴君的名头。
“欸,这位部长,一直都这样吗?”聂津没忍住好奇,戳了戳自己旁边的同事。
同事抬眸瞟他一眼:“新来的?你还是少说多看多做吧,虽说部长不是什么凶神恶煞的人,但相信我,你不会想要体验的。”
聂津很想说自己其实已经被苦不堪言的折磨过了。
“你这来的时间都算幸运的了,最近部长只在咱们这儿待半天,以前那是一待就是十几个小时,真正的为人民服务的态度。”
同事可能是看聂津苦着一张脸,到底还是宽慰了一句。
江逾白并没有认出聂津的声音来,看看时间,差不多要去安理会的例会现场转悠转悠了,收拾了一下东西便和晁靖离开了。
聂津目光追随着江逾白,一时只觉得这个世界更加魔幻了:“那个,江部长手里拿的什么?”该不会是盲杖吧,敲得劈啪作响。
同事头也没抬:“就是你想得那样。”
聂津良久,憋出来了一个:5。
为什么是5不是6呢?因为six死了……
*
“江先生,最近的各种各样的文艺作品好多…我的意思不是单指数量上的是、是……”
“题材上的。”
晁靖点头,江逾白负责文宣部的工作,他自然也没有闲着,不过行外人,也就只能帮忙看看、粗浅的判断一下这部作品是不是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
“虽说我大多时候都在部队里待着,没怎么接触过这些流行文艺作品,但,怎么说呢,就是感觉不一样了,花样很多。”
“的确是百花齐放,这不是新的时代了嘛,也正常,各种文化、思想、观点,没有任何阻隔的碰撞在一起,哪有不繁荣的道理。”
江逾白敲着盲杖,步子轻松,一点也看不出来他是个盲人。
江逾白并没有像总理所期望的那样,把不合时宜的流行文化赶尽杀绝,反而放开了审核,任由百家争鸣。
因为这点,他估摸着自己在政府内部又要被诟病了。
晁靖沉吟片刻,也不知道是想到了看过的哪一部文艺作品,他忽而便问道:“江先生,我有点好奇。如果可以的话,能够看见未来,和当一个什么都不知情的普通人,你会选择哪一个?”
他所预设的两个选择里,后者其实就已经被他自己先入为主的认为是会被放弃的选择了。
江逾白没有回答,而是反问:“普通人有什么不好的吗?”
“市面上有关非凡之人的文艺作品很多,有的是真实人物事件改编,有的是完全虚构的。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大多数的天才,人生都不怎么顺遂。”
“他们的痛苦,成了这些创作者们艺术的源泉。”
江逾白停顿了片刻,用仿佛赞叹一样的语气道:“而现在,这个痛苦的时代,成为了创作者们新的源泉。”
对于“他人的痛苦是旁人艺术创作的源泉”【2】这一点,晁靖并没有进行反驳,但他的观点是:“江先生,话不能这么说,难道普通人就没有痛苦了?”
“只是因为那些天才被我们知道而已。”
“能顺遂平安度过一生的,那也不是普通人,那是一种幸运的偶然。而且,苦难根本就不能拿来比较。”
江逾白听见这话,恍惚了片刻才哑然失笑:“受教,是我忽略了。”
晁靖获得了肯定,脸上也没什么表情,还是木木的,不知心里是联想到了什么,说出来了一句:“现在幸运儿在全人类绝迹了。”
江逾白偏头,想要看向晁靖,不过因为失明的缘故,他的角度还是略有偏差的。晁靖只得是多挪了几步,以和预言家先生“对视”上。
晁靖说了一个江逾白可见范围内的事实。
“只是‘现在’而——”
“砰!”
江逾白盲杖也脱了手,他话还没说完就闷哼一声,腰弯着,手下意识就要去捂撞到的地方。不出意外的摸到了一手温热的血——撞的地方正好是鼻骨,牙齿还磕碰到了嘴唇,撞破了皮。
下半张脸血糊了一脸。
三叉神经同时刺激到了控制眼泪分泌的神经,导致江逾白生理性的眼泪哗哗的,混着血一块流进嘴里,也分不清谁是谁了。
原来是两人聊得太投入,晁靖因为思维发散,竟然没第一时间发现面前有块透明如洗的玻璃;而看起来对盲杖的使用轻车熟路的江逾白,也同样没有注意到面前的玻璃——这才造就了这场小小的“悲剧”。
两人的默契用在了这种地方,也是难得一见——
作者有话说:【1】“人类一直在创造“文化”,编造“历史”,以符合或修正当代人群的政治社会组织与群体认同”:出自王明珂的《华夏边缘:历史记忆与族群认同》
【2】相关观点出自王小波的《沉默的大多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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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为了最后这一盘醋,包的这盘饺子[撒花]
第73章 审判 江逾白消瘦了许多,也不……
江逾白消瘦了许多, 也不知道是药物作用还是心理作用,他的两颊都有些轻微凹陷了。那身本就宽松的病号服穿在他身上,仿佛是挂在了一根木架子上。
“哥,最近怎么样, 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江乐湛蹙眉, 担忧之意溢于言表:“爸妈和公司那边, 你都不用担心,有我看顾着, 他们都盼着你能快点好起来。”
江逾白甩开了江乐湛的手, 头依然是低垂着的,也并不答话。
“妈今天知道我要来看你, 还特意煲了汤,我给你带来了,要不喝一点?”江乐湛拿出了保温饭盒,打开了盖子, 一股浓郁的鸡肉香气逸散开来, 叫人闻之欲醉。
但青年还是丝毫没有反应, 直到江乐湛拿了碗勺分装好汤, 要递给他的时候,才伸手打落, 揪住了江乐湛的衣领:“我知道是你。”
五个字,硬生生是把江乐湛口中原本要说的话给噎了回去。
这样的危险举动护工们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赶忙进来把两人分开。江逾白被摁着还在尝试挣扎, 但他实在太过瘦弱了, 被钳制住之后,毫无还手之力。
一针镇定剂被推入他的身体之中。
江逾白还是在盯着江乐湛。
“我知道是你。”
*
江乐湛睁开了双眼,心脏还在剧烈跳动。
他喘息了几声, 伸手猛地扯开了窗帘。月光刺进来,在他的脸上划出了一道模糊的明暗交界线,是极俊美的下半张脸。
和江逾白总有几分相似的鼻骨、嘴唇。
嗯,也不那么相似。江逾白少笑,江乐湛却是正好相反。
不过现在他是怎么都笑不出来的。
恶心的噩梦。
江乐湛彻底没了睡意,他推开了窗,看到外面的窗景更加不耐。
其实在小的时候,江乐湛还没那么懂事时,兄弟之间的关系很融洽,江逾白是一个非传统意义的好哥哥的形象,要比弟弟更加出众,有责任担当,几乎是永远无条件支持弟弟。
可江乐湛对于江逾白的厌恶是随着年龄与自我意识的觉醒与日俱增的。【1】
他越是长大,自我意识越是强烈就越是能感觉到自己在被这个所谓的兄长处处压一头。江乐湛心里唯一剩下来的那么一点优越感,就是来自于他和这个家庭存在血缘关系,而江逾白只是一个外人。
古早有之:“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江乐湛并不是觉得自己能牛逼哄哄远超所有人,他还是有智商的。他无法接受的是,江逾白离自己这么近,近的江乐湛自己的人生都不是自己的了一样。
江逾白几乎无限制的纵容滋生了江乐湛心中恶意——亦或者,江乐湛也有自知之明,他本就不是什么好人。
从小就是。
他太擅长去伪装和暗地里的小动作,以至于他甚至不会怎么正常去和人交流。
因为有着这样非同寻常的天赋,在江乐湛身边的,成绩优秀过他的、容貌胜于他的、比他更加出众的,都会逐渐呈下落趋势。
那些蠢货还始终以为他是个好人,还寄希望于他能帮忙、他会一直陪伴在他们身边。
江乐湛享受着这样的现状。
而后的某一天,江乐湛现在已经想不起来到底是哪一天了,因为哪一天根本不重要,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根本不重要。
江逾白的存在,早晚会让他彻彻底底、鲜明的意识到。
江志新和郑璇从来没有催婚过江逾白,甚至还隐隐纵容他:“找不到合适的就不要轻易结婚,婚姻是大事,又不是儿戏。”
江逾白和他是兄弟,江志新和郑璇是江逾白的养父母。对于未婚的江逾白的遗产,他们是完全可以收入囊中的。
一个庞大的跨行业商业集团。
金额难以计数的巨额财产。
只是可惜,没成功。
本来应该是能够成功的,却不知道哪里出了偏差……
精神药物引导,医院助力,再过一段时间说不定江逾白就会自杀了,但是没有;车祸应该能把当时身体里还有药物残留精神并不稳定的江逾白撞死的,但是没有;就算车祸当场没有把江逾白撞死,那失血过多又没有得到及时救治的情况下,江逾白本也该死。
但是没有。
他偏偏没有死。
偏偏。
江乐湛揉了揉眉心,回想起这段时间,这小半年以来,发展走向逐渐诡异的世界以及他们向赵班长提出的“想见见江逾白”的合理诉求被百般推脱。
他就这样枯坐着想,天色渐明了,5月天亮的早,昼长夜短。
江乐湛都没发现,房间内越来越亮堂,还是门外有人敲门,才把他从自己的世界拉了出来。
一开门,就是赵班长。
江乐湛下意识就扬起一个笑,要问早上好了,被赵班长打断了:“江先生,我们这边有事找您和您的父母。”
江乐湛脸上的笑意便有些僵住了,稀里糊涂的,一家三口就被赵班长一行人带出了他们这住了快有小半年的地界。
上了车,一路也不知道往哪儿开。
只知道,终点竟然是法院。
一下子,本来还有几分困倦之意的夫妻俩都精神了。
望着这从气势上来看就额外巍峨的建筑,郑璇脸色不是很好看,煞白煞白的,沉默着。倒是江志新没忍住问了一句道:“赵班长,你带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是逾白那孩子要见我们吗?”
他们提交会面申请也有一段时间了,但却始终杳无音讯。
赵班长面无表情,没有答话的意图,只是示意他们三个推门进去。
“几位早上好。”
穿着西装式深蓝色制服,胸前佩戴着看不清样式的红色检徽的女人礼貌地向他们打招呼,手指着被告席,客气道:“请坐。”
江乐湛望向了空无一人的原告席,以及坐着另一个女人的旁听席。
“小江先生,请坐这里。”那个女人朝他笑了笑。
那么,格局已经很鲜明了,被告席上是江志新和郑璇,旁听席是自己。
今天到这里的缘故,江乐湛心里也猜出了七八分,他顺从的在黎白易的身侧落座,神情是恍惚的、不知所措的。
黎白易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知是什么用意。
等所有人都到齐,检察官终于正式开始走公诉流程。【2】
“江志新,郑璇……非法购买使用精神处方药物……买通院方工作人员曾棱,对江逾白先生进行错误的精神疏导…监禁人身自由……于**年**月**日同司机胡天联系,要求根据江逾白先生的定位,伪造一场醉驾肇事逃逸致受害者死亡的车祸事故……”
证据、证人、时间、地点,样样俱全。逻辑也完全能够自洽,根本没有任何可以自辩的空间。检察官的语速不疾不徐,但吐露出来的字却叫人心惊胆战。
坐在被告席的夫妻俩,出乎意料的面上没什么慌乱的表情。
“关于上述罪行,证据确凿,也有证人可以出庭作证。江志新,郑璇,你们还有什么想说的吗?”检察官最后以这一句话收尾。
江志新连忙开口:“我们就不能见见逾白那孩子吗?”
只要见上面了,再打几张感情牌,至少不至于……又没有真的出事,哪里就要去坐牢了呢?
江逾白这孩子打小就心软,对家人尤其。
不然,这小子今天怎么没来原告席坐着?反而是由检察官提起公诉?正是因为是公诉,这里面就没有江逾白的事儿。
郑璇比江志新更看的清楚形势,今天这架势根本就不会让她们见江逾白的,不然先前的十几次会面申请早都通过了。
所以她只是含泪祸水东引:“他爸!你当初不是只和我说逾白那孩子的精神问题只会是暂时性的吗?一切只是为了咱们暂时想拿下开化集团的吗?你为什么还要让人去…去弄车祸!逾白虽不是你亲生,却是你看着长大的啊!”
这种主观意愿上的事情,还是可以有所辩驳的。
部分锅甩不掉,但能甩的锅甩出去就可以减刑了啊。
江志新本来还在尝试打感情牌,谁知听到相伴多年的妻子居然这样甩锅,险些没被口水呛到。
他狠狠地瞪了一眼过去:“你这婆娘还给自己脸上贴金呢?说得好像你自己什么都没做一样?!给江逾白买药的就是你,精神病院也是你去联系的。”
“肃静!”
台上法官喝止了夫妻两个吃相难看的互相推诿。
公诉还在继续。
旁听席的江乐湛坐在那里,从最开始的检察官陈诉罪状,到现在的父母互相推诿,他始终一言不发,脸色惨白,头也不由自主的垂落了下去。
心绪起伏之大,任谁都能看得出来的。
黎白易再次轻轻拍了拍江乐湛的肩膀,这下,用意再清晰不过了。
“抱歉,我先…”
他声音颤抖的厉害,沙哑的像是喉咙里吞了一把粗粝的沙:“我先,我暂时先出去一会。”
他的离席并没有得到被告席上两人的侧目。
因为法官开始量刑了。
江志新在这冷气开足的室内,硬是出了一身的冷汗。郑璇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已经在默默擦泪了。
前日时代前的监狱生活就已经很难熬了,要换现在进去,那是真进去当牛做马,是没有休息日的,每一天一睁眼就是长达十个小时的劳作时间。
思想改造?
那是没时间做这个的。
只剩下为全人类的事业奋斗终身赎罪。
他们俩年纪都有这么大了,说不好听一点就是半只脚踏进棺材里了,这平日里再怎么注重保养,也不可能像年轻时那么神采奕奕,精神倍儿棒。
而且这一连串判刑下来少说都是十年往上。
意思就是哪怕伽马射线暴都到地球上了…他们也都还在坐牢……
真就是坐牢坐到死——
作者有话说:安心,弟弟的结局我另有安排,包没好下场的[哈哈大笑]
【1】江乐湛是较为典型的NPD人格障碍。具体表现为认为自己是特殊的、独一无二的,只能被其他特殊或地位高的人理解。在人际关系上剥削他人,利用他人达到自己的目的。
缺乏共情,不愿识别或认同他人的感受和需求。
【2】检察官是代表国家对犯罪嫌疑人提起公诉。具体流程我这里是私设,不必考究,毕竟时代都大变了,司法程序不可能还和之前那样。
第74章 顶罪羔羊 黎白易也没听完量刑……
黎白易也没听完量刑结果就离开了室内, 实在是……
对比起江逾白和江乐湛兄弟两个,她很难想象这两口子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么平庸的、被忮忌冲昏头脑的、愚蠢的、恶毒的?
就不说本就不是亲生的江逾白了。
这江乐湛怎么看也不像是这两个人能生出来的好苗子才是。
同样,黎白易也很难想象像江逾白这样的人,是怎么被这两个人给害成那样的?智力分明都不在一个水准才对。
还是信任让人一叶障目了啊。
黎白易出来, 便看到了靠着墙仰着头, 手搭在脸上掩盖什么的青年人, 正是早她一些出来的江乐湛。
很难想象着父母和兄长之间,江乐湛要如何自处。
黎白易看过资料, 这兄弟俩本来关系是很不错的, 两个都是出类拔萃的好孩子。可现在,父母横在中间, 也难怪江逾白谁都不见了。
她正要说什么。
里面的审判正好结束,江志新和郑璇两人被执法人员押送了出来。
听到声响,江乐湛手放了下来,视线紧接着就投向门的方向。
黎白易这才第一次看清楚青年面上的神情, 哀戚、绝望……面部肌肉在颤抖, 明显是情绪波动极大的。
脸色惨白, 但眼睛却是带着水色的红。后槽牙被死死咬住, 硬是没有外泄出一点声音。
黎白易看着有几分相似的脸,难免有些思维跑偏, 在脑海里不由脑补了一下如果是江逾白垂泪会是什么样子。
嗯,大约是不会的。
江乐湛上前了两步,似乎是想要开口说什么, 但他又是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该关心父母的审判结果到底如何?还是该质问父母为什么要对哥做那样的事情?他踌躇的站在那里, 连话都不会说了。
“乐湛,往后你要好好和你哥相处知道吗?是我们错了……”
儿子不知道要说什么,但是母亲是知道要说什么的, 她不舍的看着江乐湛年轻的面庞,也不知道下一次再见是什么时候了。
为了避嫌,江乐湛最好是能和他们划清界限的。
郑璇本想伸手摸摸儿子的脸,但手还没抬起来就听见了金属相互碰撞的叮当声,她只能苦笑一声作罢。
江志新在郑璇后面,话没有当母亲的这么多,他只是交代了一句:“别问,也别来看我们。”
这就是极限了,执法人员没再宽容的给他们一家三口更多叙话的时间,推搡着两个犯罪嫌疑人离开了室内。
黎白易收起了自己看戏时生出的那些感慨,准备离开。
其实这件事早该解决了的,只是一来要收集证据,二来毕竟事关江逾白,在内部沟通上花了不少功夫。
她也没成想这两个老头老太太在背后谋划了这么多事情,做事手段都轻车熟路了。
现在好了,黎白易本来还觉得安排人盯着着一家三口有点浪费国家资源,现在两个去坐牢了,为全人类的事业奉献终生去了。
江逾白家人的事情,到此也算是告一段落。
至于不知情的受益者,江乐湛本人,这年轻人能力也不错,就随便安排到某个政府部门当编外人员去发光发热,别让安理会那帮人注意到就行。
黎白易暂时没去打扰现在很明显需要一点独处时间的江乐湛,步履悠闲的跟在执法人员后面,也离开了。
只剩下江乐湛一人。
青年抬起手,用手腕蹭了泪,脸上哪里还有半点哀戚。
颤抖却不是那么轻易能控制住的,至于这里面又有多少真心多少演绎,无人知晓。
从事变开始,他就已经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但江乐湛心中是没有半分后怕亦或者后悔的,因为他知道爸妈会保住自己,不论堂上互相推卸罪责的有多难看,爸妈都不会把事情牵扯到他身上。
他除了将元宝送给哥哥之外,也的确旁的什么都没做。
也许这叫做爱,在江乐湛的价值衡量中,这最好用的工具。
只是,哥,你又到底做了什么呢?
*
处理完了这厢的事,还需要去和总理汇报一声,
不过黎白易在去往总理办公室的路上,她又一次听到了那些老生常谈的争执,她不由皱眉,脚步更快了几分,都懒得多听。
“人口红利的同时也是负担,我们的船大就更难掉头了,你真的当地下城是什么人类乐土,别想了,那生存资源更少的地方,人口还那么多,最后会演变成什么样?”
“老安,你没事能不能多读点书,不懂什么叫做老鼠乌托邦吗?【1】”
“别老拿这老生常谈的东西来糊弄人,这些实验是在特定条件下进行的,实验对象还是一群老鼠。我们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我觉得安组长的话糙理不糙,船大不好掉头同样也能用在你们自己身上吧,王院?”
黎白易心知肚明,这样的争执还算好的了,只是就事论事而已,有什么不满都是摆在明面上直接说的。
那种暗流涌动才是最吓人的,不知道背地里有多少人预备总理一朝不慎,立刻蜂拥而上。
本身总理上位,作为罕见的女性领导人,身上就有着各种各样的非议。
若不是平心而论,总理做事滴水不漏,处事中正……当然,更加重要的还有总理下手快,在当初确认过江逾白的能力之后,第一时间收拢了核心权力。
现在这些人没有其他路子,那就只能照明规则办事,等着拿总理的把柄了。
黎白易心里想着,脚步匆匆,很快就到了总理办公室的门口。
刚要进去,迎面就撞上了办公室副主任,刘隆。
“哎呀,小黎,你可算来了,先别进去,我有话和你说。”刘隆说着,就把黎白易拉到一边,见他神情严肃,黎白易也认真了起来。
“你刚刚过来的路上听到了什么没有?”刘隆先是问。
黎白易点点头,就大概说了说她听到的老掉牙的抢经费的事情。
刘隆从自己怀中的文件里翻了翻,拿出来一份递给她:“你前段时间忙着处理委员会那边事情,怕是对新政策不是很了解,先看看。”
黎白易接过来,翻了翻,脸上也跟着就不好看了,原本的好心情也去了大半。这政策没有咬文嚼字,讲得都是大白话,很清楚的明说了地火计划和女娲计划的资源占比,居然来到了可怕的三七比。
这就太。
哪怕是内部通告,也难免叫人心浮动。
难怪她刚刚随耳听到的那些个人吵得那么激烈,这能不激烈了,事关个人生命安危了都。
“这……”黎白易迟疑着。
刘隆点了点头,苦笑道:“就是你看到的这样了,说实话,这不是大多数人的意见。”
那么这项政策能通过,就是少数人手中掌握着真(quan)理(li)了,总理强行通过的。
“最近我们办公室的日子可不好过,总理都好久没接过家里的电话了,天天熬着,我是怕…毕竟总理年纪也有这么大了,你待会儿进去,就别提这些糟心事了,最好是能劝着总理松快一点。”
“她老人家这要是倒下了,对现在的Seres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内有家宅不宁,外有虎狼环伺的。
黎白易如何不知事情的严重性,应了刘隆,重新调整了一下自己情绪,这才敲门。
“请进。”
办公室里,总理还是永恒不变的那个姿势坐在桌案前忙活,等人进来了这才抬头看了一眼:“你来了。”
“之前和你说过的关于江逾白家里人的事情,今天已经处理好了。至于中间夹着的江逾白的弟弟,我暂时是安排人把他调到了沿海省份的经管部让人看着,免得出什么乱子。”
“就是斩草没除根,我还是有点不太放心。”
总理揉了揉眉心,宽慰道:“江逾白不是那种没成算的人,他既然说了依法办事,你也不用多担心。”
黎白易对此表示赞同,她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没忍住:“老师,外头的风声……你。”
“我都知道,不过是些闲言碎语罢了。如果他们真的强烈反对的话,怎么不直接去和江逾白正面硬刚呢?”
说实话,有个喜欢搞乾纲独断的预言家顶在前头,总理的麻烦其实是少了不少的。
江逾白也知道这个政策,不过他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这样的沉默,就是总理的立论依据了。
“求其上,得其中。求其中,得其下。【2】这个道理,人人都知道,却很少有人能做到。一开始就只把目标定在地下城,那最多也就只有地下城了。”
总理意味深长:“我们不能用创造问题的思维来解决问题。”
“我若强行一意孤行,三七这么恐怖的比例,我又不是皇帝,哪怕是皇帝都有政令难出宫城的时候。他们只是还放不下心,为了求稳,顺便打压一下特殊时期领导人的权利膨胀罢了。”
“柿子挑软的捏,他们不尊老爱幼,我能怎么办。”
总理笑着摊了摊手:“我是弱小可怜又无助,只能受着了。”
因为冻结期以及特殊时代的缘故,各国领导人的权力都空前膨胀了起来,这必然会损害到一些既得利益者的利益,针锋相对也是正常的。
黎白易见总理心中有数,便也没有再多说,只是看着现在的总理,不由回想起以前那个锋芒毕露的女人,和现在这个内敛深沉的女人,判若两人。
不过毕竟是处境不同了,曾经不尖锐一些怎么在男性主导的政坛生存。
黎白易颇有些感慨:“这要是让十年前的你来,那弱小可怜又无助、只能受着的人就得换一个角色了。”说着,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给自己逗乐了。
总理有些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我想起了你之前在反贪组工作的时候,那会儿不是有个破防秃头,说你这么阳刚小心嫁不出去吗?哈哈哈哈哈哈……”
黎白易笑的有点直不起腰:“我至今都记得你当初说什么?什么哈哈哈哈,你说阳刚又不是男人专属,阳痿才是。”
“当时那个秃头的脸色啊,我能记一辈子。”
总理难得有些羞赧,分明只是十年之前的事情了,可现在想来恍若隔世:“说起来我多年不骂人,也不知道现在自己的攻击性下降没。”
黎白易擦了擦眼角,总算是平复了面部表情,她正色道:“老师,不管怎么样,我相信你。”
“嗯,我也相信我自己。”
黎白易又笑:“话不是这么接的吧?”
总理挑眉。
“相不相信的,都是空想,要做出实际行动,老师你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才是。”
“咱们任重而道远,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这可是幼安和易安特意花零花钱贿赂我,让我给你带的话。”
听到那两个名字的时候,总理的面部表情明显柔和了许多。
她将视线投向自己桌面摆放着的一家人的合照,嘴角轻轻翘起,却还是理性道:“我还想博个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好名声呢。”——
作者有话说:
————————————————
【1】老鼠乌托邦:卡尔霍恩的一项动物实验,旨在研究人口密度对动物行为的影响,尤其是当资源充足但空间有限时,动物社会结构和行为模式的变化。
一个有限空间的封闭环境,提供了无限量的食物和水,没有天敌和疾病,理论上是一个理想的生存环境,应该是老鼠的乌托邦才对。
但随着种群密度的增加,老鼠社会逐渐出现了异常行为,包括攻击性增加、社交行为减少、繁殖率下降等。最终,这些异常行为导致了整个种群的崩溃和灭绝。
【2】“求其上,得其中。求其中,得其下”:出自《孙子兵法》
另,
安心,弟弟另有安排,没好下场的。
第75章 美人计 为这个国家鞠躬尽瘁,……
为这个国家鞠躬尽瘁, 死而后已的人不止政治中枢。
魏亭月轻车熟路的汇报完工作,等候着江总的指示。
她是开化集团的老员工了,先前就是负责浮生中文网以及开化集团自己内部的IP孵化的。谁知道后来,先是江逾白暂离公司, 而后又是一朝天变, 开化四分五裂。
魏亭月是不成想还能有机会在江逾白手底下做事的。
江逾白想了想, 忽而让魏亭月附耳过去,说了什么。
魏亭月有些惊讶, 但还是应了是, 退了出去。
今日的工作,算是告一段落。
晁靖见着江逾白身兼数职, 却一点没有精力不济或分身乏术的模样。要是一两天还好,这都几个月了,连着几个月每天工作时间长达十个多小时。
只能说对于正常人而言,高精力也是一种天赋异禀了。
江逾白之前还只是管着国内的文宣事宜, 后来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嗯, 大约也能分析的出来, 独裁者管的太多, 代表们不爽,独裁者不管了, 代表们又多少心慌。
安理会的人多少是觉得有点厚此薄彼,闹来闹去,干脆把国际上的一些流行文化事务审核也交给了Seres。
这不, 文宣部这块坐着的国际友人就是证据。
不过, 显然不仅仅只是搞文化的。
江逾白还在说着呢,手指状似不经意地敲了敲桌面。
在一边的晁靖秒懂,把想要浮上来的笑压下去, 面上强行摆出来一副严肃的表情,声音提高了几分:“江先生,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
说完,两人也是非常默契的东西一放,站起来就走,一点没给那个熟悉的身影靠过来的时机。
魏亭月嘴角抽动,看向了那道身影。
说来也是有点好笑,堂堂一个部长,堂堂一个少尉特种军官,会被一个普通人吓跑……
那娇小可爱的身影有些无奈的停了下来,朝魏亭月友好的笑了笑。视线下移,可以看到她胸前的徽章上,印的正是日本的国旗。
惠子转身,便又坐了回去。
要不是井田那个老东西,自己何必天天这样带妆上班,谁出门上班还化妆的——这是惠子和自己的Seres同事学到的,能来上班就已经是很给公司面子了,还化妆?
怎么男人不化妆?不穿高跟鞋?
不知道自己的素颜很有碍观瞻吗?
再说了,谁知道这位神秘的江先生是不是更喜欢男人多一点。
就算是喜欢女人,惠子知道自己长得好,但问题是人江先生根本就看不见好吗?这和对牛弹琴有什么分别?
像惠子这样被国家派遣来江逾白身边刷好感的人不在少数。
韩国、英国等也有,不少国家为了和江逾白套近乎,可谓是三十六计都用了个遍。
美人计作为其中经典案例,自然是被复刻最多的。
这也就导致了江逾白所在的这个研究组别,颜值水平肉眼可见的高于周围区域。
可能是美人计用的女性太多,而江逾白始终没什么反应。英国不知道哪位奇才,误以为自己发现了未被开辟的蓝海市场,居然安排了好几个英俊帅气的年轻男孩给江逾白打下手。
预言家先生并没有预料到这一点,很是不愉快的在晁靖暂时离开去取文件的情况下,和几个年轻男孩“和谐”相处了足足一小时。
话说回来。
聂津忍不住凑过来和魏亭月搭话:“魏组长,这日本小姑娘看着不简单啊,咱们江部长好像格外受到国际友人的喜欢呢。”
他来这里工作时间也不算长,这都撞见好几次了。
魏亭月不置可否,却是转移了话题:“一看你我就知道是工作不饱和,还有闲心思想七想八?我看你也不适合坐办公室,要不我和芮文华商量商量,把你调过去?”
聂津脸就僵了,芮文华就是开化影视工作室的总负责人。
有什么样的老板,就有什么样的员工,用在江逾白和芮文华身上真是再合适不过的。全是一群精益求精不管乙方死活的疯子。
现在他在这里坐办公室,是泯然众人矣,要是去芮文华那儿可就不一定了。
*
晁靖所说的“还有事情要处理”,严格来说并不是一种推辞,而是事实。
江逾白是有固定的全身体检时间的,就像他也会固定参与到安理会的日常例会去一样。
在去往专门为他设立的生命科学研究中心路上,江逾白两人就遇到了正好来接江逾白的井英。
“今儿可是难得,竟然是主动来了?”
井英远远的看见两人,还有点惊讶。往日里哪次不是沉迷工作不可自拔的,工作狂今天早退,可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这不是想着井老师你还在这边等着。”江逾白笑了笑。
晁靖则是严肃脸。
井英狐疑,但也没有多问。什么该她知道,什么该她不知道的这个基本原则,井英还是清楚的。
“小江啊,我看过你高中时候的生物、化学成绩都不错,怎么后来就没走这条路呢。”
“你天资不错,人又细致聪明,要是真从事了这行,现在说不定已经是年轻的正教授带人专门钻研新课题了……”
“不过,现在也不晚,我亲自教你怎么样?”
“你别看着好像我们现在的课题组不受重视,等参宿四的事情过了,不知道有多炙手可热呢。”
井英又开始了她不遗余力的劝说。
人年纪大了,在某些事情上总是喜欢唠叨,这段时间已经从江逾白的婚育情况,谈到兴趣爱好,又到未来职业规划。
总之,井英是全方位入手。
只可惜,江逾白对这方面真的兴趣不大。他的身体构造和正常人就不同,要是能研究自己,他兴许还有点动力。
可……这个世界,哪里能说的清楚?
这絮絮叨叨的,也算是他享受一位院士亲自接送所要付出的代价吧。
“井老师深耕生命科学领域多年,对Seres的一些古神话是怎么看的?”江逾白深知面对这种情况,就应该直接抢过主动权。
所以他直接越过了面前的所有话题,反而是问起了看着毫不相干的事情。
“什么神话?盘古开天辟地?女娲补天?”井英随口便说出来两个在Seres家喻户晓的神话故事。
江逾白循循善诱:“井老师,你知道女娲补天之外还干了什么吗?”
井英愣了一下,很自然的回答道:“女娲补天、女娲造人呗。”
然后随即脑子里灵光一现,她立刻继续补充道:“对啊,造人和我们生物这可脱不开关系,你更应该来学习一下我们这边才是,这不就是基因编辑吗?照我看,基因编辑才是人类个体面对末日后的强辐射环境的最优解。”
江逾白有些哭笑不得:“不是的,女娲造人实际上是跨星际殖民才对。”
井英有些惊讶,但一转念想想按照江逾白这个思路来,好像还真是。
女娲是什么?
是神明。
当时的地球是什么?
未开化的蛮荒之地。
女娲按照自己模样捏出来的种族,洒满了这一整片地,才逐渐发展出了人类文明。
要说这是跨星际殖民,也完全说得过去,在一片未曾有人涉足的大路上,再建文明——就和当初哥布伦发现新大陆一样,不过是历史重演而已。
“其实在很早之前,神话故事就已经为我们揭晓了一个文明的发展必经之路了,从孕育文明的母星走出去。从盘古开天辟地,调节和控制行星气,打造出一片适宜生灵生活的居所,再到女娲造人的跨星际殖民新物种。”
“也许等我们走出太阳系,我们同样也是其他文明历史中代代相传的创世神明了。”
井英一开始听女娲造人那段其实是觉得有些说头的,但是江逾白后来补充的这两段,就让那点子说头彻底没了。
她有些好笑:“小江,你故事说的不错,这是个很好的科幻神话故事题材。但平日里还是要多多注意休息,别一心扑在工作上了。”
瞧她这话说的。
“井老师只当是听了个脑洞就是了,我也只是忽然联想到了,有感而发而已。”江逾白也没有为自己辩解的打算,眼神深深,他那个样子就不像是随意联想到的。
他失明是不假。
但是生理上,不管是眼部还是脑部都没有任何问题,这让他在面上看着,是完全同旁人无异的。
只有那根时不时敲击在地砖上,发出清脆声响的“盲杖”,才让他正常人的身份不攻自破。
可能是看到一个和自己年纪最大的那个儿子年岁相仿的年轻人,井英产生了一些共情,倒不是怜弱。
江逾白虽用着盲杖,但一点没影响生活和行动能力——嗯,除了当天在场的两位当事人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江逾白撞玻璃给自己撞出了半脸血的光辉战绩。
井英是个纯粹的学者,她并没有掺和到政治里去,看待江逾白也能更客观一些。
井英是并不清楚江逾白的家庭故事的,她就是单纯觉得其实看到那么多是很悲哀的事情。
曾经有人说,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是最幸福的,因为无知者无畏。
当读的书越来越多,所见过的越来越多,会渐渐痛苦起来。直到所掌握的知识所见过的世面到达一个峰值,豁然开朗,从此世界又一次明亮起来。
可是这是人类的猜想,人类的范畴。
没人是江逾白,所以也没有人知道这个年轻人站到了人类所能接受的、所能想象的峰值之外看到这一切会是什么感受。
井英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似是宽慰:“你少想那么多,想得太远是要落入下乘的,外面好多人就是这样,沉醉在虚无主义的美好世界里了。
“当下才是生活的本质。”
“井老师说的是,不过,转念想想,人以有限的天性对抗永恒的虚无【1】,其实也挺有意思的。”江逾白笑笑,眼神也没有那么深了。
井英那点子惆怅很快丢开:“这是你们预言家的必修技能吗?”
江逾白不置可否,只说:“也许吧。”
井英本想拍了拍江逾白的肩,奈何对方太高,最后手也只是落在了江逾白的手臂上拍了拍:“对了,我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我们已经正式投入大量资金进入到有源外骨骼研究去了,虽说项目的本意是为了提升施工效率,但要真研究成功了,到时候你也不用受限在这根棍子上了。”
棍子,指的自然是盲杖。
井英讲着讲着又讲到明天要早点把江逾白接走给她们的有源外骨骼技术研究提点建议。
这下始终沉默着的晁靖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井院士,江先生明天要请假呢。”
一老一少都扭过头来看他。
江逾白月月全勤,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反而要请假了?
晁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是刚接到的通知,我正想和江先生你说,井院士就来了,然后这一打岔就一直没来得及讲。”
“是关于文明纪念碑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1】“人以有限的天性对抗永恒的虚无”:出自齐奥朗的《在绝望之巅》
第76章 文明 文明纪念碑。 ……
文明纪念碑。
这项建筑工程是在文明安全理事会成立之后的第一场会议就确定下来的, 经过了漫长的选址考察和规划,总算是正式开始开工了。
总共选了三个地点,也是基于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里的原则。
江逾白一直没关注过这一块。
因为筹备末日信息库基本上不涉及到政治、军事之类复杂的议题,只是单纯堆量而已, 各国也基本没什么精力在这件事情上扯皮。
至于选择人类至今以来的哪些东西, 进行保存记录, 这些也不在江逾白的考虑范围内,自有专业人士负责。
被邀请去参观, 是江逾白意料之外的事情。
说实话, 他一个瞎子过去,是能看见什么东西?还是那些被精心挑选保存下来的人类文化珍品能发出声音让他听见。
江逾白本来是不想去的, 他素来是工作至上主义者。
可第二天一到部门,就发现国际友人的群体里“又”增加了好几个陌生面孔——这不是他看到的,而是这些人主动上前表达热情听到的。
这也不能怪人家国际友人,要怪只能怪到目前为止, 江逾白还没有和任何外交代表私下会面过, 只和Seres政府单线联系, 再多也就是在安理会的例会上当皇帝那会儿的公开会面了。
江逾白“望”了一眼晁靖的方向。
从部门打个弯转出去, 两个人就直接上了飞机。
等从飞机上下来,已经是中午时分了。
江逾白还见了个老熟人——赵之玉, G省G市的市长,当初是国家和江逾白之间的联络员,也是最早见识江逾白能力的人群之一。
因为有着这些历史缘故, 她也不再适合屈居于干一个市长负责普通的行政管理, 所以从边境省份调来了目前的中央,现在负责的主要工作就是末日信息库的建设。
这项工作,颇有点那种给全人类修史书的感觉。
这是一种冷处理, 也是一种保护。
和赵之玉一样待遇的,还有孔嘉木。他本只是市分局局长,现在则是文明安全理事会外防安全Seres区的总负责人之一了。
倒是应了当初江逾白所说的那句有关孔嘉木的预言。
“江先生,好久不见。”赵之玉笑着打了个招呼。
这里就是三座末日信息库的其中一座,位于Seres境内,附近风景秀丽,人迹罕至——当然了,是原本人迹罕至,目前这里因为正在施工,正热火朝天到处都是人和机器,喧闹不已。
吵得江逾白有些头痛。
“这边确实吵了些,过了这段施工的地界就好了,请。”赵之玉稍前两步,负责带路。
目前信息库的基本轮廓已经挖出来了,从厚重的金属门进入,逐渐下行,气温会越来越低,仿佛一步一步时光倒流回到冰河时代一般。
下行一段距离之后,才算是进入到了正厅。
这下江逾白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要来了,他的手搭在墙面,能够清晰的感知到文字的起伏。
这层狭小,东西也少,只有四面墙,按照目录,在一块偌大的铜面上刻出了这一整座信息库的全部架构。通过地图的形式,条理清晰的展现在观者眼前。
“奇怪…”晁靖有些困惑。
“怎么了吗?”
“这里怎么没看到历史资料?这里不存放历史吗?”晁靖指了指,这里有天文地理、化学物理、工业建设、军事建设、生命科学等等,却唯独不见历史。
赵之玉也看了看地图,随后转过身,打开了之前为了节能关闭的灯光:“这里就是存放历史的地方。”
在这个狭小的入口?
晁靖更为不解,他走上前看了看,完全没有自己想象中该有的那种历史典籍,浩如烟海堆砌的画面,只有一面墙,和墙上的刻字、版画。
那是智人的进化演进历史,以及非常粗略的世界史发展情况。没有人种的区别,也没有民族、国家的区分概念。
“人类的历史太多了,如果只是保存纸质的话,我们没有那么大空间来放,也很难做出取舍,毕竟每一个民族的文化和历史都是宝贵的,最后所作出的决定就是干脆取消,直接以智人为一整个单位,进行简单编写。”
“那这……有点太可惜了吧?”
晁靖还是很骄傲于自己国家上下五千年的历史的。何况,一个没有历史,没有过去,没有起点的种族,看起来有点太轻飘飘了。
历史底蕴说来抽象,却是一整个民族、文明的积累。
赵之玉对此,却并不觉得可惜。
“不会可惜,如果真的到了启用这里的时候,那些历史也已经不重要了,我们的后人自然会创造出新的历史。”
赵之玉抚摸着那些刻痕,也是有些感慨的:“遗忘,由另一个角度来说,也是重整人类共同记忆的机会,重新凝聚社会价值,重新界定社会人群的范畴。”
“也是一件好事。”
赵之玉如此总结道:“世界人民大团结都实现了,还愁没有新的,更值得被记住的历史吗?”
晁靖释然,指尖冰凉的金属也因为热传递,渐渐暖和起来。
赵之玉转而又看向一直保持着沉默的江逾白:“说起来,这个信息库还运用到了你们开化的大数据转录技术呢。”
她转移话题的时机恰到好处,从上面又进来一个人,是个看年岁也就二十五六岁,和晁靖差不多的年轻女人。
戴着副眼镜,看起来有些呆呆的。
那人一进来就见着了江逾白,眼睛先是一亮,随即快步上前:“江总!”
这是一道熟悉的声音。
江逾白认识这人。
陈若云,是自己手底下的得力干将之一,属于是带头做技术研发创新,打造开化自己内部的科技核心竞争力的先锋军。
他笑了笑,看着好久不见的员工:“若云,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
不知道是不是委员会的人有意安排,久别重逢、他乡遇故知的桥段隔三岔五就会在江逾白的生活中上演,对于此,江逾白还是接受十分良好的。
陈若云看着偏头在盯着另一个方向的江逾白,有些困惑,她差点都要说出来江总我在这边了。
还是晁靖率先反应了过来,赶忙给陈若云比划了个手势。
两个站着的人视线碰撞了一下。
陈若云这才迟钝的意识到了什么,又看到了江逾白手里的盲杖,有些心里发酸,她忍了忍,勉强强迫自己用寻常语气道:“不止我呢,咱们公司有不少人都在这边工作。”
“许久不见您,又联系不上,我们都在想您是不是抱国家的铁饭碗了,这看样子…还真是?”
陈若云语气里还带点复杂,她不是不喜欢国有,而是江总从头到尾连面都没漏过,就宣告了开化易主。
其实当时公司里挺多员工都有点心情复杂,甚至是委屈的。
当初江逾白因病暂时隐退也是这样不告而别。
在外人看来几乎是江逾白人生重要组成部分的、耗尽江逾白心血与经历一手打造的开化集团,在他自己那里好似就是一个能随意割弃的玩意儿。
江逾白不清楚、或者说也不在意开化集团员工们的想法,他还认真思考了一下,才给出答复:“毕竟宇宙的尽头还是编制嘛。”
陈若云心里还酸涩着呢,闻言没稳住哑然失笑,江总还是一点都没变。
她旋即解释了一下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
“是赵部长接到末日信息库这个大工程之后就想到了咱们集团之前实验室用的数据技术。我们也是归国有了嘛,国家有要求,自然要全力以赴,所以就直接抱着电脑上了。”
“江总要是有空,要不咱们都见见?”最后这句话带来几分请求的意味。
江逾白并没有应下来,婉拒道:“我还有事要处理。”
陈若云到底也没有强求,在末日信息库举足轻重的地位,并没有对她带来太大改变,她还是那个被拒绝一次就闭麦的性子。
两人并没有太多时间叙旧。
陈若云也加入了参观的队伍,还是走到了最前面。
末日信息库很大,加上现在又尚未施工完全,所以上面下的命令也仅仅就是让江逾白来看看,看下是不是能够触发未来碎片。
陈若云一边走一边介绍,看得出来她对这个项目十分熟悉,身上已经全然没有当初实习生的青涩了。
那个本来应该把一条短信发送给五万个客户,却稀里糊涂搞成了给一个客户发五万条短信,差点没把客户手机干报废的实习生,也成长到了能独挡一面的大人模样。
晁靖也是头一回见这么大场面,一面带着江逾白往前走,一面看着整座末日信息库当中的汉字。
是的,这个信息库全是汉语,只有在语言文字保留区块,能看到其他语种。
这是因为汉字作为表意文字,信息熵要远高于其他语种。
所以在前日时代开始之后,汉字也成了各国的必修课,与英语并列现在最主流的语言。一切都说只是为了提高效率,以及构建全球人类文明的族群认同。
当然了,这背后一定有不少的明争暗斗。
晁靖是清楚的,本来应该徐徐图之的事情,总理等人是并不急的,因为大势不可阻挡。
可江先生没有“徐徐”这个习惯,上去就直接按死了事情的结果,和他每次在政治上的“独裁”一模一样。
一开口就不给人再反驳的余地。
你要说他一心向Seres也未必。
在理事会内部,Seres政府也多次对江逾白让步过。
晁靖知道私底下曾经有不少政客怨言沸天,都说江逾白是新时代皇帝了,什么民主、自由,全都被这个皇帝一力废除了,这是在开历史的倒车!
江逾白的手指指尖平稳地从一排排架子上扫过,眼神中流露出几分遥远又模糊的怀念来。
再往前就是还未施工完成的地带了。
工人们正在焊接金属,一声“刺啦”火星四溅,而后又很快消失在空中。
在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就犹如千万年前那点开启人类文明的火星。江逾白凑前看着,远比刚刚走马观花显的兴致要高得多。
他是看不见的,只是能感受到空气中转瞬即逝的温度。
周围都是稍显黯淡的,毕竟这还没施工完全,正式的灯光也没安装。
这些灯光对比起正式灯光来,要显得昏暗许多,烘托整个环境犹如厚重的油画,晃动的人影,飞起的尘埃,都在细碎的火光、金属光滑的面上留下微弱的倒映。
观察着这副绘制予未来的画作的先知。
上帝厚爱的样貌。
可能是因为气氛到了,竟然没有人开口打断这恰到好处的气氛。
别人在干什么,赵之玉不清楚,她只知道自己是在等。委员会不会平白无故让江逾白千里迢迢跑这么一趟,一定是有缘由的。
据赵之玉所知,医疗办公室那边目前勉强摸出的一点江逾白能力的规律就是,首先,他要在未来的事发地,才有概率看到一些东西——虽然这规律并不完善,时灵时不灵的,但也是一份参考了。
这座信息库会被打开吗?
会被谁打开呢?
会在什么时候打开呢?
那个时候,在这里又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先知那张年轻而英俊的面庞上并没有出现丝毫的波动。
*
远离东亚的Europe洲际某地。
洲际代表们正在开会。自打进入前日时代,政府高层们就没有一天是不用开会的,哪怕现在都过去半年了,全球局势也都大体稳定下来了,这种会议排满行程的情况也没有好转。
毕竟,禁Du禁Qiang禁游行,这三禁下来,加上还有十年之后的审判末日,算是彻底点燃了Europe民众的情绪,时不时就要揭竿起义,闹一波乱子。
口号都是For Free。
白头鹰这些年的价值观输出还是做得很到位的,瞧自由民主,不管什么时候都是第一位的。
西方社会的民众也大多已经习惯了小政府的状态,更喜欢个人主义。
只能说,西方自有国情在。
在西方这块地界上,马斯洛需求金字塔都得倒过来写。
“你们英国人脑子里都是仰望星空派吗?到底是怎么想出让年轻男孩去接近江逾白的?拍文艺作品喜欢的那些偏好不要带到现实里好吗?”
法国代表真是无语凝噎。